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拾抱着一盆花,眉眼轻轻吹着,没敢直视林馥的目光。
“倘若皇上当真对那女子有情,日后娘子入宫便多了麻烦,何不与公主好好商议,早日将麻烦除去……”
林馥微眯的眸子透露出不悦来,好似阴沉沉的天色,即刻便有狂风骤雨。
好在不等她发作,院中便走进一人。林拾回过头,唤了一声郎君。
“堂兄怎么突然过来了?”
林照生得眉目英俊,在长安是出了名的翩翩公子,尚公主之时不少贵女都为此落泪。然而他为人清正严苛,连族中的小辈都对他有几分惧怕,林馥也不例外。
“昨日我回府听晚音说了青環苑的事,若是陛下当真移情于一个农妇,林氏不会置之不理,必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林馥无奈,解释道:“公主想多了,那女子看着不像骗人,她说了自己救过陛下,因此才受到另眼相待。陛下是一国之君,必定会对她涌泉相报。更何况就算有旁的,我们也尚不能确定,此刻若去叨扰,还要被说是林家不识礼数……”
这些事林照自然已经想到了,但他之所以会来询问,也是为了林馥的皇后之位。即便是除去秦王后,徐墨怀仍有推行科举的意思,届时士族多多少少会有影响,林家近年来风头正盛,难免有人利用权势做些中饱私囊的事。倘若徐墨怀想要拿士族开刀,第一个便是孟氏与林氏,倘若林馥做了皇后,林氏又低调行事,至少能保林氏一族安稳。
林照叹了口气,说道:“晚音虽然行事不够妥帖,却也没什么坏心,若给你添了什么麻烦,为兄便在这里替她给你赔罪了。”
“兄长哪里的话……”林馥笑了笑,又想起一事,便提醒道:“有一件事,我还须得与兄长说一声。公主近日得知你时常去看望宋娘子,已经愈发不满了,还曾与陛下告知过此事。”
林馥犹豫了一下,问道:“兄长当真……”
她想问林照是否真的对一个绣娘生了情意,毕竟他已经尚公主,再不可能纳妾。何况士族不与寒门通婚,倘若他想要纳一个绣娘为妾,只怕会被族中的长辈们逐出家门。
林照皱着眉,立刻便反驳了。“你别听她胡说,阿箬的身子比你还不如。之前我托人照顾,才知道那侍女竟苛待阿箬,害得她手臂都被烫起了泡,等我去问她又不承认了。后来找的仆妇也都看阿箬温善,便处处慢待,不对阿箬的病上心,我去的时候煎的药都凉了……”
他似乎有些气闷,又不好对着旁人说起这些事,林馥一提他便不自觉多说了些,随后才觉得失态,立刻便停了,说道:“是我不好,不该与你说起这些。”
“不打紧的,兄长还是莫要太过烦心的好,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宋娘子的病也不是因你而起,更何况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何必要为此这般操心。”林馥也不是第一次见林照为宋箬的事发愁了,似乎他很早之前便与宋箬相识,只是后来娶了公主,宋箬的身子也越发不好,他顾念旧情时而去看望。府中的家长也知道此事,并未阻拦过他,只是委婉地提醒过几次,要他收敛些,以免惹恼了公主。
林照愁容难消,扫了眼林馥苍白的面色,对一旁的林拾说道:“阿拾,照料好你们娘子,近日暑热,不需让她吃太多冷食,以免伤了胃又要不好。”
林拾还在搬花,闻言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
林照便问她:“阿拾年纪似乎也大了,既已赐了姓,便是我们林家人。你这个做主子的也要顾念着,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林馥笑了笑,说道:“阿拾说了要一直陪着我,兄长不必替她操心了。”
林照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林馥目送他离去,这才同林拾说了句:“公主性子娇蛮,兄长再这般下去,迟早要拖累宋箬。”
“娘子也该为自己担心了。”
“你若再说,我就依兄长所言,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林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台阶边上坐下,冲着林馥笑笑。“娘子肯定舍不得。”
林馥面色一红,快步朝屋里走去。
——
突如其来的暴雨压下了暑气,屋子里变得沉闷,苏燕便与侍女们搬了小桌一起坐在檐下打双陆,碟子里放着瓜果与小食。偶尔有清凉的雨丝顺着风斜进来,她们也全然不管。
苏燕捧着一块蜜瓜小口地啃,碧荷瞥见她腕间露出的苍翠,不禁问道:“这是陛下赐给娘子的吗?”
