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也没觉得有什么,这小子就是这么浑,每次跟他说正经话,他都不耐烦。
可提起顾家,邱氏突然想起来刚才吃的鱼味道熟悉在哪儿。
邱氏和孙氏其实不熟,彼此都知道对方是谁,但从没有打过交道,住在一条巷子几十年,从没说过话。
可有一回,薄家的邻居田家清客。
这田家估计是西井巷里唯一和薄家有来往的人家,那是因为以前邱氏救过田家的女儿。田家女儿幼年有一次差点被拐了,是邱氏发现了把拍花子的人撵走了,自那以后,西井巷就算人人都不待见邱氏,田家一家老小却跟她关系都还不错。
那次田家请客,临到做饭时家里的大酱没了,田家儿媳妇跟孙氏关系不错,就往顾家去借了点。
这大酱虽都是一个咸味儿,但每个人做出来的还是味道不一样,有人做的大酱好吃,有人做的不好吃,还有人做一缸坏一缸的。
田家儿媳妇跟邱氏提过好几次,说孙氏大酱做的好,那次用顾家的大酱烧了鱼,确实味道好极了。
现在这鱼的味道,就跟那次的味道差不多。
“这是别人送给春山下酒的。”
邱氏埋怨自己多想,埋怨归埋怨,她还是拿着筷子沾了沾盘里剩下的酱汁尝了尝。
尝完,她还是觉得有点像。
“你吃完了,那盘子洗了,和提盒放一起,到时候我抽空给人送去。”薄春山在外面说。
“知道了。”
邱氏应着,眼睛不由就往搁在角落大柜上的食盒看了一眼。
一眼过去,觉得有点眼熟。
很普通的食盒,用竹子编的,许多人家都用这种。
可这食盒的手柄上,却系了一根红绳编的络子,那个络子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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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
今晚的鱼受到全家所有人的欢迎,连这几日郁郁不乐的顾秀才都不禁多夹了两筷子。
“你娘做的鱼,就是好味。”
“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再买两条回来,专门做了给你下酒吃。”孙氏道。
顾秀才露出一个笑。
“阿秀,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只要咱一家齐齐整整就行。”
说着,孙氏又开始眼圈发热,“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那几天,我一宿一宿睡不着,我就想你肯定受不了这个冤屈,我害怕你撑不住,想不开,再出了什么事,一家大小可怎么办。”
桌上的气氛又开始低迷起来。
顾玉汝嗔道:“娘你说这些做甚,事情不是过去了,快吃饭吧。”
“好,吃饭,都多吃点。是娘不对,不该提这些。”孙氏忙擦擦眼泪。
顾秀才沉沉地叹了口气,本来刚见点笑,现在又成了浓眉紧缩。
顾于成紧紧地捏着筷子,眼睛晶亮。
“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等以后我考中功名当了大官,一定让那董家好看。”


第35章
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 也让小小年纪的顾于成意识到人力有穷时,意识到如果你不行,旁人欺负你也就欺负你了。
如果顾家不是个穷秀才家, 别人敢这么欺负顾家吗?
再进一步讲, 如果顾秀才不仅仅是个秀才, 他是个举人, 甚至进士。秀才虽是读书人, 受人尊重,可说到底还是底层人,秀才受普通人尊重,可在某些人眼里其实与普通人无疑。
因为你太渺小, 太卑微,旁人连与你对话都不屑,更不用说道歉。
受了屈辱又如何?
人又没死,你能避免牢狱之灾,就该庆幸!
如果今天顾秀才是个举人,可能根本没有这一茬事, 因为一个举人家不会配不上齐家,宋淑月就算想对付顾家, 还要掂量看看敢不敢下手。
因为举人已经可以做官了。
如果顾秀才是进士。
那么今天这一幕绝对不会发生, 即使发生董家也早就登门了,可能登门道歉的不是一个宋淑月, 一个小小的董家太太, 而是董家的当家人。
这就是区别, 这就是现实!
顾秀才突然哈哈一笑, 感觉茅塞顿开, 竟仿若重生了一回。
而一桌人都被他吓了一条, 都在想是不是顾秀才心中郁气太重,所以有点不正常了。
“无事,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顾秀才笑道,有些感叹:“曾经我自诩能力有限,才学有限,又不善言辞,即使考上功名做了官,恐怕也做不了一个好官,不如当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也能照顾家里。现在想想,人若失了斗志,瞧不起你的又何止是他人,我儿不过十来岁,就知道进取努力,我这个当爹的倒是不如你。”
顾于成想说什么,顾秀才打断他道:“与你无关,爹只是想明白了,以后也该努力努力,毕竟现在也没老得只剩一把骨头。”
此时,所有人都能看出顾秀才精神焕然一新,虽然顾于成孙氏等人还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但只要振作起来就是好的,毕竟谁也不想家里人成天都愁眉苦脸的。
顾玉汝也乐见其成。
她也没想太远,只想这一次对她爹来说宛如新生无疑,只要他能振作起来,未来顾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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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这些,用完饭顾玉汝没回房,而是去了顾秀才和孙氏屋里。
“玉汝,有什么事?”
