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无言以对。
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迷了,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沙漠里干燥,你也不提醒我多喝水,吃水果。”
安然这小暴脾气,他还委屈了他,她一个人在家得闲吗?又要工作又要做饭还得带娃,她是女超人吗她?遂一个翻身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首先我问你,沙漠里有水果给你们吃吗?”
宋致远摇头。
“那我再问你,你忙起来的时候想得起来多喝水吗?”
宋致远摇头。
安然摊手:“这不就结了,我明知道你们沙漠里没水,也知道你不会喝水,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与其浪费你们卫星电话来听我絮絮叨叨一些废话,我觉着照顾好家里,教育好孩子才是最实用的。”那种明知不可能达到预期效果还硬着头皮关心的,叫无效关心。
当然,安然并不是说姚刚的妻子不好,或许人两口子平时就是这种状态呢?各有各的行事风格和相处模式,她也没权力说人家不好。
宋致远,再次无言以对。
他的妻子,冷静得像个机器人。
呵,他的机器人妻子。
安然其实知道他就是个没得到家长关心的孩子,吃醋了,可除了小猫蛋和铁蛋,安然是真不喜欢这么无孔不入的关心人,总觉着很多话是多余的废话,成年人不需要别人提醒就能做到,做不到的提醒了也没用。
“哎呀好啦,以后我会多关心你,你快跟我讲讲,事情怎么样了?”
宋致远侧对着她们,嘴角渐渐翘起来:“成了。”
“真成了?那我咋没听说消息,报纸上也没看见呢?”她还每天听收音机,也没听到啊。
“上头还有别的考量,预计明年春天公布。”
安然想了一下,想起当年原子弹实验成功,见诸报端也是在真正成功几年之后。“好吧,那至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嗯。”
安然也翘起嘴角,小猫蛋直接爬起来,爬到爸爸怀里,“那爸爸不上班班了吗?可以天天陪我了吗?”
宋致远心头一软,“嗯。”
小丫头又是唱又是跳,又在被窝里钻来钻去,爬来爬去,跟条毛毛虫似的,她的爸爸终于也像大院里别的小伙伴的爸爸一样,能多多陪陪她啦!
好容易孩子睡着,他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了,碰了碰妻子的手,小声问:“上次的衣服,还能穿不?”
看吧,吃过好吃的他就能记一段时间,就像油渣韭菜大包子他会念念不忘。安然心里暗笑,吐气如兰,“不穿衣服不更好看吗?”
安然几乎是凑他耳朵上,热气直接呼他脸上,耳朵里,仿佛能直达内心,像一根洁白的,蓬松的羽毛,轻轻的刮弄着他的心。
他整张脸立马红了,以安然的眼力还看见他那光洁的脸颊上一颗颗立起的汗毛……心里也有点意动,手把手教个好学生出来,确实有成就感多了。
……
半小时后,俩人热汗淋漓,就这么抱着躺一起,睡得香甜的小猫蛋被抛弃到靠墙的地方,远远的,仿佛隔了八百米。
宋致远的手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搭她腰上,安然已经累垮了,“去,看看有没热水,我想洗洗。”
宋致远眼睛一亮:“再来一次吗?两次也行。”
“可我不行。”安然悄悄揉揉腰,她容易吗她,白天上班跑东跑西,晚上回家还得被折腾……可哪怕是她折腾他,最后累的还是她。
她就怀疑了,这种事怎么永远是出力的不累,不出力还更累呢?
***
第二天,安然再醒来的时候,果然宋致远居然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床上,人正靠床头看书呢。没戴眼镜的他,看着更加文气,一张脸干净得不像刚睡醒的人,居然一点油光也看不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醒了?”
“嗯,没事也不多睡会儿?”
