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有不满,但她也知道不该怪到苏燕头上,毕竟苏燕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也难怪苏燕面对宠爱也不大高兴,谁知道哪一日徐墨怀会突然叫她人头落地呢。
苏燕从宫里回来后,一双腿都跪得青紫,一晚过后便疼得下不了床,走路都要支撑着外物。
青環苑的人得了令,都知道苏燕成奴籍了,一时间奚落也有可怜也有,就是没人敢真的上去踩她一脚,谁都不知道以徐墨怀的性子,万一哪日苏燕又复宠了,他们会不会被丢去喂老虎。毕竟当日何娘子他们被打死的时候,多少人就在一边看着,那惨烈的叫声至今都叫他们心有余悸。
苏燕被磨得已经快没脾性了,修养几日后勉强能走路了,便跟着侍女们一起干活。
青環苑是游玩休闲之所,虽名义上赐给了常沛,但常沛的居所并不在此处,偶尔会有其他王孙得了允许,带着友人过来喝酒玩乐。
苏燕不能住在枕月居,便跟侍女们同屋而眠,穿着一样的衣裳,吃着普通的膳食,再不会得到任何优待。
等到刚能下地,苏燕便被管事的使唤着去做活。
她并没有对入贱籍的事耿耿于怀,只要活着总有离开的那一天。实在不成就学她娘一样逃得远远的,躲到深山老村几年再出来。
青環苑的活计并不算太多,无非是洗衣做饭砍柴挑水,苏燕都是做惯了的。管事的嫌她粗手粗脚做不来细活,到前堂侍奉的事从来轮不着她。
李骋十分不是东西,祸害了她转身便没了影子,苏燕在给那些叫不上名的野兽搬肉的时候,时常会在心底暗骂这两个疯子。
苏燕一瘸一拐地走了好些日子才恢复,徐墨怀始终没来过青環苑,她倒是觉得庆幸,最好再也不来。即便每日累到倒头就睡,也比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好。
部分婢女知道她曾经得宠过一阵子,时常有意无意地在她耳边提起皇后册封的大事。而多数人担心她日后再招惹到贵人,纷纷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以免日后遭她牵连,连碧荷都在表面上冷落了她,只敢在背地里对她关照几分。
徐墨怀与林馥的婚期越来越近,苏燕觉得自己似乎要被忘记了。
当她以为自己的生活稍平静点的时候,徐墨怀又来了一趟青環苑。
苏燕正搬着一桶脏水准备倒掉,她的衣裳在打扫的时候沾了灰尘,鬓前的几缕发丝被汗湿贴在了颊边,脸也红扑扑的,看着像是又回到了在马家村的时候。
常沛与徐墨怀从此处经过,身后还带着不知是谁的王孙公卿。苏燕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周围的侍者们一同行礼。
徐墨怀的脚步只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微微一顿,并没有因她而停留。
苏燕紧吊着的心落到了实处,缓缓松了口气。


第40章
苏燕的腿伤已经快好全了,仅留有几块暗色淤痕,用手按着会隐隐地疼。平日里做些活计倒不会被影响到,管事的见她手脚伶俐吃苦耐劳,也没有做出为难的事。
如今徐墨怀来了青環苑,侍女们都去堂中侍候着,苏燕就被安排到后厨做些杂活。
她是小山村子出来的,来了青環苑的后厨连佐料都认不全,自然只能去烧柴看火,一身都是烟火燎出来的气味儿。
苏燕也不知道那些王孙何时才走,累得胳膊都酸疼酸疼的。盛汤的阿嬷看她又困又累,将锅里剩下的羊肉汤留着给她下了碗索饼。苏燕就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索饼坐在灶火前吃了起来,身上虽落了些柴灰,却也被烤得暖烘烘的。
她有些出神地想起好多年前,她饿得眼前发昏却找不到阿娘,一头栽到地里摔得哇哇大哭,阿娘不知从哪捂着衣襟跑过来,连衣带都没来得及系好,抱着她哄了没几句也开始嚎啕大哭,而后一个男人怒喝着跟过来。
