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急慌慌的?”她皱眉问。
丫鬟忙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淑月的脸当即阴了下来。
“是家里有什么事?”宋氏拿着那张纸好奇问道。
宋淑月站了起来。
“确实有点事, 大姐我也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
丢下话, 她就急匆匆走了。
宋氏摇了摇头, 也没心思去看手里那张纸, 她自己也有自己的心事。
.
“细细地给我说!”
马车走了一段路, 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
宋淑月阴沉的脸隐在帘子后,马车前立着一个穿蓝色衫子的中年汉子。
汉子将具体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宋淑月的脸阴得能滴水。
“没用的东西,这般情形都能让人翻盘,你说要你们有什么用!”宋淑月怒极拍了车窗一下。
赵四满脸苦色,这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都那种情形了,竟半路杀出个秀才娘子,紧要关头靠着撒泼搬回了一城。
可能黃烂牙叔嫂俩不懂,赵四和宋淑月却知道情况很是不妙,那么多‘疑点’被人当众宣扬了出来,即使县太爷是个蠢笨的,还有那么多围观的百姓呢?
地方主官再是昏庸,也不可能罔顾民意,他们也怕造成冤案假案,日后若是被人翻案了,轻则丢官重则流放。
所以县衙那不可能不重审。
可如果重审,就是在给顾秀才机会,明显对方就是有备而来,不然今天公堂上不会是那种形势,是时若让顾秀才翻了案,黄寡妇叔嫂是小,就怕牵连上了自己。
“你平时与他们接触,可有漏了什么痕迹?可有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赵四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小的办事从来谨慎,与他们接触都是用的化名,平时也极为小心。他们只是收银子办事,那黃烂牙是个贪财的,一见银子亲娘都忘了是谁,他不可能知道小的身份。”
宋淑月松了口气。
可想了想,她非但没有脸色见晴,反而越发难看。
本来事情就快成了,其实她也没想要顾秀才的命,只是想毁了他的名声,这样一来齐家不可能再和顾家结亲。
她太了解她那姐夫的性格了,说好点是非分明,品格端方,说难听点就是认死理。他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的钉,是不可能反悔的,所以要想毁掉齐顾两家结亲之事,只能是从顾家的名声上下手。
读书人都注重名声,尤其她那外甥也是个读书人,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她姐夫对他寄予厚望,就算为了儿子,也不会让他娶一个毁了名声人家的女子。
却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什么功亏一篑?
这就叫功亏一篑!
以当下这种情形,齐家若是再在里面使使劲,顾秀才肯定是没事了,且名声定然会被洗清,会被说成是被人冤枉,遭受冤屈。
以宋淑月的性格怎么能允许,她可从来不是甘于功败垂成的性格!
……
“你说,那黃烂牙很贪财?”
赵四一愣,忙点了点头:“他欠外面的赌债有二十多两,差点没被人打断了腿,当初小的说给他五十两,这活儿他就接了。”
“那他对他嫂子?就是那个寡妇如何?”宋淑月又问。
赵四想了想,道:“这人是个混不吝,脾气上来连老娘都打,又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全靠他嫂子做工养着他,他对他嫂子动辄打骂,并不好。”
宋淑月思索了片刻后,道:“你去把现下情形告诉他,这种人蠢笨,意识不到其中利害性,你就跟他直说,说若是弄不好,他和他嫂子都会被打成诬告进大牢。再点一点他,若想把这案子做成,钉死就是秀才逼奸,只有做出些牺牲。”
“什么牺牲?”赵四下意识问。
抬眼就看见寒光四射的一双凤眼。
宋淑月笑了笑,笑得明艳四射,笑得让赵四心里发寒。
“什么牺牲比一个寡妇不甘受辱自尽,来得更震撼人心,还是一个即将有一座贞节牌坊的寡妇,当初不是你说,此女身份具有天然优势?那寡妇若不想晚节不保,那黃烂牙若想保全自己,只有这样才是出路。”
赵四不禁打了个冷战。
即是为宋淑月计策之毒,之狠,也是为了自己。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若说之前只是栽赃陷害,现在则就是杀人灭口了,栽赃陷害和杀人灭口可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他又牵扯其中,是时若是事发——
“你去告诉他,只要能把这事办成,再给他五十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他过十好几年,或者等事罢后离开定波。”
“可太太……”
“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太太我可有亏待过帮我办事的人?”
