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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就现在的征稿要求,跟初中生话题作文似的,难度不高。安然摸出梳妆台里的钢笔,趁着里头最后半管墨水,从不同的角度洋洋洒洒三个小时就写出三四篇几千字的文章来。而且吧,越看越觉着不错,再稍微润色一下,她“自信”跟报纸上特邀作家写的也不差。
唯一遗憾的是,征稿启事是国庆节前发的,现在都快十一月了,寄过去也不知道报社还收不收。
***
“铁蛋——”
金黄色的山谷里回荡着长长的“蛋蛋蛋——”,男孩黑黑的脸上,是快溢出来的得意。两条长腿噔噔噔甩着往家跑,快到门口忽然又慢下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叫我啥事呢?”
安然也不拆穿他的小把戏,“走,跟小姨上街去。”
“你说我吗?”铁蛋眼睛贼亮,在得到安然确切点头后,立马撅着蹄子蹦跶,跟头野驴似的。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街哩!
“前提是先把脸和手洗干净,内裤不能外穿。”
没一会儿,一个黑黝黝但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就出来了。今儿是晴天,怕热的小猫蛋只穿了个小褂褂,外头套一件软软的薄薄的圆领小线衣,早晚给她防寒,白天给她防蚊虫,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铁蛋得等她们。
“你可别嫌我慢,我这是还不习惯,都几十年没走过山路了我。”想她安然女士,在阳城市纺织行业可是叫得上名的人物,什么事办不到?偏偏没走过这么坑坑洼洼蚊虫黑压压一片的林中小路。
出了大海燕村,就是一条宽阔的大公路,走路的,赶马车的,开拖拉机的,陆续能看见点人气。铁蛋瞬间成了傻狗,他一直听队上小孩说的新奇玩意儿,原来真的存在呀!
“别看了,拖拉机有啥好坐的,姨带你坐大汽车。”
铁蛋咽了口口水:“我们,还是走路吧,我姥没钱。”
“你姥没钱,那你总有吧,你请姨坐一次大汽车好不好?”每次卖天麻,大头包淑英帮他存着,安然还会分他一块钱,也不多,就给他当零花。虽然老太太觉着村里没花钱的地儿,可安然觉着铁蛋这孩子不一样,得让他有参与感,谁要是撇下他,他能跟谁急。
臭小子立马紧紧捂住胸口,撅着蹄子就蹦,小倔驴子哟。
“守财奴。”正说着,一辆运煤的农用车驶过来,安然赶紧招手,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听说他们要搭车本来不愿意,可他身边的妇女却探出头来,“拖儿带女的也不容易,上来挤挤吧。”
男人倒也没说啥,女人还顺手拽了安然一把,驾驶舱本来就很窄,一次性坐这么多人,安然直接给挤得腿都快变形了,铁蛋由那女人抱在腿上。
“大妹子可真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就有俩孩子了。”女人身形高大,尽管已经尽量缩着身子,依然把位子占了大半。
安然倒是非常感谢她,要是没有车搭,走路得好几个小时呢,挤着也比走路舒服。“嗯,大姐也挺年轻的,一看就身子骨特好。”
女人大笑两声,“那是,俺可是俺们队的拖拉机手!”
这下,安然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待了。同样是驾驶,这年代的拖拉机手可不像后世考驾照那么简单,只要有钱有时间就能考,他们得有师傅交,学成后得有生产队聘请,所以这职业特吃香,就摇着个把手,扶着个方向盘,一坐几小时,比干劳动轻松多不说,拿的是满工分,一个月还有好几块补贴哩!
另外,农村盖房子娶媳妇儿,要能有个手扶拖拉机运砖瓦和陪嫁,那风光,能被人津津乐道到娃打酱油。所以拖拉机手们到了哪家,那都是坐上席吃果碟的待遇。
“俺叫沈秋霞,俺男人才真厉害,他开大汽车。”
安然总觉着,沈秋霞这名字莫名的熟悉,像在哪儿听过。
没等她想出来,沈秋霞又说:“俺男人也姓沈,每年农业学大寨他都是货车队跑最快的司机。”
对了,俩人都姓沈,开货车,跑运输的,不就是二十五年后有名的阳城市货运公司老板和老板娘吗?作为成功的乡镇女企业家榜样,她们曾一起受邀出席过一次电视台举办的扶贫节目。
第12章
别看现在的沈秋霞只是个开拖拉机的农村老大姐,未来人可是坐拥数家运输公司资产过千万的富婆。老沈呢,目前只是一名普通的煤矿工人,给矿上开运煤车。
听说他们是海燕村的,沈秋霞还聊起他们也有一门亲戚在海燕村,以前还经常用队里拖拉机给亲戚送过任务猪啥的,娶侄儿媳妇也是她的拖拉机去接的,别提多风光了。
铁蛋刚开始还不耐烦被陌生人抱,一个劲想自立自强,可壮乎乎的沈秋霞大腿上是真柔软,那样的高度视野极好,他坐着坐着还挺享受,同情地看向小猫蛋,等她能走路了,他也这么抱着她坐大汽车。
白嫩嫩,奶香香的小猫蛋,沈秋霞看了又看,“你家闺女和儿子不太像,闺女像你,儿子像你男人对吧?”