苏燕晃了晃手腕间的镯子,说道:“这是我娘给我攒的嫁妆,还没陛下擦手的丝帕值钱,但我娘已经去世好久了,她就给我留了这么一件玩意儿,指望我嫁个好人家来着……”
她想了想便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为了有钱去长安,将镯子就那么当了出去,最后却给自己和身边人招惹来这种祸事。
碧荷安慰她:“如今娘子是陛下的人了,可不就是最好的人家。”
苏燕苦笑道:“这可不叫嫁,我听人说了,那些大户人家娶妾都是纳,日后主人家想要怎么打骂都成,真正嫁进去的夫人,就是将妾侍打死了都没人管。我连妾都不如,是最上不得台面的,这样的身份日后要是不被喜欢,八成要被打死了事。”
碧荷没想到苏燕能想到这边来,连忙说:“娘子别说了,让人听去了可不好。”
苏燕知趣地闭嘴,继续吃蜜瓜。
暴雨来得又快又猛,不过两个时辰便停下了,枕月居的花草被吹打得零落歪斜,侍女们放下手中的玩意儿纷纷去清理。
苏燕也没闲着,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挽起袖子跟她们干了起来,动作比几个婢女还要干脆利落。
等宫人来了枕月居的时候,一时间没分清谁是苏燕,便对着正弯腰整理花草,满手是泥水的苏燕说道:“你去叫苏娘子出来,陛下有赏赐给她。”
苏燕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我就是苏娘子啊。”
看对方端了个匣子,她便直接伸手去拿。
对方还没见识过这样不识礼数的,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呵斥道:“接旨不可衣冠不整,更不能手沾污秽,苏娘子要跪下谢恩才是。”
苏燕不知道这么多规矩,立刻把袖子放下来,弯腰去水池边洗手,直接用裙子蹭干手上的水。
那个说话的宫人看得直皱眉头,接着才语调奇怪地说了几句晦涩难懂的话。
说完后才将匣子递给苏燕,道:“苏娘子可以谢恩了。”
“谢陛下赏赐。”苏燕接过匣子,对方点点头,这便走了。
人一走,枕月居的侍女便好奇地凑过来,议论着苏燕是得了什么赏赐。
“娘子莫不是进宫服侍陛下,深得圣心,这才给你送了好玩意儿来。”
“宫里的妃嫔们被临幸后都能得赏,娘子必定也是有的……”
苏燕一边说自己没有被宠幸,一边皱着眉头打开了匣子。
匣子才打开一半,便有侍女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先一步惊叫着往后退去,紧接着其他人也看清了,纷纷惊呼一声散开。
苏燕也是一样的反应,同样吓得一抖,将手里的匣子抛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出来,赫然是一只鲜血淋漓的人手。
苏燕睁大了眼,面色惨白地瘫软在地,身边的人扶都扶不起来。她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随时要晕过去。碧荷连忙扯了一件衣裳盖住人手,苏燕却依旧紧盯着人手的位置,眼睛爬满了红血丝。
身边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响声,周遭环境天旋地转一般,她几次站起来,又腿软得险些跌倒。
最后还是一个大胆的侍女隔着衣物,将人手放回了匣子。然而都说这是赏赐之物,谁也不敢丢弃,只好放到了一个偏房的角落。
一直到夜里,苏燕一直窝在房里哭,任碧荷劝了也还是水米不进。
到了深夜,碧荷就守在外间屋子睡,忽然听到苏燕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声,连忙带着同伴跑进去看,才发现她是被噩梦魇住了,正眉头紧锁,手指抓着被褥哭泣。
碧荷忧心地去摸了一把,这才察觉到苏燕身上发热,再一摸额头,正滚烫得厉害。
“不好了,娘子这是热病。”
“宵禁了,也请不来大夫,先给娘子擦擦身子,等天明再看吧。”
天亮后,苏燕仍高烧不退,口中梦呓一般地念着什么,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等大夫请来了以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她们此刻最怕见到的人。
徐墨怀一进屋,所有侍女纷纷退到一边,没一个敢抬眼看他的。
第24章
