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都是这么说的,实际上自己身子亏空没亏空,顾玉汝心里清楚。
可孙氏很上心,明显把大夫的话当真了,也是这两年顾玉汝顶着帮了家里大忙,孙氏心里也不是不愧疚,便想借机给大女儿补补,顺便教教小女儿。
可惜顾玉芳根本不懂这些道理,对比一下,眼珠子都红了。
“既然大姐已经好了,那今天就让大姐去大伯家吧。”
顾玉汝看了过去,孙氏也看了过去。
顾玉汝是觉得顾玉芳太蠢,这个时候跑出来找不自在,孙氏则是生气,觉得小女儿又故态复萌想躲懒。
孙氏皱眉道:“玉芳你在说什么?你大姐身子还没好!”
“大姐怎么没好?她自己都说她好了。”
“前日大夫来复诊你不也在一旁听着?说你大姐看似好了,实则内里还虚,得养些日子,我看你这是又想躲懒了!自打你奶病了,你大姐无论刮风下雨日日不拉,你这才去了几日就叫苦连天?”
顾玉芳一脸委屈:“我也没说不想去侍候阿奶,这不是大姐好了嘛。”
“你大姐好了,你就能不去,全扔给你大姐了?你这丫头到底谁把你教成这样了,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姐妹亲情,什么叫晚辈的孝道?”
孙氏越说越气,气得浑身发抖。
倒不是她发散太过,而是自打上次的事后她意识到小女儿该好好教教,经过这几日非但没进展,反而暴露了更多的问题。这事说浅点是顾玉芳不懂事,往深里说就是这孩子狼心狗肺,连自家姐妹谁干点活儿都要斤斤计较,尤其还计较的是侍候长辈孝道方面的。
一个女儿家竟是这种品行,孙氏能不生气?
“娘你别生气。”顾玉汝见孙氏气成这样,也吓了一跳,忙劝道:“玉芳她还小,你再多教教……”
“她还小什么,她就比你小了一岁!”
孙氏这么一说,顾玉汝也不知该怎么劝了。
一声冷笑响起。
靠在门边的顾玉芳一边冷笑一边流着眼泪:“你就是偏心!你就是喜欢大姐不喜欢我,从小到大都这样,都是大姐好,我不好,大姐做什么都好,我做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对,既然觉得我不好,那当初为何要生我?”
说完,她哭着转头跑了。
孙氏如遭雷击,僵着身子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感受到大女儿安抚地抚着她脊背,才倒在顾玉汝肩上哭了。
“这死丫头,真是个孽障……”
第10章
孙氏哭了一会儿才没哭了,屋里静得吓人。
顾玉汝想了想道:“娘,你还是去找找玉芳吧,我听她好像没回屋。”
以顾玉芳的脾气,方才又哭成那样,回屋又怎么可能没动静,她方才没听见隔壁门响。
“她没回屋能去哪儿,左不过是去了赵家的。”孙氏抚了抚鬓角,板着脸道。
巷中有一户人家姓赵,家中有一女叫赵娥,与顾玉芳同龄,平时两人十分玩得来,顾玉芳如果没在家,那必是去赵家了。
“还是去找找吧,玉芳那脾气您也知道。”顾玉汝温声劝道,“今天大伯那儿我去吧,我早说我好了,就是你不放心非得让我再养养。”
“你好什么?大夫都说了,你身子还虚!”顿了顿,孙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今天你去,也是玉芳不懂事,你这当大姐的受累不说,成天还要护着她。”
护着顾玉芳?
