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闲言了几句,顾于成揣着糖匆匆走了。他本就是趁着课间休息而来,等会还有课要上。
齐永宁也没留太久,又翻了几页书,拿着一册书下了楼。
在一楼,他将书拿给门口的斋夫做登记,登记完他步出藏书楼。
去大门要经过坐馆先生的斋房,齐永宁路过时听见有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在说话,他并没有多留意,很快便走了过去。
“兰翠,你也歇一歇,活儿做完了就歇歇,哪有没活儿找活儿干的。”
“我不累,我去看看茶房里水滚了没,给先生们再续一趟茶。”
“你也真是,就是闲不住!”
正说着话,不远处走过一道修长的身影,两人当即住了声。
“是小齐秀才。”等人走过去后,两人中一位年长的妇人道,满脸赞叹。
像他们在学馆里打杂的人自然认识小齐秀才,那可是定波县有名的才子,以后是要当举人老爷进士老爷的。
“听说齐家和顾家两家很多年的交情了,两家早有结亲的打算,咱们顾先生真是好福气,竟能找到小齐秀才这样的做未来女婿。听说小齐秀才和顾先生的女儿还是青梅竹马,那顾家女儿虽来学馆来得少,但以前见过的人都说是个美人胚子呢。”
那位‘兰翠’看了看齐永宁远去的背影,道:“那可真是天作之合呢。”
“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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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怎么来了?”
顾于成刚走出书斋大门,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衫,衣裳的样式很简单,不过是交领襦衫配长裙,可穿在她身上,就是引人瞩目。
她半侧身站着,似乎在眺望什么,肤色白得透亮,身形消瘦却风姿绰约,衬着她身侧的小竹林,也不知让人是赏竹,还是赏美人儿了。
听闻唤声,她看了过来。
一双美眸盈盈如水,挺翘的鼻梁,让她的五官看起来精致又不失柔美,格外有种娴静尔雅的气质。
与顾于成一同上学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这般少年最是吵闹,学堂上还好,下了学就犹如脱缰野马,可此时也不禁都噤了声。
“顾大姐,你来接于成下学?”是顾于成的同窗,一个叫做范恒的小少年。
他叫得格外声音响亮,抬头挺胸,边唤着就边和顾于成一同往那边走去,仿佛是在告诉众人——我认识她,我知道她是谁,我和她很熟。
其实这般年纪的少年正是刚懂得美的时候,也知道什么是美,不然平时跳脱的少年们哪里会安静成这样。
“范恒。”顾玉汝笑着对范恒点了点头。
顾于成道:“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知道齐……”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声,也知道人前不适宜说这些。
“姐,你是来接我下学的吧?我们一起去找爹。”
他上前拉着顾玉汝的手便走,还不忘对范恒挥了挥手。
有大姐没同窗!
范恒对顾于成翻了翻白眼,顾忌着顾玉汝在,他也只能偷偷的翻。
不过他跟顾于成也走不到同路,因为每次顾于成都是和顾秀才一同回家,所以即使同路,也无人愿意和先生一起走啊。
“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住了声?”离开了这里,顾玉汝问道。
顾于成看了看四周,道:“还是等回去以后再说吧,这里人太多。”
并不是每个学生放学都会归家的,也有一部分学生觉得来往家中和学馆之间太过麻烦,也有的是住的太远,或者家在附近乡镇,就会选择中午不归家,而是留在学馆里吃午饭。
正值放学时分,学生们来来往往,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食盆,似乎要去饭堂吃饭。
顾于成轻车熟路地带着顾玉汝,去了顾秀才的斋房。每个坐馆先生都会有一间斋房,平时没课时用来休息。
二人到时,顾秀才刚收捡了桌子,正站起来。
见女儿来了,他有些诧异,不过顾秀才也没多想,只当是姐弟之间有什么私下商量,诸如顾于成还小的时候总会撒娇让大姐来接自己下学,以前还好,顾玉汝及笄之后她几乎不怎么来学馆了。
三人正要走,这时来了一个学生向顾秀才请教一个问题,顾秀才只能转身进屋为他细说。
顾玉汝便带着顾于成在外面等。
这时,一个做妇人打扮模样的人,低着头匆匆走进斜对侧的茶房。
见大姐好奇的望了一眼,顾于成道:“那是茶房的黄婶,管着茶房平时还做点别的杂活,现在都下学了,先生们也要归家,估计是去熄炉中火。”
顾玉汝眨了眨眼:“于成,我有点渴了。”
顾于成当即道:“姐,我带你去茶房喝茶,火就算熄了茶房也有茶水,现在天热,茶房泡了一大壶凉茶。”


第15章
姐弟两人一同进了茶房,那黄姓妇人果然是来熄火的。
见有人进来,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却愣了一下,忙站了起来。
“黄婶,你忙你的,这是我姐,她渴了,我带她来喝水。”顾于成说。
顾于成在浩然学馆里也算是知名人物,不光是因为他学业出众,也是因为他有个在学馆里做先生的爹,所以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认识他。
