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攥了块冰。
他饶有兴味地垂眸看她,她察觉到他的注视,羽睫轻颤不止。
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已有一阵子没见过了。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她已随他抱随他揉,他若招惹她,她小脾气说来就来。
苏曜想到她方才议起死法都大大方方,却被合葬吓成这样,愈发觉得好笑。
他信手将茶盏放下,用力将她一抱。
顾燕时在他怀里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平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随他如何摆弄。
苏曜衔笑,搂着她,一步步往茶榻蹭。
他在茶榻边坐下,就势将她揽坐在膝头,她偏一偏头,明眸望着他,又问:“你想不想吃点心?我可以去做……”
苏曜勾唇:“原来母妃大献殷勤是这个样子。”
顾燕时低下头。
她听出了他的揶揄,心生局促。
她知道自己献得并不好。
讨好人这件事,她并不在行。
苏曜搂着她躺下,她很乖,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脸依旧伏在他胸口。
他视线微凝,手指轻轻抚弄着她的脸:“但母妃知道吗,有些事做得太过刻意,就没趣了。”
顾燕时神色一紧,仰起脸,柔软的声音打着颤:“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想要什么,你说……”
“啧。”他垂眸,神色变得冷淡,“不知道啊。是母妃有求于朕,怎的还要朕费心?”
他一边说着,揽于她腰际的手一边缓缓抚至她颈后。
两指将她白皙纤瘦的脖颈一捏,他慢条斯理地对她说:“或许直接要了母妃的命,于朕于母妃都省心。母妃觉得呢?”
顾燕时蓦然僵住。
他手上分明未施力气,她却已然觉得窒息。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眼中看出几许说笑的意味。但那双深如寒潭的眼中什么也没有,平淡得寻不到分毫情绪,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是认真的。
她吸着凉气,心底的冷意一阵更甚一阵。
她并不意外他会这样想,因为杀她实在太容易,远胜过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
他方才的不肯,更像是在生徐同的气,天子的傲骨让他热血冲脑,不肯退让。
可现在他冷静下来了,要改主意也轻而易举。
她搭在他胸口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脖颈僵硬地问他:“被掐死……疼吗?”
“不知道啊。”苏曜声音慵懒,“朕又没被掐过。”
话音未尽,门口人影一晃,宫人们端着午膳进了屋来。
苏曜抬了抬眼,便坐起身:“用膳了。”
说罢,他就起身走向膳桌。
顾燕时犹自愣在茶榻上。
他神情变得太快,快到仿佛适才显露的杀意都是她的错觉。
正因如此,才更可怕。
第41章 哄骗
苏曜立在桌边等了一等,见她没反应,侧首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她忽而回神,打了个激灵,慌忙应声:“哦!”
继而她忙下床,踩上鞋子,行去桌边。
他很“守礼”地等着她先落座,自己才坐下,夹起一个虾仁,送到她碗里。
她低着头,眼帘抬也不抬一下。夹起虾仁正要吃,他笑吟吟道:“母妃多吃点,如若殉葬,怕是没几顿好吃了。”
顾燕时头皮发麻,麻到四肢百骸都被牵得不适。虾仁被僵硬地送进口中,却吃不出味道。
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食不知味地用了一整顿午膳。
午膳后她照例抱过阿狸来玩,只当消食,却也魂不守舍,常要阿狸扒拉她好几下她才能反应过来。
待得苏曜喊她午睡,她倒因筋疲力竭睡得很快很沉。再醒来时竟已至傍晚,她睁一睁眼,透过笼罩四方的幔帐依稀可辨房中灯火昏黄。
他走了?