当晚阿娘买了一只羊腿回来,给苏燕做了一顿好饭。那晚究竟吃的什么,她已经快记不清了,连阿娘的模样都有些模糊,却总记得她在昏黄的灯影下,面容枯槁地捂着脸,对苏燕说:“日后千万嫁个良家人好好过日子,别想着攀高枝了,不然就跟我一样,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苏燕的阿娘已经病逝了许久,快咽气的那段时日还在不断劈柴挑水给她缝补衣裳,似乎在拼着最后的一点时间为她多留下点什么。死前也没忘记抱怨带给她这一切不幸的负心汉,直到很多年后,阿娘的面容都要记不清了,她说的话还是像一个高悬的石头挂在苏燕头顶。
苏燕被入了奴籍,此后怕是连个良家人也找不到了。阿娘说得果真不错,有钱有势的男人都会变得混账,那有了顶天的权势,便更加不是个人了。
要是徐墨怀再也不要记起她,就让她一直在这儿做个奴婢,至少还能好好活着,不用整日被要打要杀的。
——
推行科举的事最终还是定下来了,徐墨怀连着半个月都在和朝臣们对峙,各方相争说得有来有回,也没有那么多深明大义的理由,无非是为了保住各自的益处。徐墨怀是为了手中的权利,他们也是一样。
然而再怎么争论不休,他也坚持力排众议,将科举给定下来了,明年便是施行新政的第一年。
世家皇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徐墨怀不会傻到为了集中权利,将他们一刀斩尽,这无异于是自取灭亡。推行科举提拔寒门在此刻,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日后的事还要徐徐图之。
即便只为这一件事,也够他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这些日逐渐清闲些了,便请朝中几位师友来青環苑小聚,也好缓和之前为科举吵得不可开交的气氛。
至于为何偏偏是青環苑,也是他的一片私心。
徐墨怀前段时日虽忙,却也不是对苏燕的日子一无所知,他以为苏燕该消沉挫败,甚至被这突然的落差感给气到落泪,急不可耐地向他认错服软。谁知她竟很快就适应了,就好似对锦衣玉食不屑一顾。
徐墨怀恼她不识相,恨她对自己不诚不忠,一心想要打压得苏燕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他好像……已经许多日没有见着苏燕了。
徐墨怀很少放纵自己饮酒,仅让自己饮至微醺便停下了。
宴会散罢,他本想回宫,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枕月居,直到看见窗前昏黑一片,才逐渐想起来,苏燕被他贬为婢女,此刻应当与其他下人住在一处。
想到这里,他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
后厨洗刷碗筷的事不归苏燕管,她帮着清扫一番便早早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做了婢女后没人会伺候着她,更没有浴桶留给她沐浴用。虽说天气有些冷了,苏燕闻到自己一身柴火气,还是犹豫着要不要烧个水擦洗。
下人们的住处不像主子的庭院有难么多灯笼给她们照着路,院子里也没有水井。苏燕自己提了个桶想去打水,走出院门没太久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同伴回来了,不等她出声询问,就被猝不及防捂住嘴按到了树上。
身后的人高大结实,紧紧梏着苏燕,她手里的水桶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苏燕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立刻以为是哪个喝醉的宾客,急着要挣扎,却被按得更紧了。对方沉默得让苏燕害怕,她被吓得不断乱动,张口想要咬他,一张嘴便被捂得更严实了。
四周格外寂静,身后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被衬托得更加清晰,苏燕甚至能听到对方抽开腰带的微弱声响,几乎是立刻,她就被吓得浑身筛糠似地颤栗,对方察觉到她这样剧烈地反应,终于微微松开了她一点,贴着她的后颈轻声问:“疼了?”
