当然看破不说破,要是把什么都说明白了,那就没意思了。
打圆场的人试图扯开话题,“这奶酪樱桃不错……”
花争容很不服气,隐忍再三还是“话又说回来”,“我先前见易家妹妹和翼国公相谈甚欢,怎的后来又和仪王走到一处去了?这大雪天里,数你回来得最晚……”说罢一笑,“大家打打趣,你可别往心里去。”
“哎哟,这话可不对。”芝圆想起来,视线朝上首的颖国公嫡女一递,“温如姐姐回来得也晚,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连她也一块儿调侃了!”
众人立刻便有些讪讪的,毕竟颖国公和嘉国公不一样,嘉国公不过是臣僚获封,而颖国公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母亲是魏国大长公主,女儿封了信阳县君,在场的小娘子们,没有一个够资格拿她来打趣。
花争容踢了铁板,不自在起来,心虚地朝上望了望,还好信阳县君宽宏大量,没有就此发作,不过垂着眼端起建盏喝了一口,“这淡竹饮子做得好!”然后缓缓抬起眼皮,见大家都怔着,奇道,“怎么了?今日的菜色不合胃口吗?都瞧着我做什么?”
这下众人终于回过神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谁也不提赏梅钓鱼的事了。
只是席间发生了一个小意外,斟酒的女使经过花四娘子身后,不知何故绊了一下,注子里的酒水飞流直下浇了花四娘子一脑门。她本来就靠傅粉见人,头顶淌下的道道细流顿时把粉都冲散了,露出了底下的本来面目。大家一看,花四娘子的脸简直如同银环蛇一样,虽没有笑出声,但也个个掩住了嘴。花四娘子自己当然察觉了,这下是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又羞又愤下,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信阳县君到这时才嗤笑一声,冲不远处的应宝玥举了举杯,“应娘子,喝呀。”
应宝玥知道花争容是个下马威,不敢再自讨没趣,忙赔笑饮了酒。这酒格外辣,从喉头淌入胃里,简直像吞了开水一般。
后来宴席在风平浪静中结束,饭后就该各自回去了。
芝圆因有话交代高安郡王,略走开了一会儿,明妆和午盏站在廊下等她,不经意间,等来了仪王。
那张脸看上去依旧优雅而高傲,因身形挺拔,连看人都是睨着眼的。经过明妆面前时,停了停步子,偏头道:“我先前的话,望小娘子考虑考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倘或小娘子愿意,从源很愿意当那座金钟,仪王府,随时欢迎小娘子驾临。”
作者有话说:
①祓禊:上巳日在水边举行的“除恶之祭”。


第10章
他说完这话,便负手走开了,留下满脸震惊的明妆,心跳得擂鼓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呢,翼国公不能替她达成心愿,这位素未谋面的仪王却可以?他将一切都看得那么透彻,若说只是见色起意,未免太轻视他了。
午盏一脸茫然,两眼盯着那位仪王的背影,喃喃道:“难怪汤娘子说他阴阳怪气,我看他也不像好人。”
明妆轻叹了口气,“谁知道他在说什么,听过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回头见了汤娘子,别把这事告诉她,免得她又要啰嗦。”
午盏应了声是,踮足朝廊庑尽头看,不多会儿终于等来了汤娘子。
外面雪下得大,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芝圆裹了裹自己的斗篷说走吧,“快上车暖和暖和。”
彼此登了车,车辇慢慢跑动起来,芝圆抱着手炉说:“我和四哥交代了,让他替我打探着点儿。刚才我出门的时候看见五哥了,他被应宝玥缠着不能脱身,让我带话给你,说得空了过府拜访,我看他是很有那个意思的。”
抱膝而坐的团荷撇了下嘴,“那个应小娘子,真叫人说不上来。你道她格涩吧,她看着也挺大方。可你要说她豪爽吧,她又爱钻营,专和高门显贵的公子玩儿,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真是天晓得。”
