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动!”破釜沉舟齐齐拦上去。
上次殿下困入幻阵时院长便说过绝不可以挪动他,否则神魂无法归位,必死无疑。
“别吵,有声音。”离霜忽然冷冷冰冰开口。
“什么声……唔!”破釜唰一下竖起了耳朵。
遥远的、模糊的、鼎沸的动静。
隐隐还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
“端阳赛龙舟?”沉舟侧耳片刻,迟疑地道。
掐指一算,殿下与颜乔乔连困阵中三日,是该到端阳节了。
卧龙江就在陵寝与京陵城之间,每年端阳,京陵与各州百姓都会聚到江畔,热热闹闹过大节、赛龙舟,极是盛大。
“等等……不太对啊。”破釜把耳朵竖得更尖。
他身形魁梧,方脸阔鼻,却有一双细细长长的耳朵,耳尖可以整个竖起来,并前后摇动。
只见他耳朵一动一动,一字眉越拧越短,整根绞在了额心正中。
“这不像是山下动静,更像是……墓坑广场?”
话音未落,便见通往墓道深处的甬道开始轰隆隆震动,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诈……诈……不是!这里面也没尸啊?!”破釜瞪圆双眼,震声哀嚎。
“保护殿下!”沉舟锵一声拔剑。
震动渐近。
此情此景,直叫人遍体生寒。
“沉舟啊,”破釜颤声,“我有点手抖怎么办?”
沉舟面无表情:“俺也一样。”
离霜抿了抿唇,没说话,退到这三人的斜后方。
震动越来越近,殿顶簌簌震下积尘。
“嘭!”
第一个半兽人自左边墓道中撞出。
“啊这……”破釜目瞪口呆,“什么玩意?!”
地下墓坑怎么会跑出来半兽人?!
下一瞬,第二个、第三个半兽人挤挤挨挨撞出墓道,一双双狂乱嗜血的眼睛冷冰冰望向破釜等人。
“我这是梦了还是醒了?”破釜一巴掌摔在自己脑门上。
白无愁压低了唇角。
他在第一重幻阵中曾与公良瑾、颜乔乔同行,知道京城皇陵与东南西北四州王墓有巨阵相连,通过特殊手段可以实现远距离传送——公良瑾在墓中疗伤突破之后,便是通过墓阵传送到青州。
白无愁迅速作出判断:“有人把神啸兽人引进某座王墓,由墓阵送到这里。要么漠北,要么大西州。”
“嘶……”
“但。”他缓缓拔剑,目光微寒,“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谁是叛徒,而是,这些兽人狂化了,实力只稍逊于金血长老!”
金血长老,白无愁曾经以受伤为代价,方能击杀一个。
而此刻,墓道中轰隆声不绝,不知究竟来了多少狂化的神啸人!
“留在这里,死路一条。”白无愁顿了下,声线冰冷,“我先上了。”
当先的金血兽人呲起獠牙,矮下身躯,开始向墓殿中的几个人发起冲锋。
青石地砖轰隆隆震荡,穹顶簌簌落尘。
只一霎,第一个神啸人便与白无愁轰然对撞。
“这是特意用幻阵困住殿下,然后借刀杀人。”沉舟压低了眉眼,“可是韩峥与无间珠华已经受伤,逃都来不及,不可能还有余力布阵。”
“不管了!先拼他姥姥的!”破釜横刀,大步一踏,上前与白无愁并肩作战。
身后便是公良瑾二人,他们不能后退,只能硬扛。
“殿下!颜王女!”沉舟吸气上前,声声疾唤那幻阵中的二人,“醒来,快醒来啊!”
