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是绝不可能知道关于莲妃的事情的,他送手镯的时候,也不曾告诉过她分毫。若非有人告诉,莲妃这个名字,该是在这个世上消失才是。
先帝不允许提起母妃,是因为母妃死时太决绝,是大不敬,是死生不复相见的惨烈。
沈淮也不允许任何人提,是因为这世间没有人有资格提起他的母妃,不配捕风捉影,对她评头论足。
宫内对莲妃的名字会莫若深,更是在先帝驾崩时,宫内的宫人就大换了一番,皇后怎么会知道。
他眸光极沉,周身气息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难道是太后说的,她又说了多少?
想必皇后听到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沈淮看着苏皎皎,又问了一遍:“当真是皇后亲口说的?”
苏皎皎有些害怕,嗓音里带了些破碎的哭腔:“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披香殿宫人许多都听到了,做不得伪。”
听到这个,沈淮冷笑了声。
母妃从来不用什么玉枕,只用相思子和荞麦皮做枕芯。
皇后赏赐给珍贵嫔玉枕,却还要说是母妃从前用过的,是为了引珍贵嫔去查莲妃,还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利用母妃生事,更是让他觉得厌恶。
皇后别有用心,可珍贵嫔,就当真不好奇莲妃是谁,不曾打听过?
沈淮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苏皎皎哭得梨花带雨,眼圈泛红,又紧张又害怕的模样。
她哭得这般可怜,方才又是口无遮拦,顺着他的话随口说出来的。
想来,是真的不曾放在心上。
况且,珍贵嫔温软纯善,在宫中颇有美名。
她爱读书,同他闲谈时,时常有别致的心思,评判历史人物,也从不会偏执一词。
沈淮既然送了她母妃的玉镯,便是认可了苏皎皎。
就算日后她真的知道了——
也无妨。
她最是聪慧乖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倒是皇后,他一直顾念后宫人多,她管理后宫辛苦,未曾治她一个打理后宫不当之罪。
如今倒是长进了,胆敢拿着母妃的名号做文章。
沈淮敛下眸底风暴,虚扶一把,示意苏皎皎起身,才淡淡说着:“你这方玉枕有瑕疵,朕拿走,再叫人给你送个新的过来。”
他起身欲离,嗓音淡沉:“朕改日再来看你。”
傍晚时分,雪落满宫。
蔡山领着人亲自去了趟凤仪宫,客客气气迎着笑脸说:“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陛下新得了些玩意,特意送来,让娘娘品鉴。”
皇后端端坐在位子上,笑得温润又大方,说着:“雨荷快去,亲自接过来。”
陛下不常来凤仪宫,只是赏赐隔三差五地送来,以表皇后尊荣,算是有些安慰。
今日是初一,陛下定是备了厚礼。
雨荷上前将锦盒双手接过,将盖子掀开,面朝皇后,笑着说:“娘娘您瞧,是什么好东西?”
皇后微微倾身看过去,顿时心头一跳,脸色也发白起来。
只见锦盒里面装着大堆的玉石碎片,最上头,摆着一朵干制的莲花。


第81章 二选一
凤尾钗还是石榴手钏?
雨荷看皇后娘娘脸色不好, 当下便猜出了盒子里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将盒盖关上,低头退到娘娘身侧站着去, 屈膝说着:“劳烦大监跑一趟。”
这玉枕是陛下在太极殿亲自摔碎了叫人装进去的,跟在陛下身边, 蔡山自然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但事关帝后,他看见也当没看见, 神色如常地笑着说:“既然送到了,奴才就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他临走前又说着:“对了, 陛下还托奴才给娘娘带句话,说是您这些日子操劳辛苦, 上元节便不用您操持了, 一切交给宓贤妃娘娘便是,您也可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说罢,蔡山领着人稽首告退,凤仪宫祥和的氛围顿时坠入冰窟。
皇后看着蔡山离开的方向半晌不说话, 脸色极冷。
一侧陪着的乐荷和雨荷担忧地问着:“娘娘……”
虽猜得出不对劲, 但雨荷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才能让一直沉稳的皇后娘娘大惊失色, 她一边皱眉开口, 一边再度掀开了盖子:“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陛下一定要在大年初一给娘娘送来——”
还没说话, 她低头看到那堆碎片的时候, 脸色也白了一瞬。
“这是……”
她没说话, 抬眸凌厉地扫了一周凤仪宫内的人:“你们都出去!”
