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脚步快了几分就要去把她拽起来。苏燕却先听到响动,身子一颤醒了过来,双眼迷迷蒙蒙看到是他,立刻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刺得让徐墨怀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环视过四周,目光才落到噙着冷笑的徐墨怀脸上。
“陛……陛下。”
徐墨怀不耐道:“你叫什么,朕打你了不成?”
苏燕小声解释道:“是我胆子小……”
“你从前在马家村胆子倒是大,敢徒手去捉蛇鼠。”徐墨怀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走过去将她压在脸下面的折子翻了翻,没看见有湿迹才缓和了脸色。
苏燕往后坐了坐,疑惑地望着那堆东西。
“那是朝中大臣呈上来的奏折,写着一国政事,需要朕亲自批阅。”
她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忙惊慌地说:“我方才真的没看过,动都没动一下。”
徐墨怀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能看懂不成?”
仅凭苏燕自己,连写大白话都费劲,还想看懂文绉绉一堆暗话的奏折。要是她能看懂,他倒觉该夸她有长进。
苏燕愤愤地剜了他一眼,低着头闷声不说话了。
徐墨怀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快到时辰了,说道:“让人送你回去。”
听到不用留宿,苏燕松了口气,行了一礼就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朝徐墨怀看去。
他正背对着紫宸殿的正门,不知是在凝望着什么还是在发呆。天边残阳由橘黄到火红,一层辉光从门口照进去,恰好落在了他背后,为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连他的轮廓都变得不再那么冷硬。
巍峨的殿宇在这层光辉的笼罩下,愈发显得富丽堂皇,琉璃瓦映着火红的残阳,宛若烧起了熊熊大火一般。而徐墨怀就站在这火焰中,一动不动地任由这火光蔓延全身。
宫人见苏燕回过身发愣,没忍住催了她一句。
“苏娘子,怎么不走了?”
如同石像一般的人听到这句,转过身来看着她。
“做什么?”
苏燕看到他面容映着残阳,忽然间低下了头,语气显得没什么底气。“敢问陛下,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府,青環苑太小了。”
“小?”
徐墨怀听得皱眉头。去长安城随便拉一个人问,都没谁敢说青環苑小。然而转念一想,说这话的毕竟是苏燕。换做长安其他贵女,即便半年出一次门,也不会抱怨什么。而苏燕不同,她从小在山林田地野惯了,还能一个人走两个时辰去镇上。以她的精力,怕不是早已将青環苑走了十来遍。
徐墨怀好一会儿没说话,苏燕心想着多半是要开口教训她不知好歹了。
“十日后。”
“什么?”苏燕没听清,抬起头问了一遍。
徐墨怀这次倒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只看着她,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十日后,朕带你出府。”
苏燕心中一惊,险些就要说出拒绝的话,抬头看了眼徐墨怀的表情。
他语气里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多谢陛下。”苏燕百般不愿地应了,旁边的宫人还笑呵呵地祝贺。
一直等离了紫宸殿,那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苏娘子真是好福气,陛下当真是看重你,到时候可千万莫要乱说话……”
“什么好福气?”苏燕被他说得烦躁不堪。
“十日后可是中秋,长安满街花灯,每年也就上元中秋有这般盛景了,能让陛下陪着,可不算是福气……”
那宫人还在碎碎念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第26章
离宫的马车等走到长安街市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苏燕在马车里被晃得昏昏欲睡,马车忽然停下,害得她没坐稳直接往前栽,摔出了一声闷响。
太监连忙哎哟一声,说道:“苏娘子没事吧?这可怨不得奴婢们,前边是林侍郎的马车,他被拦在路中间,咱们都走不成。”
苏燕听到侍郎两个字,点了点头,无所谓道:“那就等着吧。”
侍郎听着就知道是个不小的官,她还能去叫人给她让个路不成,传到徐墨怀那处,又要说她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前方马车有要走的意思,便掀开帘子蹲在马车门口,问宫人:“那个侍郎做什么呢?”