遗憾的是阵中之人并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帮我解了缚灵枷锁,我帮你们打。”离霜道。
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便替她解掉枷锁。
“不谢。我欠颜乔乔的。”离霜长身而上,指凝剑气,攻向神啸人。
这一战异常艰难。
不过片刻功夫,三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平日还能迂回作战,今日却半步也不可退让,只能以硬碰硬。
在离霜加入之后,缺口暂时被堵上。三人呈背三角站立,护住一块小小的安全礁。
墓道那一头,更多的神啸人源源不断地涌来。
沉舟焦灼不已。
白无愁用剑抵住一人,飞脚踹出,帮离霜扛下一记必死之击。骨头发出怪异的声响,听着已是断了。他落地,微挑着足尖,神色依旧懒懒散散。
破釜那边情况也不见好。
“噗!”破釜与一名神啸人对撞,一口鲜血喷出,胸前骨骼吱吱作响,明显凹陷下去一块。
他咬牙对沉舟喊道:“你别动手!我们三个要是死了,你扛上殿下和颜王女跑,好歹给人留个全尸!”
一句话的功夫,白无愁与离霜各自硬扛一击,双双咬牙硬撑,半步不退。
热血飞溅,血肉防线摇摇欲坠。
随时随地都有战死的可能。
而第二批神啸人已冲出墓道,正轰隆隆冲过来。
沉舟死死咬住唇。
她回过身,一手一个抓住那二人僵固的身躯,下意识共情。
只一霎,沉舟脸上便露出些恍惚的神色。
狂轰乱吼的墓殿中,响起她缥缈的声音。
“殿下他们,很好,很好。”她喃喃道,“如果解决了一切纷争,盛世太平,殿下与心上人携手在赤霞株下面晒太阳,应该就是这样的心情。真好啊。”
战斗中的三个人俱是微怔。
沉舟的嗓音很有感染力,在这腥风血雨的幽暗墓殿中,众人却像是晒到了太阳、闻到了花香。
片刻,破釜啐出一口血,朗声大笑起来:“为盛世,拼了!”
“呵呵,好啊,敬盛世太平。”白无愁懒洋洋抬袖抹了把血。
离霜僵硬地扯了下唇。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就好像,护住这两个人的静谧安宁,便守护住了一方盛世太平。


第134章 天不渡人
“所以……”颜乔乔声线微颤,“这是幻阵!”
公良瑾垂眸,颔首。
颜乔乔皱紧眉头:“可是殿下布置了双重幻阵,将韩峥三人杀得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还有能力反击?”
虽然情况不太妙,但她这个鬼斧神工的形容还是让公良瑾轻声失笑。
“另有其人。”他道。
“司空白?”颜乔乔问。
公良瑾轻轻摇了下头:“也不是他。布阵人若死于阵中,幻阵自破。”
颜乔乔望望天空,望望脚下的泥土,又探手拍了拍自己的赤霞株。
怎么可能呢。
殿下借神谕的圣阶之力布下双重幻阵,墓中所有生魂都被强行拽入幻阵——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身在阵中,还能特意针对他们两人再布一阵。
她下意识想问一句“怎么办”,话至唇边,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在那两次幻阵中,她的身边没有殿下,凡事只能靠自己。
第一次,她自己逃出镇西王府,远行千里,找到了青州军,然后在接下来的七年中,她四处游历修行,练就一身好本领。
第三次,她与离霜合作,击伤江白忠,为自己争取到了活命的机会。
殿下是一株玉树临风的树,她该是依偎在他身旁的赤霞株,而不是缠在他身上的藤。
眸光一亮,她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在幻境中找到布阵人,诛之!”
公良瑾垂眸凝视她。
黑眸中映出她的身影,神采飞扬,耀眼至极。
“嗯。”他走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可记得方才你画的青梅?”
颜乔乔点头,非常自觉地抬起手指,凌空画了个图案。
公良瑾:“……”
“怎么了?”颜乔乔偏头看他,“两颗梅子,还有枝杈。画得不像吗?”