“爹娘,今天齐永宁来找我了,我回来见家中无人提起,想来他应该是没来家里,只在外面跟我说了些话。”
“永宁——”孙氏迟疑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我看他那样子,似乎挺愧疚的,我也不知跟他说什么才好,只说了这事他愧疚没什么用,后来他就走了。”
孙氏叹了口气。
“永宁是个好孩子,可惜……”
齐永宁背着顾家人来找顾玉汝的意思很明显,估计董家那边也就这样了。就像顾玉汝说的那样,董家不会再有任何说法和回应,齐家估计也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只好避而不见。
所以才是齐永宁背着人来,不然就是齐彦带着齐永宁一同上门了。
孙氏和顾秀才都没有说话。
顾玉汝当然知道他们为何沉默,还不是怕说多了自己难过,毕竟她和齐永宁是青梅竹马的感情,现在事情闹成这样,这门婚事恐怕是悬了。
这几天她娘的愁眉苦脸,和她爹的唉声叹气,宋淑月害人和齐家那边的反应是一茬,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她的婚事。
“爹娘,从衙门里回来后我也想过,现在闹成这样,不如这门婚事就算了吧。”
“玉汝,你……”孙氏震惊道。
她没想到女儿会这么爽快的就说婚事算了,青梅竹马的感情,就这么算了?
“娘,我知道你觉得可惜,又心疼我,觉得我和齐永宁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婚事说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我应该是齐家妇,可这到底不是还没定亲吗?”
孙氏迟疑道:“永宁是个好孩子,这事认真说起来跟他没什么关系。”
“娘,我知道跟他没什么关系,可你要知道,我嫁给他,就等于是嫁给了齐家。那董家大太太是齐永宁娘的亲妹妹,这次的事虽表面上似乎过去了,做恶事的人似乎毫发无伤,但我知道董家其实内里斗得厉害,那宋淑月不会讨好。”
顾玉汝顿了下,让孙氏顾秀才消化这些话里的意思。
“娘,你说,宋淑月在我家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齐永宁的娘心里会不会怨我们?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检讨自己的错,而都会把责任归咎于别人身上。”
“闹成这样,我还嫁给齐永宁,就算嫁过去了,齐永宁的娘难道不会怨我?夹着这一层亲戚关系,而且是断不了的亲戚,宋淑月母女二人以后会不会对付我,报复我?”
“还有爹。”
她看向顾秀才,“齐伯伯这个人,其实还是个好人的,这次爹出事了,他也帮了很多。可人有远近亲疏,这次齐伯伯选择袒护了姨妹,他其实怎么说呢,也不算做错了什么,只是和爹的利益相抵触了。”
“如此的尴尬!”
她叹了一口气,“我不太了解爹和齐伯伯以后会怎样,是否还能继续当朋友,我只知道肯定回不到从前了。我和齐永宁的婚事很大程度就建立在爹和齐伯伯的交情上,既然如此,何必继续下去呢,不然到时候就不是结亲了,而是结仇。”
“可你要是跟永宁退了亲,你以后可该怎么办?像永宁这么好的夫婿,却是不好再找了。”孙氏犹豫道。
“玉汝其实说的对!”
顾秀才突然道:“我女儿想的就是比我通透!你也就不要为难犹豫了,就该这么办,当断则断,我女儿如此才貌,何愁觅不到如意郎君!难道你想闹成这样,还让汝儿嫁过去,到时候闺女吃亏受气,你难道安心?”
后面这话是对孙氏说的。
“你是个心思剔透的孩子,”顾秀才眼中含着赞叹,对女儿道,“这一次你出了很多力,帮了家里很多忙,你娘都跟我说了。爹庆幸你能出落得如此出色,却也很羞愧,我的儿女都是这么出色的孩子,我这个当爹的真是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顾玉汝摇头道:“爹,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只是太正直单纯,没想到人心会如此险恶,人性又是如此复杂。”
提到人心的险恶和人性的复杂,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一次的事,其实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
这时,一个人突然冲进来。
“爹,为何要毁了和齐家这么门事,齐大哥那么可怜,姐就算不想嫁过去,还有我啊!”