宫人也正发愁,正要回答她,前面就传来一声怒喝:“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今晚又想去看那个没脸没皮的宋娘子!”
随后一个男人气愤道:“你怎可如此说她?”
“你想因为她与我吵架不成?”
“休要无理取闹……”
苏燕听着这声音熟悉,宫人也小声告知她:“是安乐公主和驸马,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当街吵了起来。”
马夫都忍不住叹口气:“林府的人最好面子,公主这不是让林侍郎脸面无光吗?”
苏燕这才知道,前方就是打了她一巴掌的公主,顿时幸灾乐祸了起来,问宫人:“驸马是外面有人吗?都闹到街上了。”
即便是常住宫里的太监也有所耳闻,驸马林照在其他方面无可挑剔,偏偏不知好歹,有了公主还与旁的女人牵扯,也怪不得公主整日抱怨。
这些话宫人也不敢对苏燕说太多,便小声道:“公主与驸马的家事,奴婢们也不好妄议。”
眼看着天色彻底黑下去,他们还僵持着不走,卖货郎和其他车马也被堵在了此处,都不敢当着公主的面抢道离开,渐渐地也有人开始小声地抱怨。
苏燕等的也渐渐不耐烦了起来,就听背后一阵马蹄声,有人纵马快速从一旁掠过,而后插进了驸马与公主的马车之间,声音大到她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皇姐,虽说你正在气头上,可也不能硬堵着林照,万一他当真是有公事在身,你这不是耽误了朝廷公务,御使明天要上折子骂他的。况且让这么多人看戏,传到林相国和林老夫人耳朵里,他们最要面子,还不得被你气死了。”那人嗓音还带着少年的朗然清脆,苏燕便探过头看了一眼,谁曾想正好徐晚音也抬头看了过来,正好与她对视上。
苏燕心中一凛,立刻钻回了马车,好在徐晚音似乎也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没有冲过来当街为难她。
过了一会儿,徐晚音终于放林照走了,前方的路才慢慢通畅。
苏燕感受到马车开始移动,心中也松了口气,然而忽然间小窗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男子坐在马上笑盈盈地朝里看。
苏燕缩到角落,后背紧紧贴着车壁,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徐伯徽问道:“方才我皇姐怎么瞪了你一眼,你是谁,从宫里出来的?为何我不成见过?”
宫人连忙说道:“世子莫要惊扰了苏娘子,让陛下知道要发怒的。”
“皇兄?”徐伯徽更好奇了。“你是皇兄的人,他不是喜欢林家的小娘子吗?你又是谁家的,难道他还变心了不成?”
苏燕听得一股无名火往上冒,徐墨怀当真不讲道理,喜欢林馥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却不肯放过她一个种地的。
见苏燕不吭声,徐伯徽更疑惑了,扒着马车的小窗,坚持要问出个好歹。
“你怎得不说话?你父母亲是何人,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宫人还在慌张地劝他快走,苏燕白了他一眼,说:“我爹死了,我娘是种地的。”
徐伯徽愣了一下,随即在马上笑得身子乱颤,笑够了才扭过头跟她说:“你真有意思,不想说便算了,哪有这么咒骂自己阿耶阿娘的。”
苏燕干笑了两声,算作是应答。
“小娘子面皮薄不肯说便算了,改日我找我皇兄问。”徐伯徽说完后,总算乘着马走了。
等苏燕回到青環苑,天色已经很晚了,碧荷她们正坐在枕月居的院门前扇着扇子纳凉,一见到苏燕纷纷起身迎上来。
“都这么晚,陛下没有让娘子留宿吗?”
“娘子还没用晚膳吧,我这就去给你热一份?”
