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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心中仍然不能平静,往底下环视了一周,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毓贵嫔身上。
虽做了这个决定,但他此时的心情可谓十分复杂,有怜悯,有愧疚,还有身份转变不习惯的别扭。他避开毓贵嫔太过炙热的眼神,直视前方站起了身。
沈淮抬手拍了拍身侧的苏皎皎,淡声开口道:“毓贵嫔侍奉吧。”
说罢,便率先一步走出两仪殿。
毓贵嫔顿时喜不自胜,眼框的泪花也变为了欣喜的泪水,立刻便起身跟着陛下走出了殿门。
其余人屈膝福身,恭送陛下御驾,待彻底消失在夜幕中,两仪殿内的氛围才悄悄变了味。
陛下在时,殿内一派端庄娴雅,其乐融融的场面,宫妃个个坐得笔直,笑意盈盈,生怕一丝不雅恰好被陛下看去,诸人连多碎嘴两句都不敢。
可陛下走后,妃嫔们便随意多了,藏着掖着的神色也流露了几分。
苏皎皎正要从位置上起身走回原位去和姝嫔说话,底下的萧才人便冷笑了声:“哟,原来有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要真打算就坐那儿不起来了,倒是笑话了。”
这时候皇后和宓贤妃都没走,萧才人扬声讽刺,虽没明说是苏皎皎,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是在说谁。
苏皎皎掀眸看向宓贤妃,轻声福身说着:“娘娘。”
宓贤妃本就不喜欢这个猖狂的表妹,如今陛下刚走,她就这样喧嚷,生怕给她带来的麻烦还少不成!
她当即便皱了眉,厉声呵斥道:“放肆!如今本宫和皇后尚且在殿中,你大呼小叫什么?可还有规矩和体统吗!”
萧才人还欲说什么,见是表姐呵斥自己,顿时更是不服和恼火。明明她才是表姐的妹妹,可表姐从来看不上自己,只会呵斥自己,对珍嫔比她这个表妹还要好!
她舞剑的事现在都没有着落,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妙御女那个贱人!
萧才人本想反驳,可皇后还威仪地站在前方,看着皇后的表情不善,萧才人还是将压了火气,不情不愿地低头说:“妾多嘴了,请娘娘恕罪。”
见她认错的快,宓贤妃也不愿在外人面前继续责骂什么,毕竟宫里人人都知她们是表姐妹关系,说或不说,都会惹人非议。
她起身淡淡觑了眼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臣妾多喝了两杯薄酒,如今有些不适,先行回宫了。明日恐怕还有得要操劳,皇后娘娘也早些回去吧。”
宓贤妃的嗓音很娇媚,纵使是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也带着高傲的尾音。
虽是劝皇后早歇,却带着两分挑衅的意思,并不真的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定定地看着宓贤妃,眼中带着些许寒芒,皮笑肉不笑地说:“从前倒不知道,贤妃妹妹也是个如此识大体之人,竟心甘情愿抬举别的妃嫔到陛下的跟前,若是从前,本宫可是想都不敢想。”
虞灵搀扶着宓贤妃走了两步,步子微微一顿。
她并不回头,华贵的绛紫色宫裙在殿内的宫灯下泛着一层流光,看着高贵又漠然:“娘娘说笑了,人都是会变的,臣妾自然也是。”
说罢,宓贤妃施然离去。
今日打断了皇后的好事,苏皎皎自知皇后看她不对付,更不愿意面对皇后冰冷而探究的目光,屈膝说着:“妾身子不适,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先行告退。”
皇后并不阻拦,看着苏皎皎离去的方向,冷笑了声。
陛下一走,剩下的人自然也没了呆着的必要,陆陆续续地散了个干净。
回宫的路上,苏皎皎坐在步辇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身侧的鱼滢低声问:“小主,今日陛下原本是叫您坐到跟前的,谁知杀出个毓贵嫔来,平白抢了您的恩宠,可奴婢怎么瞧着您半点也不生气?”
