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以后做什么?”
他摸着下巴,“你们嫂子让我找个正经行当干,什么活儿正经又来银子?现在银子倒是暂时不愁,但你们嫂子的爹娘是读书人家,又是好面子的,这活儿一定要正经,还要体面,这样以后我娶你们嫂子才容易。”
“要不老大你去做个什么生意,也当个大老板?”虎娃搔搔脑袋出主意。
薄春山瞥了他一眼:“你看我像做生意的?再说了,做什么生意?”
“开个赌坊如何?”他们就对干这个熟悉,而且这个来钱快。
薄春山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你信不信,我要是开个赌坊,要不了几天龙虎帮就找上门了,他就算不用以前对付别人那样的手段对付我,我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抢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到时候肯定要拼命的,不值当。再说了,开赌坊可不是什么正经行当,你们嫂子说了要干正经行当。”
“那要干什么正经行当?要不开个酒楼?”
薄春山想了想,道:“酒楼可不好开,小酒肆就是挣个辛苦钱,还得有手艺,大酒楼哪家背后不是有人有关系有门路,没有这些,要不了一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老大你说你想干什么?”
薄春山摸了摸下巴,寻思道:“你们觉得刘成那活儿怎么样?”


第37章
这些日子, 因为帮顾玉汝办事,薄春山可是和县衙的人打了一通交道。
以前倒没看出来,现在才发现这些人还是挺威风的, 而且背靠衙门好办事, 走出去都是被普通百姓敬着怕着的。
“老大, 你该不会想去吃公家饭吧?”虎娃大惊失色。
这公家饭指的可不止是去当公人做公差, 如果进了大牢, 也算是吃公家饭,算是这些捞偏门的人嘴里的一句黑话。此时被虎娃说出来,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薄春山犯了什么事,要进大牢了。
“吃公家饭怎么了?以后再碰到老子, 说拿你们去吃公家饭,就拿你们去吃公家饭。”
薄春山越想越觉得不错。
像他这样的出身,真退出去了, 一时半会可不好找什么又正经又体面的活儿。银子他暂时是不缺的,可他也明白, 不缺银子和有个正经行当做是两码事。
像顾家那样的人家,你就算有再多银子, 人家也只会觉得是铜臭, 只有拥有一份正经且受人尊重的差事,才会得到他们的另眼相看。
尤其他以前又是混子,什么比混子跑去做公差来得颠覆?
这叫什么来着?
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还有龙虎帮这边, 本来他还有些担忧, 怕裴豹不如裴永胜来得通透, 到时候找自己麻烦。
是时他是弄他, 还是不弄他呢?
弄他, 裴永胜肯定要插手, 不弄他,他绝对忍不下这口气。
如果他跑去做公差就简单了,以后裴豹这些人绝对会躲着自己走。
薄春山越想越觉得挺不错,喜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刘成。”
另一边,刚回家,正准备睡下的刘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谁在想我?”
.
这一夜,并不平静。
顾家这头就不说了,薄家那边,邱氏知道儿子出去了,可她依旧睡不着,她还在想那个眼熟的络子。
而刘家这边,刘成刚睡着,就被人闯了门户。
现在的小贼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闯公差的门户!
两人在黑暗中过了几招,刘成没好气道:“就知道是你小子!”
他不打了,去点了灯。
果然灯点燃后,映入眼底的是薄春山那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
“你小子笑这么灿烂做甚?”
刘成跟薄春山是多年的交情,每次这小子笑成这样,肯定就没什么好事。
“你说我以后跑来跟你吃公粮如何?”
