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娘非但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我说什么还用得着你插嘴,你到底是哪家的儿媳妇?怎么还向着别人了。”
胡家的儿媳妇被气得不轻,站起来进了屋。
“我跟你说不清!”
胡大娘拍着巴掌,嚷道:“瞧瞧,瞧瞧,明明是她说我,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哪家的儿媳妇像她这样!”
屋里,传来一个男声:“娘,你少说两句行不行,烦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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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这一夜顾家人彻夜未眠,以至于一大早起来,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像红眼兔子。
“都别丧气,振作振作,你们都这样了,老二怎么办?”顾大伯说。
于是不管心情如何,大家都打起了精神来。
县衙在县东,离县北不光隔了条江还有些距离,再加上这种情况,所以顾大伯专门雇了辆车。
一路紧赶慢赶,等到县衙时,门外竟然聚了不少人。
下车后,顾大伯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怎么回事。
这些等在县衙外的人,有一部分是荷花塘子的人,估计是黃烂牙那边叫来的。还有一部分人则是昨天听到风声,前来看热闹的。
这些人是真来看热闹的,定波县这种小地方,突然闹出这么个耸人听闻的事,都想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至于剩下的则是一些其他案子的原被告,他们原本是被安排在今天开审,突然有人插队了,自然要等着插队的审完,才轮得到他们。不过他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多数是邻里之间的纠纷,不像现在这个案子,那可是万众瞩目,所以来看热闹的人很多。
见这情形,顾家人的压力更大了。
孙氏露出惶惶之色,不禁握紧了女儿的手。
“玉汝……”
顾玉汝低声安慰道:“娘,你别怕,记住我昨晚跟你说的话,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爹争取时间,既然收押开审我们都控制不了,那就搅黄它,让县太爷延期再审,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还有转机。
“至于这么多人来围观旁听,”她看了看人群,“人确实挺多,但用好了何尝不也是助力?”
孙氏想起昨夜女儿对自己说的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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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嘈杂的人声在不远处响起。
是黄寡妇一众人来了。
他们颇有点人多势众的模样,黃烂牙在边上护着嫂子,黄寡妇穿一身黑青色衣裳,头上戴着同色头帕,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脸上表情。
在他们身边,还有几个人,有男有女,似乎是一同来的亲戚邻居。
黃烂牙十分高调,不停地和人群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又是热泪盈眶,又是感谢,又是满脸振奋。
经过这一番装腔作势,许多不明就里的人也知道这是事主了,不禁报以同情的目光,而人也似乎更多了,几乎是人挤人。
随着吱呀一声,县衙门大开。
人群当即就往里涌去,开门的两个衙役一边呵斥,一边维持秩序。
“都别挤,挤什么!”
“再挤都别进来了!”
顾家人也跟着人群往里走。
顾玉汝依稀看见身边人群里有几个面熟的青年,似乎在帮忙挡周遭的人,因为做得不明显,所以并不显眼。
是薄春山的人。
不过她倒没看见薄春山。
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黄寡妇,因为人太多,她被挤得东倒西歪,黃烂牙正在高声喊着让大家都让让。
顾玉汝想了想,走了过去。
“你说人做多了坏事,会遭报应吗?这报应会报应在你身上,还是会报应在你女儿身上?”
黄寡妇猛地一下抬起头,可她并没有看见对她说话的人,只看见有个纤细的背影已经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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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公堂外的空地上,站满了前来围观旁听的百姓。
随着一阵浑厚有力的‘升堂’,衙役们小跑着各自站定,同时一身官服的钱县令,迈着八字步从后堂走出。
主簿和书吏紧随其后。
钱县令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下,主簿和书吏坐在左右斜侧,衙役们分站两排敲击着水火棍,高呼着‘威武’,连外面的人群也都不禁地安静了下来。
“带顾秀才,传黄何氏、黄标及马李氏上堂。”
很快,黄寡妇及小叔子黃烂牙,还有浩然学馆打杂仆妇马婶就被带上堂了。又过了一会儿,顾秀才也来了。
这几人从外表看去,都不太好。
顾秀才是第一次吃官司蹲大牢,虽是极力维持,多少还是有些狼狈。而黃烂牙则似乎是一夜没睡,眼珠子红得吓人,黄寡妇情况也不太好,似乎因为哭多了,眼睛还是肿的,脸色很苍白,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
至于马婶,她全然是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毕竟哪个平头百姓都不愿意搀和进官司里,还必须要上公堂。
一个书吏走上前来,当众将案件大致情形、以及第一次审问内容、供词都说了一遍,说完后他询问双方可有请讼师。
这不过是例行惯例,走个过场,像定波县这种小地方哪需要什么讼师,再说了也没有,哪家若是碰见官司,都是自己亲自上,或者找个能说会道的亲戚来替说。
黄家自然也没有请,不过黃烂牙是个能说会道的,当即站出来道:“人证物证俱在,相信青天大老爷定会主持公道,定会给小民这可怜的寡嫂做主!”