不,她只是不想让娘为难罢了。
前一世她娘没躲过那次寇乱,早早就死了,死得凄惨。而她自那以后就没了娘,再也没有人像娘一样袒护她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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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家门,看了看蔚蓝色的天,感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顾玉汝不禁吁了一口气。
往常在外面行走惯了,猛地在家憋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着实憋得慌。
一路行着,她想着心事。
其实顾玉芳方才那话说的也对,但也不全对。
她是娘亲生的,娘怎可能不心疼她,可不喜欢也是真的,但这那指的是以前,顾玉芳小的时候。
顾玉汝和顾玉芳说是姐妹,实则只差一岁。
女子怀胎十月,若是细算两人年纪,孙氏怀上顾玉芳的时候,顾玉汝还不足半岁。按理说,女子怀胎不易,生完一胎应该隔几年再生,就算有什么难处,至少隔一年是要的,可既然这么生了,必然有其缘故。
其实这种里头也没什么事,说白了就是婆媳妯娌之间的那点小事。
顾大伯家头一个便是儿子,作为二儿媳,孙氏自然不免心里暗中较着劲儿,谁曾想头胎生了个女儿。
女儿自然也好,至少让顾秀才来看没什么。
可大房是儿子,二房是女儿,那时顾家还没分家,即使顾老太太也算是个明理之人,没有因孙氏生了女儿而生出抱怨,可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平时日常行举不免会有些区别。
女子心眼都小,更不用说年轻时候的孙氏,她在心里暗暗地对比着对比着,想再生个儿子的念头像滚雪球似的,在她心里越滚越大。
终于在大女儿快半岁的时候,她仗着身子骨好咬牙怀了第二胎。
可这胎怀得并不容易。
不像怀大女儿那会儿轻松,感觉没什么反应孩子就要生了,生的时候也快,没受什么罪。这胎打从怀上起就反应大,孙氏忙着要照顾大女儿,肚子里这个又天天闹腾,吃不好睡不好天天犯恶心,才怀了六个月,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腿肿脚麻站着难受坐着难受躺着更难受,受了不少罪。
可以这么说,中间孙氏早就后悔了不知多少回,怪自己太冲动,能咬牙挺下来完全是想生个儿子的念头撑着,可没想到又是女儿。
这一闹就有点尴尬了。
虽说顾家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可架不住外面有些闲言碎语,而孙氏自己又胡思乱想,再加上她生顾玉芳的时候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又亏了身子,找了大夫来看说要养几年才有可能怀上下一个。
而且孙氏怀顾玉芳的时候,因为胃口不好,顾玉芳生下来十分瘦小,爱闹爱哭不说,还三天两头的病,闹得一大家子都不得安宁,这些事堆起来就在她心里成了病。
有一阵子她天天哭,小女儿哭她也哭。
顾老太太开始还劝着,劝着劝着就成了怨气,觉得这一切都是二媳妇自己作的,她也不劝了,只把小孙女抱到了自己屋里去,想着母女俩离远点说不定二媳妇就好了。
还别说真管用,孙氏渐渐好了起来,可两个女儿之间的区别也出来。
一个亲手带大的,长得白白胖胖又听话懂事,明明那时她因为怀的闹腾没什么精力照顾大女儿,可只要给她吃饱了,她就能安静地在床上自己待着自己玩,还知道娘心情不愉依依呀呀跟自己说话,一岁多点就能自己走,走出去别人都说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一个养在老太太身边,生得又瘦又小头发稀疏发黄,打小就爱病,两岁多了还不会走得让大人抱,四五岁了才换了一头黑发。
于是慢慢的,孙氏的心就开始偏了。
觉得大女儿听话懂事长得好,样样都好,相反小女儿人小心眼还多,才不大点只要说她一句,就跑去找婆婆告状,还害自己受了这么多罪,自然对大女儿越来越亲近越来越喜欢,对小女儿除了管她吃饱穿暖,其他都是淡淡的。
这种情形一直到后来生下顾于成,孙氏年纪渐渐大了懂的道理也多了,才慢慢有所改善。
孙氏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小女儿小的时候对她不亲,觉得有所亏待,日里不免有补偿心态,而顾玉芳更是拿捏住了这种心态,动不动就以偏心、不喜欢自己作为手段,来裹挟孙氏。
甚至是顾玉汝,若不是觉得有些亏欠了这个妹妹,又哪能凡事包容。
可那也仅仅是16岁的顾玉汝,此时脑海里多了一份记忆的顾玉汝,除了想笑还是想笑。
她猜等她回去时家里肯定好了,她那个妹妹手段可不一般,哭啊闹啊都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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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等傍晚回到家,家中一片平静。