苏燕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气得直发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又哭又骂。徐墨怀不悦地皱起眉,膝盖抵开她的腿,将她带着点油烟气的衣裳拨到一边。
她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到底还是要脸面的,偶尔在书案和墙上也就罢了,从没见过有人这样没脸没皮,将人抵在树上就急不可耐地办事。
苏燕不肯,徐墨怀便故技重施,想要用她的外衫将她的手绑起来,然而不等他实施行动,就在苏燕的腕间摸到一段不平整的痕迹,他动作一顿,随后将外衫丢到了地上。
苏燕也不知道自己被按在一棵什么树上,总之树皮糙得很,磨得她后背胸口都火辣辣地疼,又因为羞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徐墨怀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勉强有了丁点良心,将外袍套在了她身上,让她不至于被磨得满背是血。
然而他发狠地侵占,还是让苏燕无力招架,身子不断地往下滑,扶着树也无法站稳,最后是被他抱着架着才能勉强稳住。他并不感到餍足,似乎非要听到苏燕忍不住叫出声才肯罢休,在他眼中似乎没了羞耻心这种东西,一门心思只想叫苏燕屈服,无论是哪一方面。
衣衫被踩在脚底,碾得又脏又皱。徐墨怀退开身,掏出帕子给她擦干净,苏燕的腿微微发颤,扶着树缓慢地蹲下,将衣衫上的土灰抖了抖。
徐墨怀慢条斯理系好衣带,除了衣襟微皱以外看不出半点异样。
他见苏燕抱着脏乱的衣衫似乎还要拿回去穿,淡声道:“带回去做什么?”
苏燕没有抬头看他,语气显得十分疲倦:“每个人只有两套秋衣,我还要换着穿。”
徐墨怀摸了摸她的脸颊,俯身说道:“燕娘,你若是现在认错,朕便不计较了,只有这一次。”
他等了一会儿,苏燕没有回答他的话。
随着苏燕的沉默越久,徐墨怀的面色也越来越沉。到最后,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却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恨感。
而后不等苏燕起身,他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夜风微凉,苏燕身上只剩单薄的里衣,上面还沾着些污渍,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回去会不会撞见哪个婢女。想了想,她还是把脏衣裳套上,捡起地上的木桶勉强站起身。
虽然此刻腰腿酸痛,她也不得不去打水沐浴了。
等她回去的时候,同院的侍女也不知又摊上了什么活,仍旧没有回到屋子里。一直等她水都烧好了,正在往木盆里倒,两个侍女愤愤不平地抱怨着进了屋。给苏燕控诉管事的发闲疯,大晚上还不消停,将他们都安排着去清扫北苑的旧楼,唯独苏燕运气好被漏了。
她听着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两个婢女都累得不成样子,草草洗漱一番便去睡了。
苏燕隔着一个帘子,还在磨磨蹭蹭地擦洗,她将腿上腰上都给擦干净了,擦到皮肤都泛了红才停下。
——
青環苑豢养了一堆珍禽异兽,其中不乏越鸟一类的飞禽。
越鸟虽美貌,园子却极难打理,时日久了各类鸟粪堆积起来,走近了便是一阵恶臭。
苏燕等人被安排着去清扫,个个都是苦不堪言。苏燕还稍微好些,从前羊圈里的味道也不好闻,她都习惯了,现在再做这种事反而十分熟悉。
等她打扫完自己的那处园子,立刻去沐浴换衣裳。等她都收整完了还没休息,又被管事的叫去前庭侍奉。
他边走还边嘱咐苏燕:“要不是见你生得有几分姿色,手脚也还算麻利,这事是万万不会落到你头上的。来的人是主子的亲侄子,每次来都捎带几个王孙公子,虽然爱胡闹了些却也算有分寸,你离着远点,只管倒酒上菜,切莫多说话惹得他们不高兴。”
苏燕应了,跟着其余人一起去侍奉。
青環苑效仿前朝圣贤风雅,引曲水以流觞,特意造了这么一处宝地。苏燕见到一群衣着华贵的郎君边喝酒边侃侃而谈,随手将名贵的酒水倒入溪流中,最后玩到兴处,还解下腰间玉佩朝水里丢,争着谁丢出来的声音最好听。
金银玉石落入淙淙流水,直教苏燕大开眼界。
王孙公卿与平民百姓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可以随意挥霍浪费,不用为饥寒所奔走,再贵重的东西都能丢到水里,只为听个响声。而苏燕小时候却饿到头昏目眩,在她阿娘死后差点就沦落到上街乞讨的地步。