芝圆凉笑了一声,“就是手里抓着,眼睛还盯着呗。早前和庐陵郡王家的公子打得火热,今日又缠着翼国公,左右逢源,也不怕累得慌!”顿了顿偏头对明妆道,“我告诉你,四哥和我定亲之后,她还打过四哥的主意呢,在我面前老是‘汤娘子不会介意吧’、‘汤娘子不会生气吧’,我恨不得扇她两巴掌,既然怕我介意生气,做什么还要招惹四哥!往后你要是和五哥成了,千万小心她,别让她靠近五哥,免得被她撬了墙角。”
明妆尴尬地咧了咧嘴,“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什么成不成的。”
芝圆已经非常有把握了,笑道:“你没看见五哥瞧你的眼神吗,都快拧出蜜来啦!我就说了,这样可人的小娘子,有哪个不喜欢。今日六哥没来,错过了,要是来了,没准儿兄弟俩还要打上一架定胜负呢。”
明妆看她说得眉飞色舞,自己的心思悬在了另一件事上。
她来参加梅园的大宴,确实不是冲着女大当嫁。什么五皇子六皇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替她把弥光拉下马,报了爹爹的仇,即便人家不娶她,她也认了。原本以为翼国公是官家疼爱的皇子,通过他,也许能够得偿所愿,可是从天而降的仪王却告诉她不可能,她的心思就开始动摇了。
需要一个有绝对权力的人,仪王会是那个人选吗?如果不拿婚嫁说事,想让人家替你办事,就得等价交换,那么仪王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唉,想多了脑瓜子疼。明妆揉了揉太阳穴,意兴阑珊,“今日的洗手蟹很好吃。”
芝圆呆了呆,“我同你说五哥呢,你说什么洗手蟹?”
见芝圆的小圆脸上浮起不满,明妆忙奉承地搂住了她的肩,靠在她肩头说:“自己寻郎子,怪不好意思的,让人知道了要笑话。反正这事就托付阿姐替我留心吧,成与不成,日后再说。”
芝圆是个经不得拍马屁的人,只要明妆一声“阿姐”,她就愿意大包大揽。
“那你就等着我的消息吧,倘或五哥可靠,咱们将来做妯娌。倘或他不成,咱们就再看看别的,上京那么多公子王孙呢,总有一个能来替你撑腰。”
明妆点点头,知道芝圆所谓的撑腰,是压制易家族亲,可自己心里的撑腰是报父仇,拿下弥光的项上人头。
只是这话不好说,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筹谋,她连商妈妈都没有告诉过。马车顶风冒雪回到汤宅,芝圆邀她在家过夜,她说不了,“大年下的,我留宿在外,商妈妈要着急的。”
仍旧坐上自家的马车,回到界身南巷,烹霜煎雪她们已经在门厅上候着了,见车来了,忙打伞上来迎接。
来不及询问,簇拥着回到内院,商妈妈备好了热水伺候她换下衣裳,把人塞进了木桶里。
一碗姜汁熟水送进来,商妈妈端来递到她手上,一面问:“小娘子去梅园玩儿得好吗?中晌吃了什么?”
明妆说很好,“看了平常见不到的玉碟龙游,还吃了卫大娘子拿手的七宝擂茶和各色小吃。”
“那么人呢,午盏说汤娘子有意撮合小娘子和翼国公,你见了翼国公,觉得怎么样?”
明妆不大愿意谈论这个,转而和商妈妈撒起娇来,拧着身子说:“这熟水太难喝了,妈妈让人拿走吧,我不喝。”
商妈妈说不成,“今日出去受了寒,热水澡要泡,姜汁熟水也要喝。小娘子还年轻,想得不长远,有好脑子不如有好身子,像我一位族姐,家里很有些田产,为丈夫为儿子筹谋,操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等到要享福的时候,今日这里痛,明日那里痛,这余生只剩下受罪,有一回同我说,还不如死了干净。所以啊,小娘子不要嫌麻烦,好身子要自小保养,纵是有受用不尽的珍馐美食、绫罗绸缎,没有个好身子,一切便都是枉然。”
总之很顺利地把话题扯开了,后来喝熟水换衣裳,说说今日的见闻,商妈妈便将翼国公抛到了脑后,专注谈论那些上京贵女去了。
第 二日雪未停,只是雪片不像前一日下得那么大了,纷纷扬扬,撒盐一样。明妆早上起身后,坐在廊亭里烤火燃香,眼看年关将至,之前忙过一阵子后,日子好像变得比往日更悠闲了。
没有鸟鸣,也没有犬吠,世界安静得只剩炭火哔啵和自己的呼吸。冬日闲暇无事可做,就看看书,赏赏画,正想着要不要抄写经书,有婆子到了门上,问院内侍奉的女使,小娘子在哪里。
明妆趿了鞋,起身从廊亭里走出来,婆子远远纳福回禀,说翼国公府上派人,给小娘子送茶叶来了。
明妆哦了声,“送茶的人呢?”