待凤仪宫内的人散尽, 雨荷才急忙说着:“娘娘, 这不是上回您赏给珍贵嫔的玉枕吗?陛下怎么会……”
皇后目光幽冷, 涂了殷红蔻丹的指甲攥紧,狠狠嵌入皮肉里。
冷笑了声:“陛下这是在警告本宫。”
雨荷有些不大明白,拧眉说着:“娘娘算无遗策,陛下该是疑心珍贵嫔才是,怎么会警告娘娘?珍贵嫔到底做了什么!”
“您当初给这块玉枕的时候,阖宫都知道只是块普通玉枕,唯有珍贵嫔自己知晓您说过这是莲妃娘娘用的,珍贵嫔聪慧又谨慎,不可能不去查莲妃究竟是什么来头,一旦查到陛下的人头上,陛下即刻就会知道是谁。”
乐荷叹了口气:“奴婢记得上回,珍贵嫔要内侍省的人为她做玉枕的支架和镶东珠作顶,会不会是她故意将玉枕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好叫陛下起疑?”
皇后偏头看觑一眼,沉声道:“玉枕只是普通的玉枕,陛下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联想到莲妃头上才是。”
“除非……”
雨荷怔怔抬起头:“除非珍贵嫔胆大包天,主动跟陛下说,是您告诉的她,这是莲妃娘娘用过的暖玉枕?”
皇后重重拍桌,冷声道:“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么可能怀疑到本宫头上来!”
倒是奇了怪了。
珍贵嫔聪慧如狐,行事又极为谨慎,从大皇子刚中毒,晚上她便揪出了自己指到她宫里的眼线落落一事便可见一斑。
她敢确信,在她赏给珍贵嫔的暖玉枕的那一刻起,珍贵嫔就开始防备自己,以她小心的性格,在知道莲妃这个陌生的名号时,又怎么可能不去调查清楚?
皇后紧皱眉头,敛眸思索着事情的关窍,半晌,理不清的结才找到了突破口,神色顿时变得漠然。
是了,若是苏皎皎并未将莲妃一事放在心上,那她就不可能这样大张旗鼓地将玉枕放在显眼的位置等着被陛下发现,更不可能主动向陛下提及这件事是皇后所说。
再一个,倘若苏皎皎根本不知道莲妃在后宫中是一个禁忌,也不知道莲妃和陛下的关系,那她又怎么会想到利用这一点来引起陛下的疑心!
可莲妃的事在宫中早就几乎没有任何踪迹,仅存的知道这些事的人,也都是陛下的党羽,珍贵嫔若是知道了莲妃一事,那她来针对自己,那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珍贵嫔暗中调查,又怎么会不对珍贵嫔起疑心!
苏皎皎才承宠不到一年,在后宫的势力远远不如自己,她都查不到的事情,苏皎皎怎么可能查得到?
她又是怎么做到让陛下只疑心自己,甚至当众敲打于她这个后宫之主,又抹了她上元节的权利!
皇后冷冷睇了雨荷和乐荷一眼:“去打听打听,陛下从披香殿出来的时候,可有对珍贵嫔不满。”
一盏茶的功夫后,雨荷从外面急匆匆回来,身上落了满身的雪。
她进了屋便疾步走向皇后,面上有几分忿忿,屈膝说道:“娘娘,听说陛下从披香殿走的时候虽面色稍霁,却未曾处罚珍贵嫔,还允诺了珍贵嫔择日再来瞧她。”
皇后拧眉扬声:“什么?”
陛下竟然没有疑心珍贵嫔,更没有处置她,这怎么可能呢!
敏婕妤仅仅是唱了一曲就被禁足,降位才人,她不过是提出了莲妃的名号就惹了陛下龙颜大怒,苏皎皎到底是凭什么?!