苏皎皎低眸看她,趁着一丝酒意,她笑意慵懒:“陛下宠幸的人多了,我有什么可气的,何况我侍寝的次数本就是宫里最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反而敏婕妤降才人、禁足,萧才人御前惹了皇后和宓贤妃不快,宓贤妃又抢了皇后精心部下的局,桩桩件件都是好事,后宫乱起来,不比陛下的恩宠来得快意吗?我该高兴才是。”
小主向来想得开,又言之有理,鱼滢心里的那点不平也抹了下去。
说起皇后,鱼滢才轻声问着:“若是如此,奴婢担心,皇后娘娘恐怕更要针对于您了。”
苏皎皎眯眸道:“才出了大皇子的事,朱宝林又快要即将生产,皇后不会因为忌惮就在短时间内再度出手,不然,陛下也要疑心皇后。何况大皇子的毒在柳太医手里调养,更是耽误皇后的计划,如今王淑妃对皇后的恨意才最深刻,皇后多方都忌惮着,且还有平静的时候呢。”
听如此,鱼滢也松了口气。
大好的日子,她也有意说些高兴的,哄苏皎皎笑一笑,语气颇为雀跃:“您上回教宓贤妃娘娘的计谋,奴婢瞧着今日似乎用的很好,看陛下的神色,恐怕大封后宫是要成了。既是大封后宫,陛下那么宠爱您,定是少不了您的那份,您说,陛下会给您个什么位份?”
说起大封后宫,其实苏皎皎也不能全然算到。
大封后宫涉及颇广,陛下定是要同皇后和宓贤妃商议过后,才可一一敲定。
她在后宫太惹眼,承宠不到一年便封了从四品的嫔位,已是风头无两,便是一同入宫的世家之女,钟美人和萧才人,也还是六品位份。
前几日同宓贤妃说的时候,她也交代了中高位妃嫔空悬,低位妃嫔太多,不好管理,易生事端一事,想必宓贤妃应当也同陛下讲了。
前朝现在想削减世家的权利,那后宫就要对世家多加补偿。
苏皎皎只能笃定一层,那便是钟美人和萧才人的位份定会抬举不少。
至于她自己,晋封是必然的,但不会太出挑,反而不是好事。
约摸着,也就是在婕妤和贵嫔之间了。
正四品的婕妤和从三品的贵嫔,虽是一级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从三品贵嫔便是一宫主位,执掌一宫,手里的权利大了不知多少。
可苏皎皎承宠不到一年,又无子嗣,她若是这么快就晋封为贵嫔,实在是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是陛下泼天宠爱不假,但也是集怨于一身。
若是婕妤,虽也是晋封了,却不到主位,不会那么扎眼。
陛下究竟是什么态度,苏皎皎也摸不准。
除夕年宴上,苏皎皎多喝了两杯酒,回宫草草洗漱一番便睡去,再醒来时,已经快到午膳时分。
今日是初一,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
鱼滢不愿让苏皎皎一直赖床,便同鱼霭一起好说歹说哄人起了身。
刚梳洗更衣罢,便听人通传说姝嫔来了。
苏皎皎笑着去迎人,说着:“今日外头还下了下雪,姐姐也不嫌冻,这么早就赶过来。”
姝嫔将身上湖蓝的披风解了交给身后的宫女,面上带着笑意:“我今日便是专程来披香殿蹭你宫里的吃食的,又专程带了礼,贺你晋封,想来陛下的旨意也快到了,我来陪你一起接旨,你还不愿意了不成。”
苏皎皎弯眸失笑:“旨意未到,姐姐的礼便先送到了,若是没有妹妹的份儿,我可是要被姐姐架在这下不来台了。”
鱼滢和鱼霭已帕掩唇,低低的笑,殿内气氛其乐融融。
凌霄将茶奉过来,还没接过,便听外头传来唱礼的声音。
“圣旨到——!”
苏皎皎和姝嫔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迎接,就见是蔡山亲自送了过来,客气笑着说:“哟,恰好两位小主都在,也省得奴才再跑一趟。”
身后的太监将其中一份明黄色圣旨递过来,看得苏皎皎一怔。
主位以下的晋封是不需要陛下亲批圣旨的,只要陛下口谕,然后登基在册即可。
今日竟然是……
苏皎皎不敢耽搁,颔首行大礼,跪迎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珍嫔苏氏,雍和粹纯,淑德含章。自今日起,册封为从三品贵嫔,钦此——!”