公良瑾微笑:“很像。”
“青梅怎么了?”她问。
公良瑾长睫微敛:“青梅并非真正的门禁。”
颜乔乔睁大眼睛,恍然:“原来如此!那是韩峥与无间珠华布置的幻阵中发生的事情,现世中的门禁并不是青梅。”
公良瑾道:“门禁开启,我便生疑、回溯。”
颜乔乔望向庭院的门,喃喃道:“所以,幻阵如梦,只要我发自内心地相信一件事,它便可成真。”
公良瑾颔首:“不错。”
她垂眸看了看手腕上那朵小小的黑藤花。
“它能够助我脱离幻梦。”她微微一怔,道,“殿下,布阵者将我们困于阵中,外界恐怕也安排了什么阴谋。要不然我们用黑藤花离开,打乱他的计划。”
公良瑾微笑:“你可以。”
颜乔乔反应过来——她可以,但他不行。
这朵花只能帮助她脱离幻梦,渡不到旁人。
她若用黑藤花离开,便会把公良瑾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曾下定决心要陪着他经历幻阵中的一切,然而此刻心头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殿下准备如何做?”她惴惴地问。
公良瑾沉默一瞬,淡声开口:“杀生成圣。”
颜乔乔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
他笑着,抬手揉了下她的发丝:“不要担心,只是幻阵而已,除布阵者之外,此地并无真人。”
“哦……”
“出去替我护法。”他道。
大手抚过她的耳廓,落在她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一副将重担交托于她的模样。
颜乔乔凝视他。
这个男人极年轻,却比任何人都要稳重,让人发自内心地信任。
黑眸清正,带着安抚人心的笑意。
颜乔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抉择——在公良瑾与公良瑾之间作出选择。
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好。”外面的情况终究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这里有他,外面有她。
男主内,女主外。
颜乔乔并非优柔之人,即刻便作出决定。
她问:“殿下,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许可以唤醒您?”
公良瑾认真思忖片刻,凝视她的眼睛:“吻我。”
颜乔乔心跳错乱,落荒而逃。
神念触到黑藤花。
蓦然间,雪水般的沁凉之意深深刺入脑海。
颜乔乔顿时浑身都精神了:“嘶……”
公良瑾微笑的瞳眸中,女子明丽的身姿渐渐淡去,像泡沫一样消失在眼前。
他垂睫,敛下全部眸色。
再抬眸,已是一双漠然无情的眼睛。
反手招出黑剑,威压嗡嗡震荡。
只有极致的杀心与杀戮,方能渡他成圣。
她不用看到,甚好。
*
颜乔乔浑身一震,眼前光影破碎,仿佛从仙境直堕炼狱。
腥风血雨,怪啸连连,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震颤。
从明亮处归来,她短暂失去视觉。
“终于醒了!”耳畔传来沙哑哽咽的女声,“快,准备撤!”
沉舟。
颜乔乔心头微凛,急急眨了眨眼,按捺不适望向周遭。
只见破釜、白无愁与离霜正与青面獠牙的神啸半兽人战斗,战况十分惨烈,阵线摇摇欲坠。
通往墓殿深处的甬道中,仍源源不断有敌人冲出来,整座陵墓都在嗡嗡地震。
恐怕再撑不到十息!
“殿下呢?”沉舟焦急地问,“殿下怎还未醒?”
颜乔乔倒吸了一口满是血腥味道的凉气,抬眸望向眼前僵固之人。
冰雕玉琢的神像,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再不走,便要来不及了!
颜乔乔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轻轻扶住他的宽肩,飞快地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凉凉的唇,似玉。
一息……两息……
见他并无醒来的迹象,颜乔乔心一横,探出舌尖。
越过微抿的唇,撬不动他冰凉的齿。
试了两息,颜乔乔无奈放弃。
“轰!”破釜倒退三步,险些撞到公良瑾背上。
沉舟急急掠出,抬手撑住破釜魁梧的身躯,硬吃下冲击力道,当场喷出一口血,洒在破釜身上。
新血叠着旧血,令人胸腔紧揪。
颜乔乔心念电转。
夏濯只能帮助旁人短暂爆发实力,不可能杀光这么多敌人——墓道中轰隆震颤,不知还有多少神啸人正在涌出。
殿下神魂不在,挪动不得。
怎么看,眼下都已到了绝境!