那倒是没有,赵四也不是第一次帮宋淑月办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了。
这些年来,董家明面上有九房小妾,实际上董家老爷的风流可不止这些,明里暗里宋淑月不知道处理了多少,甚至是赵四手上也不是没人命。
一时间,赵四脸色变幻不定。
宋淑月只是噙着笑,也没再说别的什么话。
可赵四却清楚她的性格,他若是答应去办,自然不会少了他的好处,若不去办,还不知会有什么事等着他。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短处握在宋淑月的手里。
“这些年,你也替我办了不少事,我也不是个狠心无情的主儿。这样吧,这次事罢,我给你一笔银子,你或是远走高飞,或是去别的地方捐个小吏做都行,我记得你以前就是在衙门里当差,若不是犯了事,又机缘巧合被我救下,现在估计大小也是个官了吧?”
这是威胁,赵四听懂了。
“小的这就去办。”他一咬牙道。
宋淑月莞尔一笑,看着他:“去吧,你放心,到时候肯定不会亏待你。”
.
到了晚上,顾家终于安静下来。
顾玉汝刚躺下,孙氏突然来了。
孙氏很兴奋,兴奋到现在都还没睡着,其实她亢奋成这样,也与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有关,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竟在公堂上说了那么多话。
而且肉眼可见案子发生了逆转,说不定过几日顾秀才就能回来了,所以她转辗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玉汝,你跟娘说说,你怎会想到这样的法子?”
顾玉汝心里暗叹了口气,不过她早就有了章程,倒不怕没借口。
“女儿也是病急乱投医,案子提审得这么急,肯定对爹没好处。我就想,爹他是个秀才,又是男子,一些事情上的疑点他不好说,但娘是个妇人,没什么不好说的,索性当众撕掳出来,让大家来评评理。”
“可你怎么会知道县太爷会注重百姓是怎么说?还有你教我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到的?”
孙氏眼中蕴含着惊奇。
事情发生之时,她实在急了,也是病急乱投医,没顾得细想。可事后细细琢磨,她的女儿,她向来温顺听话的汝儿,竟还有这等智慧?
不是孙氏贬低自己的女儿,而是在整个事情中,顾玉汝说的那些话,她的拿捏人心之准,她的谋划,这一切都实在不是一个年方十六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少女能做到的。
孙氏不蠢,相反她还算聪明,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这些法子绝不是女儿能想到的。
“你跟我说说,是不是有人教你的?是永宁?”
“娘,你怎会想到齐大哥?昨天我们也没见过齐大哥呀。”顾玉汝有点头疼,她也发现她娘其实不好忽悠了。
“不是永宁,那是谁?”
顾玉汝无奈道:“娘,这法子真是我自己想来的,当时女儿也没想那么多,只想到那些妇人们争嘴吵架,就像那胡大娘,她有理的时候可不多,但每次吵到最后都让人觉得她有理。我就寻思胡大娘那胡搅蛮缠的劲儿可以学学,不管怎么样,能把当时搅黄了就行,只是没想到娘竟做得这么好,简直出乎了女儿预料。”
孙氏被女儿夸红了脸。
“娘哪有做得很好,这不是都是昨晚你教我的,娘就想你爹要是出了什么事,咱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咱家可不能完,不然你跟于成玉芳怎么办,所以娘就跟他们拼了。”
“娘长这么大,都没跟人吵过架,可娘看过的多。像你胖婶,还有隔壁的胡大娘,娘就想,娘泼出去了,定要跟那寡妇辩个输赢,谁知道那寡妇不中用,竟然连娘都吵不过。”
见孙氏不再盯着自己问,顾玉汝松了口气。
“娘你做得很好,有时也是该学的泼辣些,你看你昨日还被那些人逼得不得不避去大伯家,今天换个法子,那些人反倒成了我们澄清的‘嘴’。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都是一体两面,端看你怎么利用,只要你自己能稳住,就不怕任何事。”
顾玉汝会借机点拨孙氏,也是想到了前世。
前世她爹出事后,她娘就垮了,之所以没跟着去,是因为还有三个孩子。后来倭寇袭城,不过致使她死亡的原因,其实她娘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可以预料到在未来岁月里,即使这件事过了,未来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平静。当寇乱四起,非一人非一己之力所能抗衡,到时候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太多,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不惧任何事情。
“也不知道你爹这次能不能安稳出来?”
说到这里,孙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人没出来,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娘你放心,就照今天这一出,我爹应该很快就能洗清冤屈出来了。”
因为蛇很可能快要出洞了。
也不知道薄春山那儿现在怎么样了?
.
孙氏又跟女儿说了会儿话,才回了正房。
顾玉汝插了门,回转床上躺下。
刚躺下,就听见了窗子响。
“你怎么来了?”