婆子说还在前厅呢,“小娘子可有话带给翼国公?”
明妆忙示意午盏,把之前做的几锭香墨拿盒子装起来,自己送到前院,打算托来人带话给翼国公,多谢他的小凤团。
可是到了前厅,见那人背身站着,正欣赏墙上挂的画儿。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看竟是翼国公本人,明妆讶然,“公爷莅临,怎么不让人知会我?”
翼国公还是一副温和模样,笑着说:“我只是来碰碰运气,要是小娘子不见客,我就回去了。毕竟这么冷的天,实在不好意思叨扰,我也是散朝回来经过热闹街,才想着亲自过来一趟的。”
这话属实又不属实,他身上还穿着公服,这倒是真的。不过顺便过来送茶叶,却不是那么回事,除非他时刻把茶叶带在车上。
漏洞不是听不出,也或者翼国公本就是有心露马脚,算另一种暗示。明妆只作不明白,招呼午盏把锦盒拿过来,交到翼国公手上后赧然一笑道:“我确实没什么好馈赠公爷的,就如芝圆所说的,拿墨当回礼吧!公爷回去试试,看用着顺不顺手,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几锭,到时候再让人送到贵府上去。”
翼国公捧着盒子,有些受宠若惊,年轻的脸颊上泛起一点红晕,低头道:“我送茶叶,倒变成了换墨。”
明妆的笑脸明媚,爽朗道:“爹爹和阿娘走后很少有人登门,今日公爷能来,让我易园蓬荜生辉了。公爷请坐吧……”一面接过女使送来的茶,轻轻放在他手边,“请公爷尝一尝我家的茶,虽只是寻常的袁州金片,加了点红枣蜜饯,口味应当尚可。”
那是女孩子的吃法,男人吃点茶很少会加甜口的东西,偶尔尝一尝,是很新鲜的一种经历。
果然隔灶的饭就是香,同理茶水也是一样。翼国公用后大加赞赏,客套地你来我往了一番,最后迟迟道:“年三十,御街上有灯会,届时官家也要临宣德门观灯,不知那日小娘子有没有空?我想着,小娘子一人过节难免冷清,若是不嫌弃,我邀小娘子一同赏灯吧!”
这种邀约倒是正合心意,明妆也不扭捏,欣然应了声好,“只是要给公爷添麻烦了。”
分明求之不得,哪里能算麻烦。翼国公眼底的笑意掩也掩不住,颔首道:“待吃过了团圆饭,我就来接你。”
可是话说完,又恨不得自己打嘴,她的父母都不在了,何来的团圆饭。
愧怍地看了她一眼,她仍旧挂着浅淡的笑,只说:“家下还有两位妾母呢,加上贴身的女使和乳媪,我们府里也有团圆饭的。”
翼国公舒了口气,心下却有些怜惜这小小的姑娘,好在她豁达大度,要是换了一般的贵女,恐怕就要上脸了。
来了半日,心里的念想也达成了,久留不合礼数,便从府里辞了出来。明妆一直将人送到门廊上,目送他登上了车辇,方从廊上退回槛内。
官家要临楼赏灯,那么随侍左右的弥光也一定会现身吧!她知道陷害爹爹的黄门叫弥光,却从来没见过,趁着机会认一认人,也好把仇家的嘴脸刻在骨头上。
商妈妈见过了翼国公,显然颇觉满意,念叨着:“这位公爷一表人才,要是作配小娘子,竟是十分的合适。他今日特意来,就为了送小娘子茶叶吗,看看,真是有心了。我如今想着,且不说定不定亲,就是翼公爷能多往来也是好的,至少易家老宅那些人有了忌讳,不敢继续算计小娘子。”
明妆失笑,“妈妈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还怕招来祸端吗。”
商妈妈闻言也发笑,“今日之前不是没见过翼国公吗,总觉得皇亲国戚不好相与。如今见过了,才知道凤子龙孙的气度非一般人可比,就是贵气!”