黄姓妇人看了两人一眼,局促地笑了笑:“要不要喝茶,我再烧些水,趁着炉火还没熄。”
顾于成连连摆手:“哪用那么麻烦,不是有大茶壶,我们喝些水,马上就归家的。”
茶房靠一脚有个方桌,桌上摆了一个约有两尺来高的大茶壶。茶壶中水不断,平时学生们口渴都是喝茶壶中的水。
顾于成去柜中拿出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茶。
是凉茶,用花红叶子泡的,夏日解暑最好不过。
顾玉汝喝了两口,果然甘甜,她笑着不经意地看了黄婶一眼,道:“黄婶真是太客气了,这茶就很好。”
“不客气,客气什么,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黄婶’似乎很内向,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跟人说起话来十分局促,手忙脚乱的,说完她就托词说饭堂里还有活儿,低着头匆匆走了。
“今天黄婶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顾于成疑惑道。
是因为看见了她所以才怪?
她认识她?
还是说,她本性就这样?
本来顾玉汝来学馆是临时起意,她虽把查‘黄寡妇’的事托给了薄春山,但终究还是心里有事,不太放心,所以今天从顾大伯家回来,见时间刚好,就特意来了学馆一趟。
是想看看这个从未谋面,却几乎毁了顾家的人,到底长得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和品性。
可事实上见到人,顾玉汝是有些失望的。
因为根本看不出什么,这妇人除了长相还算端正清秀,与普通妇人没什么区别,当然她表现的有些怪,暂且不论。
“于成,你知道这个黄婶的事吗?”
“什么事?”顾于成一愣,道,“姐你要问她什么事?我就知道黄婶好像是个寡妇,命挺苦的。”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有些常人不知道隐秘、或者说关于对方比较详细的信息,还是需要薄春山帮忙查。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问问。”
这时顾秀才已经解答完学生的疑问,准备回家了,三人便一同离开了浩然学馆。
路上,顾玉汝几次看向顾秀才走在前面的背影,但疑问始终没有出口。
她的爹,怎可能是个逼奸寡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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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每天还像以往那样三点一线来往于家中和顾大伯家。
当然顾玉芳免不了给她找点麻烦,不过顾玉芳现在被孙氏看得紧,头疼自己的事都来不及了,也没什么空闲给她添堵。
这期间孙氏上街采买了两次,买了不少棉花和布料,被芯已经做好了,六斤的大被褥做了四床,四斤的做了两床,被孙氏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被里被面也都已被裁好缝好,只等到时候缝制。
虽没有明说,但孙氏这些举动已经说明了可能齐顾两家已商定好婚事。
前世是没有这件事的,前世因为顾玉芳‘不舍’她出嫁,婚事暂且没提,这一次明显超出预料,顾玉汝不免有些焦虑,可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些。
除此之外,她也免不得借着去大伯家的空档,会和薄春山见上一面。
薄春山算不上是个君子。
他很会把握机会,并毫不避讳去利用机会,就好像他总会借着查黄寡妇的事,找顾玉汝见面。
开始不觉得,两次下来,顾玉汝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人从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心思,明目张胆得让人害怕,幸亏顾玉汝早已不是当下的顾玉汝,她并不会害怕这个人。
试想,当你知道有一个人曾救过你多次,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
若是换做上一世的‘顾玉汝’,那个经历许多事做了掌家大妇的一品诰命夫人,她肯定对这种行径嗤之以鼻,觉得这种人傻。
他是傻,可恰恰是这种‘傻’,让如今有特殊经历的顾玉汝没办法对他提起防备心,甚至比其他人更容易相信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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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门没多久,顾玉汝就看见一个不大的孩童在自己眼前晃。
说是孩童也有些不对,因为这小孩看模样也有十来岁了,穿着一身粗布的衫子,皮肤有点黑,很机灵聪明的模样。
她就势转进路边一个无人巷子,果然那小孩跟进来了。
“顾姑娘,老大在一个地方等你。”
顾玉汝并不诧异,认真来说她对这个小孩还算熟悉,这不是他第一次帮薄春山传话给她。
“他在哪儿?”