顾玉芳难得勤快,竟在厨房里帮孙氏做晚饭。
一家人吃了饭,顾于成回房读书,顾玉汝烧了水想沐浴,谁知水刚烧好她回房不过拿衣裳的空档,再去厨房水已经没了。
厨房旁边的小浴间传来水声。
孙氏见大女儿抱着衣裳站在外面,在正房里道:“玉汝要沐浴?玉芳先进去洗了,你等会她就出来了。”
顾玉汝什么也没说,回屋把衣裳放好,又去打水烧。
等这锅水烧好,顾玉芳才湿着头发从里面出来了。
小脸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笑。
“大姐你洗澡?我方才帮娘做饭出了一身汗,就先洗了。”
顾玉汝也没说话,顾玉芳瞟了她一眼,得意地哼着小调回屋了。顾玉汝走进浴间,里面水汽朦胧,顾玉芳果然没倒水。
她在浴桶前站了一会儿,撩起袖子探进水中,将浴桶下部的塞子拔了,水顺着孔洞哗哗地流出,又顺着屋角的一条排水沟流向屋外。
等水流干净后,她打了桶水将浴桶洗了洗,才又把塞子塞上注满热水。
洗完澡,舒服多了。
时间还早,顾玉汝睡不着,便从柜子里找了本书来看。
她识字,顾秀才教的,也爱看书,但看得的书很杂,能拿到什么书看什么书,齐永宁知道她喜欢看书,经常让顾于成给她送书。
或是诗集,或是乡野志异,或是经史子集类,还有坊间流传的话本子,多是什么才子佳人之类的。
顾玉汝挺喜欢看这类话本子,所以齐永宁送的也多,不过这种书可不能让孙氏看见,所以她平时总是藏起来看。
她靠在床头翻了几页,竟一点也没看进去,也不知为何平时看得津津有味的话本子今天竟然看不进去。
她似乎很久没看过了,自打脑子里多了一个记忆后。
“玉汝,睡了吗?”门外传来孙氏的声音。
她忙将手里话本子塞到枕头下,才应声道:“没呢。”
孙氏推门走了进来,来到床边坐下。
见女儿披散着一头缎子似的黑发,小脸白皙而红润,眼睛又黑又亮,她不禁又是感叹又是欣慰地抚了抚女儿的长发。
顾玉汝顺势伏在了孙氏腿上,母女俩静静体会这难得的温馨,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孙氏停下手,叹了口气:“也多亏你懂事。”
“娘。”
“你妹妹心里有怨气,一直怨着娘小时候待她不亲,平时她不懂事总是跟你闹,欺负你让你多干活,也多亏你不跟她计较。”
“娘,你别这么说,玉芳到底是女儿的亲妹妹。”顾玉汝也不知这话说得违心不违心,若是以前的顾玉汝,自然是真心说这些话,可现在……
“你也别替她说话,她什么性子娘知道。”孙氏蹙着眉,神色有些复杂,“娘不能再放任她这么下去了,得拘着她好好教教她,不然以后出了门子她这性格谁受得了,就是辛苦你大伯那你要多担待些。”
她这话潜意词是说以后顾家大伯家那边还得玉汝担着,毕竟中午那会儿说的是今天过去,而不是以后都过去,不过顾玉汝心里早就有准备,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女儿知道了。”
“行吧,你也早些休息,现在天热了,你跟你大娘说挑一早一晚的时间过去,也免得路上晒。这马上新棉花也快上市了,娘打算多买些回来做棉被褥子,还有被里被面也得多做几套,提前备着也好。”
做棉被褥子、被面?
提前备着也好?
家里可不缺这些东西,那是用来干什么似乎不用说。
顾玉汝目光闪了闪,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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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街上的人并不少。
从西井巷出来就是早市,沿着街道两边有许多摊贩摆摊,卖菜的、卖鱼卖虾的、还有几个早食摊,十分热闹。
顾玉汝是用过早饭才出门的。
她穿过早市,行走间免不了碰到些熟识的街坊邻里与她打招呼,所以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走出来,
“顾玉汝。”
刚拐进一个小道,身后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顾玉汝转头看去,正好看见薄春山的笑脸,她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果然薄春山跟上来了。
“你身子好全了,这就去你大伯家干活儿?”
第11章
“你怎知道我是去我大伯家?”
话说出口,顾玉汝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薄家跟她家也算是街坊,邻居里知道她去顾大伯家的并不在少数。
再说了,薄春山跟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指不定哪回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跟了她一路,自然知道她去哪儿也不稀奇。
说起这个——
“你平时不用做事,总是跟着我?”