宋致远眼睛没离开书,“习惯了,也睡不住。”
“睡不住?那去做早饭吧。”安然踹他,可又没用力,就那么轻轻的,状似无意的在他小腿上刮了一下。
宋致远整个人战栗了一下,小树苗又开始进入待岗状态。
安然毫不留情的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抱着闺女说:“去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天,做个早饭都不会啊?我们也不嫌弃,你会啥做啥。”
对于厨房,宋致远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十顿有八顿都是在厨房里吃的,餐厅因为没有厨房暖和,使用频率还真不高。锅灶他都熟悉,可就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做饭该从哪儿开始?或者说,首先他得想一想,这顿早饭吃啥?
他打开橱柜,发现米和面都有,还有一把挂面……得,就挂面吧,这个他会。
可煤炉子昨晚灭了,现在有空调,他们不需要这个东西来取暖了……他只能找到蜂窝煤和一点碎柴,发炉子是妻子教过的,他虽然没做过几次,但记性好,还记得。
于是,七点半,等安然和铁蛋起床,发现这家里的男主人已经吭吭哧哧煮好三碗面了。把昨晚剩的洋柿子炒鸡蛋热热,浇面头上,再烫一把小青菜苗,不就是一顿合格的早餐了吗?
“姨父你牛啊,出差还学会做早饭了?”铁蛋跟看外星人似的打量他,端起一碗,有点不那么相信的尝了一口,“还不错,再接再厉,以后咱们家就有两个会做饭的男子汉啦。”
宋致远欲言又止,他的手,可不是用来做饭的……怕说出来被打,他不得不承认做饭其实真的很累,非常累,他额头上现在还有汗呢。
安然只当没看见,才做这么一顿,还不是正餐,他就叫累了,那她天天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是不是得累死在灶台上?
得让他知道,米和菜不是自动变成美味饭菜的,衣服也不是自动变干净,还整整齐齐叠衣柜里的,家里更不是自个儿变得干净整洁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在付出,在承受。
“来,安文野,妈妈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小猫蛋刚睡醒,从楼梯上下来,头发卷翘着,小哈欠打着,“嗯呐。”
“待会儿你监督着你爸,让他给咱们做中饭,把家里打扫干净,再把前几天的脏衣服洗一下,记住了吗?”
“记住啦!”
安然也不看宋致远的如丧考妣,就看着自己的手,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啊,她的手不是天生就这么粗糙的,都是家务干多了才这样。“对了,如果你姥姥来,不能让姥姥帮爸爸的忙,记住没?”
“记住啦!”
铁蛋对姨父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他们这个家里的男人啊,命比黄连还苦。
***
虽然红五角星是画上去了,语录也写上去了,可安然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总觉着封登辉不是那么好打发。
这天,下班后她去菜市场买了点菜,看见居然有卖臭豆腐的!
当然,不是特意做成臭豆腐卖的,而是副食品商店不小心放坏了,都长毛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拿出来看能不能便宜处理。
安然看见那一层白毛就想起上辈子很多女孩子们爱吃的臭豆腐,她做阿飘的时候能看见字,能听见别人说话,可就是不知道“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是个啥概念。
要做臭豆腐,那就学后世的做法,买几个番茄,芹菜,香菜和小葱苗,运气好居然还遇见一个老太太挑着两筐折耳根在卖。
折耳根!!!
这可是安然活了两辈子最喜欢的调味料,因为太香太鲜了……当然,这是她自个儿认为的。在吃不惯的人嘴里,那就是毒药一般的存在,臭就一个字。
这些折耳根跟后世菜市场买到的不一样,没那些白和粗,而是米白色偏黄的,细苗苗的野草根一样的东西,须根比较多,头上的叶子已经干枯了……安然口水都快忍不住了。
“老太太您这折耳根咋卖的?”