铁娃说了一个地方。
顾玉汝对那地方有些耳熟,知道在什么地方,但并不熟悉,铁娃便说他来带路。
其实那地方离这里不远,薄春山每次选地方见面,都不会偏离顾玉汝去顾大伯家这条路太远,这是方便等会她离开时不会走远路。
这人倒不如他表面那样,细心得有点过分。
走在路上时,顾玉汝忍不住好奇地问了铁娃一些事。
她确实挺好奇的,因为光薄春山让帮忙传话的小孩,她就见过好几个,薄春山是从哪儿弄得这么多小孩?
难道说他早早就弄来一群小孩儿当小地痞,等再大点就能当帮手?
薄春山是做什么的?难道真像传闻中那样是在赌坊里当打手?
不知为何,顾玉汝想起薄春山在外面的一些传闻。
“我们没有家,平时住在城隍庙里。后来跟了成子哥,就跟成子哥住在一处,在城北的一个大杂院里面,平时也不干什么,帮忙跑个腿什么的,别的活儿用不上我们干,成子哥说我们还太小。”
铁娃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顾玉汝消化了好一会儿。
铁娃是什么出身?哪怕现在年纪小,也是在市井厮混长大的,又怎会看不出顾玉汝的脸色。
他想着虎娃哥说老大喜欢顾姑娘,以后顾姑娘就是他们大嫂了,最近他们这群小孩被洒出去,都是在帮大嫂办事,老大对大嫂的事很上心,哪能让大嫂误会老大,不然他回去肯定挨揍。
铁娃一边看着顾玉汝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顾姑娘,其实我们都很感激老大的,你不用觉得老大收了我们是去干坏事了。我跟黑子,就是上次顾姑娘见到的那小孩,都是乞儿出身,从小没爹没娘的,要不是老大让成子哥收了我们,指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就死了。
“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冬天就算下雪,也不怕被冻死了。顾姑娘你是不知道,做乞丐的最怕下雪,没有地方住,也没有保暖的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冻死了。”
铁娃说得可怜兮兮的。
顾玉汝轻笑了一声:“你个小滑头,定波这里冬天可没雪,怎么就下雪了?”
铁娃一窘,忙道:“我不是定波本地人,我是从别处流浪过来的,以前小时候跟着老乞丐,最怕的就是冬天,还有就是出去乞讨被人打了。现在我们跟着老大,有饭吃冬天也不怕没地方住,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日子。”
顾玉汝倒不怀疑他这话,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行了,你家‘老大’,”她有些别扭地用了铁娃的口头禅,“你家老大干了什么,不用跟我解释,我也管不了。”
铁娃一脸震惊、诧异,就像顾玉汝做了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事,就好像她是一个欺骗人感情的负心汉。
“怎么可能?成子哥可是说了,你就是我们大嫂!大嫂才能管老大,所以我们不能让大嫂误会了老大,大嫂你是不知道,我们老大可好了……”
铁娃正在挖空心思给薄春山说好话。
突然,他瞠大双目,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下一刻人就一溜烟跑了,像背后有鬼在追似的。
顾玉汝正要叫他,抬眼看见不远处的站着一个人。
正是薄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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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鬼干什么了?怎么跑得像背后有鬼追?”薄春山道。
顾玉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不就是个鬼。”
薄春山十分委屈。
“玉汝,你怎么说我是个鬼?
“我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信你摸摸看,我的心口是烫的,鬼他能是热心口吗?”
他伸手去抓顾玉汝的手,想往自己胸口上按。
顾玉汝连忙甩手去躲,可她怎么躲得过薄春山。
不过薄春山还算知道适可而止,只按了一下,下一刻就松开了手,只是临松手时用手指搓了搓她的掌心。
顾玉汝被气得不轻。
又想他也不知道跟人说什么了,怎么铁娃那么小的孩子会叫她大嫂?他到底是怎么败坏她清誉的?
她心里又羞又恼,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薄春山弄清楚怎么回事后,先是诧异铁娃的胆大,跟着心里就乐了起来,面上却装得十分严肃。
“这个成子,成天不着五六,都跟这群毛孩子说了什么,嘴上没把门的!”
“要不是你乱胡说,人家会乱说什么?”
薄春山叫起撞天屈:“我可真什么也没说。”
“没说什么,你的那些朋友怎会知道我?”