苏燕烧了一整夜,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碧荷给她擦身子,才发现她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都浸湿了,便连带着给她换了衣裳。发现苏燕身上的伤疤后,也忍不住替她心疼起来。
侍女们也不知徐墨怀会来的这样快,一清早去命人请大夫,还不到晌午他便带着医师来了。
苏燕睡得迷迷糊糊,连有人进屋都不知道,只听到一阵窸窣声过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碧荷守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称呼张奉御,这才知道二位医师竟是尚药局奉御,已经是尚药局品阶最高的医师了,从来只给皇帝一个人看病。
二位医师诊治后,写了张方子,很快就有人抓好药送到了枕月居。
碧荷不敢进去,便跟着同伴去后院煎药,只敢走的时候瞥了眼内室的动静,才发现徐墨怀正百无聊赖地翻阅苏燕近日临摹的字帖,面色十分不好。
等药煎好送进屋里,碧荷犹豫着不敢上前,她身边的同伴便戳了戳她的后背,示意她去给苏燕喂药。
无奈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给徐墨怀行礼,说道:“陛下,给苏娘子的药煎好了。”
徐墨怀点头。“把药给朕。”
碧荷瞧他这是要自己喂的架势,立刻松了口气,将药碗递给他。
苏燕的身子很好,徐墨怀在马家村的时候便见识过了。甚至她的身子看似纤弱,却比旁人都有力量,挑水背柴都能走得很快,用力的时候胳膊上的会有硬邦邦的一小块肉。
她甚至时常举起胳膊,得意地说:“我力气可大了,张大夫说这块肉越紧实,越说明身体好。”
徐墨怀以为她会跟那些娇弱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却不想病起来都是一样。
“苏燕,张嘴。”他拿着汤匙,想要给她喂药。苏燕半梦半醒,听到声音下意识张口,他立刻将药倒了进去,将她呛得咳嗽个不停,口中的药汤也溢了出来。
徐墨怀显然是个不曾给人喂过药的,看得碧荷一阵心急,恨不得夺过药碗自己来。
才喂进去的药被吐出来大半,药汁都洒在苏燕的衣襟上。
他想了想,放下药碗,将苏燕扶起来靠在他怀里,如此便好了许多。
然而不想苏燕怕苦,他喂一汤匙便被吐出半汤匙,一来二去却先惹恼了苏燕。她半睁开眼,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人是谁,先是惊恐,而后便狂躁地挣扎起来,直接将药碗打翻,乱挥的手还拍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侍女们听到这个声音,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恨不能拔腿就走,远离这个地方。
碧荷忙压低脑袋,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即使不看,她也知道徐墨怀的脸上此刻必定是阴云密布。想起昨日那只鲜血淋漓的人手,她又想着,兴许一会儿徐墨怀就会暴怒着将苏燕的手也砍了。
苏燕虽病着,见徐墨怀阴着脸沉默不语,也能想到自己方才是打了他,愤怒瞬间便被恐惧压过去,摇摇晃晃地下榻准备磕头求饶。
徐墨怀扫了眼周围的侍女,冷声道:“今日的事,倘若说出去半个字,凌迟处死。”
堂堂一个皇帝被耳光的场面让她们看见了,至少没有一怒之下挖了她们的眼睛,碧荷已经深觉庆幸,随后便替苏燕担忧起来。
徐墨怀似乎在强忍着怒火,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裳,上面已经沾染了许多苦涩的药汁。
苏燕垂着头跪下,发丝散落而下,遮住了大半面容,显得此刻的她柔弱可怜。徐墨怀冷呵一声,将药碗重重放下,撞击声吓得她一颤。
“起来。”
她撑着床榻边沿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腿软着又往前倒,恰好砸到了徐墨怀身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苏燕慌乱又厌恶地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彻彻底底与他贴在一起。
徐墨怀:“出去,再煎一碗药来。”
随后他手掌扶在她后腰处,揽着她坐到了怀中,以一种极为亲密暧昧的姿势。
苏燕身上没什么力气,索性不再反抗,任由他抱着自己。
