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小孩的情绪,她放柔语气:“脆弱且自卑的他们,就会通过向家庭成员发泄暴力的方式,来让自己得到满足。”
江绵一愣。
“之所以用暴力的手段维护自尊,是因为除了暴力以外,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白霜行继续道:“无能、冲动易怒、以自我为中心、在家庭之外的社会里处处碰壁——这就是你的父亲。”
她说罢笑笑,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不是拖油瓶。所有对你和你哥哥的辱骂责怪,都是他为了推卸责任的借口,仅此而已。”
四周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江绵怔然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在回应刚才那段记忆里,自己曾哭着问出的问题。
白霜行没有回避目光,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在白夜论坛里,有人做过推测。
每场白夜都是心怀怨念之人意识的具象化,白夜里的情景、剧情与挑战模式,都与那个人的经历息息相关。
以江绵强烈的怨气来看,毫无疑问,她就是这场白夜的缔造者。
这样一来,很多设定就有了解释。
比如这场电影令人如鲠在喉的结尾。
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里,江绵没有遇见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最终惨死于百里手下,怨气不散,久久徘徊。
经历过这样的人生,她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以及只有在幻想里才会出现的、幸福圆满的结局。
而之所以选择“电影”作为背景……
这只是一个孩子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愿望。
短暂静默后,白霜行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去电影院,和家人看一场看电影,对吧?”
江绵避开她的目光:“……已经不想了。”
她声音很低,有如蚊鸣:“电影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喜欢无灾无难、顺遂心意的故事,然而在现实生活里,一切哪会那样顺利。
心怀善意的好人很少得到回报,反倒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能拥有渴望着的一切。
经历了这样的人生,再去看阖家美满的电影,只会觉得讽刺。
白霜行一言不发听她说完,忽然出声:“我去取那幅画的时候,血丝的攻击停过一秒。”
血丝由江绵控制,停顿的那一秒钟,或许象征着女孩心中残存的理智与希望。
“你写给我的纸条……我看到了。”
白霜行说:“喜欢魔术吗?”
她说着笑了一下。
这道笑意很轻,像一片温柔的羽毛,划过江绵耳边时,带来白霜行的下一句话。
她说:“想不想……看一个更精彩的?”
女孩面露茫然,白霜行并未多言,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朝向江绵,勾了勾指尖。
这是让她伸手过来的意思。
江绵迟疑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把食指轻轻搭上她手掌。
056震耳欲聋的叫喊骤然响起,除了愤怒,还带着点惊慌失措:
【停下,住手!你想干什么?!】
白霜行没理它,注意力落在自己脑海中的技能框。
【是否向“江绵”发送契约申请,邀请“江绵”成为家人?】
白霜行选择“是”。
契约传输完毕,她清楚见到女孩脸上的惊讶。
【喂,你别太胡作非为!这可是白夜挑战里的终极Boss啊!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整场电影都会大暴走的!】
056几近抓狂:【能听见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霜行没理它,看向眼前的江绵。
“和魔术一样,电影里大团圆的故事,其实也需要一些契机。很多时候看上去到了死路,只要一点小小的技巧,就能峰回路转,出现世人眼中所谓的‘奇迹’。”
江绵呆呆注视着她。
这里昏暗阴森,处处充斥着绝望的气息,而白霜行站在其中,却像一尘不染的利剑。
温柔,安静,但也拥有无可取代的力量,仿佛能把一切黑暗与苦厄顷刻破开。
她有一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
【叮咚!】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江绵”已成功签订契约,正在录入相关信息…】
【这是你的第一个家人,试着与她好好相处吧!】
白霜行垂眸颔首。
江绵身受重创,几近魂飞魄散,这样的她不可能找到百里复仇,也无法向将她推入火坑的父亲讨要一个公道。
但白霜行可以。
签订契约后,她将得到“家人”的一部分能力,江绵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江绵报不了的仇,她也能报。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当一回反派了。
契约达成,四面八方的空间剧烈抖动,血浪翻涌,一并淌向她身侧。