薄春山瞅着她脸上的红晕,笑眯眯地道:“他们跟我时间久,这不就知道你了。再说了,我平时多忙呀,有时候没空看着你,我就请他们帮忙看着你点,这不就知道了。”
“……”
顾玉汝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难道说别人看着她是不对的,他不该让人看着她保护她?可若不是他,也许她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就好像那次碰见醉汉,还有他说的那两个地痞,还有……
薄春山越说越得意,继续笑眯眯地道:“再说了,我看中你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西井巷那群长舌妇不都是说你长得好,性格好,哪儿哪儿都好,哪家后生能娶到你,是天大的好事。”
“咋了?就只准她们看中,不准老子看中了,老子就看中你怎么了,还打算娶你回家当媳妇。”


第16章
还别说,顾玉汝在西井巷风评极佳。
家家户户都有儿子女儿,有儿子自然要娶媳妇,有女儿自然要嫁女儿,免不了会谈论各家的小子和姑娘。
在西井巷那些有儿子人家的嘴里,顾家玉汝绝对是上佳的媳妇人选。
知根知底,打小看大的,人长得好,脾气也好,性格大方,人勤快,还是宜子之相,简直哪儿哪儿都好。
只可惜人家有个青梅竹马的小齐秀才。
而且孙氏也从来不松口,每逢有人与她打听,她也只说两个孩子怎么样,打小的感情,如何如何。
再加上齐永宁没少上顾家的门。
得了!
人家这是早有主张了,还瞎想什么?
所以西井巷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顾家玉汝的婚配早有计较,甚至顾玉汝才十一二岁的时候就知道,只是每逢说起来都免不得要感叹一二,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便宜了外面人。
这些感叹之言薄春山不知听了多少,旁人逢提起顾家玉汝的婚配,必然少不了提起小齐秀才,只是他怎可能去提齐永宁,那不是给自己添堵,自然说出来的都是删减版。
“薄!春!山!”
“你好好说话!”
“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说到最后一句,顾玉汝还是没忍住红了脸,这厮实在太不要脸了,怎么这种话都拿来青天白日瞎胡说。
“好好好,玉汝,我不乱说了,你别生气。”
这厮又开始装老实了。
可他脸上那笑,哪是个老实的人,明明就是奸猾无比。
“你以后再这样、再这样,我就……”
“你就怎么样?”
“你以后再让人喊我出来,我就不出来了!”
顾玉汝心里怦怦直跳,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强装冷脸。
这厮不能给他好脸色看,还是得冷着他,不然还不知他能干出什么事。
顾玉汝此时已经意识到,薄春山这人性格过于霸道,别看他嬉笑怒骂,其实都是他想这样才会这样的。
他的霸道看似不显,却体现在方方面面,就好比有人与他对话,总会不自觉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的或是嬉笑怒骂、或是跋扈张扬,其实都只是他的工具。
他想跟你谈,就能好好谈,他不想跟你谈,一准话题被歪到天边去。
“好好好,我不瞎说了,我这不是一见到你,就忍不住瞎说。”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瞎说?
薄春山忙又道:“我以后绝对不瞎说了,”说着,他腔调一转,“那我以后不瞎说了,是不是让人喊你,你就出来?”
顾玉汝当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只当没听出,“你有正事叫我出来,我肯定会出来。”
意思就是没正事别叫你了?
个小没良心的!
薄春山只当自己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其实我今天叫你来,是有正事的。”
正事?
“当然是有正事,没正事我叫你出来做甚?我像是那种没事叫你出来浪费功夫的人?”
他说得格外义正言辞。
顾玉汝瞥了他一眼,明眼可见是不相信。
这是前头两次让他信誉破产了啊。
薄春山心里暗道。
幸亏他知道可一可二,不可三的道理,来之前就有所准备。
“顾玉汝我告诉你,虽然我平时看起来很闲,但其实我也挺忙的。你托我的事,我最近查到不少东西,今天专门叫你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也免得你说我受人之托却不干事。”
顾玉汝也就配合他:“那你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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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薄春山的叙述,顾玉汝直皱眉。
“所以你查了后,觉得这黄寡妇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她虽在浩然学馆里做工,但做工时她没做过任何让人诟病的事,本人也十分勤恳踏实,且她本身的名声极好?”
薄春山点点头,道:“她出身寒苦,本来是为了冲喜才嫁进黄家的,谁知喜没冲成,她丈夫在成婚不久后就死了。因为这事,她公婆很敌视她,觉得都是她太晦气,才克死了儿子。
“这中间她受了不少磋磨,她娘家人看不过去,想把女儿领回去。偏偏就在这时候她怀了孕,本来黄家的邻里都觉得这妇人大抵不会生下遗腹子,会离开黄家这个火坑,谁知她非但没离开,反而生下了孩子,后来还替多病的公婆送了终。”
说归说,谈起正事时薄春山格外与平时不一样。
顾玉汝若有什么疑问,他补充得也十分及时,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因为这些事,她在她家附近的名声极好,几乎没有人说她的坏话,都说她不光为人和善,还乐于助人,邻里之间有什么事她都会帮忙,唯独就是命苦。”
可不是命苦吗?