反正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翼国公已经是易园的上门女婿了。
明妆倒也没将这个放在心上,又问商妈妈:“给李判府上的赠礼,可预备好了?李判什么时候入京,打听过没有?”
商妈妈道:“东西已经预备下了,我让马阿兔上洪桥子大街打探,说不日邶国使节就要进京了,反正必定是在年前,所以今年除夕的花灯才特别热闹。”
明妆点头,正要转身往内院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喊了声般般。回身望,是许久不曾来往的姑母,到了跟前亲亲热热牵起了明妆的手,笑着说:“你猜我今日找你做什么?”
明妆笑了笑,“难道是姑母想我了?”
易大娘子有些尴尬,且绕开了这个问题,一面携她入内,一面道:“我呀,给你觅了一门好亲事,千载难逢的好姻缘,今日是来向你道喜的。”


第11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明妆知道,所以即便十分反感易家人提及她的婚事,也还是客气地将人引进了花厅。
“还下着雪呢,难为姑母赶了来。”明妆比手请她坐,一面吩咐煎雪,“泡上好的茶来,款待姑母。”
煎雪会意了,领命退下去,商妈妈殷勤地将温炉往前挪了挪,笑道:“大娘子为着咱们小娘子的事,顶风冒雪赶到这里,快暖和暖和。”一面接过女使手里的斗篷,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易大娘子惯会虚与委蛇,笑着和商妈妈打招呼:“长远不见商妈妈,近来好啊?”
商妈妈说是,“一应都好,只要我们小娘子平平安安的,我还求什么呢!”
大家客套了一番,待煎雪奉上茶来,易大娘子润了润喉,方说起了今日的开场白。
“我前日回宜男桥巷去,听了老太太的话,说实在的,也觉得老太太做得大为不妥。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子是骨肉,孙女就不是骨肉吗?要我说,你爹娘不在了,更应当万般爱惜你才对,反倒提什么命继子的事,难怪要惹得你哭。”说着怜爱地打量了明妆一眼,“好孩子,姑母知道你不容易,祖母上了年纪,倘或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你千万要担待才好,不与她计较,是你做孙女的道理。我呢,原该时时关心你才对,可家里事忙,你二表兄今年方入仕,虽是个七品的小吏,但好歹成器了,比起老宅那两三个,总还强些。”
明妆很惊讶,“哎呀”了声,“二表兄做官了吗?我一向不大出门,到现在才听说,还没向姑母道喜呢。”
易大娘子笑着应承了,又道:“你大表嫂今冬刚生了个儿子,我又要张罗庶出那两个丫头的婚事,真真忙得脚不沾地,因此没常来看你,你可不要怨怪姑母。”
明妆说哪能呢,“姑母掌家,家大业大人口又多,我知道姑母忙。”
易大娘子点了点头,终于言归正传,往前挪了挪身子道:“般般,我上回赴都转运使家的宴,遇上都漕夫人闲话家常,说她家的侄子正打算说亲事,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一下就想到你了。后来问了都漕夫人,那公子家什么境况,都漕夫人说她胞兄如今在幽州任知州,上州知州正六品的官,家下四郎在京畿任主簿,虽只是个九品,但胜在年轻,过年才二十一,往后前途不可限量。我想着,这样门第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尚不至于慢待了你。照着都漕家的家风,可想而知知州府上也错不到哪里去的……”说了半日见明妆没什么表示,不由顿下来,迟疑地问,“般般,你觉得如何?”