颜乔乔手指微微颤抖,心跳撞若鼓擂。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颜王女,你带着殿下走!”沉舟哑声喝道,“保住殿下肉身不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快走!”
她边说边跃了过去,合身扑向神啸人。
沉舟加入战局,至多也就只能再撑五息。
颜乔乔的身躯不自觉地前后摇晃,脑海嗡鸣,呼吸困难。
五……
颜乔乔牵着公良瑾衣袖,望着他玉般的面容,心口阵阵抽搐。
“殿下……醒来啊。快醒来啊……”
“殿下,我吻不醒您……”
四……
破釜替沉舟挡下一击,口中再度喷血。
白无愁软软拖着一条腿,再难维持吊儿郎当的形象。
离霜手中无剑,倾尽全力将自己的身躯变成了一把守护之剑。
三……
再不走,便当真来不及了!可是挪动殿下,神魂无法归位,他从此便成了活死人!
颜乔乔咬破了唇。
她从未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刻,五脏六腑似是挤成了一团,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着它们,疯狂地拧绞。
痛啊!
抛下同伴,换殿下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吗?
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颜乔乔眸光渐凝。
三……
离霜与白无愁联手将敌人推出,双双力竭,已无法再击杀。
更多神啸人涌了过来,有些未加入战局,像鱼群绕开礁石,朝着墓殿门外奔去。
“颜王女!走啊!带着殿下走啊!来不及了——”
“快走!别管我们!”
颜乔乔耳畔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逼着自己,将心神彻底凝聚。
眸中渐染白霜。
灵气在体内疯狂运转,尽数化为冬杀。
一!
天不渡人,人惟自渡!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两根巨棒砸向离霜与白无愁,一张血盆大口对准了破釜的脑袋,两只蒲扇般的巨掌拍夹向沉舟的头。再一瞬间,便要血溅五步,全军覆没!
“凛冬!”颜乔乔扬起双臂,袍袖无风舞动。
周身灵气激涌而出。
纯白的暴风雪,向着四面八方狂烈倾泄。
凛冬降临!
只一霎,身前数丈范围只余纯粹的白。
灵气飞旋鼓荡。
凛冬急遽扩散,霜雪覆满青砖,覆满殿柱,覆满穹顶,覆在伤痕累累的战将们身上。
颜乔乔记得,神啸半兽人,个个都是雪下盲。
在雪地里,他们看不见任何白色的东西,必须带上没有混到妖兽血脉的“奴”来指路。
此刻,她便赠他们一场雪!
好大的雪啊。
就像前世那一天,她无助地躺在地上,感受到的凛凛寒冬。
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除了白,还是白。
冬雪无情地埋葬一切,谁说它又不是在守护一切呢?
颜乔乔心中仿佛有桎梏破开,灵气鼓荡,风霜愈烈。
巨棒停在半空,血盆大口愣愣合拢,蒲扇般的手掌迷茫地薅了薅眼前白雾。
满殿神啸人,顿时成了无头苍蝇,原地抓瞎。


第135章 我命由天
墓殿一片霜白。
沉舟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变故降临之后,即刻屏息噤声,静悄悄后退,聚到颜乔乔与公良瑾身旁,背对背守护他们。
墓道深处涌来更多神啸半兽人,密密挨挨挤在墓殿中,看一眼都叫人心惊胆战。
倘若颜乔乔动作再迟一瞬,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很快,神啸人越聚越多,像一座座沉甸甸的铁山,轰隆隆相互碰撞着、咒骂着、推着挤着叠着,循着陵外的天光涌过去。
墓殿正中,颜乔乔一行就像滔天海啸中最后一座小小孤岛,山般的力量在周围冲撞,身处浪峰之底,大气不得出。
破釜等人黑手频出,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悄然将迎面撞过来的神啸人推向左右,然后拖来先前击杀的几具巨尸,当沙包垒在前方抵御冲击。
几个人背靠着“沙包”,被冲得一荡一荡,就像站在溃堤之下,抓着彼此的手,用身躯生生抗击洪峰。
殿柱轰隆隆地颤,地面像浪一般颠簸。
颜乔乔的灵气飞速流逝,身躯摇摇晃晃。
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暴风雪中苦苦支撑。
度日如年。
颜乔乔脑仁生疼,眼窝发寒,胸腔泛起阵阵锈般的血腥气味。
她咬住唇,弯起眼睛,望向覆满霜雪的公良瑾。
‘殿下,我总算找到机会,用性命守护您一回!’