顾燕时猛地坐起身,一把揭开幔帐。坐在茶榻上读书的苏曜遥遥抬了下眼皮:“真能睡。”
“……”她一时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更多了三分紧张。匆忙下榻,跑去屏风后好好更了衣,不安地走到他跟前。
行至近前,她才看到阿狸竟睡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子盘成一个团儿,与他贴得极近。
他也看了一眼阿狸:“该用晚膳了——母妃吃了睡,睡醒吃,跟阿狸有一拼。”
他的口吻轻松如常,就像朝中之争尚未开始的时候,就像她现在并未命悬一线。
语毕,他扬音:“传膳。”
顾燕时抿唇:“我睡久了,不太饿……先不吃了,去小厨房为宵夜煲个汤。”
苏曜视线微抬,眼眸眯起。
还记着献殷勤的事呢?
小母妃好认真啊。
不过,汤可以喝。
他噙笑点了下头,顾燕时就出了门,去小厨房。
她事先没说自己要来炖汤,小厨房便也没能提前准备,拿来就能直接用的食材并不太多。顾燕时看了看,觉得熬一道鸡汤便好。鸡汤不易出错,要熬得鲜香浓郁又很要费些时间,正可让她自己静一静。
她便这样在小厨房中闷了近两个时辰,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自己过去这十几年。待得鸡汤熬好,她回房端给苏曜,就又拉着兰月又出了卧房,到外屋说话。
好香。
苏曜舀起鸡汤,饮了一口。抬眸间正睃见她安静出去的一抹余影,目光微凝,起身放轻脚步,行向房门。
房门前立有屏风,以免被人一眼看到内室。他在屏风后驻足,竖起耳朵静听外面的窃窃私语。
“……我小时候养过两条小鱼,养了三四日就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想来是我没照顾好。你为它们也烧一份吧,嗯……就备上二两银子的。”
“还有些七七八八的……我也记不清了。嗯……比如下雨天无意中踩死过蜗牛,家里养的小狗咬死过别家的鸭子,却也不知有几只。这些你一并置办了吧。再去庙里上柱香,替我赔个不是。”
苏曜听及此处,明白了。
——这是要还受生债啊。
传说人在阴曹地府里都有本债,一生的善恶皆记于其中。种下的善因会结善果,做下的恶事也要一一偿还。
如此便有些方士会助生者在活着时为自己做下的恶事提前烧纸,谓之“受生债”。
债先这样清掉一些,人在地府的日子就会轻松一点,投胎或许也能更快。
这些说法苏曜都听过,却嗤之以鼻。这般认真安排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竟还将小鱼小蜗牛都算上了。
苏曜一声低笑,隐觉外面的交谈已至末处,便先行这回茶榻,风轻云淡地继续品起了鸡汤。
顾燕时很快也回到房里来,边走向他边问:“合口么?”
他嗯了声。
顾燕时抿一抿唇:“我先去沐浴更衣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有点微不可寻的发虚。
说完她也不唤宫人,自顾去衣柜前取了寝衣,便往汤室取了。
他又喝了口汤,视线落在她清瘦的背影上,一时在想,他是不是把她吓过火了啊?