苏燕摇了摇头,说道:“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还没用晚膳,帮我蒸一碗蛋羹就够了。”
“这怎么够,还是再加两个菜吧。”侍女说着便走了,留下碧荷陪在苏燕身边。
碧荷看四下无人,悄悄拉过苏燕的手,小声道:“娘子的那位友人,近日将他病弱的母亲托人给送走了。”
苏燕放下心来,对她说了声多谢。
周胥既然能送走周老夫人,料想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如今一来,若得了机会,她便更好带着周胥离开了。
——
青環苑种了很多桂树,临近中秋,院子里的侍女都在忙活着采桂花,要做成桂花蜜酒和桂花糕饼。
苏燕的阿娘还在的时候,也会给她做桂花糕饼吃,但是如今她已经记不清那糕饼的味道了,自己也不会做。加上没有什么亲人,往年过节都是和张大夫一起凑合着吃一顿,不曾想原来中秋也有那么多花样。
苏燕闲来无事,便与她们一起摘桂花,还做了香袋挂在帐子上。
等到十五当天,徐墨怀说到做到,当真来青環苑带她出府。
等他到的时候,苏燕不在枕月居,侍女立刻去寻她回来。
徐墨怀便坐在房中等着,没多久便见到苏燕抓着一大把桂花走进来,见到他以后行了个礼,准备将桂花插到窗前的瓶子里。
这一幕并不陌生,他从前也见过苏燕从外归家,箩筐里放着一大把花。有时候是不知名的野花,有时候是山杏,也有时候是辛夷花。她家里潮湿昏暗,连一个像样的瓷瓶的都找不到,也不知从来翻出来一个粗劣的土罐子,也不修剪整理,便将花枝一股脑全插进去。
不知名的山间野花,老旧还带着豁口的土罐子,以及一身灰扑扑旧衣裳的苏燕。
想起这些,徐墨怀蹙起眉,准备看着她再次将一大捧花硬塞进瓷瓶里。
然后却没想到苏燕先拿起剪子,有模有样地修剪花枝,她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怎么都觉得不对。
徐墨怀看得有些烦了,走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花枝,全部塞进了瓷瓶。“还不快走,磨蹭什么。”
苏燕被拉了一把,又折返回去带上了一个小香袋挂在腰间,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香袋,里面装了桂花,可香了。”
她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徐墨怀点了头,没说什么,拉着她往外走。
长安鲜少有不宵禁的时候,除却上元节和乞巧节以外,便只有中秋了,这三日因为有灯会和祭拜月神的传统,自太祖皇帝便颁下不宵禁的诏令,也是因此,这两日私奔出逃的男女格外多,衙门堵满了报官的人家,因此长安城的巡防也更紧密。
徐墨怀带着苏燕出去,免不了周围要跟着些暗中保护的侍卫,包括薛奉都穿着常服,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只手随时随刻都搁在刀柄处。
苏燕一直很畏惧薛奉,连多看他几眼都不敢。
一直到如今她都记得薛奉砍向周胥时的冷漠干脆,就如同在切瓜切菜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
长安的灯会要临近河边最好看,连河水中都是漂浮着的花灯,上面写着祈福的小字,街上则挂满了写着谜语的灯笼。
苏燕连字都认不全,更不指望看懂什么字谜,却依旧看得目不暇接,脖子都仰酸了。
徐墨怀自出府以后,拉着她的手便没有松开过。沿街都是提着篮子卖桂花的,有人买了簪在鬓间,也有人别在衣襟和裙带处,满街都是桂花的香气。
苏燕面上是笑容,心脏却因为不安而跳得很快。
徐墨怀一路上也不知想着什么,等走到一处卖糖画的摊贩面前,他突然问:“你要吗?”