黄家的病痨儿子,都知道活不长久,偏偏祸害人,娶个媳妇进门想冲喜。
喜没冲到,人死了。
老两口能怨谁?
怨儿子该死?
只能怨冲喜的儿媳妇,于是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谁知这女子竟然怀上了遗腹子,换做任何一个女子,丈夫既然死了,又在婆家受了这么多磋磨,能走的早就走了,为何要留在这个苦水窝里,偏偏黄寡妇就留下来了,还把孩子生下来了,还以德报怨照顾公婆,为他们送终。
这简直就是当代女子的典范,应该树立起来当楷模的。
“说她命苦还不光这些,她生的那个女儿似乎打小就有什么病,几乎没出来见过人,还有个不成器的小叔子,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黄家的家计都指着黄寡妇做工那点工钱,和平时做点绣活换得一二银钱。
“她在浩然学馆做工那活儿,是学馆照顾附近居民的,由当地保长做主,辖下居民共同提名给了她,足以证明她的人缘极好。对了,他们那的保长好像还打算给她申请一座贞节牌坊。”
贞洁牌坊?
能被立贞洁牌坊的女子必然守忠贞烈,光是贞洁还不够,品行必然过人。
至少顾玉汝就从薄春山脸上看到了疑惑,他其实也疑惑顾玉汝为何会让他查这样一个人。
在薄春山想法里,既然去查某个人,必然这个人身上有不好的东西,或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是这个人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可这样一个人?
一个挺命苦的寡妇?
还是即将拥有一座贞节牌坊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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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苦笑。
可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前世’几乎毁了整个顾家。
是的,前世她爹早亡,而他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和这个黄寡妇有关。
前世人人都说她爹逼奸黄寡妇,她爹在浩然学馆里坐馆当先生,黄寡妇年轻还算貌美,就是命苦死了丈夫,为了养育年幼的女儿,在浩然学馆里做工。
天时地利人和,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
最关键的还是她爹‘逼奸’对方时竟不小心被人撞破,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黄寡妇的小叔子还报了官。
逼奸良家女子在当时可是大罪,尤其对方还是个寡妇,还是个马上即将拥有一座贞节牌坊的寡妇。
虽然她爹宁死不认,可人证物证俱在,根本说不清楚,所以她爹当天就被下了大牢。
这件事对于当时的顾家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即使有齐家帮忙活动想脱罪,但用处并不大,因那黄寡妇在事发后就因不甘受辱在家中吊死了自己。
事情影响极为不好,县衙根本压不下来,最后她爹不光被撸掉了秀才的功名,还被判了流刑。
次日,她爹在牢里吊死了自己,以死明志。
死前血书一封,说自己没有逼奸。
……
人死如灯灭。
但有时候死,其实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黄寡妇是贞洁烈妇,所以她的死是被人可惜的,被赞扬的,是被同情的。
相对比,顾秀才的死却遭人鄙视的,都觉得他是走投无路才如此,是在试图挽回自己的名声。
所以信顾秀才话的人没几个。
只有顾家人,还有顾玉汝。她从小受顾秀才教养长大,清楚其品行,她爹不可能会做出这等事。
可彼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事发后两个人都死了,所以这桩疑案前世一直没有洗清,甚至影响之大,影响之长久——
因她爹死都还背着逼奸的罪名,她娘大受打击一病不起,若不是有三个孩子,恐怕当场就随夫而去了。
而事情还不算完,因为他家名声全毁,齐家那有口风传出说是要退了亲事,她娘不愿看她沦为弃妇,亲自求上门。
当时齐永宁的娘说齐家帮顾家,是顾念以前的情分,是齐彦顾念着和顾秀才的交情,但齐家不会娶一个家世不清白的儿媳妇。
最后还是齐永宁坚持说要娶自己,又说动了他爹,才会有之后自己趁着百日未过匆匆嫁进齐家门。
因为这些事,她嫁进齐家后一直抬不起头,虽有齐永宁的庇护,但齐永宁是男子,日常少不了出门在外,家中只有婆婆宋氏和她二人,宋氏虽不是个苛刻的人,可光冷眼就足够她难受了。
还有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和冷眼嘲笑。
甚至是于成。
因为爹是犯男,于成是没办法再读书的,以后也不能考科举,可以说是前途尽毁。
所以那些日子,对顾家人来说,可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