而徐墨怀的手并不安分,就像在抚摸一只猫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扶着她的脊背。即便他动作温柔,苏燕也只觉得惊悚,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
“你病糊涂了,朕不同你计较,没有下一次,知道吗?”他身子微微后仰,苏燕便伏在了他肩上,滚烫的呼吸落在他颈侧,如亲吻一般。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感受到苏燕的顺从,徐墨怀满意地低笑一声,随后微侧过脸吻了下去。
她口中亦如身上一般发热,徐墨怀舌尖冰冷,却很快就被她暖热了,如同要得到什么慰藉一般,急切地吮吸,发狠地逼她做出回应,直到苏燕想逃离,又被重新按了回去。
一吻结束,苏燕唇瓣发麻,徐墨怀同样呼吸不稳,微微喘着气,面上也染了层红晕。
苏燕强忍着畏惧,他却将头埋到了她的颈侧,轻声说道:“朕还是第一回给人喂药。”
她因为发了热病,此刻嗓子哑得厉害,也十分不愿再与他多言。
过了一会儿,徐墨怀将她放下,揉了揉她发顶,说道:“朕改日再来看你。”
苏燕想起周胥,终是忍不住,在他转身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衣角。
她一开口,便觉得心中刺痛。“陛下……恳请放过周胥,他还有母亲要奉养,如今已是凄惨万分,请陛下饶他性命。”
徐墨怀并未立刻答话,良久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周胥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不过与他见上一面便哭肿了眼,想必是还未对他死心,你若做不到,朕可以帮你。”
苏燕咬牙道:“自从婚宴之后,我与他再无干系,此次不过是见到了母亲旧物,想到她的坟茔孤零零留在马家村,心中一时有些难过。若再害了周胥,我才是此生都要愧疚。”
徐墨怀倾下身,手落在她脸颊,而后将拇指落在她被吻到微微红肿的唇上,暧昧至极地轻轻摩挲着,最后重重按下去,苏燕不适地皱眉。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语气微沉。“燕娘,我愿意放过他,只希望你也乖巧些,永远不要骗我。”
——
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遍地都是,徐伯徽也常与他们混在一起。只是近日许久都不曾出过家门,因闹着要娶一个胡姬,安庆王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半月他后才能正常行走。
徐伯徽身边时刻都有人看着,他怕拖累自己的心上人,没敢立刻去见她,便进宫找徐墨怀说情了。
正巧徐墨怀不在,他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他。
徐墨怀自然也听闻他挨了一顿毒打的事,不难猜到他的来意。
“皇兄可算是回来了。”徐伯徽站起身,跟着徐墨怀走进紫宸殿,边走边说:“皇兄这样聪慧,必定知道我的来意,还请你与我阿耶说两句,倘若你开了口,他绝不会阻拦,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姑娘,你便做个好人,成全我们吧。”
徐墨怀径自往前走,步履不曾慢下半分。
“倘若朕答应了,便是坏了皇室的规矩。太祖一生最厌恶胡人,戎马一生,费尽心血才命胡虏屈服,大靖贱胡人已久,士族中人纳胡姬为妾便令人耻笑,更何况是娶做正妻。你若想看安庆王在朝中啼哭不止,安庆王妃来殿外长跪,便尽管去,与朕何干。”
无论怎么说,徐墨怀都不肯放话替他说情。徐伯徽越说越气闷,只觉得前路一片昏暗,忍不住气愤道:“门第又如何,娶妻的人是我,他们为何死活要插手。即便祖上是胡人,如今阿依木也归化大靖,早就是大靖的子民了,梁侍郎的儿子也娶了舞姬,我为何就娶不得,我不认为她低贱,我只喜欢她这样的。”
徐墨怀漠然地听着,风凉道:“自以为是。士族重门第,你娶了胡姬,破了百年的规矩,便是其中异类,他们容不得你,更不会承认你的妻子。”
徐伯徽闷闷不乐地低下头,说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当然有”,徐墨怀不耐道。“你自愿放弃世子之位,做一名庶人,与心上人长相厮守,愿意吗?”