刘成眉头一皱,瞧了他一眼。
“那边真打算退了?”他还是知道薄春山的一些事情的,所以知道他在说什么。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那你是怎么想到跑来吃公粮的?”刘成又问。
薄春山也没含糊,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刘成听完,用蕴含奇异光芒的眼神看他。
“老子还真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痴情种,为个女人,真是什么都愿意干。不过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真要是当了公差,你跟龙虎帮那边就可以真断了。”
走了,不代表能断,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事,比如说有个以前的兄弟,出了事跑来找你帮忙,你是帮还是不帮?帮了又被扯进浑水,不帮罔顾了兄弟义气。
别看这些地痞混子们不干好事,其实他们也是十分讲究义气的。
就像当年薄春山的爹为裴永胜挡刀而死,这是义气,裴永胜照顾兄弟后辈,这是义气,甚至之前薄春山为了全身而退,一口一个卖命的威胁裴永胜,这也是义气。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薄春山的爹是为裴永胜而死,这些年薄春山也没少给裴永胜卖命,这都是裴永胜无法反驳且不能否认的,不然就是失了义气,会被下面人瞧不起,会寒了他们的心,所以裴永胜最后才会那会爽快答应让薄春山走。
这些捞偏门的人们,本就和公差是对立的,如果薄春山真去当了公差,就可以彻底和以前做个了断了。
“你小子也不懂这公差里面的一些事,今日我就与你说说。”
刘成招呼薄春山坐下。
“有品级者为官,诸如县令、主簿、县丞,没有品级的则是未入流官员,但也算是官,例如典史。至于像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以及我们这些人,则就属于吏了。
“一般有品级的官员,都是由朝廷铨选指派,吏这一类都是属于地方官的手下,他们可以指派、招募手下之人,但一个县令也就只当三年,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费这茬事,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换掉,所以也就形成了一种情况,吏这一类几乎都是内部流通,也就是所谓的世业。”
刘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才又道:“像我这个差事,就是我爹传给我的。当然刚进去的时候,肯定当不了头儿,这需要你自己谋划。除了父传子,还有兄传弟,传亲友之类,像我们这样的人,有个别称,叫胥吏。
“所谓官无世袭,吏却有世袭,指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盘根错节在每个地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朝廷没有世传的条例,但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走各种门路,达到世传的目的。不过我们这些人地位低下,真正的官儿也瞧不上我们,却并不知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吏,他的任期能不能干好,其实多数都看我们这些人。”
“会跟你说这些,也是让你熟悉下内情,知道里面的一些机巧,这些东西非一般人不得而知。我想着,你小子既然打算做某件事,肯定不是来玩的,知道这些,你就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你这是在暗示我,不能得罪你这个地头蛇呗。”薄春山调侃道。
刘成笑骂:“滚你的!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在有限范围下,什么漏子可以钻,什么人可以结交,难道你小子进来后,真打算当一辈子的底层公差?你小子读书不行,我琢磨了下,也就快班适合你,最好当个捕头。你不是要威风吗,捕快就挺威风的。”
“不过,这又牵扯到另一个情况。”
刘成顿了顿,缓缓说道:“一般世传而来的人,其实都挺怕死,也是觉得没必要冒什么风险,反正每月就那么点银子。三班衙役中,皂班负责站堂押送行刑,像县衙大牢就属于皂班下独立的一个分支,壮班负责看守城门及各处钱库、常平仓之类,只有快班,负责侦缉查案、传唤拘捕,也是三班中危险性最大的一班,这也就造成这里面世传的少,从外面招募来的多,但这也是最好操作的一班,走点门路就能进去。”
薄春山看似懒洋洋的,其实是在认真听。听完,他道:“我确实挺适合干这个的。至于危险性大,这个我倒是不怕。”
以前在龙虎帮时,他打打杀杀的也没少干过。
“所以我觉得你不如去快班先混个捕快当,以后能混上捕头最好。若是当上了捕头,受到县太爷的赏识,日后混个典史也不是不可。”
“说到典史,其实也叫典吏,只是为了跟我们这些人区分开,一直叫典史,这个位置相当于县衙的四把手,负责地方治安巡逻、缉捕稽查、囚狱刑名之事。你小子要是能爬上这个位置,就能脱离吏,成为官了,虽然不入流,但未来无限性极大。”
吏和官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屏障,看似不显,实则逾越之难如登天。
迈过吏这道坎,成了官,就算不入流,可到底也是官了,是官就好往上操作了。那些朝廷命官们也不都是走科举而来,也有些人是因为能干,或是有某一处专长升迁而来。
当然前途肯定没走正经科举来的好。
譬如走科举一途,若是进士,若能过了馆考,就能成为翰林,这一批人是整个士林圈子中最顶端的一层,因为他们未来具有入阁的资格。
普通进士是一挂,同进士又是一挂,而没参加进士考,只考中了举人,通过门路做了官的又是一挂。
至于没有参加过科举做官的,就是最底层的那一挂了。
可薄春山如今不过是个市井混子,能成为吏,已经算是一种晋升,若能由吏入不入流的官,可谓是质变。
刘成之所以会给他画个大饼,也是为了提升他的眼界,让他知道前方还有更好的路可走。
他一直觉得薄春山当个混子糟蹋了,这小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没人知道其实刘成对薄春山有一种老父亲式的操心。
“你说那典史好,怎么没爬上去试试?我也好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刘成又想骂人了。
“滚蛋,你以为老子不想,是不能。”
因为他起始点就是世传,世传有世传的好,但也有它的不好,起始点比旁人高,可局限性也比旁人大。
说白了,刘成接的是狱卒的世传,最顶端也就是混个狱头儿,或者在皂班混个头儿,别的倒是莫想了。不过他觉得皂班事儿太多,不如狱头儿清闲油水多,就一直待在这里。
“我明白了。行吧,就这么说,我先去当个捕快,尽快混成捕头,然后再去当个典史,等我当上典史,你就被我管着了。”
刘成气得给他一脚。
“你小子说得轻松,还不是要老子给你跑门路,你先回去吧,大概三天左右我就能给你信。”
“行了,那我先走了。”薄春山扭头就走,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笑眯眯道,“谢谢你了,成叔。”
是的,薄春山其实应该叫刘成叔。
只是刘成年纪不算太大,薄春山又向来没大没小,才一口一个刘成,实际上刘成算是薄春山爹的朋友。
也不算是朋友,就是当年刘成十六七岁的时候,年轻叛逆,跟着薄春山的爹混过几日,后来薄春山爹死后,刘成就回来接了老爹的差事,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青云哥,你也可以放心了,这小子还算聪明,知道上进,以后前途不会差,肯定比你强。”
吹熄了灯,躺上了床,黑暗中,刘成喃喃道。
.