一身补丁衣裳的老太太,恍若行尸走肉,又饿又冷,已经快走不动道了。家里啥也没有了,她只能带着小孙子上山,趁着田野里山上的土还没冻上,挖点野菜来卖卖,看能不能换点钱。
因为穿得太破了,脚下的鞋都是破的,鞋底和鞋帮只靠一根草绳连着,十个脚趾头露在外头冻得发紫。
安然都不忍心看,她摸了摸身上,自己的衣服也不厚,脱给她不现实,而鞋子也只有一双,干脆把袜子脱下来:“您别嫌弃,穿上暖暖吧。”
老太太感激得都不知道说啥,“小姑娘,这点折耳根你拿去吃吧。”
安然肯定不能要啊,问清楚她只卖五角钱一筐,两筐更便宜,才八角钱,至少有二十斤!干脆掏出两块钱,不用找,说让她等一下,跑市场里头用自己的钱和票买了二十斤粗粮给她:“老太太您带回去吃吧,来一趟也不容易。”
她以为她是大山区来的。
谁知老太太却不肯要,还说:“我家不远,很容易来的,很近,就在东南郊的长平村……以前的长平村。”
老太太叹口气,怀念道:“以前啊,咱们村里日子虽然难过,但有地种,有水喝,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现在……农药厂一建,啥也没了。”
安然一愣,“老太太您是农药厂附近的?”看着二十斤折耳根就有点犹豫。
农药有污染啊,它污染的不仅仅是空气,还有水源和土壤,被污染的土壤里长出来的东西,用被污染的水源灌溉着长大……不是她瞎讲究,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小姑娘你放心,折耳根是好的,不是在农药厂附近挖的,隔着好几座山头呢!”生怕主顾反悔,她急着补充:“我们家以前是长平村的,前两年农药厂盖过去,占了我们队的土地,现在队里社员都进厂当工人了,附近山头全荒了,我把菜荒山上,没问题,吃不坏,你看我七十多了都没事儿。”
果然是个耳聪目明,牙齿还完好无损的老太太。
安然倒不好意思说啥了,开玩笑道:“好嘞,我带回去煮了吃,有毒也能消消。”
看来,她得去农药厂走一遭了。


第66章 三更合一
快年底了, 家里还留足了过年的肉票,安然又顺便多买了两斤肉,打算往金鱼胡同去一趟。以前除了过年, 她很少往这边来, 那是不知道石万磊的身世, 他从来就不是会跟人诉苦的悲情人物。
可现在既然知道了,安然这心里就十分不好受, 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前可是为国家为人民付出过青春的,单他那只眼睛,就是为了把毒品拒之过门外才没了的。
毒品的危害, 安然比谁都清楚。上辈子的宋虹晓其实是出国留过学的, 只不过她一直没跟其他人提过, 别人都以为她这么大个老板,唯一的独生女居然没听说出国, 挺不可思议的。
九十年代, 那是以出国为荣的。
本来, 安然也不赞成她出去,因为她的身体太弱了, 在跟前自己守着都不放心,要是再去到十万八千里外她更加鞭长莫及。可宋虹晓又哭又闹,还以绝食相逼, 安然只能同意。
结果, 去了一个月,就让她给弄回来了。
安然都没脸说啊,她怎么有脸跟身边人说她教育出来的“闺女”在国外居然跟着那些洋鬼子抽大麻呢?她怎么有脸说她还把自己抽进国外ICU了呢?要不是她请宋致远帮忙给她找关系,她连国也回不了, 直接就能死在国外的,哪还有机会回来戒断?哪还有机会多活那么几年?