徐伯徽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了才面露难色地低下头,小声道:“除了这个呢……”
徐墨怀毫不意外地笑笑,没有再理会他的纠缠。
——
苏燕的病没有持续太久,等她病好了,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
自从那以后,她已经好几个夜里不曾安睡,总是做着可怖的噩梦。
几个侍女都怕极了那个装着断手的匣子,走路都刻意绕过,苏燕只能白着脸去将它拿到远处埋了。
苏燕仅在青環苑走动,一直没机会出去,更无法得知周胥如今的安危,她不相信徐墨怀说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任苏燕恳求哭泣了许久,又将自己一堆金银珠玉送出去,碧荷才勉强同意,寻个友人帮她打听周胥的下落,以及他在这京城中的住处。
周胥在尚辇局,是下九品的奉御,按理说也住在京中,况且又被砍了手,这样一个人并不算难找。
苏燕在青環苑呆得喘不过气,每日都害怕徐墨怀来找她,这样的日子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何况徐墨怀阴晴不定,为人心胸狭隘,待她这样的人更是想杀便杀。
她必须要离开,周胥也不能再留下,要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能让徐墨怀再也找不到他们。
第25章
苏燕虽托了碧荷帮她,却也都做得小心翼翼,暂时只敢让她帮着打听周胥如今的处境,便是连一句话也不敢带给他,生怕传到了徐墨怀的耳朵里,又给他招来什么灾祸。
没名没分的外室最叫人瞧不起,即便是与妾侍比那也要低人一等的。苏燕虽不曾与人说过,却也心中清楚,她的阿娘就是与一个门第算不上多显赫的男人怀了她,最后她生父却自恃尊贵不肯认她们,任由自己的夫人对她阿娘要打要杀,逼得她阿娘孤身一人躲到了马家村。
出身稍有些体面的男人都是如此,况且是一国之君呢?
她不认为自己的下场会比母亲好多少,就如同常沛的爱妾一般,往日百般恩宠,转眼就毫不留情的打死。
苏燕病中,除了宫里的医师来过几次以外,徐墨怀没有再亲自来过,却派人送了一堆她不曾见过,只听药铺东家提起过的名贵补品。
过了好一阵子,苏燕才得知周胥果真被砍了两只手,如今凄惨地住在长安一处破落巷子中,他的母亲日夜哭泣,眼睛都快哭瞎了。没了双手的人再无法牵马,自然被革了职。
周胥那点微薄的俸禄,要用于为母亲买药,给自己治伤,如今只怕过得更加窘迫。
苏燕从前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因她而落到这个境地。
然而徐墨怀盯她盯得紧,不过是她随口夸了一句凤仙花好看,隔日宫里就有人送了凤仙花样式的簪钗与衣裙。这下子她也不敢给周胥写什么书信,只好让碧荷托她的友人对周胥多照拂些。
徐墨怀给她派来的老师也格外严厉,苏燕每日除了读书识字以外,还要学礼数仪态。虽然时常挨骂,也比在徐墨怀身边自在。
一直到七月流火,暑气渐消,苏燕除了去宫里,一直没机会走出青環苑。徐墨怀不下令,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擅做主张。而徐墨怀与林馥的婚期也越来越近,苏燕时常能听到有人对这位林家贵女的议论,说她才貌双全,有林下之风,与当今陛下相配最为合适。
苏燕听人将林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不禁替这位即将做皇后的女子可惜,日后要时常面对徐墨怀这样暴戾自我的人,还要跟一堆女人争抢丈夫,真是说不上来的悲惨。
很快,徐墨怀闲来无事,又让宫人将苏燕带进宫陪他。
她到的时候,徐墨怀正侧卧着看书。苏燕僵硬地行过礼,他眼睛都不抬一下,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苏燕已经学乖了,她如今很清楚,违抗徐墨怀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徐墨怀将她搂到怀中抱着,一只手臂横在她腰腹间。苏燕不自在地半躺在他怀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的好。徐墨怀似乎只将她当做一件趁手的物什,调整了一个姿势后便继续看书,根本没有搭理她。
苏燕渐渐放松下来,直到她都快忽视抱着她的人了,腰间却突然被掐了一把,让她的身体再次僵硬。
紧接着就听徐墨怀悠悠开口:“他们不给你饭吃吗?怎么这么些日子,还是不见长肉?”