并非出于杀意,而是一种亲昵的簇拥。
“这部电影真正的结局——”
白霜行笑了笑,指尖划过一缕颤动的血丝,轻轻抚摸:“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第15章 恶鬼将映(十五)
血丝勾连纵横,怨气澎湃起伏。
在这个汇聚了绝望、血污、憎恶与苦难的房间里,江绵定定与她对视。
在女孩短暂的一生中,除了哥哥,从未有人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坚定而温和,像燃烧着的火。
她生活在长久的阴暗里,几乎快要忘了火焰的模样。
没有谁会不喜欢这样炽热的色彩。
于是江绵深吸一口气,看完契约后,选择了“接受”。
【叮咚!成功发动技能“神鬼之家”】
【契约达成,正在建立连接——】
【获得家人:江绵(鬼)】
【家庭档案:江绵,女,生前九岁,死亡时经历过长时间折磨,怨念极强。当前好感度,较为亲近。】
【“江绵”技能简介】
【一白夜幻戏:厉鬼基础技能,可制造幻觉,令人深陷其中(仅限白夜中使用)
冷却时间:三天
每次可使用对象:一人】
【二未知(请努力提升与家人的好感度,从而获取更多技能)】
白夜幻戏,看名字和介绍,是幻觉类的能力。
白霜行想,她和江绵刚认识不到两天,小孩能对她“较为亲近”,还附带这样一个万能的技能,已经很走运了。
对付百里,这个能力刚刚好。
抬眼看去,江绵仍然坐在椅子上,瞳仁漆黑圆润,怯怯的,带着紧张。
由于处在【共情】之中,白霜行能感受到,女孩有些忐忑不安。
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被折磨利用,很难再去相信别人,现在与白霜行定下契约,难免担心这又是一场欺骗——
如果白霜行拿了技能就走,将她弃之不顾,以她目前无比虚弱的状态,只能自认倒霉。
“白夜幻戏,你的能力很好听。”
白霜行扬唇笑笑,抬起右手,抚上厉鬼沾有血污的脑袋。
“那——”
她轻声说:“让我们开始吧。”
*
当共情结束,白霜行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间他们把画烧毁的小屋。
阴气散去,画纸化作的飞灰堆积在角落,她身边站着徐清川、文楚楚、宋晨露,以及劫后余生的百里。
因为最终boss还留有最后一口气,电影尚未完结,他们三人没能离开白夜,被迫又回到了地下室中。
徐清川和文楚楚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白霜行微微摇头,看向另一边的百里。
这种人,实在担不起“大师”二字。
百里不知道她藏了一片画纸,只当厉鬼已魂飞魄散,又惊又喜:“太好了……这下就没事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轻咳一声,恢复到之前的世外高人姿态:“多谢各位协助我击溃厉鬼,此事功德无量,必有福报。”
白霜行礼貌微笑,配合她继续表演:“我看那鬼魂有些眼熟,很像江家小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文楚楚和徐清川有点儿懵。
他们都不清楚白霜行的技能,回到地下室后,本以为她会趁机把百里揍一顿,但似乎……
她有别的计划?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见到了同样的态度。
无论如何,配合白霜行就对了。
这场白夜下来,两人对她的信任只多不少。
“说来话长。”
百里的眼神躲闪一下:“江绵那孩子常年遭到父亲虐待,今天下午自己拿了刀,割在动脉上……唉,也是可怜。她生前受了折磨,死后怨气不退,化作一只厉鬼,被我收服在这个地方。”
编得倒是一气呵成。
白霜行觉得可笑,听对方又道:
“这件事,你们千万不要在外张扬。干我们这一行最讲究守口如瓶,如果走漏风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怨气缠身,被厉鬼找上门。”
买卖儿童、残忍谋杀,这些事一旦被捅出去,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厉鬼敲门,而是警方全副武装站在她门外。
“好了,地下室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跟我上去吧。”
百里转身离开小房间,不忘再提醒一次:“今天的事情必须烂在心里,知道吗?”
没人反驳。
百里长出一口气。
看来她运气不错,不仅侥幸活了下来,还遇上三个不怎么聪明的年轻人。
看他们个个脸色惨白的样子,一定被今天的经历吓得够呛,这种人最容易拿捏,只需要小小威慑几句,就会对她服服帖帖。
还有那个该死的小孩,魂飞魄散是她活该。
想起江绵,她心中生出一团怒火。
精心准备这么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实在想不通,江绵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
小孩就这样死了,她现在只关心自己愈发苍老的脸。
心中正倍感不悦,忽然之间,百里脚步停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在走廊拐角看见了江绵。
不可能吧。
她心里有点发毛,很快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结束斗法后,她的体力被消耗太多,一时间头昏脑胀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现象。
身后的白霜行体贴发问:“怎么了?”