少女半挑着眉梢,眼角微微上扬,娴静的脸上多了丝不协调的锋芒,这两种冲突的气质融合在一处,让人诧异之余不禁目眩神迷。
她的口气听不出是责怪还是调侃,但至少不是怕。
薄春山愣了下,又笑了,笑得罕见灿烂,不是怕就好。
“我闲人一个,不用做事。”
顾玉汝眨了眨眼,眼中写满不信。
薄春山也知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遂道:“其实我平时跟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他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你看那天,若不是我,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他倒是揽功揽得一点都不心虚气短,说得也都是歪理,可人家说得没错,救命之恩,她不能反驳。
顾玉汝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着。
薄春山几个大步跟上,偷看了她好几眼,也没看出她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想了想他道:“你也别生气,我也不是日日有空,我也忙着呢,像那回那回……我有事不就没来。”
“再说了,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日日固定走这一条路,就不怕歹人留意上?我这样也是为你好。”
“有吗?”她突然停下脚步,好奇问道。
“这……”
薄春山语塞。
还别说,真有。
不过两个小地痞,就在这附近几条街混着,因顾玉汝日日都走这一条路对她留意上,不过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就被薄春山意外撞见了。
之后自是不必说,被他收拾了一顿,那两个小地痞自然也不敢再动什么不轨之心。
也是因为这事,薄春山才开始有空就出现在顾玉汝每日必经的路上,即是保护,也是私心。
“原来还真有啊。”见他神色,顾玉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语气有些许唏嘘,些许感叹。
“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顾玉汝眼神更复杂了。
原来在那段记忆里,从始至终她都误解了他,实际上……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走了一会儿,薄春山没忍住问。
顾玉汝的脚步停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见她不说话,也不停脚步,薄春山也不出声了,默默地跟着一边走,走着走着他觉出不对。
“这好像不是去你大伯家的路。”
确实不是。
她今天故意早出门,不过是为了去做一件事。
*
路线渐渐偏离,过了芦花桥,就是县南。
定波县虽只是个县城,却也是明州府下大县之一。当地水系发达,纵横交错,不光有浙东运河环绕,还有曹娥江支流穿城而过。
因这一条江,将整个定波县分成上下两个部分,县南和县东在上,县西和县北在下。
顾家在县北,若是去县南势必要过河,不过这河上既有桥又有船,倒是不乏过河的途径。
走进县南,能明显感觉到这里比县北要繁华许多,各种铺子鳞次栉比排列在大街两侧,街面又平整又宽阔,来往行人的衣着打扮也要比县北的人要光鲜些。
能住在这里的,多是县里的富户。
顾玉汝是个女子,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极少会走远路来县南。不过她也不是没来过,前世齐家就住在县南,所以她也算轻车熟路。
一路过大街走小巷,大抵是顾虑着身边跟着薄春山,怕被熟人看见了,她都是避着人多的地方走,期间穿过好几条小巷,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条街还算热闹,临着道路两旁开了许多铺子和酒楼,而就在这条街的斜对面是一户人家的宅子。
光看宅院门脸就知这家定不是普通人家,顾玉汝找了个不显眼但又能看见斜对面那处宅门的街角站了下来。
“你站在这做甚?”
“是不是等人?”
顾玉汝也不知该怎么答,只能有些无奈道:“薄春山,要不你忙去吧,我有些事,等会儿我会自己回去。”
薄春山当即不再问了,看着她侧脸的目光闪烁,显然这样的顾玉汝他是没见过的。
顺着她目光看向不远处那处宅门,门楣上挂着偌大一个牌匾。
乔府?
玉汝来这里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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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过去,时不时有过往行人好奇地看两人一眼。
也是两人实在扎眼。
一男一女,一个高大威猛,但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一个年轻貌美,却是未嫁的打扮。
顾玉汝心中有事可能没注意,但薄春山可不是瞎的,他在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茶楼。
“光这么站着也不是事,这样吧,我不问你想做什么,咱们找个茶楼坐着可好。”
这样好声好气还带商量的样子,也是刀六和虎娃没看见,不然非要说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老大何曾对人这样过。不过薄春山为顾玉汝破的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用稀奇。
其实顾玉汝现在也累了。
她心中只想着过来看看,完全没考虑周全,一路行来本就累得不轻,又站了这么久,早就是强弩之末。
“被人看见了不好。”她有些犹豫道。
“这里没人认识咱们,有人问起只管说是兄妹,想必也不会有人这么不识趣。你看那二楼,临窗视线又开阔,不管你是等人还是找人都极为方便,再说了上面僻静,不容易引人瞩目。”
顾玉汝想了一下,觉得薄春山说得也挺有道理,便没再挣扎随着他往茶楼去了。
进了茶楼,此时不是上客的时间,茶楼里十分安静。
跑堂伙计迎上来后,看清薄春山的穿着一愣,脸色有几分难看又有几分警惕。
薄春山仿若未觉,说要二楼临窗的那座,并随手扔给了他一角银子,那跑堂伙计面色一松后,恭恭敬敬地将两人引上了楼。
期间,伙计好奇地看了顾玉汝两眼,顾玉汝倒是察觉到了,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薄春山似乎很高兴的模样,让小二上茶,还点了几样果子。
多是酥糖、点心之类。
“你点这些果子做甚,只吃茶就好。”
光看这茶楼装潢和门脸,顾玉汝就知在这里吃茶不会便宜,自然不想多花冤枉钱。
薄春山也不说什么,只管让伙计上来,伙计点头哈腰应了,直到下了楼去,才抹了一把汗。
一个跑堂伙计凑了过来,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龙虎帮的人出来吃茶竟然给银子?”