连着几天,顾玉汝都没见着薄春山。
这让她有点不习惯,这人可不是个能消停的主儿,人呢?也不还她提盒了?
顾玉汝想了一天,没忍住,次日回家的路上,她眼角余光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当即停下脚步,冲那边招了招手。
她先进了路旁的一个巷子,很快那个小身影就来了。
“大嫂。”
顾玉汝现在已经懒得纠正铁娃的称呼了,因为她也不是没说过,当时这孩子答应得挺好,扭头就忘了。
她怀疑是不是薄春山故意交代过的,就是为了洗脑她,他手下小孩一口一个大嫂叫她,他成天见到她就问她什么时候嫁他,嫁他了以后干什么。
他就是在给她洗脑!
这个坏东西!
“你家老大呢?”
“我家老大?”铁娃眼珠子一转,搔搔后脑勺,含糊道,“大嫂,我也不知道老大在干什么,好像在办什么事吧。”
“他办什么事?几天都没看见他人影了。”
铁娃当即就笑了。
“大嫂,你是不是想老大了。”
顾玉汝窘了。
“我才没有想你们老大!”
铁娃不信:“大嫂,你就不要骗我这个小孩子了,你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就是想老大了。”
顾玉汝本来还觉得这小破孩挺遭人喜欢的,怎么现在这么讨人嫌。
“尽瞎胡说,我走了!”
铁娃忙叫住她:“大嫂,你的食盒!”
顾玉汝没好气地接过食盒,板着脸走了,留下铁娃站在原地笑呵呵的。
“大嫂肯定是想老大了,我要不要跟大嫂说老大在干什么?不行,老大说要给大嫂一个惊喜,还是先不说了。”


第38章
顾玉汝自然不知道这个惊喜, 她提着铁娃还给她的提盒,心里还在想,薄春山这个人真可恶!
真是个坏东西!
走进西井巷, 迎面走来一个人。
不过顾玉汝在想心事, 倒没有注意, 一直到快撞上时, 她才慌忙往一旁踉跄了一步避开。
她松了口气, 心里埋怨自己胡思乱想。
正想给人道歉,才发现对面的人竟是邱氏。
邱氏哪怕如今岁数不小了,在一众同龄的妇人里也是拔尖的。
如今她穿得素,一身鸭蛋青配黛蓝色的夏褂, 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插了根银簪子,明明应该都四十好几了, 看着却像才三十来岁的妇人。
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眼长而眼角上翘, 笑与不笑都带丝勾人的媚意,即使她现在肃着一张脸, 脸上脂粉未施, 又刻意地耷拉着眼角,也不能掩盖这双眼睛的漂亮。
薄春山也有一双同样的眼睛,只是他是男子, 英气占了上风, 再加上人高大戾气又重, 倒让人忽视了他其实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是顾家玉汝?走路看着些, 小心摔到。”
“对不起, 薄家大娘, 都是我不好,没撞到你吧。”顾玉汝歉道。
“没。是回家吧?快回吧,我没事。”邱氏道。
顾玉汝走过去了。
邱氏却一直看着她,其实是看着那个食盒,那食盒这几天一直放在她家里,被她看了好几天,今天才拿走。
这臭小子!