皇后深呼了几口气,竭力将不甘压下去,这才冷声说道:“陛下既然要本宫休息,那就让宓贤妃好好的出出风头。”
“珍贵嫔不是得宠么?好啊,去告诉底下的人,让他们好好夸珍贵嫔究竟是如何得宠,是如何不到一年位至主位,陛下又是怎么听信了她的谗言打压一国之母的。本宫倒是想看看,朝廷里那些言官,容不容得下妖妃祸国!”
宫中过年不比宫外热闹繁琐,都是按着宫里的规矩行事。
从前苏皎皎在筠雾馆做选侍的时候,因着位卑言轻,也无人在意她的年是怎么过。
最多就是去尚食局领膳食的时候,多加些荤腥,再给本就少得可怜的俸禄加上一成。
如今她晋至主位,又是宠妃,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的,内侍省侍奉的殷勤又周到,早在晨起时便听鱼滢说,内侍省的人早早来放了满堂红,为她添喜气。
后来陛下来了,苏皎皎便一直拖到晚膳前才焚香致礼,待初一的事项完成,她才懒懒地歪到贵妃榻上去看书。
鱼滢为她多添了几盏烛火,轻声说:“娘娘,奴婢听人说,陛下从披香殿出去后不久便让大监给皇后娘娘送了礼,待人走后,皇后紧接着便让殿内的人清了出去。也不知在里面说些什么。”
“您说,是不是白天那方被陛下要走的玉枕?”
苏皎皎轻轻翻一页书,静谧的殿内发出纸张翻动的声音:“莲妃的名号是一把利器,陛下对皇后定是要生恼意。”
她掀眸看向鱼滢:“我不过是略施小计引得敏才人唱了首曲儿,陛下就动了好大的火气,将她降位又禁足,可见莲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我直白地说出,陛下反而不疑心于我。”
苏皎皎再度垂下眉眼,看向手中的诗经:“我之前叫小松子去查莲妃的事,倒是万幸我那时在宫里没什么势力,小松子问不出什么来。”
“关于莲妃的事,你们都要小心,嘴巴要严密。”
鱼滢屈膝应是,苏皎皎才不紧不慢地说着:“敏才人今日是第一天禁足,想必是恨毒了我,她那边宫人撤了不少,又被人看管着,侍奉她的人进出也会大大减少。去派人盯着缀霞宫,若是有人接触了什么异样,随时来报。”
说罢,苏皎皎揉了揉额角,说着:“初一事忙,初二就闲得多了。大封后宫以后,宫里又是一波人情往来,想必从明日开始,披香殿就要门庭若市了。礼尚往来,你也得酌情替我去各宫回礼。”
她沉吟片刻:“朱宝林那边千万要小心,领着柳太医过去,当着她的面一一验过再递过去,免得落人把柄。”
次日晨起,下了一夜的大雪停了,入目之处茫茫一片雪白。
披香殿的宫人们早早就开始清理院子里的积雪,隔着木质雕花的窗户,发出“唰——唰——”拖长的扫雪声。
苏皎皎睡眼惺忪,只稍稍睁开一条缝,懒懒地问着:“什么时辰了?”
鱼霭从屏风后绕过来,扶着她起身,笑道:“都快到巳时了。”
“鱼滢呢?”
鱼霭俏皮笑着:“鱼滢早早就起来了,说是您吩咐了今日要去给各宫送礼,这会儿估计都已经送了好几位了。您若再不起,等会儿若别的小主来给您送贺礼听说您还未曾起身,您的懒名怕是要传遍各宫了。”
绘竹馆内。
朱宝林正挺着大肚子被人扶起来,坐到陛下赏赐的软椅上去。
她如今身孕已经九个月出头,离预产期也就只有短短半个月。
宫里的女人怀胎不易,她好不容易才看顾到这个时候,眼看孩子就要呱呱坠地,但却是一日比一日发愁。
她知道,皇后一直对她腹中的胎儿蠢蠢欲动,她也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保她的孩子。
可自打上回她不慎从步辇上滑跤了以后,陛下动了怒,便不再允许她随意出门,为了胎儿着想,也不准其他人随意探望,这一下子便切断了她同宫中其他人相见的可能。
原本她是将希望都压在了云宝林身上的,可谁能想到,除夕宴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云宝林虽准备的齐全,却也没有献艺的机会,未能得到陛下的青睐。
可惜了她早在避暑山庄时就在云宝林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又给她吃了那些调身子的药,到头来却没派上用场。
若是平时便罢了,可偏偏是这么关键的时候,她却指望不上!