真好诓。
不过这副乖乖的不敢凶他的样子倒很有趣。
他啧了一声,心下暗自拿定注意——三日,再等三日他就不吓唬她了。
免得把小鹌鹑吓破胆。
是夜,顾燕时在又一场大汗淋漓后昏昏入睡。苏曜知她今日心神不宁,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多折腾她,却在夜半之时听到一阵低低的呜咽。
他睡觉极轻,呜咽声响了两次,他就醒了。
房中一片漆黑,苏曜无声地侧首,隐约看到一旁的背影一阵阵轻搐。她压抑着声音,哭得极轻,不多时忽而撑起身,抽抽噎噎地蹭到床尾,小心翼翼地避着他下床。
顾燕时连鞋子也没有穿,光着脚无声地溜向房门。
她怕吵到他睡觉,真的被他掐死。
行至门边,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迈出门槛。
他夜宿欣云苑总归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欣云苑的宫人们都清楚,她也不肯他们留在这里值夜。
是以整个外屋都安安静静,漆黑里唯有窗纸中透出的隐约月光为伴。
顾燕时怔怔地望着月光,缓了两息,随意在一张八仙椅上坐了下来。
八仙椅边都有小桌,是平日待客时放茶盏用的。她伏在桌上,出了会儿神,恐惧就翻涌地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一涌而出。
顾燕时抽噎了两声,脸埋进臂弯里,在寝衣上蹭掉泪水,脑海里如梦魇般回荡着他白日里的话。
他说现在在下面陪伴先帝的嫔妃没几个,若她去了,或许就是头一号的宠妃。
那多可怕。
她怕极了先帝待她不好,但更怕先帝独独盯着她一个人,只待她一个人的“好”。
过往的阴霾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后来在与苏曜的一次次苟且中,她尝到了甜头,便可以将那份阴霾搁置不想。但现下因要去殉葬,那份阴霾再度呼啸而至,让她心惊胆寒。
那样的“独宠”,她无福消受。
整日的惊惧伴着泪水越涌越烈,顾燕时哭得止不住,双肩直颤。
猝不及防的,她听到一声:“母妃?”
熟悉的声音在她心头一击,她蓦然抬头。
黑暗之中,一道颀长的影子立在卧房的门槛之内,她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而后,他迈出了门槛,一步步走向她。
她犹自僵坐在那里,他走了三四步后,她倏尔回神,霍然起身,步步后退。
借着月色,苏曜看出她浑身战栗不止。
堂屋并不太大,她的后背很快抵到两张主座之间的八仙桌上,再无处可避。
逃不掉了,她就大睁着眼睛,一口口深喘着气,盯着他。
他皱皱眉,再度上前几步。离得足够近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别开脸,好似这样就能再躲开一些。
“怎么了?”他语带困惑,一边问,手一边抚向她的下颌。
才刚触及,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别……”
他的手顿住。
她剧烈地颤着,一双眼睛再度落在他面上,泪水在月光下淌下来:“别让我和先帝合葬,好么……”
她平日里软糯好听的声音变得嘶哑,一滴泪珠滑至下颌,再一坠,滴在他指尖上。
“求你了。”她攥在他手上的手越来越紧,“你若是嫌修陵费钱,就……就把我扔去荒郊野岭里,或者一把火烧了,我……”
“母妃。”他声音一沉,她下意识地噤声,心惊肉跳地望着他。
苏曜蹙眉凝视着她,觉得想笑,又莫名的笑不出。
一切捉弄的念头突然间荡然无存,他诡异地觉得难受,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他于是没了再逗她三日的心思,无声一喟:“朕逗母妃玩的,母妃当真了?”
“你……”她泪水滞住,杏目圆睁,盯着他看。
她觉得他阴晴不定,说出的话总是很难分辨虚实。
杀人这种事情,于他而言又不费吹灰之力,更让她难辨此言真假。
苏曜静一静神,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她发着愣,没有挣扎。被他抱在身前,还在盯着他看。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唇角隐约含起些带着安抚的笑:“朕不会杀母妃的。”
他白日里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
“万一朝堂上闹得大了,你……”她怔怔道。