蔡山将圣旨双手递交给苏皎皎,躬身笑道:“珍贵嫔娘娘,快接旨吧。迁宫的事宜,陛下也亲自吩咐了,年后择吉日迁到主殿去。”
鱼滢几人眼中闪过惊喜,齐声行礼,恭贺苏皎皎晋位。
苏皎皎双手接旨,却不起身,笑着问:“那姝嫔姐姐呢?”
第79章 卸钗环
“朕为你梳头。”
蔡山笑笑, 对苏皎皎和姝嫔说着:“还烦请娘娘和小主再行一回礼。”
说罢,他朗声宣读,封姝嫔为正四品婕妤, 两人才舒眉笑起来。
谢过恩,鱼滢从一侧走出来, 往蔡山怀中塞了个荷包,笑道:“大监一路劳累, 切莫再推辞了,就当是给自己买几两茶喝。”
见她坚决, 蔡山只得收下,才说着:“多谢小主。”
待他微微直起身子, 苏皎皎温声才问着:“今日是分发大封六宫的旨意, 大监还有得忙,只是不知后宫诸位妃嫔们都晋了什么位份?”
其实这种问题,待旨意宣读完毕,过段时间总会知道的。
若是一般人, 蔡山也不会仔细地再说一遍。
但眼前是陛下心尖上的宠妃, 又是蔡山也觉得值得尊敬之人,他再辛苦, 也要为珍贵嫔再说上一遍, 便颔首说道:“回娘娘的话,宫中原就有的主位不曾变动, 只新添了您一位贵嫔。”
“陛下同皇后娘娘和宓贤妃娘娘商议下, 越级抬举了钟美人为贵仪, 赐封号为兰, 妙御女越级封了少使。其余无错的妃嫔皆是往上再抬一阶便是。掖庭局的选侍们年后迁往各宫, 封的不高, 出挑些的是御女,其余的都封了采女,至于朱宝林,陛下说不必折腾,再剩下皇嗣再一齐晋封便可。”
苏皎皎柔柔一笑,有些微讶:“萧才人也只往上抬了一级?”
蔡山躬身说着:“是,越级晋封的只有您、兰贵仪和妙少使。”
约摸着,萧美人是因为昨夜御前跋扈惹了陛下不快,才同旁人一样只封了一级。
若不然,凭她是萧氏嫡女,陛下也不会只封个美人,怎么也该是个贵人才是。
苏皎皎点点头,笑道:“劳烦大监多说这些。”
披香殿的差事完成了,蔡山便行辞礼道:“娘娘客气,奴才还有别的差事,就不叨扰珍贵嫔娘娘和姝婕妤了,奴才告退。”
苏皎皎含笑示意凌霄:“去送大监。”
待人走后,姝婕妤笑着打趣道:“陛下倒是真疼你,竟破例封你做主位。”
苏皎皎哑然失笑:“我无子嗣,又承宠不到一年,一路越级封到这个位置,还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姝婕妤思量片刻:“你家世高,苏大人在前朝又颇得陛下宠信,便是封到主位,其实也说的过去。只是兰贵仪和萧美人同你是差不多时候承宠的,这时候却还比你差得远,虽说陛下恩宠本就不均,但难免惹世家生怨。”
“我怕有人在这方面做文章,万一说你是妖妃来向陛下施压,恐怕陛下也不能若无其事。”
苏皎皎垂睫说着:“不妨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她凭一己之力入宫一年就到了主位,苏府在她背后,不知道吃了多少好处。
就算和苏府不和,苏皎皎也是跟苏家息息相关,谁也不摆脱掉谁。
苏敞对苏皎皎不曾付出过什么关心和呵护,既如此,如今做些父亲该做的,也是理所应当。
她晋封的太快,皇后如今对她和宓贤妃忌惮不已,定不会放过这个在苏皎皎身上做文章的机会。
既然如此,苏皎皎总得防患于未然才是。
姝婕妤走后,苏皎皎亲笔书信了一封,叫鱼滢托人悄悄送出去,又叮嘱了,务必亲自送到苏大人手上。
苏皎皎其实并未出主意给她的这个父亲,只说自己晋位快,恐在朝中遭人非议,叫他想办法解决。
苏敞何等聪明人,根本不需要苏皎皎来动这个脑筋。
她相信,苏敞比她更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会替她漂亮地办好此事。
新的一年,新的面貌。
她也该好好想想,自己在宫里的路该怎么走。
主位以下的妃嫔生子不能亲自抚养,要么送入皇子所,要么交由主位抚养。
皇后就是认准了这一点,对朱宝林的胎无比上心,更是寄予厚望。
就等着朱宝林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向陛下请命放在她膝下抚养。
想必朱宝林生产那日,接生的稳婆都会是皇后一手安排。
若是皇子,朱宝林的小命,可还能保住吗?