所以,安然对这种东西是有切肤之痛的。
这个国家,当年就是被鸦片打开国门打垮几代人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有这样的决心,坚决的,狠绝的拒绝毒品!而国人之所以能有勇气,有骨气拒绝,还得多亏了石万磊这样千千万万舍小家为大家的边防战士。
安然扛着二十斤折耳根和各种菜,来到金鱼胡同。
第一件事赶紧看看石万磊的白墙还在不,嗯,完好无损,而且干干净净。
谁还敢在这面光荣的社会主义墙上乱涂乱画脏话,那纯粹就是找死,安然都想好怎么找茬了,到时候她非闹得整条胡同鸡犬不宁不可。
别的本事她不敢说,闹事找茬她就没怕过谁。
“小安你怎么来了?”石万磊开门,见是她还挺意外,下意识往她身后看。
“小猫蛋没来,我下班顺道过来的,也快过年了,今年怎么样?”安然自顾自进屋。
他为了避嫌,把门大开着。这漂亮的年轻小媳妇进了他的门,胡同里但凡有一双眼睛看见,不用两个小时,整个胡同男女老少都会知道,那些好事者能编排出几十个故事来。
他倒是破罐子不怕破摔,可她却是有家有口的。
安然却比他还看得开,更不怕人说闲话,“关上吧,咱们聊聊天。”
这家里是真一贫如洗啊,除了一张吃饭桌子和一张大土炕啥也没有,这两件东西也是破破烂烂的,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安然简直怀疑,他晚上到底在不在家里住啊?
“想好过年怎么过了吗?”
“也就那样吧。”
安然叹口气,“石大哥,我叫您一声石大哥,希望您别跟我见外,我知道别人肯定没少劝您,我也就不老生常谈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年就到我家过,怎么样?”
她计划的是,逝者已往,得让他走出来了。多出去走走,认识认识新的朋友,说不定能解开心结呢?
虽然希望渺茫,但安然不忍心他再颓废下去:“你以前不是卖过手表嘛,你会修吗?”
“修手表吗?会。”
安然一拍手,“这不就结了,今年上我们家过年,我给你介绍几个大主顾,以后就靠技术吃饭了,省得出去当倒爷不安全。”
石万磊倒是有点心动,毕竟要生活啊,他虽然心如死灰,但他还是得活着,只是街道办封登辉的有意刁难,他做啥啥失败,干啥啥亏本,两年下来他都没心思了。
当然,自力更生之前,安然得把他该有的待遇重新要回来,“你把以前的工作证明和伤残证明给我。”其实阳城市的残联也是跟妇联一样,合并在总工会名下的。
她就不信了,她把证明交过去,她们要敢卡着街道办的章,她就找贺林华去。这什么狗屁办事效率,这里要盖章那里要签字的,要是跳不过封登辉这个大王八蛋,她就换个街道班主任。
反正,是他自找的。
***
晚上的臭豆腐用油炸得又酥又脆,加上茄汁蒜泥折耳根小葱和油辣椒,就这么简单的一拌,兄妹俩又差点撑破了肚皮。
宋致远看他们,就像人类看黑花:怎么这玩意儿也能吃得下?
他的宝贝女鹅吃了一嘴的臭东西不算,还凑过来搂着他脖子,骑坐在他腿上:“爸爸你不吃吗?你尝尝叭,不臭哒!”
他不敢说话,不敢呼吸,他觉着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
“爸爸你真的不尝尝吗?你闻闻,一点儿也不臭哟……呼呼……”狠狠地给爸爸吹两口仙气,力图证明真的不臭。
宋大工程师,差点被她的小嘴巴臭晕,臭豆腐他接受不了,折耳根也是他的毒药,两者相加,简直是砒霜拌了鹤顶红啊。
安然笑破肚皮,嗯,今晚他肯定会逼着他的小猫猫刷牙啦。最近安文野不知道跟谁学了个坏毛病,不爱刷牙了,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刷,实在被妈妈拉住了没办法,那就意思性的含口水,三秒钟立马吐出去,“刷好了。”
可宋致远这家伙,自从他回来,猫蛋逃避刷牙的时候就找到了靠山,紧紧的抱着他,一会儿装睡着,一会儿装嘴巴疼,反正就是不刷牙。
而他,还就答应了!
一点原则也没有的爸爸,该!
***
将近两个月的走访调研,市里各大小单位厂矿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今儿,安然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说特别是因为她已经计划一段时间了。
三个人骑了半小时的车,来到东南方城郊外一道崭新的铁大门前,邵梅奇怪:“小安咱们怎么来农药厂呢?”