苏燕没见过糖画是什么样的,被他这么一问,立刻好奇地跑过去看。随着小贩的手随意比划了几下,糖浆便绘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苏燕张大嘴,震惊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比一旁围观的小孩还不如,徐墨怀看不过去将她拽回身边,对薛奉吩咐道:“去买一个回来。”
她悻悻地被他拉走,过了一会儿薛奉便拿着一个糖画递给她。
苏燕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边走边悠闲地吃着,焦黄的糖浆沾在了嘴角和下巴。徐墨怀仅看了一眼,立刻眉毛皱成了山峰,掏出一块帕子丢给她,又将她已经啃完一半的糖画夺过来扔了。
“不像话,不许吃了。”
苏燕手中突然一空,先是茫然无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神情便迅速地低落了下去,闷声把嘴角的糖浆擦干净,连赏灯的心思都没了。
徐墨怀欲言又止地看向薛奉,还是没说话,牵着苏燕去了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临湖建成,夜里能看到漂浮在湖面的游船与花灯,酒菜也都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好,然而价格也高昂到让平常百姓望而却步。仅仅是一道菜需要花费的银钱,便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一年衣食无忧,能在这里吃上一顿饭的人非富即贵。
徐墨怀一进去,立刻有人迎上前,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雅间,侍卫们也都守在了雅间的门口,没有再跟着进去。
推开窗,湖风也吹了进来,苏燕朝黑乎乎的湖面望了一眼,心中的不安又深了几分。她收回目光,扭过头才发现,徐墨怀一直在看着她。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便是天下最好的酒楼。”
她怔愣片刻才想起来,徐墨怀很久以前答应过,要带她赏花灯,看繁华的长安,带她去天底下最大的酒楼。
徐墨怀盯着苏燕,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喜悦与感激。
然而没有,一丝也没有。
第27章
徐墨怀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她们中比苏燕貌美的大有人在,也比她更加识趣,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一部分令人望而生厌。
他唯独没见过苏燕这样的人,孤苦无依到了一种凄惨的境地,唯独她自己好像不觉得自己惨,每日都笑容满面的,即便有什么烦心事,也是转头就忘掉。偶尔她也会十分市侩,为了一尺布与人争论不休,恨不得要扭打起来。时常在家中一边数着铜板,一边用乡话骂骂咧咧。
她在他伤重不醒的时候,坐在他床榻边嘀嘀咕咕抱怨家中粮食不够吃,还说等他醒了一定要记得报答她的恩情。他虽闭着眼,却十分清醒,将她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徐墨怀伪装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模样,对付苏燕这样单纯无知的农女,几乎不用费什么功夫,便叫她死心塌地地对他好。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对苏燕放下过戒心。世上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血脉至亲,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也能毫不犹豫的背叛。
徐墨怀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他被人背叛,也背叛别人。他们有人出身高风峻节的名门,也有人与他相互扶持生死患难。
他从未在意过苏燕这样粗鄙不堪,捡到一个铜板就能开心三日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他瞧不上的人,在最危难之际也没有选择将他抛下,拖着重伤也要回去找他。
他不认为自己会爱上苏燕,长安城的贵女入不得他眼,苏燕更没有资格。
他只是觉得苏燕必须留在他身边,既然说过永远不离开他,就该说到做到,永远不反悔,永远不食言。即便有一日他不要她了,苏燕也该求着留下。
为此,他愿意偶尔给她想要的,看灯会去酒楼,日后也可以带她去赏洛阳牡丹。
徐墨怀以为,他做这些,苏燕应该会感到高兴。
——
苏燕低垂着眼,手指无措地绞着香包的丝线,一瞬间心底的苦涩与委屈又开始翻涌,她觉得自己就和养在青環苑的珍禽异兽没什么两样。主人高兴了偶尔来看两眼赏一顿好肉,主人不高兴了便动辄打骂。
野兽可以记吃不记打,可她是活生生的人,她分得清好坏,更知道在徐墨怀眼中,对她不是轻蔑便是嘲弄,从未有发自真心地喜爱过她。
苏燕将手中香包攥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居然真的能到这种地方来……”
徐墨怀冷凝的目光终于缓和了些。
过了片刻,酒楼中的菜也上端了进来,满满一大桌佳肴,看一眼便令人口舌生津。
或许是方才的气氛沉默到令苏燕心慌,她想起有人说皇帝用膳,都要有人先试过毒,便问:“我们在这里吃的菜要是被人下毒怎么办?”