抛去朱宝林自身的性命不谈,天底下的母亲,又有谁能甘心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被人抱去?
朱宝林虽是皇后手下,却未必愿意为皇后白白去死。
若能留下朱宝林一命,兴许她能成为扳倒皇后的一环。
苏皎皎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不已。
后宫中局势千变万化,妃嫔们的关系亦是错综复杂,如今后宫中的隐患已然十分不少,还不知哪条会突然爆发。
苏皎皎是四处树敌,可皇后、王淑妃、乃至宓贤妃彼此之间,也都是不死不休的状态。
凌霄端着杯雪顶含翠走过来,搁在苏皎皎跟前,轻声说:“后宫之事本就是千头万绪,娘娘倒不妨宽宽心。”
“眼下这几个月,几个主位娘娘想来是不会出手的,您也好稍稍清净一段日子。您上回交代奴婢们办的事情已经稍有起色了,趁这两个月,争取再进一步,将眼线都布置下去。”
凌霄有意宽慰苏皎皎,说着:“这回大封六宫,宓贤妃和您在后宫的声望会更上一层楼,尤其是人人都知您宽仁,想来投靠您的人,怕是要将门槛都踏破。待您有孕时,随便提拔两个,让她们替您办事,岂不是更好?”
苏皎皎一笑清浅:“有孕的事有孕时再说,今日是初一,记得给底下的人多发些赏钱。”
凌霄诶一声,很妥帖地一笑,掀帘出了内殿。
大年初一,宫中的菜肴会比平素更丰盛些。
晨起陛下的旨意才发到各宫,正午时,尚食局送来的吃食就已经是贵嫔的用度了。
嫔位的菜肴就已经很可口丰盛,晋到主位后,那才叫人眼花缭乱,看得殿内诸人都眼馋得紧。
待午膳用罢,苏皎皎正要小憩时,却听外面唱礼,说陛下来了。
只得忍了困意,起身在殿门口迎人,柔柔笑着说:“皎皎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沈淮才从皇后那与宓贤妃三人用了午膳出来,就径直进了披香殿的门。
待见到苏皎皎眉眼娇慵,笑意盈盈,心中的不松快和郁郁才消弭了些。
他自然地去牵苏皎皎的手,温声说着:“旨意接到了?”
苏皎皎跟在陛下身边坐到软塌的右侧去,眉眼弯弯:“陛下抬举,特意要大监来宣的旨,皎皎当然收到了。”
她被沈淮的大手握着,语气却不自觉低了些,垂睫怯怯的,叫他怜爱:“瞧见圣旨的时候,皎皎心里噗通噗通的跳,从没想过陛下如此疼爱皎皎,破例给皎皎做一宫主位。”
“您如此疼爱皎皎,皎皎却不忍心……”
苏皎皎眼眶微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宛如初梨沾露。
沈淮最爱她在他面前柔弱的样子,总叫他升起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爱的冲动,心口微微悸动,美得让他挪不开眼。
只听陛下嗓音低哑,问着:“不忍心什么?”
苏皎皎柔柔掀眸同陛下对视着,下唇轻咬,滚落下一颗泪珠来。
她起身缩进陛下的怀里,甜软的声音哽咽:“皎皎不曾有孕,又承宠时间不过一年,全靠陛下的偏爱才走到贵嫔的位份上。您的疼爱皎皎都知道,可皎皎怕……”
“怕陛下为难。”
沈淮伸手去拍苏皎皎细软的腰,轻笑了声:“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扶着苏皎皎直起身子来,用指腹揩去她的眼泪,哄着她,神色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朕喜欢的,若是还要别人同意,朕这个皇帝做的是不是太憋屈了?”