他满脸悲壮,人群中有许多人纷纷点头。
钱县令面露笑容,抚须道:“秉公判案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本官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乃朝廷命官,自当恪尽职守,做一个秉公无私的好官。”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黃烂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呼道。
旁听的百姓中也有人纷纷赞道,说县太爷真是青天大老爷,不像哪个县哪个县的县官之类等等。
总之,黃烂牙这一出十分对钱县令的胃口,肉眼可见他看向黃烂牙的目光越发和蔼了。
……
“要遭!”顾大伯突然低声道。
顾家人因为是家属,所以被准许进了公堂里面,就站在右侧靠后端的位置。与顾大伯站在一处的,还有顾玉汝和孙氏两人,顾家其他人没有来。
“他大伯,怎么了?”孙氏被吓了一跳。


第22章
顾大伯脸色不太好,解释了一番。
原来,主管一方民政的地方官员,之所以能被称为地方父母官,就在于其权利极大,至少对当地普通百姓来说是如此。
就比如说钱县令,他作为一县主官,整个县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管,从农商赋税、兵役徭役,到民风治安、治灾救灾、理断民讼等等,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管的。
像理断民讼就是由他掌管,而一个案子怎么理、怎么断、怎么判,朝廷律法不可能条条框框把所有情况纳入其中,这个时候负责判案的主官他的主观意识就影响很大了。
也就是说他向着谁,他觉得谁有理,谁就可以赢。
那么谁有理呢?
可以影响一个人主观意识的东西有太多,这也是顾大伯为何叫着要遭的原因,因为黃烂牙明显占了先机,借势讨好了钱县令,是时钱县令肯定会有偏向。
本来整个局势就不利于顾秀才,大家都在同情黄寡妇叔嫂二人,如今钱县令又先入为主,形势对顾秀才更加不利了。
“那他大伯,这可怎么办?”孙氏惶惶道。
顾大伯摇了摇头:“只能静观其变。”
另一边公堂上,黃烂牙正借机跟钱县令说,因为他大嫂是个弱女子,又受到这样的屈辱,身心受创,可不可以等下应讼都有他来代答。
钱县令问了黄寡妇的意思。
黄寡妇点了点头。
钱县令也没为难,就同意了。
这边,孙氏十分紧张,又有些焦虑。
她捏着女儿的手,时而紧时而松:“玉汝……”
顾玉汝拍了拍她的手:“娘你别慌,先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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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案已经开始了。
负责问案的书吏先是问黄寡妇,由黃烂牙代其回答,将事情详细经过又说了一遍。
据黄烂牙所言,顾秀才是趁黄寡妇给其端茶送水时,想要强行对她进行逼奸,因为她不愿屈从,趁机高呼,被听见动静的马婶撞破并救下。
黃烂牙说得格外跌宕起伏。
在其描述过程中,旁听围观的众人不时发出惊叹诧异声,要知道人们最是喜欢听各类狗血艳闻之事,更不用说是在公堂上当众讲诉,简直是又刺激又惊奇。
大家一边听着,一边惊叹着,间或夹杂着唾骂顾秀才是个败类畜生的声音。
等描述完,黃烂牙的眼睛更红了,黄寡妇压抑地哭了起来,让围观者不禁更是同情这对叔嫂,骂顾秀才的声音几乎压过了问话声。
接着是问马婶。
马婶将当时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诸如同样的话,这两天她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所以她说得很快。
等马婶说完,外面的骂声更大了,还有人往里面扔烂菜叶子和破鞋的,只是很快就被衙役们制止了。
此时,场上完全是一面倒的形势。
顾大伯和孙氏二人脸色惨白。
……
“顾秀才,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秀才面露惨色。
其实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他很清楚自己是说不清楚了,案子这么快提审,还是当众公审,黄寡妇又不改口,咬死自己是逼奸她。
他昨天还能自辨说,来到官府一定能说清楚,可经历昨日的那场审问,他哪还有这种自信。之所以能撑着站在这里,是知道家人今天会来,也是知道外面有无数人在看着自己。
其实顾秀才现在也很恍然,他所学到的圣贤书告诉他清者自清,告诉他世上自有公理在,告诉他白的不会变成黑,黑的不会变成白……
可现在谁来告诉他,公理在哪儿?