徐墨怀瞥了她一眼,说道:“端进来之前已经命人试过了,放心吃便是。”
她也只是一问,没想到徐墨怀出门,还当真带了试毒的人,不由地有些心虚。
“还想吃什么?”
她摇摇头,说道:“都这么多菜了,一个菜吃一口也该饱了。”
徐墨怀不动筷子,仅慢慢给自己斟酒,看着苏燕吃,紧盯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是一道刺,根本无法被忽视。
苏燕的头压得越来越低,都要埋到碗里去了,徐墨怀突然起身,她手上筷子都吓掉了一根,紧接着就见他走出去,似乎是要与侍从交代什么。苏燕来不及多想,迅速扯开香包,将里面的药粉倒入了酒壶,连摇匀都没敢做,生怕被徐墨怀看出酒壶被动过。
做完这一切,她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去捡筷子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苏燕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徐墨怀会折磨死她,可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也许从今往后她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等徐墨怀回来以后,苏燕还在往嘴里塞东西,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吃那么急做什么?”徐墨怀皱了皱眉,将茶水推到她手边。
苏燕捧着杯子喝茶,猛地呛到了,弯着腰一阵咳嗽。徐墨怀罕见地耐心,不仅没有笑话她,还给她递了帕子,手掌在她背后顺气。
苏燕缓过劲儿,仍旧心虚地不敢说话,重新捧过杯子,这次只小口地啜饮。她偷偷瞥了下酒壶,可徐墨怀却没有再斟酒的意思。
因为今日中秋,室内也摆了桂花枝,香甜的桂花气味弥漫整个屋子。
徐墨怀扭头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对苏燕说道:“过来。”
她走过去后,徐墨怀微微仰起头,嗓音微凉:“知道该怎么伺候朕吗?”
苏燕心中一紧,僵站着没动,徐墨怀温和地笑了笑,话里的意思却和表情截然相反。“若是还学不会,就丢到湖里喂鱼。”
她在心中暗骂了一番,扶着徐墨怀的肩吻下去。
苏燕不会任何技巧,即便与徐墨怀亲吻,也都是他掌控,而她不情愿地承受。如今就连去主动去吻他,也是充满着敷衍与僵硬。滑腻的舌尖像一尾小鱼横冲直撞,除此以外便是辗转着啃咬,徐墨怀都要被她的动作逗笑了,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她推开。
紧接着就在苏燕的注视下,他倒了杯酒兀自饮下。
苏燕浑身紧绷,生怕被他察觉出异样,又觉得此刻想喜极而泣,然而下一刻就被抵在墙壁上,唇瓣再度被封住。
这次的吻比往日不同,徐墨怀极有耐心地研磨挑弄,似乎真的想要教会她一般。
苏燕尝到他口中的酒气,不敢做任何吞咽,生怕祸害到自己。
徐墨怀的吻辗转下移,一只手扣住她,另一只手在她的杏色罗衫下撑起一个轮廓,时而轻时而重地触碰着。
苏燕能感受到他微凉的手指,被揉捏过的地方隐隐发疼,她忍不住靠在墙上轻微地颤栗,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这次的折磨不知持续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继续欺负的时候,肩上忽然一沉,压得她险些倒在地上。
苏燕立刻扶住了徐墨怀,让他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引起侍卫们的注意,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倒在了地面。
苏燕的心脏跳得飞快,她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害怕,或许都有一部分。她甚至还戳了戳徐墨怀,确认他不会被吵醒,他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苏燕的药粉是偷偷从青環苑的兽园里拿的,青環苑的野兽时常争斗或染病,偶尔还有逃出来伤人的,为此会有小厮在它们的食物中塞进许多迷药,引诱着它们吃下,让它们昏睡不醒才将其制服。这些迷药十分粗劣,在府中并不难寻到,苏燕趁人塞迷药的时候顺手抓了一把,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连猛兽都能药倒,对人想必也会起作用,只是不知道徐墨怀什么时候醒了。