有了上一次经验,顾玉汝这次倒是不慌了,她一边说话一边就将外衣拿过来穿上。自打那次后,顾玉汝每晚临睡之前都会把外衣放在手边,就提防着哪天又被这人闯了闺房。
“我娘刚走,你就来了,你也真是胆大。”
薄春山笑道:“我有急事。”


第27章
“什么急事?你等等。”
顾玉汝起来去吹熄了油灯, 解释道:“这灯不能燃,上次你来的突然,后来我发现如果屋里点着灯, 从外面可能会看到人影。今晚的月亮还行, 应该妨碍不大,有事你赶紧说,说完就走。”
“对了,你声音小点,隔壁是我妹妹的屋。”
她将半敞的窗子全推了开, 月光从窗外泄入,虽不至于照得很清楚, 但依稀还是能看见大概的。
对比上一次他来时她的表现, 这一次顾玉汝的表现可以说是改变极大。
镇定而又从容。
事实上,薄春山早就发现顾玉汝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怎么说呢?
这事他早就琢磨过。
以前他觉得顾玉汝长得好, 又有幼年的情分在, 反正哪儿哪儿都好,不然他也不会盯了人家这么多年, 就想把人拐回去当媳妇。
可除过这些, 他对顾玉汝的性格其实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只知道寻常人都觉得、都知道的那些——
嗯, 顾家大女儿温柔贤淑,性格大方, 人勤快, 长得也好,这样的女子真是谁娶到就是谁的服气。
类似这样的话, 薄春山听过太多太多, 甚至连他娘都提过几嘴, 估计也是清楚自家名声太烂, 不了了之。
他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欢喜又恼怒。欢喜的是她的好,人人都能看见,恼怒的也是她的好,人人都能看见。
各种复杂心绪,难以言表。
可认真说来,他和顾玉汝其实接触的不多。
而经过这几次的打交道,也就是他帮顾玉汝办有关她爹事后,他才发现她潜藏的另一面。
什么样的女子在明知道有人故意害自己亲爹,还能隐忍不发,说出‘解决这两个其实是治标不治本’的话?
能说出‘不解决根源,今天有黄寡妇,明天还有李寡妇’?
她不光说,她就是这么做的。
一直隐忍不发。
等着黄寡妇叔嫂俩自动跳出来。
甚至看到亲爹在人前被人污蔑,被众人误会,被下了大牢,依旧能不动声色,转头却在公堂上安排自己的亲娘出面,彻底扭转劣势局面。
何等心性!
何等睿智!
他竟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这些东西。
而这一切,还没完。
这一切不过是引子,她其实还等着蛇出洞,而她前面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引出那条蛇。
哪个女子能做到这样?
甚至是他自己。
好吧,他确实能做到,他也不是没有设过局阴过人,可那是他,不是顾玉汝,他是男人,顾玉汝不过是个弱女子。
倒不是说他瞧不起顾玉汝是个女子,只是太颠覆了他对她固有的印象了。
而这些颠覆非但没有让薄春山觉得恐慌,觉得难以接受,反而一点点、一丝丝地被他藏了起来,搁在心里,细细回味。
品味了好多日。
他会怕吗?
薄春山当然不会怕,他只会欣喜若狂。
是的,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就好像得到了一个宝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藏起来却又想显摆,可显摆又怕被人夺了,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暗中,薄春山眼睛灼灼发亮。
顾玉汝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倒也没多想。
“你怎么不说话?”
薄春山轻咳了一声,道:“在想事情。”
至于他在想什么事情,顾玉汝也不好问,只能问道:“你说找我有事……”
“老鼠出洞了。”
顾玉汝猛地一个激灵,窗外有风吹了进来。
她看了过来,这一次她眼睛比薄春山还亮。
“你细说说。”
偏偏到了这个时候,薄春山又想卖乖。
他看着黑暗里,她细嫩的皮子似乎在发亮,纤纤细细,又软又香又甜。
一定是甜的,汝儿肯定是甜的。
他在想方才惊鸿一瞥她里面穿的什么衣裳,他眼睛一向很尖,他看见了。他感觉到一阵口渴,也感觉到手在蠢蠢欲动。
隐隐的,有淡淡的清香沁入心扉。
这是她的味道。
“顾玉汝,我最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自己的事都不管了,你打算怎么谢我?”他咕哝道。
趁人之危?
好吧,薄春山承认自己就是这么卑鄙。
可卑鄙的市井小人不就该锱铢必较?不就该给了好处才办事,没有好处绝对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就是一个市井小人!
他从来不否认!