是顾玉芳。
她估计在门外偷听很久了,没忍住冲了进来。
终于来了。
这些日子顾玉芳一直静默无声,顾玉汝还寻思着她怎么变了性格,原来是藏在这儿。
这是见到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忍不住了?
不用顾玉汝说话,这次顾玉芳可以说是冲动了,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往外说,孙氏和顾秀才都没听到‘齐大哥那么可怜’,都只听见顾玉芳要代长姐嫁过去。
“你还是个女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孙氏当即怒了。
“别说当初这门婚事算是指腹为婚,说好的是两家第一个孩子,就算不是,也轮不到你!”
“一点都不害臊,你真是一点都不害臊!你还是个女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你若是有一半像你姐这样懂事,我就不用天天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顾玉芳挨了一通数落,背上还挨了两巴掌。
关键旁边还有顾玉汝看着,她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可她也知道自己这是急了,口不择言惹来的事。
“娘,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的,我就是觉得齐大哥很可怜,他什么也没做,被人退亲了他多丢脸呀。”她辩解道。
“人家丢脸关你什么事!让你瞎胡说!你现在就给我回屋去,再改不了你这喜欢瞎胡说的毛病,以后你就不用出房门了!”
顾玉芳哭哭啼啼地走了。
顾玉汝默了默,道:“爹娘,我也回房了,爹你既然赞同我的想法,那就这么做吧,别拖下去了,没有什么意义。”
“爹知道。”
等顾玉汝走后,孙氏叹了口气。
“你说玉芳她……”
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顾秀才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这孩子长歪了,你得再教教,幸亏如今是打算和齐家那边退亲,不然等玉汝嫁过去,小姨子若是对姐夫露出了什么心思,再闹出什么事来,丢人的可是咱家。”
“照你这么说,退亲反倒是好事了?”
顾秀才不禁苦笑了一声。
但不得不说,真把这事说开了,有了个明确的主意,两人心里都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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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山去了永胜赌坊。
晚上,也是赌坊里最热闹的时候。
吵吵嚷嚷,里面全是人。
许多人都认识薄春山,从他走进去就有人跟他打招呼,此起彼伏,一直到他上了二楼。
二楼就就不像下面这么吵了,不过能上二楼的,赌的都大,一般人也上不来。
薄春山刚走上去,就有一个汉子走过来对他道:“山哥,老板来了,叫你过去一趟。”
薄春山微哂,也没说二话,去了二楼靠正中的一间屋子。
这是整个二楼视线最好的地方,可以鸟瞰整个永胜赌坊的一楼。
偌大一个房间,古香古色,里面的布置极尽风雅。靠右侧临着窗处,有一座呈半椭圆形用老树根雕刻而成的茶台,一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后面。
此人正是永胜赌坊的老板,裴永胜。
他穿一件石金青色绸袍,左手拇指上带着一个宝蓝的戒指,正在煮茶,一派悠闲安适之态。
这裴永胜的外表极度具有欺骗性,只看外表都会以为他是个读书人,又或者是哪个富户家的老爷,实则若是知道他的那些生意,知道他就是龙虎帮幕后的掌管人,就知道此人绝不是善类。
“最近忙什么?我过来了两趟,都没看见你。”
“家里有点事。”
裴永胜笑道:“家里有事就先忙家里,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大事。”
“来,喝茶,别光站在干说。”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薄春山也没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我也算是从小看大的,当初你爹跟着我,帮我办了不少事,如今轮到你,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裴永胜唏嘘道,将煮好的茶递给了薄春山一杯。
很小的一个杯子,反正薄春山喝酒都不用这种杯子,他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一饮而尽。
裴永胜笑了。
“真是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
薄春山翘着腿,懒洋洋地道:“胜叔,你是知道我性格,这种小杯子不是为难我?我看你辛辛苦苦煮的茶也用不着招待我,搁我嘴里就是牛嚼牡丹。”
“还有人说自己是牛的。”裴永胜摇头直笑。
薄春山也笑。
笑完,裴永胜道:“罢,也不说闲话了,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事,你是怎么打算?”