许下那么多誓言,今日终于应上了。她,颜乔乔,言而有信,是个顶天立地的小女侠。
颜乔乔苦中作乐地想。
她望向顶在“沙包”后面的四员大将,视线交汇,每个人神色都有些无奈,也有些豪迈。
离霜把脸拧到一边,坚决不与别人对视。
颜乔乔偷偷抿唇笑了起来。
“轰——轰——轰——”
激烈的冲撞之间,神啸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出陵墓。
*
卧龙江畔热闹得很。
鼎沸人声之中,两个神色恹恹的女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蒋七八左推一把龙灵兰,右推一把孟安晴,不爽道:“难得出来玩,一个二个哭丧个脸,扫不扫兴啊你们!”
孟安晴嘀嘀咕咕:“我本来也不爱说话。”
龙灵兰假笑:“怎么,出来玩还得卖笑?”
蒋七八暴跳如雷:“不想来早说啊!你们当谁稀罕这破船啊!我又不是非看!”
孟安晴眨了眨眼睛,小小声说:“七八,你这么暴躁,是因为乔乔不在吧?从前我反正都不说话,龙三她也只顾着找韩师兄,只有乔乔和你疯。今天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少了乔乔。”
蒋七八一滞,抿住唇,把头拧到一边:“嗤,谁担心她,祸害遗千年。”
龙灵兰学着她“嗤”了一声:“不打自招。”
眼看着蒋七八要急眼,孟安晴赶紧打圆场:“乔乔快两个月没回来了,谁能不想她啊。”
说着话,隐隐感觉北面传来骚动。
人挤人,听不太清。
今日这里少说也聚了十数万人,一人捧一口水喝,恐怕都能把宽阔的卧龙江给喝断流。
看看周围,一张张面孔洋溢着喜气,时不时爆发出震天欢呼,为江面上自家州府的划船勇士们喝彩。
许多夫妇把孩子带了出来,高高骑在年轻父亲的肩脖上,挥着手咯咯笑。
“大船船!大船船!”
身处其中,让人不觉会想,这就是热热闹闹的太平盛世啊。
忽见龙舟一艘接一艘停了下来。
腰系大红绸的船手站起身,遥指北面陵山,惊恐地呼喊些什么。
江面宽阔有风,听不太清楚。
北面骚动愈烈,开始发生推挤。孩童啼哭,场面渐乱。
终于有恐慌的声音带来了消息——
“快跑啊!神啸大军从陵山攻过来啦!他们有三丈高!獠牙有两尺长!”
“跑——快跑——”
“不要拥挤!不要踩踏!注意秩序!”
“快跑吧夫子!别管那些啦!”