眼看着高傲自负的徐墨怀今日在她手下吃亏,苏燕几乎想大笑几声,同时又感到悲哀和愤怒,便狠狠地踹了他两脚。
徐墨怀依旧没有醒过来,苏燕彻底放下心,扒着窗朝湖面看去。
她没有想到徐墨怀会带这么多侍卫出来,谁知他又寻了个临湖的雅间。苏燕不指望徐墨怀的侍卫会放她出去,此处离湖面不算太远,扒着墙小心些跳下去,应当不会发出太大的响动。
正当苏燕准备翻窗子的时候,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方才徐墨怀派去买糖画的人已经回来了,薛奉见他捏着六七串糖画,便敲了敲房门,想询问徐墨怀的意思。
半晌后他仍旧没有听到徐墨怀的应答,却隐约能听见女子的抗拒的轻吟。
薛奉默默收回想继续敲门的手,让人端着糖画在一边守着。
他心中有些意外,又觉得不算坏事,至少说明了徐墨怀不再排斥这些,也许他的心结终于放下了。
——
马家村涨过几次水,苏燕家在河边,小时候险些被冲走,阿娘便教会了她凫水。
在被冰冷的湖水吞没的那一刻,苏燕冷得倒吸一口气,可她却觉得无比兴奋。
尽管体温在不断流失,苏燕仍卖力地朝着岸边不显眼的位置游过去。等她全身湿透地站上岸后,四肢都快酸软了,牙齿也在打颤。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几乎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街上的巡防多了很多,苏燕不熟悉长安的路,为此不得不寻了个借口,将头上珠花拔下一支给了过路的妇人,谎称自己是从家逃出来找情郎见面,请她帮忙带个路。
妇人拿了价值不菲的珠花,立刻就欢喜地答应了,边走还边安慰她,说道:“娘子真是胆子大,这是踩进湖里了不成,弄得一身湿,小心回去惹了风寒……”
苏燕胡编了几乎糊弄过去,等到了地方便交代着说:“此时还请不要说出去。”
妇人摆摆手:“小娘子要名节的,我可不敢乱说。”
她放下心来,在昏暗巷中敲了敲院门,很快门就开了。
月光下露出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他面色苍白,神情中带着惊惶,看到是苏燕以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苏燕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她眼眶热得厉害,只是眨了下眼,泪水便止不住地滚落。
“周胥,我对不住你,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周胥从前一只手端放身前,一副极儒雅的做派,如今两只手都垂在长长的袖子下,再也不敢让人看见。
即便他一个字不说,苏燕都能感受到他的绝望。
可片刻后,他还是缓缓地点了头,几个字如同用尽了所有力气。
“我跟你走。”
——
苏燕无法勘合公验,出不了长安的城门。她将发髻上的金钗珠花取下一部分,交给了今夜出城的胡商。胡商与同伴时常来长安交易,以为她是与情郎私奔的小娘子,便爽快地将他们二人藏进了装着绸缎的货箱中。
城门口的看护也见惯了胡商,没有多问便放了行,一直走出五里地,苏燕才敢从中钻出来。
她看了眼头顶的月亮,又朝着长安的方向看过去,紧吊着的一颗心忽然就落了地。
这是她曾经做梦都想来的地方,此后只会成为一个远去的噩梦。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苏燕从摇摇晃晃的箱子上苏醒。
一般商队为了在不被截货,都会雇佣许多身强力壮的人来护送,赶路的百姓们便热衷于跟着商队,以免遇到山匪无力自保,商队的人也都不介意这些随行的人。苏燕昨夜就是在靠在他们的货箱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一边的周胥早早便醒了过来,正望着远处发呆。
苏燕这才听到了些极小声的议论,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偷偷打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