这也是他白日里说的。
“没有这种万一。”他撇嘴,提步走向卧房,“若闹到朕撑不住的地步,也是朕先死。想逼朕推母妃去顶罪,他们做梦。”
黑暗里,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安心。
话音落地,他已抱着她回到床边。他俯身将她放下,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来。她立刻往里缩去,攥住被子,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苏曜噙笑:手抚过她沾染泪痕的脸颊:“合葬是吓唬母妃的。听母妃遗言中特意提及,所以一时兴起……”
不及说完,他抚过泪痕的手染了一股新的温热。
她的眼泪又涌出来,忿忿然坐起身:“你……你拿这个吓我……”
这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又委屈极了。
他扯了下嘴角,将她拥住:“朕错了。”
她气恼地推他,他不理,拢在背后的手轻抚下去,给她顺气。
“你放开我!”顾燕时怒道。
他低笑:“儿臣错了。”
她一僵。
这是皇子才会用的自称。他已承继大统,便是在太后面前都不会以臣自称,这话听来不知有多没正经。
她愈发气恼,手再一度地用尽力气推他,他终于将她放开,任由她翻过身,留给他一个恼怒的背影。
苏曜不要脸地凑过去,从背后将她拥住:“别生气了。”
“你……”她气得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渗出来的,“你混账!你……你拿这种事吓唬人!明知道我害怕的……”
“委实不料母妃会怕成这样。”他语中带笑,闻得一声哽咽,声音又和软下来,“怪我,好不好?日后绝不拿父皇与母妃说笑了。”
日后。
顾燕时贝齿紧咬,暗想:没有日后了。
事情已在朝堂上闹得人尽皆知,他若能挡住固然好,但她也该知道适可而止。
否则,她能指望他挡一次,难道还能指望他挡三次五次?他总会觉得麻烦的,直接杀了她要比应付这些麻烦事容易得多。
连她自己都清楚,他要杀她有多简单。
一旦他拿定主意,绝不会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他们平日相处间的百般温柔,在那样的决断面前也都不值一提。
可她想活着呀。
顾燕时任由他揽着,羽睫颤了颤。
等风波过去,她要想个办法离他远一点,最好能不再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again】
这个注释其实前面写过,本文贵妃和四妃称夫人,往下称娘娘,贵姬以下称娘子
别问为什么贵妃和淑妃不叫娘娘了,本文的设定不是这样的
本来觉得不是啥大事,注释又写过,就没再回答类似评论
结果今天因为这个还收一负分给我整不会了
上一次提到这个问题在第七章 的作者有话说,大家翻回去看一眼吧
第42章 暗中
翌日天明,苏曜醒得比顾燕时早一些。上朝的时辰也还没到,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欣赏起了顾燕时的睡容。
不论是睡是醒,小母妃总一副乖乖的样子,就连发脾气的时候也是软软的。
苏曜低笑了声,手指戳在她柔软的脸颊上。她皱皱眉,略微避了下,就又睡沉了。
他不再扰她,起身踱到卧房门口去唤宫人。
房门刚一推开,一道小灰影却先行蹿了过去,看见他也不停,直接蹿到床边,跳上了床。
苏曜挑了挑眉,不理它。
“陛下。”张庆生带着宦官们上前,欲进屋去侍奉他盥洗。他却迈出门槛,到了堂屋:“让她睡。”他道,没有提她三更半夜跑出来哭的事情。
候在外面的兰月听到堂屋的动静,很快也进了屋。她一眼看见皇帝在洗脸,却不见顾燕时的身影,便欲再退出去。
苏曜却余光一扫就看到了她,边执起身抓起帕子擦了把脸,边告诉她:“告诉静太妃,若闲来无事,可常去辰景宫坐坐。”
“……诺。”兰月不明就里的一应,见他不再多言,便低眉顺眼地退出了门。
过了约莫两刻,圣驾离开欣云苑。苏曜往外走着,心底一声轻笑。
呵,淑妃长本事了。
他从前只当淑妃生得妖娆,脑子却笨,不曾对她留意,未成想一时疏忽,就让她惹了这么大的事。
啧啧。
现下收拾淑妃不难,欲平朝中议论却要费些力气。
除此之外,他还要哄好小母妃。
淑妃……嗯,他懒得多理她。
苏曜斟酌着,俄而笑了声,视线微抬:“来人。”
语毕他等了一息,一道黑影便凌空落下。苏曜脚下未停,径直经过他身前:“淑妃大病,速去办妥。”
“诺。”那黑影一应,顷刻消失不见。
.