人太多太密,穿梭其中就如身陷泥沼,根本跑不动,再如何推搡,前方也挤不出多少空隙来。
完了……完了……
恐慌迅速蔓延。
蒋七八像边上年轻父亲一样扛起瘦小的孟安晴,让她骑上她的肩头观察情况。
孟安晴摇摇晃晃坐稳,放眼一望,只见陵山如崩,无数身型庞大的神啸半兽人从山上涌下来,犹如山洪爆发。
一跃,足足能跃起近五丈高,落地便是轰隆隆一个大坑洞。
守陵军的防线顷刻就被冲破一道大口子,遥遥望着,耳畔都能幻听出惨烈无比的哀嚎。
这支恐怖的神啸军队,正向着江畔密聚的人群碾来。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调军救援。
孟安晴瞳仁震颤,双手紧紧薅住蒋七八的头发,嘴唇颤抖着,良久,只憋出一个字:“……跑。”
*
不知过了多久,陵墓深处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颜乔乔勉力维持满殿凛冬,直到最后一个巨兽般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墓外的甬道后。
她踉跄一步,拄腿站稳。
“不好。”沉舟大喘着气,颤颤抬手,指向墓外,“端阳节,底下在,赛龙舟啊。”
颜乔乔呼吸凝滞。
那是大夏最热闹的盛会,往年她都会和孟安晴她们一道挤在江边看热闹,井给龙舟们下注,赌个三瓜两枣。看完龙舟,赢家便挥挥手,率领另外几个小姐妹到酒楼挥霍一番。
“看着殿下!”
她提起绵软的双腿,追着神啸大军的背影离开墓殿。
踏出皇陵,阳光正好。
站在陵山往下望,只见宽阔的卧龙江伴着京陵城流淌,自西而来,奔海而往。
江上漂着一排龙舟,江畔挤满人潮。
卧龙江北面已乱成一团,动静暂时还未传到南边。从山上望去,人群就像密密挨挨一筛豆子,满满地挤着,北面簌簌攒动,却没有多少腾挪余地,南面依旧岁月静好。
在她脚下,山体轰隆震颤,神啸大军滚滚而下,犹如山崩。
颜乔乔心脏揪紧,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自重生归来,避免这场灾祸始终是她心头最大的执念。没想到千防万防,它还是以这样的方式降临。
她放眼远眺,见京陵方向已在调兵,然而事发突然,十数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正正位于神啸大军的血盆巨口之下,正规军插翅也难以救援。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根本无路可逃。
狂化神啸军数目近万,狼入羊群,无需多时便能杀红整条卧龙江!
怎么办……
“仁君之道泽被万民,民苦,君亦感同身受。”身后传来沉舟吸着气的声音,“神啸大军即将残害十数万百姓,眼下惟有帝君能救——帝君恐怕要入圣了!”
颜乔乔心头一凛,双手捏紧。
这不就是昨日重现?
心跳撞击着肋骨,根根生疼。空气进入肺腑,如刀割一般。
“沉舟将军!”颜乔乔思忖片刻,反手攥住沉舟的手,“请你冒险前往京陵,提醒帝君,当心每一个靠近他的人,无论是君后、院长还是大儒司空白。”
她知道沉舟的道意能够共情,握住手,对方便能感知她的情绪。
“好!”沉舟眼神微凝,郑重点头。
“另外,”颜乔乔抿唇想了想,认真补充一句,“请求帝君,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入圣,等一等……殿下!”
“好!”
看着沉舟疾速远去,颜乔乔轻轻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周身绵软无力。
面对这样一场浩劫,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就像蝼蚁一样。
她定定看了一眼涌向万万百姓的神啸大军,返身,奔回墓殿。
脚步声敲击着墓砖,回荡在甬道中。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意义,她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一切再度重演。
前世与今生、幻阵与现世,重重记忆在脑海中交叠。
殿下布的两重幻阵让她知道,前世帝君、君后、院长三个人都殉国而死。但,君后刺了帝君,院长假传少皇谕令,以致公良家覆灭。而最终颜玉贞想要道出某个真相时,被司空白灭口。
看起来每一个都有问题。
情况紧急,她只能选择眉毛胡子一把抓,让帝君防备每一个人。
颜乔乔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她的木头脑袋,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心念电转间,她奔进墓殿,停在公良瑾面前。
那一场风雪已经融化。
寒水濯过的眉眼,更是郎艳独绝。
“殿下。”她温声软语对他说,“外面情况很糟糕,大夏百姓需要你,帝君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快点醒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