为何他明明没做过的事,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做的?
顾秀才惨笑,面如死灰:“我没什么话想说,我就想说我没做,没做过的事我是不会认的。”
“还有——你为何要害我?”
说到这句时,他看向黄寡妇,眼中写满了愤怒。
“顾某与你从未深交过,仅知你是寡妇身,丧夫,有一女要养活。曾经,你被歹人调戏,顾某路过撞见,还曾出手相助。除了那次外,言语交谈也仅只是茶水之事,交谈不足十数,本是路人,无仇无怨,又无利益侵害,你为何要害我?”
顾秀才站着。
他是秀才出身,可见官不跪,虽如今沦落如斯田地,到底功名还未被剥夺,所以他是站着的。
而黄寡妇则是跪着。
这是规矩,是朝廷的规矩,平民见官必须要跪。
此时,受到顾秀才的逼问,本来就低头啜泣的黄寡妇身子僵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她依旧低头哭着。
黃烂牙眼见嫂子被逼问,正要起身说什么,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说得好!”
无人知是谁的声音,不过孙氏已经随着声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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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是被女儿推出来的。
被推出来时,她心慌意乱。
可这般情形她早已没了退路,所以她随着那句‘说得好’人就扑了上来,并向黄寡妇质问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要害我丈夫?”
堂上已经乱了。
不光公堂上乱了,围观旁听的人群也开始议论纷纷。
人一多,声音就嘈杂,声音一嘈杂,就显得烂七八糟。
钱县令坐在上头,被吵得眉心直跳,连拍惊堂木。
“都给我肃静!肃静!”
等人群终于肃静下来,他皱眉问道:“堂下何人?”
“民妇顾孙氏,乃顾秀才之妻。”
孙氏跪下答话,不卑不亢,“民妇丈夫虽为人师表,但生性口舌笨拙,不善与人争辩。且民女突遭此难,犹如晴天霹雳,心中有太多疑问想问想说,才会斗胆惊扰公堂。”
“你既然知道惊扰了公堂,那就赶紧下去。”说话的是黃烂牙。
钱县令也觉得这话有理,遂点了点头。
这时,围观人群里有人笑道:“你这黃烂牙,真是个混不吝,怎么准许你代你嫂子应讼,就不准人当妻子的代丈夫应讼?还说人惊扰公堂,那你应该也下来。”
“就是就是。”
附和之人众多。
人的天性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喜欢起哄,就这么起哄着,越来越多的人让黃烂牙下来,要么就让孙氏代夫应讼。
孙氏面色平静,心里却在想昨晚女儿跟她说的话——
“娘,明日你一定要找准时机出来,到时女儿会暗示你。”
“一般按照规矩,闲杂人等不能惊扰公堂,可你不是闲杂人,你是我爹的妻子,而是时定会有很多人围观旁听,这些人们最是喜欢狗血艳闻,你出来他们定会以为是两女相争,看热闹不嫌事大,乐见其成。”
“娘,你先听我说完。”
“围观众人乐见其成,就会影响当时局面,是时就算那黄寡妇叔嫂有什么说辞,自会有围观的人对付他们,你且等着便是。”
“如此一来,咱们要造的势,第一步就完成了。”
“娘,这叔嫂二人,一人能言善辩,一人只知哭泣扮可怜,能言善辩者避其锋芒,而那寡妇既然知道哭,看样子还没无耻到不要脸的地步,既然她要脸那就好,接下来你……”


第23章
堂上, 黃烂牙已经被挤兑得脸红脖子粗。
按照他的秉性,他早就该破口大骂了,可此一时非彼一时, 他还想博取众人同情, 自然不可能去骂围观者。
可让他下来,他怎可能下来?!
见此,钱县令也不好再让孙氏下去了。
“阿秀,你怎么……”顾秀才迟疑道。
孙氏对他微微摇了下头,看向钱县令道:“其实让民妇代夫应讼, 民妇也没那个本事,民妇只有几句话想说。”
“你说。”钱县令道。
孙氏转过身, 走到黄寡妇的面前。
可能她反应有些异常, 黃烂牙竟有些害怕她对黄寡妇做什么,赶紧拦在了前头。
“你想干什么?你走这么近做甚?”
“我不做什么。”
孙氏淡淡地道, “难道你怕我做什么?你们为何会怕我做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 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能做什么?”
人群里, 有人道:“就是, 你干嘛怕人家秀才娘子?人家还能对你怎么着不成?”