苏皎皎破涕为笑,用纤纤玉指去堵陛下的唇:“陛下不许胡说。”
沈淮将她再度拥入怀里,温香软玉在怀的触感,这时候才显得真实了些。
昨夜毓贵嫔侍寝。
是他面对后宫妃嫔的热情和玲珑身段,头一次提不起一丝主动的兴趣。
许清妩和他虽然并非亲表妹,只是他被指到皇后膝下抚养时名义上的表妹,但相识这几年,他也自始至终未曾对她有过别的心思。
从前她明里暗里的示好,他不是不知情,也不是看不见。
可他当初只觉得是女儿家情窦初开的荒唐,未曾放在心里,谁知太后会在薨前立下懿旨,亲自指了让许清妩入宫。
原本他便想着好好养着,让她平安顺遂一生便是,谁知她却不依,几次在他面前落泪,铁了心想做他真正的嫔妃。
沈淮也曾迟疑,是不是他觉得好的事情,许清妩未必真的觉得好。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是真真正正做他的女人,而不是妹妹。
他已经回避太多回了,面对许清妩的小心翼翼,到底不忍心她再失望一回。
真的同床共枕时,他还是将她想成是苏皎皎,才草草来了一次。
晨起时看到她满足的表情,沈淮的心中却复杂无比。
越发得生了想要去看苏皎皎的念头。
直到此时此刻将她抱在怀里,他才觉得心中畅快。
苏皎皎的发髻在陛下怀里蹭了会儿,变得有些凌乱,毛茸茸的一层。
沈淮将她头上的钗环取下,温声说着:“青丝如瀑,朕为你梳头。”
第80章 玉枕碎
蔡山亲自将东西送了过去。
苏皎皎是一贯不太喜欢往头上堆砌金银的, 她本就生得清冷柔媚,更偏爱玉质和木质,偶尔用绒花绢花, 瞧着便很好看。
沈淮大手掌控她的纤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让她在自己跟前坐好, 将她头上的发饰逐个卸下,搁在一旁的案几上。
不多时, 她一头柔顺乌亮的青丝便顺势滑落,插入他的发间, 微微凉。
指尖的触感柔顺芬香,沈淮把玩了会儿, 低笑了声:“你的头发倒是数一数二的好。”
苏皎皎看不到陛下的表情, 嗓音却很娇羞:“宫妃们都是用内侍省那边每月分来的发油和膏子,皎皎的又特别到哪里去?陛下定是哄皎皎的。”
沈淮屈指敲敲她的颅顶,发出不轻不重一声闷响,嘴里倒哄着她说:“朕实话实说也要被你说成是哄, 朕夸你还夸错了不成。”
他将手中的乌发粗粗整理了番, 朝侯在屏风外的宫人唤着:“送上来。”
苏皎皎用的梳篦是他之前赏的鸟语花香玉梳。
赏下来的时候,他特意交代了要雕的再精细些, 握在手里的手感更好, 不易滑落,也更贵重。
只是虽贵重, 沈淮从前赏这物件的时候, 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给她梳头。
这举动亲昵, 不似帝妃, 倒像举案齐眉的寻常夫妻。
想到夫妻二字, 沈淮却下意识的想起了什么, 眉宇间拢着的淡笑不经意间散了些。
方才涌上的温情也冷硬了几分,似乎在提醒自己,所谓的夫妻情爱都是假的。
爱这东西说的好听,也不过是文人墨客美化出来的骗局罢了。
他喜欢苏皎皎,也仅仅是因为她乖软知趣,让他舒心而已,扯不上什么爱不爱。
后宫妃嫔众多,他从前虽找不出还有比苏皎皎更得他偏爱的,但也绝不可能用寻常夫妻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这段日子他宠苏皎皎宠得多了,竟生出这样荒唐的错觉。
沈淮自嘲一笑,一遍遍用玉梳从头到尾为她将头发梳通,才将手中的玉梳放下。
玉质的梳篦和木桌发出清脆的一声促响,苏皎皎才回头弯眸笑:“梳好啦?”
她抬手摸了一把,果真是很顺滑,一丝不乱,这才又夸道:“陛下的手,上能批奏章理江山社稷,下能梳乌发解女子情思,皎皎很是钦佩。”
沈淮觑见她莹润指尖,淡声:“一宫主位便可用鎏金雕花的寇甲了,怎么不见你戴?”