如今四处都没法子的情况下,朱宝林更是精神恹恹,越是忧愁便越是不安。
翠梅见小主精神不好,却也知道她在发愁什么,只能尽量宽慰她,说着:“小主别担心,实在不成,奴婢派人去求求……”
朱宝林掀起眼皮子,冷冷地看她:“求求谁?”
“本主在宫里熟悉的人不多,又早早地坏了身孕,如今姬才人是指望不上了,云宝林又不得宠,本主还能指望谁!”
看小主咄咄逼人,翠梅也不知该不该说,便悻悻地低下头,说着:“奴婢原本想说珍贵嫔……她才晋封主位,又得宠,从前还帮过小主,若实在不成,兴许……兴许也是条路。”
“珍贵嫔?”朱宝林听到珍贵嫔的名号,倒是迟疑了一瞬,她低声说着:“珍贵嫔虽帮过本主,但本主和她交情并不深,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她也不愿意和本主熟络。何况,若是帮本主,那是得罪皇后娘娘的大事,她正值得宠,又岂会愿意淌这趟浑水?”
翠梅倒是没想过这层,支支吾吾道:“这……”
她急忙屈膝低头,生怕惹了小主不快:“奴婢考虑不周,还望小主饶恕。”
朱宝林睨她一眼,没心思同她一个婢女置气,说着:“起来吧。”
这时,外面的值守太监走进来颔首说着:“小主,珍贵嫔娘娘身边的鱼滢姑娘来了。”
朱宝林猛地看过去:“你说是珍贵嫔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鱼滢?”
“快,去请过来!”
她偏头了一眼方才说话的翠梅,说着:“你说的倒及时。”
翠梅只庆幸于鱼滢来得及时,免了小主的责难。月份大了以后,小主的脾气越发古怪,她每日侍奉在侧,都需要十分仔细,生怕惹了她不悦。
她小心翼翼地侍奉在朱宝林身边,看着鱼滢从外头带着人走进来。
鱼滢走在最前头,见着朱宝林便很妥帖地笑:“奴婢给小主请安。”
朱宝林面上带笑,客气地说道:“天寒地冻,怎么劳烦鱼滢姑娘亲自跑一趟,快坐下歇歇。”
她是客气,鱼滢却知道规矩:“小主客气了,娘娘要奴婢亲自来给您送贺礼,算是新年礼物,为了防止您不放心,又叫了柳太医过来,当着您的面一一查验。”
身后的宫人一字排开,将送来的贺礼掀开给朱宝林和柳太医看,柳太医躬身向朱宝林行礼后,才逐个将贺礼查验了一遍,说着:“都无问题。”
朱宝林目光一闪,知道珍贵嫔小心,面上却不显,只说着:“娘娘当真是有心了。”
鱼滢摆摆手,宫人们将礼盒放下,她才意有所指地笑了笑,说道:“娘娘仁善,唯恐小主安胎无趣,心中烦闷,特来叫奴婢问问小主是喜欢石榴手钏,还是喜欢凤尾钗,您尽管选,娘娘自会寻来赏给您解闷玩。”


第82章 撕假面
“萧美人好大的威风。”
朱宝林眸光微凝, 看着鱼滢笑盈盈的脸色,不自觉怔了一瞬。
石榴多子,喻为孩子, 而凤尾钗则是喻为皇后。
难怪珍贵嫔特意叫自己的掌事宫女亲自跑一趟,目的不是别的, 而是这话必须由她身边亲近的人亲口说出来,才好代表了珍贵嫔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如今处境艰难, 这是在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要么选择被皇后控制,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带走, 要么选择保住自己的孩子,听从珍贵嫔的。
朱宝林是想保住孩子。
可她也担心, 自己听珍贵嫔的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若是皇后的手里出来又落入珍贵嫔的控制下,她倒是不敢做什么决定了。
何况,珍贵嫔既然算得到她如今在想什么,就说明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从前表现出来的温和纯善, 也不会是她伪装出来的假象罢了。
能在宫里一直稳坐宠妃宝座的人,又怎么是省油的灯!