“没……没事。”
百里轻扯嘴角,指向长廊另一边:“今晚辛苦你们了。出口就在那里,回房之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再和你们商量收徒事宜。”
白霜行:“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百里心中骂她多管闲事,脸上却是笑着:“这里还有不少残存的怨气,我必须把它们清理干净,以免怨气扩散,殃及街坊邻居。”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恍然大悟:“可惜我们三个都是刚刚入门的学徒,不懂怎么驱除怨气。那就先告辞了。”
百里只想让他们快些离开,忙不迭点头:“好。”
三个年轻人都很听话,对她言听计从、毫无怀疑,没过多久,背影就消失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百里才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进行善后工作的时间了。
平心而论,她从没想过三人能活这么久。
笔仙、墓地供奉、追月,无论哪个试炼都称不上简单,尤其第三项,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找到破除鬼打墙的办法。
只不过是用来献给神的祭品……还真是出乎意料。
她一步步踏在走廊上,目光渐冷。
只可惜,他们活不了多久了。
这三人目睹了地下室里的一切,也见证了江绵的魂飞魄散,一旦有谁嘴巴不严透露风声……
那她就完了。
所以还是解决掉吧。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更何况,她需要进行一次新的献祭,从而恢复年轻时候的相貌。
神在眷顾她,她一定还有机会。
走廊幽然,昏黄的灯光灰蒙蒙一片,把她的影子慢慢拉长。
百里脚步很轻,落在潮湿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十分微弱的响音。
——等等。
她走着走着,动作停下。
为什么……在她的脚步落地后,还紧紧跟着另一道声响?
那声音若有似无,虽然很轻,但每一次都像踩在她耳膜上,如影随形,挣脱不掉。
仔细分辨,脚步声来源于她身后。
女人浑身僵直,猛地回头。
没有人。
身后的走廊空空荡荡,唯有一片久久不变的死寂。
一定是她的神经过于紧绷了。
百里努力进行自我安慰。
她现在虚弱得要命,如果江绵还没魂飞魄散、执意要来报仇,她哪怕豁出全部力气,最多也只能和对方同归于尽,绝对占不了上风。
但江绵已经不在了。画是她亲手烧的,不会有错。
心中的不安仍未散去,百里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又一次跨步向前。
这一回,她听见了身后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女人飞快回头:“谁?!”
还是无人应答。
此刻的场景万分诡异,她头皮发麻,正要转身逃跑,竟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哭声。
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怎么会这样?
她满心都是不可思议,在精疲力尽、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下,终于感受到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恐惧。
这是江绵的声音。
可江绵她……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哭声越来越大,从低不可闻的啜泣渐渐变得响亮,成为饱含痛苦、撕心裂肺的求救与哭嚎。
这些杂声充斥在女人的耳朵里,一点点深入其中,直达脑海最深处。
百里头痛欲裂。
……不能慌。
多年养成的经验让她不至于惊惶失措,女人扶墙而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太奇怪了。
厉鬼的能力各不相同,有些能麻痹人的心智,有些能让人产生幻觉,这并不稀奇。
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居然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鬼怪气息?如果真是厉鬼作祟,以她的实力,应该能第一时间发现才对啊!
脑子里一团浆糊,百里维持理智,一步步走向身边的房间。
打开门,一股尘封的灰土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方方正正,摆放着许多造型不一的驱邪法器。
她随手拿起一件八卦镜,出于警惕,环视一圈四周。
没有阴气,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前遇见的怪事,应该是神经衰弱后产生的幻觉。
女人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往前走,耳边又传来一声咯咯轻笑。
很低,像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风,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再回过神,那声音竟不知不觉来到她身后,几乎是贴着耳朵,恶意十足地笑了下。
百里迅速转身,还是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
她有些恍惚,朝着身后张望许久,确认没有异样,才略微安下心来,扭头回去。
——没想到再转头,居然见到一张血肉模糊、怨毒狰狞的鬼脸!