不等薄春山说话,他又道:“其实让我来说,我是舍不得你的,你小子胆子大,敢干人不敢干,又年轻,多好的人才!谁说人才就一定要去读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一看到了你,就想到了我当年。”


第36章
当年裴永胜也是地痞混子出身, 为人所瞧不起,后来他聚集了一帮同样是地痞混子的人,成立了龙虎帮, 渐渐攒下偌大的家业。
说是帮, 其实就是个代号, 故意唬人用的, 但对于一般不懂的百姓来说, 听着很像江湖帮派,就觉得很厉害。
这龙虎帮涉足极广,干的都是捞偏门的行当,像赌坊、妓院、放高利贷、帮人收账等等, 龙虎帮也有自己的地盘,每个月会固定找人收保护费,在定波当地势力极大。
曾经裴永胜在定波县黑面上,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这些年他年纪大了,也开始知道低调, 把一些明面上的事都交给了手下,所以定波当地倒也少了他的一些传说。
“胜叔, 这阵子我也想了想, 我打算吧还是退了算了。你也知道,当年我爹年纪轻轻死了, 扔下我娘, 我娘年纪也不小了, 前些年是我不懂事, 觉得能混一日是一日, 现在我娘三天两头催我给她娶个儿媳妇回来。
“你说我现在这个名声, 哪个大姑娘家的敢嫁我?我还是收拾收拾赶紧找点正经行当做做,也好娶个媳妇回来让我娘好抱孙子。”
薄春山说得十分坦然,也十分随意。
裴永胜终于不笑了。
“想好了?”
“想好了。”
“那——”
裴永胜磨蹭着戒指上的蓝宝,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在犹豫什么。
薄春山哂然一笑,道:“胜叔,你都说了,你也是看我从小长大的,规矩那事就算了吧,那都是对外人用的,难道胜叔还信不过我?”
“我倒不是信不过你,”裴永胜叹气道,“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恐不能服众啊。”
薄春山眼睛一眯,浓眉一扬,戾气呼啸而出,十分张扬强势,。
“胜叔你说,是不能服哪个的众?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去跟他说,老子就是众!一帮龟儿子,难道还能翻天了不成?!”
说着,他还笑了起来,似乎被逗笑了。
“我和胜叔的关系,谁不知道,当年我爹替胜叔挡了一刀,后来人没了,若我爹当年不死,搁现在就是帮里的元老,那些破规矩难道还针对元老不成?
“皇帝老子还有几门穷亲戚,还要给下面发几枚免死金牌,好让下面人卖命,规矩都是针对那些普通人的,若卖命的都没点特权,以后谁还敢帮胜叔卖命?胜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脸上笑嘻嘻,嘴里却一口一个卖命。
一时间,裴永胜眼神复杂至极,却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笑了。
他点了点头:“春山你说的对。”
“胜叔你觉得我说得对就行,你也知道,我从小也没读过几天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一些小道理还是懂的。”
裴永胜笑骂道:“你这还是小道理,我看谁都没你小子有理!”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罢了,你的想法我懂了,但说实话,我是真舍不得你小子走,不过你胜叔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你考虑好就行,想好以后做什么没有?”
“那倒还没想好,看看再说。”
“若是想好了就直接跟我说,你胜叔能帮的上忙,一定会帮你。帮里若有什么人你需要又用的上,带走也没关系,总之就算看在你爹的份上,胜叔也不会对你小气。”
薄春山懒洋洋地拱了拱手。
“谢胜叔夸奖了,我倒不需要什么人,既然是做正经行当,以后肯定不会再打打杀杀了,要人做什么。”
裴永胜摆了摆手:“不急,不急,你打算好了再说。”
薄春山站了起来。
“那行吧,胜叔我就先走了,不扰你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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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薄春山走后,从里面出来个人。
此人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不说,面相也有些凶。
“爹,你就这么答应他了?”
裴永胜睨了来人一眼,有些没好气:“我不答应他,还能怎么样?你在里面不是听见了,他一口一个卖命,这是在提醒你爹我,他爹的命是因为我没的,若是我还顾念旧情,就别跟他谈规矩。”
“可当初不是这么说的。”裴豹有些急了。
“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可当初他答应你了没?他只说还要考虑考虑。我早就跟你说了,这规矩对他来说就是个屁,他不会理你的,也就你上杆子以为他为了给你挪道愿意去蹲那个大牢。”
所谓的规矩,其实也就是龙虎帮为了制约帮里人不得背叛,而定下的规矩。
进帮容易,出帮难。
如果你想退出也行,要么立一件能服众的大功,要么就去牢里蹲个一年半载。龙虎帮聚集的都是一群捞偏门的人,捞偏门的最怕什么?自然是怕蹲大牢。
你想走,行!
你去大牢里蹲个一年半载,这样一来,兄弟们都知道了,大家瞧不起你不说,你所积攒的人脉、关系,经过这一年半载的消磨也都没了,等你出来,可真就是干干净净全身而退。
当然,肯定也不是全身而退,不然也不会立这么个规矩。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想人退帮,你想去当寻常人,你蹲了大牢还能当寻常人吗?