更不用提长安这样繁华,街上却也时不时会出现因饥寒而死的人。
分明都是人,命却有着贵贱之分。
苏燕看到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荒诞到不像是真的,联想到自己的贱籍,心中愈发闷闷不乐。
她正出神地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她的一个同伴被推搡到了溪流中,浑身湿透地浸在水里,呛了几口水立刻慌忙无措地要爬起来,几个年轻的郎君则看着她的模样放肆大笑。
“要我说,属这小娘子的落水声最悦耳。”
苏燕哑然地望着眼前一切,而她的同伴瑟瑟发抖地爬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先去给他们跪下认错。


第41章
苏燕望着眼前一群放肆大笑,欺辱侍女来取乐的人,心中更觉得凄凉。眼前这些人生于高门贵宦,即便他们奢靡浪费,不在乎黎民百姓的疾苦,日后也能做大官。
而反观周胥,是没落士族的后人,家中尚有藏书与存银,比起更多真正出身寒门的学子不知要好上多少。而他们纵有一身才华,也不得靠着攀上望族才能被举荐,在朝中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不仅难以完成抱负,更要维护望族的地位。
他们就是在为这样的人写文章,攀附着这样一群人吗?
苏燕心中有一种无力的愤怒,只能紧攥着拳头无可奈何。紧接着他们似乎找到了乐趣,顺手拉着身旁的侍女就要往水里推,苏燕也没有幸免于难。
等浑身湿透,从冰冷的水里爬起来,苏燕唇色都冷到发白,水淋淋地站在一边服侍,和其他同伴一样,风一吹便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等宴上酒水饮罢,他们又要换更好的酒,苏燕跟着同样浑身湿透的碧荷去温酒。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愤怒。
苏燕拧了把袖子,叹气道:“这长安的贵人都是这副模样吗?”
碧荷无奈道:“也不都是这样的,但无论哪家出来的王孙公子,都与我们这样的婢子不同。今日还算轻的,娘子就别计较了……”
她听着碧荷的话,心中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掀开酒壶朝里面啐了几口。
碧荷见了,也照着她的模样朝里啐了两口,将酒壶摇一摇,好似这样心中便能好受些。
等苏燕拿着酒回去,他们几个继续喝酒快活,一直等到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将宴上欢快的气氛打破。
林照气势汹汹地走入,精确地找到了弟弟的位置,阴森着脸说:“还不快给我起来。”
方才还酒至正酣飘飘然的小郎君,立刻像是被兜头浇了瓢凉水,一个激灵站起身,缩着脖子站在林照身前。而其他人对林照也有几分惧怕,对方分明是同辈,却因为才能突出,一向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年纪轻轻就与他们的父亲共事,谁也不敢惹得林照不满,一时间七歪八倒的人都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地等着林照发话。
林照扫了眼周围因为穿着湿衣而发抖的侍女,严厉道:“不成体统,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就是教你们这样磋磨几个女子的吗?”
林照发脾气,纵使有人心里不服,也不敢跟他顶撞。
“现在去给她们赔罪,赔罪完立刻散了。”
到底都是望族出身,虽然因林照与他们父亲共事,心中对他有几分忌惮,却也不愿意为了他一句话和一群无关紧要的侍女们认错,那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贵族向来瞧不起寒门,即便是再落魄的贵族,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依旧会觉得高人一等。何况是面对一群落入贱籍的侍女,他们打心底觉得林照多管闲事。
林照的弟弟畏惧兄长,满脸通红地走上前,眼睛都不敢落到她们脸上。
“方才对几位娘子多加冒犯,现在给你们赔罪了,望你们不要计较。”
即便真的想计较,她们谁又敢说出来呢。如今突然得到了一句赔罪,心中的委屈似乎也被抚平了一点。
除了他以外,剩余的人都梗着脖子倔强地不认错,反嘲讽道:“林照,你管管自家人就罢了,怎得还管起我们来了?”