宣政殿前,文武百官正陆续入殿,静候早朝。御史徐同已如驴拉磨般的在殿前转了不知多少个圈,终是将心一横,入了殿去。
陛下昨日之言令人生畏,但于他而言,现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陛下说,他这御史的位子是凭着先帝与他父亲的情分才给的,而陛下于他父亲并无什么情分——个中威胁徐同自然听得懂,却也正因听得懂,他才更要将眼前之事办到底。
从昨日之言来看,陛下已对他起了罢黜之心,若他就此退缩,迟早就是被罢免的命。
而若他将此事办成,清了“君侧”,多少还算尽了御史的职责,同僚们亦会觉得他于社稷有功。如此,若陛下还想罢黜他,极易让文武百官看做公报私仇,一时半刻就不好动他了。
徐同兀自揣摩着,步入大殿,寻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皇帝尚未入殿,官员们低语着,有些在议手头要务,有些只是在寒暄。徐同竖着耳朵静听,毫不意外地听到有人在议论陛下与静太妃的纠缠。
这几日,风言风语传得愈发厉害。有传言说陛下一连几日都宿在静太妃宫中,真是不成体统。
可这些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他决意走下去,是因他有更能令百官信服的人证。
.
欣云苑里,顾燕时已许久没有醒得这样晚过。
她起身一唤,兰月就进了屋。垂眸看了看她,轻道:“姑娘脸色怎的这样差……”
“没事。”顾燕时摇头,神色淡淡的。
她的脸色自然是好不起来的。
知晓他并无意杀她虽是好事,他肆无忌惮的捉弄却也让她身心俱疲。
她做了大半宿的噩梦,一会儿是他掐死了她,一会儿是在幽暗的地宫里,先帝含着阴涔涔的笑容走到他面前。
每一个画面都令她胆寒,胆寒之余,她还有些难过。
她原本……有一点点念他的好的。
相较先帝,他对她还不错。他救了她的父亲,送给她的东西她也喜欢。
虽则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捉弄常有,可她生起气来骂人他也并不计较。
在她难过的时候,他还哄过她。软语轻声地跟她说从前的事是先帝的错,让她不要再去多想。
可这一次,她真的很害怕。哪怕在知道他是说笑后,她也仍心有余悸。
她前所未有地清楚认识到,他若想杀她,究竟有多轻而易举。
她会觉得他好,真的很傻。
他从来不曾真的在意过她呀。
顾燕时心里沉沉的,洗过脸,一语不发地坐到妆台前去。
兰月上前为她梳头,边梳边告诉她:“陛下晨起留了话,说姑娘可常去辰景宫坐坐。”
“辰景宫?”顾燕时浅浅一滞。
辰景宫是贵妃的住处,她觉得他提这一句,该是有些别的缘故。
顾燕时抿一抿唇。
她恼恨他的所为,可现在的事关乎的是她的性命,不是她跟他赌气的时候。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一会儿用完早膳咱们就过去,让陶成先去辰景宫知会一声吧。”
“诺。”兰月欠身,遥遥示意陶成去办。
陶成脚力极快,只消小半刻工夫就赶到了辰景宫。贵妃也正用膳,不咸不淡地听他禀完话,道了句:“知道了。”
“下奴告退。”陶成一揖,退出殿门。贵妃吁气,示意宫女又盛了一小碗豆浆,待豆浆端到手中,她却没了喝的胃口,拧着眉放下了碗。
“若要让本宫说……”贵妃冷笑,“陛下赏爹爹一顿廷杖,爹爹就老实了。这般明里暗里地给爹爹脸色看,本宫都怕他那个脑子看不懂。”
“……夫人这是什么话。”林兰听得心惊胆寒,“主君年纪也不轻了,哪里受得了廷杖……”
“宫人们都有数,哪会真打坏他?”贵妃不屑地摇头。
林兰又劝:“再怎么说,主君也是您父亲。”
“这也就是看在他是本宫父亲的份上。不然,本宫昨日就劝陛下赐死他算了。”贵妃轻哂,“他年纪不轻受不了廷杖,静太妃一个小姑娘,就活该去死么?亏他想得出来。”