恐怖片定律之九,如果一次回头不够,那就等第二次。
这是影视剧中的经典桥段,当一个人察觉背后有响动,回头却发现毫无异常,一定会下意识放松警惕。
殊不知,鬼怪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只要转回正面,就能与它近距离脸对脸。
然而身为电影里的角色,百里当然不会知道这种规律。
眼前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即便是她,也忍不住连连后退,发出一声尖叫。
百里不怕鬼,那是建立在有符箓护体、法器傍身的情况下。
现在她只剩下半条命,连走路都难,更不用说与厉鬼斗法。
而且……
目光下移,看向手中的八卦镜,女人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拿着驱邪法器,寻常厉鬼根本近不了身,可为什么……对眼前这个毫无影响?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近在咫尺的脸孔勾起嘴角,笑意阴冷诡谲,渐渐地,模糊的血肉无声凝结,露出苍白五官。
是江绵。
百里认得这张脸,就在不久前,她亲手终结了这条生命。
她明明已经魂飞魄散,怎么会……怎么会?!
眼睁睁看着女孩逼近一步,百里压下狂跳的心脏,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拿起身旁的一把桃木剑。
这是她祖传的宝物,百邪不侵,只要用上它,一定能制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女人浑身发抖,嘴角却露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当江绵缓缓靠近,她眼疾手快举起木剑,毫不犹豫地纵劈下去。
寻仇又怎样,怨灵又怎样。
这么多年过去,她献祭了一个又一个小孩,刚开始每个人都拼命反抗,到后来,不都被顺利献给神明,成了她的垫脚石?
桃木剑破风而下,直直攻向江绵头顶,不到一瞬间的功夫,百里的笑容怔然僵住。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如同碰到空气一般,桃木剑顺势往下,穿过女孩虚无缥缈的身体。
江绵看着她,歪了歪脑袋。
……这不可能!
心里仍然存有一丝侥幸,近乎于慌不择路地,百里拿起又一堆驱邪符纸,用力向厉鬼砸去。
符箓纷飞,江绵站在正中央,笑得肆无忌惮。
下一刻,女孩脸色骤变,双目淌出猩红血泪,径直向她袭来!
——跑!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百里仓惶转身,拔腿就跑,迈动双腿时,突然感到脖子后方传来一股寒意。
江绵在她身后,那脖子上这个……
一个可怕的猜想隐隐成型,她牙关颤抖,一点点,一点点朝着侧颈挪动视线。
视线所及之处,是另一张模糊而惨白的脸。
这同样是个女孩,双手环住她脖子,身体趴在她肩头,与她四目相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刹那间,她的脑海轰然炸开。
这也是……曾经被她害死过的小孩。
他们不是都被献祭了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她死死攥住,血液里仿佛流动着冰碴,连动一下都万分艰难。
百里又一次尖叫出声,踉跄着继续往前狂奔。
怨气如影随形,耳边笑声不断。
脚下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她筋疲力尽,快要发疯。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不害怕法器和符箓?
为什么偏偏让她遇上这种事,偏偏是她受到折磨?
为什么身边的小孩越来越多……出现在走廊里、拐角处、甚至她的后背上?
一个个孩童的鬼影逐一浮现,其中一只轻轻掐住她脖颈。
窒息感如潮水涌来,百里挣扎抬头,在不远处,终于见到离开地下室的铁门。
快了!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女人喜出望外,好不容易生出一丝求生的希望,在一双双漆黑瞳孔的注视下,用力推开铁门。
随着吱呀一响,久违的白炽灯光映入眼底,百里如获新生,几乎落下眼泪。
生路近在咫尺,女人兴奋地咧开嘴角,急匆匆往前迈开脚步,不过转瞬,她神色一变。
如同颜料沾染了水渍,眼前的景象在须臾间迅速融化,变成另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还是那条熟悉的长廊,她站在廊道尽头,身边是一个个痴痴笑着的小孩。
她又回来了。
这是鬼打墙。
人生中最为绝望的事情,莫过于刚刚得到一点活下去的盼头,唯一的希望却在眼前陡然破灭,到头来,发现全是一场空。
怎么办?
法器没了作用,符咒沦为一张张废纸,她如今只剩下——
蓦地想到什么,女人双眼亮起,迅速转身,跑向长廊中的一处角落。
对了……她还能祈求神的帮助!