明妆讪笑一下道:“我还未想过定亲的事呢。”
易大娘子嗐了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爹娘虽不在了,总还有家中长辈操心你的婚事。想当初,我与你爹爹兄妹感情最好,你于姑母来说,如自己的孩子一般,我怎么能不事事想着你。”
她巧舌如簧,简直不像至亲,像个媒婆。商妈妈先前还盼望易家能有个上道的,不存着算计小娘子的心,可是如今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挨踢的老窑烧不出好砖头来。
小娘子不好意思一口回绝,自己作为乳母就得过问。商妈妈堆着笑道:“大娘子,我瞧这门婚事……像是不大合适。”
易大娘子纳罕地“嗯”了声,微扬的声调,仿佛她们有些不知斤两。
“怎么不合适了?哪里不合适?”
商妈妈道:“大娘子瞧,我们娘子出身不低,父亲封了郡公,母亲也是诰命的夫人。郡公几品?知州又是几品?这上下差了那么多,我们小娘子嫁入那样的门第 ,岂不是委屈了小娘子吗。”
易大娘子听罢,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这话是没错,可此一时彼一时,郡公和夫人都不在了,若想找个门第 般配的,人家贪图你什么,连个帮衬都没有,势必要多加权衡。照我的意思,宁肯低嫁,也不要高攀,免得将来妯娌姑嫂之间比较,反倒落了下乘。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牛后,等日后般般自己过日子了,慢慢就明白了。”
商妈妈还是摇头,“当初我们主母离世之前,托付我好生照看小娘子,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还是要多加斟酌的好。两家门第 过于悬殊,我们小娘子到了人家门头里,怕是过不惯。”
易大娘子有些不耐烦了,一个乳媪总是插嘴,闹得她很没趣。
她转头又对明妆道:“小家子有小家子的足意,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艰难。退一万步,就算知州府门第 不高,有都漕这样的亲戚,还怕将来都漕不提拔侄儿?”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明妆其实是不怕得罪这些易家人的,笑着说:“靠亲戚都是虚的,靠自己才是实打实。这世上可没有几个像姑母这样热心的好亲戚,大多人家至亲都靠不上呢,还能指望姻亲?”
易大娘子被她说得有些讪讪,知道这是明里暗里地讥讽大宅里那些人。
也难怪,她就说老太太此举操之过急了,这孩子是个属狗的,你要硬夺她的家财,她势必紧咬不肯松口。只有好生哄骗着,好吃好喝地养着,将来风光给她准备一套嫁妆,再让她将易园和产业留下,家里人帮着照看,哪怕每年给她几分进项,经手的人从里头捞点油水,也够吃上好几年的了。
可老太太糊涂,把关系弄僵了,这下闹得不好收场,她如今也带着防备,愈发不好说话了。
想了想,易大娘子道:“这个不必担心,都漕夫人是出了名的顾娘家,都漕又都听她的,提携一个侄子不在话下。况且她家四郎自己又有出息,弱冠就中了进士,暂时官职低微,日后大有升官的机会。”
“那照这么说,我们小娘子堂堂的郡公独女,应当陪着一个九品小吏一步一叩头地往上爬吗?”商妈妈干笑道,“大娘子家二公子还是个七品呢,那位竟是连七品都巴结不上,想是殿试排名到了末梢,别不是靠着都漕才当上主簿的吧!”
易大娘子被商妈妈回得没话说,半晌蹙眉道:“大可不必这样贬低人家,我给自己的侄女说媒,难道会找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吗。”说着忿然调开了视线,好言好语劝明妆,“觅一门合适的亲事不容易,自己可要好生把握,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明妆果真仔细思忖了下,那愁肠百结全都挂在了脸上,“要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是不是要嫁到幽州去呀?”