长肉做什么,她又不能宰了吃?
苏燕心中腹诽,却不敢真的说出来,便敷衍道:“天热胃口不好,吃不下。”
她才说完,便被徐墨怀扳过肩,接着唇瓣便被撬开了。
自从第一次亲吻过后,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时常缠着她亲吻,无论她愿意与否,看到她红着脸不敢睁眼,更是会不知羞地笑出声。
这一次,苏燕只皱了下眉,便顺从地任由他采撷,最后逐渐地也开始做出生涩的回应。
徐墨怀显然感受到了这些,吻得越发深入,抱着她抵在墙上,一直吻到苏燕呼吸不畅,恰好薛奉在外通报了一声,徐墨怀才抽身离去。
苏燕在他离开后,用袖子擦了擦唇上的水渍,心中又气又闷。
过了一会儿,宫人端了一碗冰圆子送进来。
苏燕吃了没两口,便小声地问:“陛下说了送我回去吗?”
宫人摇摇头,说道:“陛下正在与林侍郎议事,娘子先候着吧。”
——
“科举并非小事,当初梁王正是趁此机会挑起事端,意图谋反,如今再度重来,只怕又要引起一些人的不臣之心。”
“想推行新政本就不可能顺风顺水,科举一事再三耽搁,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徐墨怀知道林照的意思,更知道林氏一族如今的处境。没有任何士族乐于科举制的推行,林氏一族满门朱紫,便更加不情愿了。然而世家望族继续壮大,迟早会如同前朝一般,因皇室衰微,朝政大权落在了士族望门手中,最后各自划分势力,间接导致了亡国,引来胡虏的趁虚而入。
徐墨怀出生起就在战乱,见过战乱后留下的尸山血海,即便厌恶自己父亲,他也有着与他同样的野心。
唯有扶持寒门,才能将士族手中的权力分散,最后再收归皇权。
“林照,你比你的叔伯要识趣,知道该怎么选。”
徐墨怀说话的时候手指微微屈起,指节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案,微妙的声响让林照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紧张感。
“陛下放心,叔伯他们也不是迂腐守旧之人,必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说完了正事,徐墨怀才想起来殿内还有一人,便对林照说道:“你先回去,朕还有事。”
林照行了礼,正欲告退,突然记起徐晚音拖他问的话。“陛下,臣还有一事。”
“你说。”
“过不久便是中秋了,公主想问陛下今年如何打算,她想着是否进宫陪着……”
徐墨怀嗤笑一声,说道:“朕可不想听她念叨一整日你的事,且让她留在公主府,莫要进宫烦扰朕。”
林照无奈地笑了笑,应道:“陛下说得是。”
先帝尚在的时候,徐墨怀便极少参与家宴,前年不在宫中,去年也是独自一人,即便有人想陪着,他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赶人走。
等林照告辞后,徐墨怀回到寝殿,看到苏燕正趴在他的书案前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