“还是你们做了亏心事心虚了?”孙氏厉声又道。
这一声很突兀,声音也很响亮, 所以不光是黃烂牙, 包括黄寡妇都不禁僵了一下。
黃烂牙嚷道:“你才心虚了,你才做了亏心事, 做亏心事明明是你丈夫, 若不是你丈夫逼奸我嫂子……”
这黃烂牙但凡提及案子, 逢人必提逼奸, 一口一个,乐不思蜀,毫不避讳,竟好像就把此当做了依仗。
确实是依仗没错。
一来时下人们民风保守,与奸淫有关的,都会闭口不谈。
二来逼奸这事现在成了顾秀才的把柄。
没见着他每次说逼奸,那些浩然学馆的先生老爷,甚至顾秀才本人,都有一种不忍直视掩面羞愧之感。
黃烂牙大字不识一个,又因长相及不学无术被人鄙视,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和秀才、先生这种身份的人对话的机会,眼见‘逼奸’成了把柄,让他可以为所欲为,肆意辱骂,他自然紧紧抓住不放。
可他错估了一个女人的天性,尤其是一个妻子。
丈夫被诬陷逼奸别人,这对一个妻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不管是情感还是理智上。
所以孙氏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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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听从女儿的,想为丈夫搏一线生机,可她上来完全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她虽是个秀才家的女儿,但也是个妇人,长这么大都没上过公堂,原本心里还忐忑、焦虑、不安、害怕,现在都被怒火冲没了。
此时此刻的孙氏,大脑异常清晰。
她想起女儿昨天半夜跟她说的话——
“脸是何物?此时此刻,这般情形,逼上梁山,只能脸都不要……”
“妇人本就擅长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娘你没吃过猪肉也应该看过猪跑,那些邻居里的妇人和旁人争嘴吵架,无理还要争三分,有理更是要争个输赢,你也不是没见过……”
“案子怎么审,怎么判,很大程度是看地方主官的态度,这个态度影响很大。娘,你记住民心民意,这些当官的就怕这个……”
“那黄寡妇也是女子,难道她不要脸?她怎可能不要脸,不要脸会要那座贞节牌坊?会明明受婆家磋磨,偏偏为了名声让自己受苦?”
“娘你记住,现在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只能泼出一切。杀人要诛心,不是她诛你的心,就是你诛她的心。”
“咱们要诛她的心,她才会露出破绽,这才是爹的生机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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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一边想着,一边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出来。
她顾不得去擦,就任泪水那么淌着,一边嘶哑地问道:“我就想问问,你为何要害我丈夫?”
这是潜藏在她内心多时的疑问。
她的丈夫不可能去逼奸一个寡妇,所以女儿说得对,只可能是这寡妇害人,可她为何要害人?
“你到底是收了谁的钱,得了谁的利,听了谁的指使,撒了这弥天大谎,出来害人?”
孙氏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竟说得场中陷入鸦雀无声的境地,只能听到她一人的声音。
“你还是个寡妇,旁人还说你守贞忠烈?我呸!”
孙氏一口唾沫呸在黄寡妇的头脸上。
“一个忠贞忠烈的女子,竟用逼奸这种事来陷害人,我看你一点都守节忠贞,你也就做个样子,哪个贞洁女子不是视‘奸’字如虎狼蛇蝎,避之不及,你倒好,竟拿出来当做工具害人?”
“别说我丈夫逼奸你,这话也就唬唬不知事的人。就说说我丈夫,身为秀才,还是浩然学馆的教书先生,多年为人师表,教出的学生不知几许。”
孙氏面向众人,一字一句地道:“他的人品、德行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容得你随意污蔑?在场的乡亲父老也不少,都是咱定波县知根知底的人,就问问,我丈夫顾秀才这几十年来,为人如何,品行如何?在定波县里的风评又如何?”
“你还说我夫君逼奸你,你简直贻笑大方,恬不知耻!”
孙氏的气势越来越高昂。
相反,黄寡妇经过这番逼问,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竟身软无力,萎顿当场。
孙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黄寡妇唾骂着。
“就问问你到底是有才,还是有貌?”
“咱们就不拿旁人做比较,就比较你我。就你这样的品貌,不是我这个比你年长的贬低你,我丈夫用得着逼奸你?他若真是贪色之人,何不拿银若干,去拿花楼找几个花娘不痛快,去逼奸你一个克死丈夫公婆的寡妇,他不嫌晦气?”
……
孙氏这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接连而来。
本是悲愤还在哭,说着说着画风就变了。
且言语之猛,言语之烈,简直挑战旁观者的耳朵,可你又不能说她说得不对,只能说是人被逼急了吧。
人性总是惯于同情弱者,就好比人们之前同情黄寡妇,同情她可怜被人欺辱,所以憎恶‘作恶’的顾秀才。
可此时,一个妻子一个弱女子,被逼成了这样,逼上了公堂,不惜大放厥词也要当众为夫伸冤,同样也让人不禁起了同情心。
而且人家说的没错,顾秀才到底做了多年浩然学馆的先生。
浩然学馆那是什么地方?