“谁说不是,我想着莫是来收这个月的月钱,可想着前几日掌柜才给的,应该没那么快,又看还带着个女子。”
“那女子也不知与此人什么关系……”
一个袖子从后面打过来,正好打在说话伙计的头上。
胡掌柜走到两人面前,皱眉道:“不干活尽在这胡叨叨什么!”
两个伙计忙做噤声束手状。
“掌柜的。”
“来者是客,不该说的话少说,免得给茶楼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茶楼在这片儿开得也有些年头了,龙虎帮是干什么的,没人比胡掌柜更清楚,自然不想惹事,两个伙计被教训了一通,忙下去干活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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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个小插曲,楼上二人自是不知。
等伙计上了果子盘,薄春山把碟子往顾玉汝面前。
“尝尝这杏仁糖怎么样?”
顾玉汝正喝着茶,目光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闻言愣了一下,道:“又不是小孩,哪还要吃什么糖。”
“怎么,你现在不喜欢吃糖了?”薄春山笑脸凝滞了下,又笑道,“你不尝尝,又怎知好吃不好吃。”
顾玉汝不想与他争辩,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从碟中捻起一块儿。吃的时候,用帕子半掩着面,喂进嘴里。
她这动作优雅又好看,薄春山这个地痞哪曾见过这等架势,除了觉得好看,还是觉得好看。
而顾玉汝却下意识滞了下。
无他,这动作和礼仪都是‘顾玉汝’做熟悉的,按理说现在的她根本不懂这个,不过下一刻她就被嘴里的味道夺去了心神。
这杏仁糖的味道,莫名有些熟悉。
说是杏仁糖,其实是搀了花生的,杏仁占多,花生少点,和了麦芽糖做出来,吃起来口感酥脆,因着有花生和杏仁中和麦芽糖的甜味,倒不会让人觉得腻味。
花生糖也是同样的做法,只是花生占多数。
顾玉汝想起幼年。
她幼年最喜吃糖,可吃糖坏牙,家中若是买糖,必然是杏仁糖或者花生糖,爹娘为了哄她,都会买这种相对来说没那么甜的糖与她吃。
她还想起幼年,每次她娘买糖给她,她总会藏一块去和小山哥哥同吃。
因为别人都有糖吃,只有小山哥哥没有糖吃,也没有人跟小山哥哥玩,只有她跟小山哥哥玩。
可小山哥哥是谁呢?
小山哥哥……
这个词语似乎是一下子就蹦进了她的脑海里,让她既觉得非常熟悉,却又透露出一种陌生。
薄春山?
小山哥哥?
顾玉汝其实已经记不太清这个人了,她只知道幼年似乎有这么一个玩伴,却又不记得这个人是谁,就好像她依稀记得薄春山小时候似乎跟巷中的小伙伴一起玩过,但她也没有记忆了,只记得她娘一直叮嘱她‘不要跟薄家那孩子玩’。
巷中的很多人家都是这么叮嘱自家孩子的。
所以薄春山是小山哥哥?
第12章
一块杏仁糖很快就被她吃完了。
“好吃吗?”
薄春山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顾玉汝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只能偏开脸佯装无事地点了点头。
“那你再尝尝这几样。”
薄春山笑着又把其他碟子往她面前推,这次顾玉汝没再费力拒绝,而是他推过什么来,她便在碟中捻起一块吃来。
虽是吃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若有事,我帮你办,你不必亲自来。”薄春山道。
她侧首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叹,却是一动。
“也没什么事。”
“你与我还见外?我以为你明白,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会帮。”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
事实上薄春山做得也十分露骨,这个人似乎从不在顾玉汝面前遮掩自己的殷勤和心思。
可自打顾玉汝脑子里多出一个记忆,也不过只和薄春山见了几面,有些事顾玉汝心里即使明白,却不能说什么。
怎么说?
说她知晓薄春山喜欢自己,喜欢到能为她付出性命?也知晓若是她有事,他一定会帮?
可她拿什么还?
她自己都理不清现下的一些事情,太多的事堆在她面前,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记忆,仿若她重活了一世,而自从多出那个记忆,她整个人都变了,这种变化更多体现在心态和处事方面,也许外人察觉不到,但顾玉汝自己心里清楚。
在她记忆里,接下来顾家会连着发生好几件事,其中有一件事几乎毁了整个顾家。
而就在明年,记忆里那场倭寇袭城就会发生,那一次定波县死了很多人,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甚至连她娘也会死在那一次中,太多人的命运因这一场事而改变。
所以她很焦虑,一直很焦虑,她迫切需要一个东西来证实这多出的记忆是真实的,不是她的臆想,不是她的庄周梦蝶,这样她才能抉择出以后的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