苏皎皎清凌凌的一双眸带了些勾人意味,身子往后靠,浅尝辄止地吻了吻陛下的唇角:“皎皎觉得碍事,也不如十指纤纤,嫩白如葱段来得好看,不喜欢戴这些。”
按从前,沈淮定会顺势吻住她的唇加深这个吻,便是顺理成章地颠鸾倒凤。
可今日陛下只是轻轻一笑,像没什么兴趣般,漫不经心地说着:“你这张嘴愈发甜了。”
苏皎皎眸光微闪,有些不明白陛下如今是怎么了。
分明刚刚来时还同她十分亲昵,梳个头的功夫,她明显感觉到陛下的兴致减了几分。
嘴上的话虽还同以前一样,可周身却平白多了丝疏离。
她背对着陛下的时候,也不曾发生什么事故……
帝心难测,苏皎皎也只好当成是陛下兴致不高,不再深思,很识趣地将身子坐直了些,离陛下远点。
然后起身屈膝,柔柔笑着说:“陛下自来了披香殿还未等喝上皎皎这儿的茶,您既亲自给皎皎梳头,那皎皎也投桃报李,亲手给您泡茶吧。”
凌霄从殿门口颔首走进来,将手中提着的瓷壶放下,福身低声:“娘娘,一直小火煨着,用来泡茶正好。”
苏皎皎点点头,将木心缎面盒掀开,镊子从盒子里捏出烘干的茶叶,低眉说着:“您才赏的金瓜贡茶,浓而不腻,清而不扬,极为适口。听闻此茶解腻最好,刚好昨夜除夕家宴,大鱼大肉堆在身子里,金瓜贡茶,恰好派上用场。”
沈淮掀眸看过去,不曾说话。
披香殿的炭火充足,屋子里暖融融的。
苏皎皎穿得不厚,勾出一身玲珑曲线,她散着一头乌发在背后,低眉浅笑,素手斟茶的模样,如一幅画卷。
他情不自禁缓了语气:“若真喜欢,朕再赏给你。”
品茶是雅事,工序繁复,身姿也需轻盈优美。
沈淮懒懒靠在榻上欣赏苏皎皎沏茶,随意在她殿中扫了一眼。
待看到屏风旁边的木质格柜上竟用上好的沉木造了一个架子,将一块玉枕供了起来,才挑眉说着:“好端端的,摆出来一块玉枕做什么,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瞧着不像朕赏你的东西。”沈淮下巴微抬,示意身后值守的宫人,“给朕拿过来。”
唯恐小丫头办事不牢靠,凌霄先一步上前,将那方玉枕双手端着,送到了陛下身前。
她颔首,不敢直视陛下,恭谨道:“这是年前,在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娘娘赏赐的。”
苏皎皎泡茶的空隙里,飞快地掀眸瞥了一眼。
既然是皇后赏赐,也该用着,或收进库房才是,怎么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地供起来了?又不是瓷器画作之类的收藏品,倒是怪异。
沈淮接过玉枕,把玩端详了阵,淡声:“是块好玉,却也不至于太过贵重,且暖玉枕是日日要用的,样子蠢笨,登不得大雅之堂。你将它供起来,倒是极给皇后面子。”
他若有所思地掀眸看了眼苏皎皎,就见她端着托盘过来,将杯盏搁下,又摆上一小盘点心,眉眼弯弯,笑得天真又纯粹:“陛下快尝尝,皎皎泡茶的工夫怎么样。”
她展裙坐下,才神情极为自然地笑着:“原本皎皎也是用着这块玉枕的,只是那日皇后娘娘从披香殿宫里出去的时候,特意说了这块玉金贵。好像是先帝在世时,莲妃娘娘用过的暖玉枕,皎皎不太清楚从前宫里的事情,但也知金贵,当下也不敢用了,便叫内侍省做一个托架,将它摆起来,也好时时刻刻敬着。”
苏皎皎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真诚无辜,似乎只是单纯地将话复述一遍,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淮定定地看着她,举杯的指尖发了白,声沉:“你再说一遍,皇后说了什么?”
苏皎皎看陛下变了脸色,神情顿时从无辜变得惶恐迷茫,立刻起身半跪下来,低头颤声说着:“皇后娘娘说,这是莲妃娘娘用过的暖玉枕,十分珍贵,叫臣妾千万别打碎了。”
“陛下……可是臣妾说错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