在定波县当地,但凡当地的孩童读书,首先考虑的就是浩然学馆。
这是浩然学馆开设两代人近百年来的根深蒂固,是多少年来的苦心经营,是陈夫子乃至一众先生们的人品、德行乃至学问的保证。
这些不光得到了当地百姓的认可,也得到过官府的嘉奖。
就不提从顾秀才手里教出了不知多少学生,有些即使不是他教出来的,但本身是浩然学馆出来的学生,或者说家里有人在浩然学馆中读过书,自然就有偏向性。
本来没有人提及,大家也想不起来这是一位先生,只觉得是个秀才做了恶事,可此时被人提起来了,大家突然想起来——
原来,这个秀才还是浩然学馆的先生?
浩然学馆的先生,会做出逼奸寡妇的事?
这是说笑吧?
是假的吧?
是骗人的吧?
是被冤枉了吧?
这是人们的第一反应,也是极为真实的反应,是不牵扯其中,没有任何立场及倾向性的真实反应。
因为这第一反应,也让围观的人们意识到,这案子中有许多地方有些不合理,到底不牵扯其中的路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而很显然,孙氏接下来的话,将所有不合理之处都一一揭露了出来。
为何一个寡妇,竟张口逼奸闭口逼奸,毫不以为耻?这要归咎于黃烂牙,因他是代嫂应答,所以他的言论被下意识代入到了黄寡妇的身上。
一个浩然学馆的先生,堂堂一个秀才,为何要去逼奸一个寡妇?难道那个寡妇美貌惊人?
去看看黄寡妇本人,人畏畏缩缩也就不说了,大致看过去顶多也就清秀之姿,脸有些发黄,似乎营养不良,皮肤也有些粗糙,不如人家秀才娘子。
确实是很明显的对比。
孙氏本就长得不差,不然能生出顾玉汝这个美人胚子的女儿?她底子好,人也白净,只是因现在年纪大了,又是当了娘,再加上家境贫寒,平时不太注意打扮。
即是如此,站在黄寡妇身边也是很鲜明的对比。
道理可能不懂,但美丑一眼可见,路人的眼可不瞎。
还有,顾秀才逼奸寡妇,难道不嫌晦气吗?
要知道,当下的人都是极为迷信的,不然也不会有冲喜克夫之说。一个寡妇,克死了丈夫,还克死了公婆,她哪怕就是一朵花儿,花儿上镶了金,正常人也会避而远之。
所以——
人家堂堂一个秀才,浩然学馆的坐馆先生,为何要逼奸这样一个寡妇?
……
“来,你跟我说说,我丈夫为何要逼奸你?”
“你镶金嵌玉、仙女下凡?”
孙氏情绪激动,一把将黄寡妇从地上拽起来,一边摇晃一边质问她。
黃烂牙要上来拦,还算顾秀才不傻,当即挡了过来。
孙氏将黄寡妇拽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人群面前。
“父老乡亲都来看看,今天就当我这个秀才娘子不要脸了。”
“实在是要不了脸,都要出人命了,要害死人了。”
“我这个痴长她十来岁的,就觍着脸来问问乡亲父老,到底是她长得好,还是我长得好?”
人群中,纷纷有人道:“自然是秀才娘子长得好。”
“那还用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到。”
“这样的女子,我可看不上,还挺晦气的。”
人群里,各种回答,各种起哄。
“那乡亲父老你们说,我夫君为何要逼奸她,逼奸她这样的?”孙氏满脸鄙夷,说完,又摇了摇黄寡妇,“来,你来说说,跟乡亲父老们好好当众说说,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让我丈夫去逼奸?”
黄寡妇这会儿都快窒息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里全是孙氏质问她的话,和一声又一声的‘逼奸’,还有人群里围观起哄的污言秽语在回响。
她不敢面对。
她无法回答。
她想躲躲不过,她……
“你放开我……”
“别逼我别逼我……”
为什么都要逼她!
黄寡妇声如蚊吟,挣扎着。
她晕倒了。
满堂哗然。
.
“肃静!肃静!”
钱县令拍了很多下惊堂木,都没能制住人群里的议论纷纷声。
这边黃烂牙要动手打顾秀才,被一旁的衙役给拦住了,此时黄寡妇又晕倒了,简直乱成一锅粥。
人群里,虎娃和刀六带着几个青年,正混在里面跟着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