“就是,常临好不容易得了他叔父的允许,带着我们来此处饮酒,你为何非要来破坏我们的兴致,不过是几个婢女,又不是什么大事。”
林氏家风严苛,即便是下人都要守规矩,言行举止不可违了体统,林照小时候朝着阿嬷大声喊几句都要遭到父亲责骂,最看不惯他们自视甚高,对着婢女肆意欺辱,遂严厉道:“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不知进取。”
林照瞪着自己弟弟,说道:“陛下已经下令推行科举,明年便开始施行,届时寒门入仕,必将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借家族荫庇在朝中谋取官职,只会愈加艰难,迟早会被比你更有实干的人挤下去。今日还被你奚落的门客,日后便有机会入朝为官……
他这话看似是在对着弟弟说,实则是说给在场所有纨绔听。
虽然话中有夸大成分,却在并非是随口说说的。徐墨推行科举,必定是徐徐图之,以免惹得群情激奋,大量提拔寒门不过是迟早的事。
“即便是位卑者,日后也能踩在你们头上。”林照说完,睨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站出来赔罪了,剩余一部分高傲着不肯低头,林照也不打算去管,只带着自己的弟弟离去,临走前还对常临说道:“此处虽然是常舍人的林苑,也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陛下今年时常来此,你若不慎冲撞了圣驾,常舍人未必会护着你。”
林照娶了公主,按理说与徐墨怀也是亲戚,他说的话还是值得一听的。常临不禁脸色发白,立刻招呼着下人把此处打扫干净。
等人都离去了,他们一直清扫到天黑,才将地上的杂物和水里的杯盏玉石捞起来。
夜里上了榻,苏燕等人缩在被褥中仍未消气,仍在骂着白日里的几个纨绔。
其中便有人忍不住夸赞起了林照,说他不愧是林家出来的,不仅有君子风范,生得还极为好看。
苏燕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位同样出身林氏的林娘子,既然是林照的堂妹,应当也是个很好的女子,写字也一定好看。只是日后成了徐墨怀的皇后,也不知要遭多少罪了,夜里与他同榻而眠都要担心是否会被掐死。
——
徐墨怀处理完公务后,常沛才试探性地问起常临几人的事。
青環苑的事落到了徐墨怀的耳朵里,次日推苏燕下水的那个纨绔便坠马摔断得不省人事,即便醒来也再难行走。其余几人也被暗中整治了一番,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包括他的侄子常临,回家便挨了二十板子,至今还在榻上不能下地。
“陛下若真心喜爱苏娘子,为何又要将她贬为奴婢?”常沛没有为常临说话的意思,像这样整日玩乐没个正行的纨绔,早该得到教训。
徐墨怀听到他话中的“喜欢”二字,忍不住皱了皱眉。
“苏燕是一条养不熟的野狗,无论朕怎么抬举,她都不肯乖顺听话地留在朕身边。倘若不好好教她屈服,日后迟早会因为旁人挑唆,轻而易举背叛朕。”
他心中的所有不安与愤怒,都是在提前预备着苏燕的背叛。
常沛得到这样的回答,并不觉得太意外。
徐墨怀从出生开始便跟着王皇后颠沛流离,一路上除了皇后和长公主,谁都可能对他不利,九死一生才回到长安,战乱平息被接了回去,彼时还是王妃的王皇后却被贬,反抬了名门望族出身的郭氏女为正妻。徐墨怀被过继给了无子的郭皇后,谁知不久后郭皇后又生下了皇子,因着立长子继位的传统,郭皇后对徐墨怀并不好,放纵自己的儿子欺辱他,徐墨怀为了王皇后与长公主,忍耐了不知多久……
后来种种,更是直接造就了徐墨怀一身疯病。
常沛教导徐墨怀,却不能决定他的心性与为人。虽然他并不赞许徐墨怀的行事作风,却也能明白他不择手段的原因,权势与地位是他唯一能紧握的东西。
“陛下可还是想给苏娘子一个位份?”