……
昏暗里,朦胧的月色像是给屋里镀了层淡淡的银光。
薄春山觉得自己亏了。
亏大了。
他什么好处都没要,竟主动送上门来帮她做了这么多。
她甚至还没给他好处,还没许诺要给他当媳妇。
薄春山觉得这一刻,他的胆子比天大。
“顾玉汝,要不你给我亲一口,就当是好处了?”
安静。
两个人都很安静。
薄春山是说完就有点后悔,顾玉汝则是被惊住了。
惊完,她在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她早就该知道他的不要脸,就不该把灯吹了,看似吹了灯不容易被人发现,但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挖坑。
这是黑暗壮人胆?
可顾玉汝却没感觉到害怕,她只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退一步,他进了一步。
……
天本来就热。
即使有风,也燥热得厉害。
顾玉汝感觉有一股热源在靠近她。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也许在‘她’的记忆里,她也不是没跟男子亲近过,却从没有哪个人会这么热。
就像一个大火炉。
让她忍不住就想往后逃,却无路可逃。
她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接触到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想瑟缩,却强忍住了。
“薄春山,你想干什么?”
“顾玉汝,我就想亲你一口。”
……
薄春山向来自诩胆大包天,可没人知道曾经他在一个女人面前胆怯过。
他明明盯了对方好多年,却从不敢出现在她眼前。
若不是那个两个小地痞……也许他依旧会隐忍不发,他给自己找了借口出现在她身边,一天比一天贪心。
其实他若是不想让她发现很容易,偏偏他并不甘心。
他内心蠢蠢欲动。
之下,却是无人知晓的胆怯。
曾经的曾经,他曾暗自琢磨过,如果和她再说上话,她是否还记得自己?她是否会厌恶自己,就像这里的很多人一样?
可实际上她没有厌恶他。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
他就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把她娶回家当媳妇。
……
不能急。
不能急。
可别把人吓跑了。
薄春山低笑了声,声音有些异常的沙哑。
“顾玉汝你害怕了?”
“其实我逗你玩的!虽然人人都说我薄春山是个流氓无赖,但我不至于去占一个弱女子的便宜。我是说过想把你娶回家当媳妇的话,但娶就好好娶,没娶到之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顾玉汝下意识松了口气,没好气道:“那就站开些,好好说话。”
他往后退了两步。
这次顾玉汝是真的松了口气。
然后,气氛有点尴尬。
薄春山没有说话。
夜色静谧,隐隐能听见外面稀稀拉拉的蝉鸣声。
顾玉汝忍不住想,是不是方才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毕竟人家帮她办事,更深露重前来,说不定等会还要出去,她却一句好话都没,更没什么好脸色。
可……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道:“你说有急事,到底是什么急事?”
薄春山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笑了笑,道:“确实是有事。对了,你可认识董家人?或者说你家和董家有什么仇怨矛盾?”
哪个董家人?
董春娥?
.
顾玉汝对董春娥并不陌生。
不过那也是前世嫁给齐永宁以后了。
彼时,宋氏对她冷淡,即使齐永宁总说他娘就是这样的,不用理会,可慢慢的,她还是知道了婆婆对她冷淡的原因。
不仅仅是她有一个逼奸寡妇的爹,还因为婆婆有个姓董的外甥女,是齐家的表小姐。
据说,这位表小姐一直喜欢少爷,当初为了想嫁给少爷,蹉跎多时,熬成了老姑娘,谁知最后少爷还是娶了顾家玉汝。
这个据说,是听齐家的下人说。
当时顾玉汝心里不太舒服,齐永宁知道后,也跟她说他对董春娥并无男女之意。
她听了,信了,他确实说的是实话。
但这并不妨碍董春娥和她的娘董家太太给她添的堵。
其实后来想想,这不过是些小事,董春娥再是不甘,还是另嫁了他人。只是彼时她适逢家中巨变,婆婆冷淡,婆婆还有个姐妹连同她女儿给她找不自在。
尤其是那位董家太太,可是一位不简单的人。
什么绵里藏针,夹枪带棍,那都是寻常手段,顾玉汝到现在都没忘记有一次去董家做客,无意间看见董家太太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恐怖的眼神。
无法形容,至今记忆犹新。
……
“为何会提起董家?”
顾玉汝听见自己声音说,她嗓子有点紧,太阳穴怦怦直跳,感觉自己预料到了什么。
薄春山也没隐瞒,将刘成查到的一些事,和黃烂牙今天见了一个人的事都告诉了她。
“此人做事极为小心,所以黃烂牙和他见面说了什么没人听到,他表面是个帮闲,似乎无所事事,但行迹十分诡异,用的是化名和黃烂牙接触,实际上他的真名不是田三,而是叫赵四,赵四似乎也不是他的本名,而此人竟也和董家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完,似乎看出顾玉汝有些异样,他问:“怎么难道你真认识什么董家人?”