“来就对了,市里大大小小的单位咱们都跑遍了,现在就差农药厂了。”
邵梅翻个白眼:“农药厂里头太臭了,咱们真要进去吗?”要吸臭气她自个儿去不就行了,干嘛还拉俩垫背的。
这股臭味隔着大老远就能闻见,她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成分,但都有常识,肯定是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不然怎么能毒死野草和虫子呢?
安然从兜里掏出两个口罩递过去,自己也戴上一个,邵梅和何青青才知道,小安主任又是有备而来啊!这小女同志,难怪能当领导呢,人面上一直笑眯眯的,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意,可心里想啥,计划啥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表面看是个暴脾气,可又不是只会撒泼掐架那种泼妇,她的智慧其实都是藏在心里的。
难怪,以前高主席在的时候就一直夸她,说是个好同志,能干事那种。只不过当时大家都没往心里去,毕竟这么年轻的小女同志,参加工作时间也不长,她能有啥工作经验?
处理工青妇残的事,其实没啥技术性难度,最重要的就是经验。
可这半年明显能看出来,她为人处事之圆滑,做事自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方法,绝对不是愣头青,这样的经验又不像有高人背后指点,因为她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这种既聪明又矛盾的感觉,杨芳芳几个年轻的看不出来,邵梅却是非常清楚的。正是因为清楚,她才不得不更气恼,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她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了,啊。
本来,以她在工会熬了这么多年的资历,从解放后就在做妇女工作,以前在基层当了十年妇女主任,后来调到市总工会,又干了十五年,从总工会组建那天开始,她就在这儿工作。
要说元老,她也算一个。
可就因为没文化,在旧社会没读过书,建国初期只上过扫盲班,即使她工作干得再好,上头也不重视,没给她当领导。好容易熬啊熬,熬到前头这个主任走了,她寻思着整个女工处剩下的五个人,就她年纪最大,资格最老,从建国初就干到现在,走遍全华国也没几个……怎么说,就是论资排辈,除了按学历排,她总能排到第一顺位的。
可谁知高美兰走之前居然搞了三个空降兵进来,女工处的主任又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她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安然其实早就搞清楚前任辞职的原因了——一方面是疾病,听说是胃里生了个什么瘤子,病得不轻,什么退休待遇,什么劳保工资,对她都没了吸引力,人家庭条件也不错,就准备辞了回家好好养病。
另一面嘛,也是工作实在太糟心了。
手底下五个人,各个都是“官太太”或者裙带关系。她们的丈夫要么是市内各实权部门和大厂的一二把手,即使不是一二把手,那也是能说上话的,有靠山的。
所以,这些妇女同志来上班只是图个打发时间,毕竟这年头不能像旧社会一样玩纸牌打麻将啊。人家不图升官发财,就在这儿岁月静好,当领导的又怎么可能使得动她们呢?
譬如何青青杨芳芳之流,都是家里条件不错,有亲戚当大领导的,她使唤不动。而邵梅呢,人不仅丈夫是市革委会常务委员,她本身也是个老资历,想使唤她更是难上加难。
安然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高美兰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名义上是给她提拔了,可实际上却是火中取栗,困难大于收获。
这才带她们出来几天,就一个个的不是腰酸就是腿疼的,她天天跑也没见怎么疼啊。安然觉着她们要是不求上进,那就像胡文静一样,该干嘛干嘛,领一分工资干一分活,她完全没意见。
跟着她出来调研,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居然政府开这么高工资真是给她们养老的?