徐墨怀缓缓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此事不急,也得看她配不配得上。朕现在还是想看看,林馥准备的如何了。”


第42章
距离大婚还有半月,林拾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带林馥离开,她们手上的银钱足够一辈子游山玩水吃喝不愁。
林拾从来就没有任何顾虑,甚至她留在林家这么多年,唯一的原因也是放心不下林馥。如今既然说了要走,她便是拼死了也会给林馥自由。
当一切准备周全后,林馥提出要去西郊的兴善寺上香。
二人趁着无人注意,换了身衣服收拾行当便走了,马车一直出了城,林馥探出头去看着崭新的天地,犹如走出了困住她多年的牢笼,浑身的枷锁也跟着松了。然而心中又忍不住伤感,对自己的父母亲人,她无法消解这些愧疚。
林馥很少坐这么久的马车,浑身骨头要被颠松,等马车忽然一停,她还以为终于要歇息片刻,便掀开帘子问林拾:“我们到哪了?”
林拾没有答话,错开身子让她看清楚前方的场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林馥看到林文清正目光沉痛地瞪着她。
从小乖巧到大的林馥从未坐过忤逆父亲的事,一时间被吓出了一身冷寒,望着眼前阴森着一张脸的林文清,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看他的脸。
林文清痛心疾首,几乎想上去打醒她,却见林馥忽然昂起头,倔强的眼里都是眼泪,强装镇定地说:“阿耶就算逼我回去,我也不肯嫁。”
她握住林拾的手在发抖,林文清朝她走过去,林拾便将她挡在身后。
林文清只当是林馥的主意,林拾只是下人,当然做不出撺掇主子私逃的事。
“你若执意要走,可曾想过林氏会被你陷于不义中,陛下便可借此对我们开刀,你这一走,赔的是你父兄的前程,是整个林氏的门楣!”林文清气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语气都因愤怒而颤抖。
林馥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如刀割,却仍是握紧了林拾的手,说道:“凭何让我肩负林氏的荣光,凭何只有我没得选择,阿耶逼女儿回去,无异于逼着女儿去死!”
林文清心中悲愤交加,最后竟一撩袍子跪了下去。“阿馥,算阿耶求你,林氏不能毁在你手上……”
林馥见他忽然跪下,立刻跳下马车朝他奔过去,抱着他哭泣不止。
林拾站在马车边等着她,林文清抓住林馥的手说了许多话,她擦着眼泪朝林拾看过去,却再无法朝她迈出一步。
林馥不能看着高傲了一辈子的阿耶朝她下跪,这是将她架在火上燎烤,让她根本没有任何退路。
她不能自私地丢下他们不管,也不能让整个林氏因她的一意孤行而被迁怒。
林馥做不到辜负所有族人,她只能辜负阿拾。
在她跑向林文清的时候,林拾便明白了她的选择。
——
“她竟真的回来了。”徐墨怀听常沛说起林馥出逃的事,心中也有一些意外。
倒不是意外林馥会回来,只是没想到她竟只有这点出息,不过一日便被妥协地跟着林文清回府了。
“可惜了,本想着她若真的走了,正好能寻个由头整治林文清,不想她竟还有点脑子。”徐墨怀早在多年前便想整治世家。当初正是因为士族之间斗争,引起了朝政不稳,士大夫止知有家,不知有国,外夷入侵还在各自争斗不休。
打压林氏是为杀鸡儆猴,他想要拉拢士族,从来都不是非他们不可,不过彼此利用罢了。
虽然传闻中他与林馥两情相悦,实则他连林馥的模样都记不清,他只需要林馥背后的士族,而不是她这个人。
常沛问他:“陛下不想追究此事?”
徐墨怀并不在意,无所谓道:“她若安分,暂且留她性命。朕记得她身子不好,若实在惹人厌烦,便换了药令她卧病在床。”
他说完后,瞧了眼殿外簌簌落下的枯叶,问常沛:“苏燕呢,她这些日子可还老实?”
常沛如实道:“苏娘子一切安好,与其他人相处也还算融洽。”
徐墨怀一听面色就变得难看了,没好气地说:“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徐墨怀暂时不想去见苏燕,他不愿让任何人影响到自己,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低贱粗俗,一无是处的村妇,他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