朱宝林掀眸看向鱼滢, 犹豫着:“妾人微言轻, 怎么担得起娘娘如此厚爱——”
鱼滢看得出她在犹豫什么,便笑道:“小主何须妄自菲薄, 娘娘既然这么说了, 便是怜惜您和腹中的皇嗣, 您尽管开口便是。”
她定定看着朱宝林的眼睛, 语气却很温和客气:“说不定什么时候, 您也能帮得上娘娘呢。”
朱宝林不是傻子, 自然看得出她的意思。
珍贵嫔不需要自己屈居人下,也不需要受制于她。
但日后珍贵嫔若需要,恐怕她要为珍贵嫔办一件事……
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事。
朱宝林犹豫了瞬,既然不需要受珍贵嫔控制,那这买卖就不亏!只说是一件事,又没说是什么,她也未必一定要做,眼下先将孩子保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点头说着:“娘娘厚爱,妾恭敬不如从命。凤尾钗太金贵,倒不如石榴手钏来的合身份,妾也能时时带着赏玩。”
鱼滢的笑意顿时更深了些,屈膝道:“倒是巧了,娘娘也猜小主会喜欢石榴手钏,特意今日也叫奴婢带来了。”
“还不给朱宝林瞧瞧?”
站在最末的宫女立刻端着托盘上前,将锦盒掀开,露出里头一串色泽鲜艳的红石榴手钏来,鱼滢说道:“这手钏呀,是用南海的红珊瑚做的,材料金贵,又镶了金丝,很是精巧。”
她福身道:“还要再劳烦柳太医一回。”
待查验无误,鱼滢方妥帖一笑,说:“既如此,那奴婢送来的礼便齐了。奴婢还得去别的宫里送贺礼,就不叨扰小主了。”
朱宝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心里畅快了些。
当下脸上便带了两分真情实感的笑意,抚着隆起的大肚子说:“翠梅,快去送送。”
珍贵嫔如今正得宠,又是主位,背后还有手握权利的宓贤妃。
若是她肯帮自己保下皇子,她也得安枕无忧地养好这段时间,将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不管她是要自己为她做什么,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
眼下肚子里的皇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也不知她怀的是个皇子还是公主……
若是皇子,她必定要争取自己抚养!
年内这几天,长安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远远望去如同压了满枝的梨花,冰晶剔透。
下雪时不算冷,苏皎皎在宫里闷得久了,偶尔也出来走走。
宫道两边堆得雪越来越厚,每逢从御花园经过,都听得到宫女们银铃般的笑声。
过年,前朝也会休沐七日。
后宫虽无休沐,各宫对宫人也都有不少封赏,轮值的人减半,叫宫人们也多休息些。
御花园风景好,占地儿又大,有不少宫女偷偷在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堆雪人打雪仗作乐。
苏皎皎倒是喜欢听这些笑声。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是这挣不开的重重宫墙里仅存的些许美好。
她的贵嫔仪仗停在御花园南侧的一道拱门前,只远远地往里头瞥了一眼,苏皎皎便笑着收回了目光。
“走吧。”
话音一落,辇夫们正要起步离开的时候,却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忽地静下来,传来一道凌厉地嗓音:“都吵什么?叽叽喳喳像什么话,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吵得本主头疼!”
“停。”
苏皎皎眉尖微蹙,淡声吩咐着叫辇夫往前走了两步,等她的仪仗全都被围墙挡住,才静静地听去听里头人在说什么。
跟在身边的鱼滢说着:“小主,似乎是萧美人的声音。”
萧美人在除夕的时候因为惹事让陛下不悦,大封后宫时只晋了一级。
这才过了几天,就又要作威作福不成。
说起来,萧美人是宓贤妃的表妹,既有容貌又有家室。
若她像当初的钟美人一般,不争不抢,小有恩宠,陛下反而还高看一眼,如今也是兰贵仪了。
像她这般不知道珍惜羽毛,只会鲁莽度日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牵连到了宓贤妃,间接地也会连累到苏皎皎。
当真是愚不可及。
只听萧美人朝着御花园内那几个正在玩闹的宫女发着好大的一通火,说着:“若是再吵,本主定要让贤妃娘娘狠狠地处置你们!”