易大娘子说当然,“过了门在公婆膝下伺候,是做儿媳的本分。”
“这就是说,我得离开上京,去人家家里做牛做马侍奉公婆?姑母,我一向娇生惯养,您不是不知道,万一到人家冲撞了公婆,那岂不是丢易家的脸吗。”
这点却是不用担心,易大娘子笑着说:“谁也不是天生会做人媳妇的,过了门慢慢学就是了。”
明妆那双大眼睛又四下望了望,“那我这园子怎么办?总不好变卖了,带到婆家去吧!”
这就触及根本的利益了,易大娘子做出苦恼的表情来,追忆故人般打量这一砖一柱,叹息道:“这是你爹娘当年筹建的,都是你爹娘的心血,哪里舍得变卖!有它在,你是有根的姑娘,没了它,将来回娘家都没个落脚的地方,于你也无益。我想着,还是商量出个折中的办法来吧,一则不耽误你的姻缘,二则也留下这园子……或者找族长来做个见证,将这产业托付给家中信得过的人,每年田庄上的营利仍旧归你,总之保留这个园子,不让它荒废了才是正经。”
所以兜兜转转,最终的目的还是将园子收归易家人手里。
明妆笑了笑,“姑母,你也说这宅子是我爹娘的心血,既是心血,我怎么舍得交给旁人打理呢。”
易大娘子道:“我也明白你舍不得,可你是个姑娘,将来终究要出阁的呀,总不会打算找个郎子入赘吧!”
明妆就等着她这句话,那眸子骤然一亮,抚掌道:“姑母真是提醒我了,那就找个愿意入赘的郎子,同我一起经营家业吧。”
这下打了易大娘子一个措手不及,她讶然道:“你可想明白了,世上哪里来有出息的郎子,愿意入赘女家的。你可知道那些赘婿都是什么人?或是家里穷得叮当响,或是考取功名不成远走他乡、或是家中父母双亡,兄嫂难容的……这么算来,还不及我先前说的知州家呢。”
可明妆说不要紧,笑嘻嘻道:“两个苦人儿正好作伴,赘婿不敢生事端,也不敢纳妾,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易大娘子真有些生气了,她费了半天口舌,到临了终于看明白了,自己是被这丫头给耍了,她压根儿没有好好考虑她说的那些话。
明妆见易大娘子恼火,瘪了瘪嘴,委屈道:“姑母怎么了?生气了吗?”
易大娘子看她那模样,又是有火发不出来,气哼哼道:“姑母和你说正经的,你尽和姑母打马虎眼,难道不知道姑母都是为你好吗?你十二岁没了爹娘,这些年不孤苦吗?早些寻个好人家,把公婆当爹娘一样孝敬,人家自然也实心待你,拿你当亲骨肉疼爱。可如今你说的是什么?还要再找个苦人儿,是嫌自己不够苦,要苦上加苦?不是我说,一个女孩儿,掉进钱眼儿里可不成,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女孩子最要紧是找个好归宿,将来夫妇和谐,生儿育女,那才是你的根本,风吹不跑,雷打不掉,你可明白姑母的意思?”
这样长篇大论一番训斥,明妆彻底不表态了,脸上浮起了淡漠的神色,只道:“姑母吃茶吧,茶要凉了。”
易大娘子心里也不舒坦,和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掰扯了半日,确实口干舌燥。
低头喝了口茶,这口感倒是很好,翻涌的乳雾里,隐约还砸得出茉莉的清香。
商妈妈适时插了一句嘴,“大娘子消消气,再给大娘子添一盏吧!这是翼国公今日亲自送来的小凤团,我们娘子还没舍得喝呢。这不,看姑母来了,才叫点了上好的茶来,先让姑母尝尝。”
易大娘子愣了下,“翼国公?五皇子?”
“是啊。”商妈妈笑着说,“我们小娘子昨日不是随汤家小娘子去了梅园吗,可巧遇见了翼国公,今日翼国公就送了茶叶来,还邀我们小娘子除夕一同赏灯呢。”
如此一来,易大娘子算是碰了一鼻子灰,“竟有这种事吗?”愣过之后方回过神来,拍膝道,“般般这孩子,这样要紧的事怎么不同姑母说!倘或真是翼国公……那区区的知州府果真是不值一提了,如此甚好!”尴尬地笑着,“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