当初薄春山提出想退出的事,因为裴永胜不在,就跟裴豹提了几句。
裴豹还算大方,说只要薄春山按规矩办事,到时候他再给薄春山一千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他出来后,小日子过得滋润了,谁知薄春山竟然反悔了。
退还是要退的,但是大牢不蹲了。
“你可别瞧不上这小子,你若能有他一半狡猾聪明,你爹我现在也不用发愁你以后能不能守住我辛苦攒下的基业。你看他方才说话,唱念做打信手拈来,也不顾忌什么面子,明知我忌惮他,还能在我面前做小辈姿态,能伏低做小,又能翻脸无情,这样的人其实最可怕。”
裴永胜放下茶勺,往后靠了靠,声音低沉。
“你爹我这一辈子,见识的人也有不少,我不怕那些大户高门出身的人,恰恰是这种于微末发迹的人,才最让人警惕。因为出身寒微,这些人通常没有那些出身大家的矜持和自傲,只要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别说叫你爹,他们给你当孙子都行。
“还记得当年他才十多岁,在妓院里给人打下手,当时认出我来,张口闭口叫我干爹义父,说他爹当年说了以后若生了儿子我就是干爹,等后来他借着我的势在帮里立起来,我不过信口一句,他当即就改口了,嘻嘻哈哈翻脸就不认了。
“还有你,你真以为他以你为主,是害怕你?不过是忌惮你背后的我,这些年来他在帮里,上能跟我撒泼卖憨,下能跟那群人打成一片。不说远了,就这永胜赌坊,你来和他来时的动静,难道你看不出区别?”
裴永胜长吁了口气:“其实你忌惮他是对的,你爹我也忌惮他,怕他再在帮里混几年,把你爹手下的人都混成了他的,毕竟你爹能有今天,都指着手下的这些人,有这些人在,才有你爹今天。现在他能走也好,和和气气的走了,事也不要做太绝,毕竟山不转水转,指不定日后还有你求到他手里的时候。”
裴豹不服气道:“我不可能会求他!他既然离开了,就是一个人,他一个人能做什么,不捞偏门他也就是个当班夫走卒出苦力的下场。”
裴永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裴豹又道:“那他若不是一个人走怎么办?”
“再看吧,他其实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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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山去了赌坊后院。
这里有几排房子,除了平时做饭的厨房外,都是赌坊打手们住的地方,毕竟这赌坊里一天到晚都离不了人。
他进了一间屋。
里面坐着七八个年轻的汉子,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喝酒,有人玩骰子,十分热闹。
“山哥。”
“山哥!”
屋里的人纷纷跟他打着招呼。
“老大,你来了。”
正在跟人玩骰子的虎娃站了起来。
他没和人玩钱,在赌坊做事的人一般都不会赌钱,因为他们看多了因为赌闹得家破人亡的事,所以他们就算赌,也都是不玩钱的。
虎娃玩的就是输了的人在脸上贴纸条。
可能对方跟他闹着玩,他眉毛上和嘴角各贴了几根纸条,垂下来形成了个八字,看起来既蠢又好笑。
“你们玩吧。”
虎娃三下两下就把脸上的纸条拽下来,跟刀六一起,和薄春山出去了。
三人去了虎娃和刀六住的那间屋子。
“老大,老板把你叫去说什么了?”
薄春山一来,二人就知道了,自然也知道裴永胜把他叫上去说话的事。
“老大,让我说豹哥说的那事就是故意坑你,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薄春山笑道:“我怎么可能答应他,我如今是快要娶媳妇的人,真答应他等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那时是真想退了,也想断得干干净净,所以让别人视如虎狼的规矩,其实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至于名声,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
只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如今有顾玉汝在,打死薄春山他也舍不得去蹲大牢。
“那老大你真打算走了?”
不同于虎娃的喜欢咋呼,刀六要沉着许多。
薄春山点了点头:“人家裴家的基业,咱搁里面搀和什么?没意思!搀和好了,那也是人家的家产,搀和不好了,指不定哪天兔死狗烹,何必继续留着讨人嫌。”
他可从没打算留下来跟裴豹争个输赢,输了赢了结果都没什么两样,东西还是姓裴的。谁叫人家有爹,而他爹死了。
“那老大你打算好以后做什么没?要不我跟虎娃都跟你一起走吧,你走了,我们留在这也没意思。”
“走什么?你们是生怕我不死?”薄春山骂道,“那父子俩能答应放我走,就是知道我不会带走任何人,我要是带着人走,他们能这么轻松放我走?行了,你们继续好好的待在这,干你们的活儿,吃你们的饭,等我出去摸索摸索,找到合适机会,你们再离开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