言毕,她不想再林兰说好话,摆一摆手:“你去备礼吧。看看库中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尽可拿出来,一会儿送给静太妃。”
贵妃说罢,忽而想笑。
她曾经满眼都是陛下,为了他不管不顾,只想嫁给他。
以致于他曾亲口劝她说:“天下好男人那么多,非得嫁给我,你是不是傻啊?”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大概是真的觉得太傻。
后来她放下了,倒因一些无关风月的事情让他知道了她的本事。
现下亦是这般,常常他说一句话,她就知道当怎么办,朝臣办差都未必有她快。
贵妃私心里觉得,这样也着实不错。
退一万步说,若将他视作顶头上司,他便是出手很大方的上司。她每每办妥事情,他总会好好赏她。
在年少无知的春心萌动过去后,她觉得真金白银拿在手里可比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让人痛快多了。
不过多时,林兰就挑好了几样贺礼,一一送来给贵妃过目。
贵妃择去了两件不合宜的,又自己添了两件别的东西。静候不多时,便有宫人入殿禀话:“夫人,静太妃来了。”
贵妃起身,行至殿门处。余光扫见顾燕时,便驻足见礼:“静太妃……”
“别多礼了。”顾燕时疾步上前,将她一扶,颔了颔首,“给贵妃添麻烦了。”
贵妃美眸一转,心觉这小太妃性子还不错。
承圣宠却不跋扈,在宫里已很难得了。
“太妃请里面坐。”她含笑请顾燕时进殿,入得殿门,就挥退了宫人。
顾燕时见宫人们告退,心弦稍松。与贵妃一同落了座,她定一定神,开诚布公:“是陛下让我来的,可我不知他让我来做什么。”
贵妃浅怔,眸中染开笑意:“太妃说话倒很直爽。”
她语中一顿,低了低眼:“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让我们走动起来,再把消息放出去,让我爹受受夹板气……我这个爹啊,素来是个糊涂人,此番冒犯太妃了,太妃别计较。”
顾燕时垂眸,默不作声地思量着。
贵妃扬音而笑:“太妃是不是不懂,为什么要让我爹受这个夹板气?”
“不是。”顾燕时摇头,“我知道,朝堂后宫多有牵扯,贵妃夫人身为女儿都不与徐御史站在一起,徐御史所言就很难站得住脚,这不止是让他受夹板气,也是让旁的朝臣摸不清虚实。”
贵妃打量着她,眼中有了几分赞许:“太妃看事情还挺明白的嘛。”
“……”顾燕时局促地攥了攥裙子。
苏曜让她过来走动的缘故,她绞尽脑汁地猜了一路,才想到朝堂后宫的牵扯上去。
贵妃夸得她心虚。
又听贵妃问道:“那太妃苦恼什么呢?”
“我是在想……”顾燕时薄唇抿住,斟酌须臾,探问贵妃,“贵妃夫人……这事是全然压住一了百了为好,还是留下些闲言碎语,让旁人接着议论好?”
“自然是要一了百了。”贵妃脱口而出,看着她,满目惊异,“太妃怎的这样问?”
“没什么。”顾燕时轻声。
她缓了缓神色,不再多言,反问贵妃:“朝堂上这事,陛下会怎么办呢?”
“他会挡住的。”贵妃思量着,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太妃放心……早年先帝昏聩,陛下又还年轻的时候,朝中事务才真难办。那个时候他都撑下来了,如今这些不过是小事,只要他想挡住,我爹就逼不得他。”
顾燕时点点头,眼波流转:“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是不是先不见陛下更好?”
贵妃微愣。
顾燕时不待她多问,就又说:“总要避一避风头的吧。贵妃夫人若觉得合适,就替我向陛下带个话,让他近来不要来见我了。”
第43章 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