这是勾搭上人家女子了?
可……
邱氏心里既高兴,又忐忑。
高兴的是儿子有本事,顾家玉汝好,是她做梦都想娶来的儿媳妇。忐忑的却是顾家玉汝已经有了婚配,人小齐秀才还在那儿呢!
“这臭小子搞什么呢!”
邱氏也没心思买东西去了,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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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回到家里,先把食盒拿去放了。
孙氏不在家,估计出门买东西了。
她回了屋,还在想方才那事,同时又在想,薄春山到底办什么事去了,会不会就是现在办的这件大事让他进了牢?
为何她会觉得薄春山是去办大事了?
人几天都不见,肯定是大事。
门响了一下,顾玉汝抬眼看去,就看见顾玉芳一张幽怨的冷脸在门外。
“有事?”
她现在没什么话想跟顾玉芳说,但她也知道顾玉芳恨自己,平时没事就想给她找点茬。就像那癞蛤蟆爬在你脚面上,你打它恶心,不打它也恶心,你又不能弄死它,只能被它恶心着。
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开它,避得远远的。
“娘这几天训我,又把我关起来,你很开心吧?”顾玉芳的怨气很重。
顾玉汝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这些事跟她什么关系?
“你现在不是跑出来了?看来娘关你关得还不够,应该把你锁起来才对。”
顾玉芳没料到顾玉汝会这么说。
她讨厌顾玉汝,顾玉汝应该是知道的,可每次对方会都露出那种隐忍又自以为大度的表情,看得她直想作呕。
她欺负顾玉汝欺负习惯了,也习惯了顾玉汝总是隐忍不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玉汝变了。
她竟然会还击了!
这让顾玉芳很恼怒!
“你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终于不再装隐忍大度了?你隐忍大度,你是好的,我没事找你茬,我是坏的!顾于成帮着你,娘帮着你,现在爹也帮着你,顾玉汝你是不是很得意?一家人都围着你转,你得意死了。”
顾玉汝蹙起眉,这又是什么跟什么?
“你想退亲,爹就答应你退亲!”
顾玉芳越说越激动,渐渐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大声喊道,“那他怎么不想想,我也想嫁给齐大哥,你不愿意嫁,为什么不能让我嫁,我想嫁给齐大哥很久了,为何不能让我嫁!”
“你在说什么?”
这是终于不遮掩,终于吐露心声了,不过顾玉芳到底在疯什么?
是的,顾玉汝就是觉得顾玉芳在发疯。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我想嫁给齐大哥,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毁了!爹已经跟齐家那边退亲了,信物都拿回来了!顾玉汝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顾玉芳哭着跑了。
留下顾玉汝有点愣神。
亲退了?定亲信物拿回来了?
那她爹还挺迅速的。
也不知她爹是怎么跟齐彦说的,不过这也不是顾玉汝能操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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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胡家。
胡大娘撅着肥胖的大屁股,一脚踩在凳子上,耳朵紧贴着院墙,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胡家儿媳妇道:“娘,你站在那儿做甚?”
胡大娘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又听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后,才转身走回来小声道:“我方才听隔壁姐妹俩似乎在吵架,就好奇上了,隐约听见在喊退亲什么的,嫁不嫁的,难道说顾家大女儿和小齐秀才退亲了?”
“娘,你瞎胡说什么,快别乱说了!”
胡大娘瞪眼道:“我瞎胡说什么?前阵子顾家发生那样一件事,人家小齐秀才和顾家女儿退亲也是正常。”
“那不都说了是被冤枉的,县衙那儿都出布告了。”
“那谁知道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前几天顾家异常得很,这两天才稍微好点,说不定就是因为退亲的事。”
胡家儿媳妇很头疼,道:“娘我先跟你说好,这种事你可别到处瞎说,小心被人说你造谣,以顾家人的性格,你说别的也就算了,造谣这种事,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怎么可能到处说,这不是就跟你说说。”
“你知道就行。”
.
齐家
齐彦从外面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所有人都知道顾秀才和老爷见了面,讨要回了两家当初互换的信物。
这是退亲了?
宋氏又在哭了,可这一次连荣婆子都不知该怎么劝了。
谁都没想到顾家会这么果断,说退亲就退亲了。
总之,这次不光两家的婚事毁了,两家的交情大抵也是毁了。
齐永宁回来时,脸色阴得吓人。
他推开书房的门。
天色已经黑了,里面没有点灯很暗,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影坐在书案后。
“你回来了?”