“我倒不认识董家人,但齐家和董家是亲戚。”
“那董家是不是有个女儿,等着要嫁人?”薄春山目光一闪,举一反三道。
顾玉汝不禁感叹。
他着实聪明。
.
顾玉汝突然想起,埋藏在‘她’记忆里一件很久远的事。
打从她知道有个表小姐时,其实董春娥那时已经出嫁了,所以即使知道婆婆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董春娥两次三番地来齐家,借口是来探望她婆婆宋氏。
渐渐的她发现董春娥对自己的敌意,渐渐她也发现齐永宁对董春娥有种莫名的憎恶。
她以为是以前董春娥纠缠过齐永宁,齐永宁才对她如此厌恶,可有一次她无意中撞见齐永宁私下和董春娥见面。
两人似乎发生了争吵。
她第一次见齐永宁脸色那么难看。
当时她没有在意,此时却忍不住想,如果真是董家害了她爹,那齐永宁可知道?齐家人可知道?
她爹出事后,她娘为了不让她沦为弃妇,亲自求上齐家门,宋氏说得斩钉绝铁婚事作罢,齐彦避而不见。
后来是齐永宁坚决要娶她,又说服了齐伯伯答应。
可他是如何说服齐伯伯的,甚至压下了亲娘宋氏?
还有,齐伯伯虽为人严肃,但因是从小看她长大,对她还算有几分疼爱。可等她嫁进齐家门后,却发现齐伯伯变化很大,他对她虽还是庇护,却态度十分冷淡。
她想起,有几次看见公爹看着自己的眼神复杂。
以前,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可这一刻,这些异常似乎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第28章
每当顾玉汝心中波涛汹涌的时候, 她面上总是格外的平静。
异常的平静。
她一边回忆着,一边道:“薄春山,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如果是我想的那个人做的, 她一定不甘于功亏一篑, 接下来她肯定还会有动作,你让人盯紧了黃烂牙和黄寡妇。”
“此人做事手段毒辣,工于心计,”她一边想着记忆里关于那人的一些风闻,一边道, “以她的做事手法,接下来黄寡妇可能会不甘受辱自尽, 就是为了将逼奸的罪名扣死在我爹身上。”
前世黄寡妇就是‘不甘受辱’而死的, 顾玉汝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此时想想,以她对黄寡妇的了解, 她还有个年幼的女儿在, 怎可能甘心赴死,现在看来说不定另有蹊跷。
薄春山倒吸一口冷气。
顾玉汝还在说:“所以一定要盯紧这二人, 从他们身上肯定能抓住那条蛇。给黃烂牙施施压, 让他觉得翻案是翻定了, 而且不光会翻案,他们也会付出应付的代价, 他肯定会急, 急了就会动。”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关于那条蛇的答案?”
顾玉汝没有答他,只是道:“事情还没有盖棺论定, 现在说什么都早。”
“所以——”
“不管她是谁, 我一定要把她揪出来。”
把她揪出来, 放在太阳底下, 晒一晒,见见人。
.
定波县县衙。
三堂。
钱县令正在送齐彦。
“今日齐某前来,叨扰了大人,还望大人勿怪。这顾秀才乃是齐某多年的朋友,性格品行齐某都可为其担保,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且此案疑点重重,还望大人多多费心,齐某先在这里谢过。”齐彦拱手道。
钱县令笑道:“本官乃地方父母官,此乃本官分内之事,齐先生不用如此客气。你放心,我一定命下面人好好查,定会还那顾秀才清白。”
“那齐某就不打扰大人了,先告辞。”
钱县令满面笑容目送他离去。
一个小小的齐秀才是小,架不住是明州齐家的人,虽是个分支,但明州齐家在明州府手眼通天,而定波齐家这一支虽落魄了些,却是诗书传家。据说这齐秀才有一子才学过人,十三中秀才,近两年有再度下场之意,料想拿个举人的功名并不难,因此深受明州齐家的看重,钱县令自然不敢轻忽。
当然,也是这个案子实在疑点太多,明明只是个小案子,竟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如今连齐家都牵扯进来了。
钱县令不禁有些头疼之感,同时还有些庆幸。
庆幸那秀才娘子足够泼辣,竟扯出了这么多的疑点,不然当日他当场断了案,还不知现在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