自己是时候让她们认清形势了。
当着何青青的面,安然什么也没说,只戴好口罩,自己身先士卒走在前面。何青青看她都不带犹豫的,想了想还是跟上了,虽然她也只想混日子,但她至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
邵梅眼见着她们都不再等她,就当她不存在的样子,顿时气得哟,哒哒哒踩着皮鞋就走了。
是的,她就这么转回去了,准备回单位去了。
安然回头,故意大声道:“梅姐这是要去哪里?农药厂大门在这里。”她指着崭新的铁大门。
邵梅没想到,她还装模作样,索性也跟她装到底,捂着鼻子,干咳两声,说:“哎哟我这喉咙受不了,闻见农药味我就喘不上气,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安然很爽快:“好嘞,那您回家休息吧,今儿我算您一天病假。”有病休病假,天经地义。
邵梅脚下一个踉跄:“我这都上半天班了,怎么能算病假?”她八点钟就出门了,现在都快九点钟了,要算也只能算半天,反正这一个上午肯定就是病假。主要吧,也是以前高美兰定的规矩太铁了,她规定病假也得扣工资,休一天就扣两块五,虽然她家里也不缺这两块五的人,但她平时是算工资少算三分钱都能发现并且要找樊丽萍扯皮的人,她能容忍被扣两块五吗?
“那您如果不想算病假的话,就坚持上班,跟我们进去?”
何青青也看着呢,邵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安然的每一句话都是按规程办事,她找不出错来。
最终,在两块五的诱惑面前,她终于还是屈服了,去就去,反正她走最后,毒不死。
安然又不是没见过她这种倚老卖老骗病假的员工,要真有病,好好说她二话不说就同意,还能用车给她送到医院门口。可啥也没干,有脏活累活不愿干就装不舒服的,那就彻底回家养着去吧,只要她舍得不领工资,闲到地老天荒安然也没意见,顶多就是超过三个月,按照规章制度予以处理就是,那是人事科的事,她只负责自己部门的工作,毕竟,规章制度不是她一个写的。
要说这机关单位也有机关单位的好,因为每一项规章制度都是国家有明文法律规定的,有法律做背书,她底气也足。后来自个儿做生意的时候发现,有法律背书的事比没有法律背书的好做多了。
农药厂很大,是整个阳城市唯一一家农药厂,自然也是最大的。保卫科的科长听说她们身份后,亲自出来接待她们:“安主任你们要看啥,调研啥,是生产业务方面的还是后勤保障,亦或者是职工个人情况?我这就找人过来。”
很专业嘛,明显很有接待经验,安然笑笑,当然,戴着口罩也看不出表情,只能隐约通过眼部肌肉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如果方便的话,就都看看吧。”
保卫科科长一顿,“都要看啊,那咱们就先从产品说起?咱们厂现在主要的产品就666、林丹粉和1605。”
邵梅和何青青是地地道道的阳城市民,不知道这些数字代号是个啥,可安然是插队三年,又在小海燕种过半年地的,知道这三样都是目前农村使用频率最高的农药,剧毒农药。“你们一年的产量有多少?”
“不多,但能保证整个阳城市大大小小上千个农业生产队的使用吧。”保卫科长得意地说。
安然听出来了,这就是说整个阳城市的农药都是从他们厂采购的,如果一旦他们厂的产能出现问题,整个阳城市将无农药可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整个阳城市农业产量大减,农民饿肚子,工人没饭吃,搞不好还得闹饥荒,进而引发的就是粮食涨价、地区粮食安全。
可以说,一旦一个行业出现垄断,那它的下游企业和行业就要被绑上同一条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安然其实并不赞成这样的模式,市场的活力在于百花齐放,多一点竞争对手一方面可以让消费者多一点选择,可以维持价格一定程度的稳定,另一方面有竞争才有进步,大家才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增加市场占有率,怎么提高技术,改进技术。安然觉着,这么大个阳城市这么多农业人口居然只有一个农药厂,实在是不太科学。
当然,这是涉及到城市和地区管理发展的问题,也轮不到她小小一个女工主任指手画脚。只能说,高美兰没当上阳城其实是这个城市的损失,因为她记得上辈子的阳城市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是有三个农药厂的,很明显这时候还没有,那就是走向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