里头的宫女被吓了一跳,没成想她们悄悄地玩也惊动了主子,为首的那个带着哭腔说:“奴婢们只是一时贪玩,还请小主恕罪,不要让贤妃娘娘处罚奴婢们,奴婢定是再也不敢了。”
见人识趣,萧美人心里的郁结好几日的火气才算出去了些,寒着一张脸说:“还不快滚!”
听到这,苏皎皎皱了眉头。
鱼滢瞧一眼小主,很有眼力见地吩咐着:“退回去,进御花园。”
辇夫不敢耽搁,手脚很麻利地将步辇的头部调了个方向,从拱门走进了园内。
苏皎皎如今是主位,依仗便更加华贵隆重,光是抬着步辇的辇夫便有八人之数,身边跟着侍奉的宫女,除了鱼滢还有四人,太监两人,以作使唤。
她被拥簇在正中,清冷娇媚的面上带着几分娇慵,懒懒地靠在靠背上,垂睫看向站在地上的萧美人。
萧美人身前正要离去的宫女们见是珍贵嫔来了,一刻不敢耽搁,立刻便跪下行礼,低头齐声说着:“奴婢给珍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萧美人不曾想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其他人,仰头看向步辇上华贵万千的苏皎皎,一时直直地怔住,不曾动弹。
苏皎皎觑她一眼,黛眉微挑,牵出个不冷不热的笑来:“本宫还当是谁,原是萧美人,晋了美人就是不一样,好大的威风。”
宫里不出挑的都是只晋了一级,根本称不上是什么优待,何况与她同是世家出身的兰贵仪是越级晋封,且赐了封号的,便更显得她不如人。
这个时候专门拿她晋美人的事出来说,分明是明明白白的取笑!
萧美人最是看重脸面,不允许任何人说自己一句不好的话,当即脸色便沉了下去,呛道:“不过是教训几个奴才,珍贵嫔何须出言嘲讽。”
苏皎皎淡淡瞧她一眼,不曾说话。
底下的鱼滢倒屈了屈膝,笑道:“萧美人,宫规森严,娘娘晋位贵嫔不久,您理应行大礼才是。”
萧美人一向看不上苏皎皎,又记恨她上次在梅林抢了自己的恩宠。
如今知道她晋升贵嫔,心里正是不快的时候。
她原本就不想行礼,打着若是苏皎皎不追究,她就站着回话的主意,谁知鱼滢却不依不饶,硬要她行礼才肯。
咬牙看了苏皎皎半晌,萧美人的脊背和膝盖仍挺得直直的,不肯弯下来屈膝,向苏皎皎行礼。
她总觉得,自己乖顺地朝苏皎皎行礼,就是默认自己不如她。
可在萧美人的心里,苏皎皎能如此得宠,不过就是因为恰好长了一张陛下喜欢的脸,又会狐媚手段勾人罢了。
根本不配和她萧氏的嫡女相提并论。
她抓紧了手中的帕子,抬眼看向步辇上的苏皎皎。
就见她神色平静,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一般,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却让她无端感觉到一股寒意。
几个呼吸后,苏皎皎淡淡开了口,却是问她身后的那群宫女:“都起来吧,不必拘着。”
“过年本是好日子,你们理应歇歇,只要不扰人便是了。”
“至于萧美人,不敬主位,不守尊卑,目中无人,就罚你行礼一个时辰。”
苏皎皎淡声:“凌云,盯着她,时间不到不许她起身。”
位至主位,苏皎皎能得到的好处不止一星半点,这简单的惩戒宫人和妃嫔的权利,便是主位能有的。
像当初敏才人还是充仪的时候,曾要她当街罚跪,这便不算逾矩,反而端午前萧美人让朱宝林罚跪的那回,那才是越了宫规过去。
位至主位,虽不可插手后宫管制,却有让低位宫妃和宫人掌嘴,罚跪,抄写宫规之类较轻处罚的权利,以正后宫纲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