她的神无所不能,这些小鬼在祂面前,连最低等的虫子都算不上。
毫无迟疑地,百里打开角落里的一扇铁门。
推门而入,这是一间阴冷逼仄的小屋。
小屋里没有冗杂怪异的邪物,也没有被涂抹在墙壁上的扭曲符咒,四下空荡,唯有中央摆着一尊红水晶制成的神像。
神像被红布遮掩大半,只露出最下方裙摆一样的触手,在昏暗灯光下,无端散开几分邪性的色彩。
这尊“神像”诡异至极,百里却如同见到救星,踉跄着扑上前去,扑通跪地。
膝盖与地面狠狠相撞,她却并不在意,而是虔诚地俯身趴下,为神明奉上最为诚挚的敬意。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女人一遍遍用力磕头:“救救我,请您救救我!我是您忠诚的信徒……!”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为神明献出了一切。
好几个孩子的性命,昂贵却最符合神明身份的水晶神像,就连搬来这栋凶宅,也是为了用阴气滋养她的神。
神一定会救她……对吧?
地下格外寂静,除了额头落地的咚咚声响,再无其它声音。
忽地,她听见一声轻笑。
那是属于孩子的、满含讥讽的笑声,冷得像冰。
百里颤抖着抬头。
眼前还是那尊熟悉的神像,就在蒙着红布的神像头顶,慢慢地,爬上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孩。
它的脸色惨白如纸屑,双眼则是极致的黑,没有眼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一动不动盯着她瞧。
而在她背后、手臂、大腿之上……
感受到刺骨的寒意,百里缓慢回过头去。
就在这间被供奉着神明的房间里,曾被她害死的孩子们一个个按住她身体。
仿佛要把她拉进地狱。
很快,她见到更令人惊魂丧魄的情景。
在她的视角中,身边的一切迅速腐烂,化作猩红的血与肉——
墙壁,天花板,甚至她最为宝贵的神像,全都成了血色的肉块。
整个世界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不止如此,连她的身体也在慢慢烂掉。
起先是掌心上的肉一点点脱落,露出内里滚烫的血液,紧随其后,是手臂、胸腔和脸。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场景中保持理智。
极度的恐惧将她吞噬,百里终于无法忍耐,嚎啕大哭。
“错了,我错了!”
无法逃跑也无法反抗,女人只能徒劳地大喊:“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坏事做尽,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小孩的笑声好似夺命之音,始终没停。
猝不及防,在她身后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本以为又是什么骇人的鬼怪,战战兢兢回过头,没想到,居然看见三道熟悉的影子。
是白霜行、徐清川和文楚楚。
“救我!”
她不再去管身为长者的威严,声泪俱下:“这里有鬼……快带我出去!”
这三个年轻人一定会帮她。
他们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在他们眼中,她是个神通广大、驱除邪祟的正派天师。
没错,他们一定会——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紧随其后,是白霜行的一声轻笑。
百里愣住,心中涌起更加强烈的不安。
她……为什么会笑?
“被吓坏了吗?”
白霜行蹲下,低头端详她红肿的眼睛。
与痛哭流涕的百里相比,她仿佛来自格格不入的另一个片场,干净、整洁、悠然惬意。
黑发从她颈间垂下,像温和的雾,也像危险的蛇。
百里不傻,听她的语气,当即明白其中猫腻:“是你们——!”
这不可能。
她被骗了?被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其实是她?他们究竟知道多少、又做了什么?
她……她怎么可能被这群小孩耍得团团转?!
“这不是你自己造成的结果吗?”
文楚楚气不过,厉声道:“杀害那么多孩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驱邪天师’,像你这种人,才是世界上最应该被驱除的垃圾。”
“……被红布盖住的,应该就是神像吧。”
徐清川扶了下眼镜。
很邪门。
当他看向神像时,一股冷气从脚底迅速攀升,通过脊骨直冲头顶。
他经历过两次白夜,哪怕面对血肉模糊的恶鬼,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然而此时此刻,却下意识挪开目光,不再去看。
白霜行也皱了下眉。
与寻常鬼怪不同,眼前的神像虽然貌不惊人,但看向它时,能感受到从心底生出的抗拒与紧张。
就像一个能吞噬万物的黑洞,一旦面对它,身体中的每滴血液、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