齐永宁没有说话。
黑暗中,齐彦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与你顾叔当年是同窗,一起赶考,一起中了秀才。我与他都是那种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的人,全靠刻苦,性格也固执刻板,搁在外人眼里就是不懂变通,就是臭书生脾气,所以我俩都去考过举,但都没中。”
“我与他,是好友,是知己,也是不得志下的互相慰藉。我们觉得官场黑暗,朝廷种种弊政让人不能忍受,我们鄙视那些投考官所好的考生,我们明明文章写得并不差,就因为太过固执,不能投考官所好,只能遭受落榜。”
齐彦的声音很疲惫,一动不动地缓缓诉说。
“后来你顾叔去当先生,我因家中有余产,闲赋在家,平日只摆弄一些风雅之事。我把所有期望寄托给了你,你顾叔把所有期望寄托给了于成,我们都觉得我们不能做到的事,也许我们的后辈能做到。”
“我们不是不知自己有些想法,太过幼稚天真,只是坚持了这么多年,几乎成了执念。”
“我跟你顾叔因性格秉性相投成了好友,如今又因此,落得惨淡收场。你顾叔不是因我不帮他,而选择与我分道扬镳,他只是觉得我变了,曾经我们坚持的、自信的所谓的正义、真理,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人的改变其实很容易,只要给你一个迫不得已的借口。”
齐彦低低地笑着,不再言语。
明明是在笑,听着却像哭。
“其实你顾叔说得对,闹成这样,你娘夹在中间,那层关系断不掉,玉汝那孩子即使嫁到我们家来,也不会过得好,不如婚事作罢。”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起初,齐永宁的声音还很平静,可说到结尾时近乎咆哮,只是他的修养让他做不出对父咆哮的举动,却越发听着让人心悸。
“你从小指着她,对我说,这就是你以后的媳妇了。我听了,信了,我守了她十几年,一门心思就想娶她为妻,现在你告诉我婚事作罢?你说作罢时,有没有问过我?!”
“永宁?!”齐彦似乎没料到儿子会这样,陷入震惊之中。
“总之——”
齐永宁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黑暗中,他脸寒似冰山,能把人冻死。
“你说了不算,这门婚事作罢,我不同意。”
“永宁!”齐彦沉痛道,“你又何必!不是爹想毁了这门亲,是你顾叔他坚决如此,我实在、实在没脸拒绝。”
“这好像也是汝儿那孩子的意思,你是不知你顾叔当着我的面,说他女儿说的那些话时,那副骄傲的样子。汝儿是个好孩子,聪慧剔透,于成也是个好孩子,我从没觉得我们跟顾家结亲,是顾家高攀了,娶妻要娶贤……你也别怪你娘,你娘其实一直很好,只是她那个妹妹是她的孽债……”
齐彦喃喃着,像是在跟儿子说,又像在跟自己说。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说了多久。
等他抬起头时,发现齐永宁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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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人正准备睡了,突然大门被人敲响。
敲得很急,很响,似乎有什么急事。
“谁呀?”
因为这敲门声实在太突兀,顾秀才跟孙氏一起去开了门。
开了门,才发现竟是齐永宁。
齐永宁很急。
他俊美的脸上满是焦虑,向来整齐的发髻有些乱了,垂落几缕下来,袍子上有些脏污,似乎是急着赶来不知在哪儿蹭来的。
此时他,着急狼狈得不像是齐永宁。
是的,不像齐永宁。
齐永宁向来是温和从容的,外表是一丝不苟的,衣衫是整洁干净的,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如玉公子就像一个尘埃不沾的谪仙,如今谪仙却因为某个人慌了急了,跌落凡尘了,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永宁,你这是怎么了?”孙氏诧异道。
“叔,伯母,我想见见玉汝。”
此时顾家人都知道顾秀才今天把婚事退掉的事,晚上吃饭时孙氏还又是感叹又是唏嘘,没想到齐永宁会来,还来得这么快。
这肯定是因为婚事被退而来的。
“永宁啊,要不你先进屋坐坐?”孙氏迟疑道。
“不了,伯母,我就想见见玉汝。”
“可是……”
孙氏也犹豫要不要让齐永宁见女儿,毕竟这么晚了,齐永宁又是这副样子,她不禁看了看丈夫。
顾秀才也有些迟疑。
两人正犹豫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找我做什么?”


第39章
“玉汝!”
齐永宁眼睛一亮:“我有话想跟你说!”
顾玉汝沉吟了下:“行吧, 现在天也晚了,就不出去了,我们去后院说。”
说完,她便往后院去了, 齐永宁随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