安然怔了怔,见铁蛋倔着脑袋听着,也就没否认,只“嗯”一声,“秋霞姐孩子多大了?”
沈秋霞艰难的笑笑,“我们还没……孩子。”脸上难掩落寞。
“好事多磨,说不定是缘分还没到,是不是呀小猫蛋?”
小猫蛋让她拱得舒服,咯吱咯吱笑,可把沈秋霞馋死了。她要是也能有这么个奶团子她能天天开拖拉机带她兜风,天天让她坐着拖拉机去上街,供销社百货商店副食品商店随便买。
老沈相对于妻子则更加沉稳些,话不多,估计也是生育上不顺,面相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全程只是偶尔应答两声,安然自诩也算十里八乡难得的漂亮女人,她认第二恐怕还没人敢认第一,可她刚那么费力的招手人家理都不理,现在车上也是目不斜视。
看得出来,是个不错的男人。
“既然双方身体都没检查出问题,不知道秋霞姐你们看过中医没?”
“这不破四旧嘛,咱们也……”
安然作为业余养生专家,“我就直说了,啊,看姐脸色泛青,眉心鼻梁骨最明显,怕是肝气不顺,沈大哥面色黧黑,像是肾虚的样子,看看中医说不定还能……”
“嗯哼!”老沈一张黑脸臊得通红,试问,哪个男人被人说肾虚不尴尬?
安然还真不是跟他们开玩笑,“我以前插队的生产队有个京市来的老中医,人家就是专门看不孕不育的专家,我们队上有两口子,也跟你们情况差不多。”
“那后来呢?”
“后来,老专家让他们去买两个药吃,吃了三个月就给怀上啦。”
沈秋霞大惊:“啥药妹子还记着不?”
安然“冥思苦想”,“好像男的吃的是叫六味地黄丸,女的吃消啥来着……对,是逍遥丸。”
中医看病讲究辨证论治,同病异治,异病同治,但安然敢这么肯定的推荐这两个药是因为上辈子沈秋霞就是这么说的。功成名就儿子出息的乡镇企业家,说起年轻时的“不孕不育”,只当笑谈,现在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困扰。
安然觉着,就算暂时怀不了,可他俩一个肝气郁结,一个肾阴虚,吃点对症的药也能治病不是?怕他们记不住,还给写在老沈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
她实在是喜欢沈秋霞开朗大方的性格,一路你来我往聊个不停,快到县城的时候,秋霞直接拍着胸脯说:“我们每周一、三、五都往市区运煤,不是俺就是俺男人,上午十点半准能经过海燕村岔口,小安同志以后要再来县城和市里,直接在那儿等着就是。”
省了车费钱不说,最关键是省力,方便啊,半天就能来回。
***
安然这次来,手里揣着五十块钱,家里的肉没了,她得再去黑市上割几斤,还得买点柴火和蜂窝煤。石兰省的冬天可不是一般冷,老太太攒那点柴烧炕还不够烧半个月呢。
当然,买东西之前,得先去拿她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个银白色锃亮亮的大铁家伙,铁蛋傻眼了,“这是啥?”
“自行车啊。”安然推着车,离开杜红旗的亲戚家,当时没敢直接搬回小海燕,一方面是怕太打眼,社员们刨根问底给老太太造成麻烦,另一面嘛,也是怕许红梅和安雅反悔去抢东西。
人无耻到一定程度,可是不讲道理的。
铁蛋怔了怔,这不就是队长家那个城里儿子的大家伙吗?立马高兴得哟,一蹦三尺高,“自行车!咋有自行车了呢你?”
安然拍他脑门上一下,“什么你啊你的,叫声小姨,我就告诉你。”小馋狗,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嘴还这么硬,嘴不甜又孤僻的小野狗,怪不得村里没人跟你玩。
铁蛋眼珠子滴流转一圈,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分钟,“小姨。”
“这才乖嘛,这我吃大户吃来的,我说是好东西没骗你吧?”
铁蛋围着铁家伙直转圈圈,原来是这么好的好东西啊,这也太好了吧!
安然指挥着,把收音机五花大绑架在横杠上,胸前兜着小猫蛋,黑铁蛋坐在后座上,就这么拖家带口的上黑市去。那个地方啊,啥都贵,肉联厂六角一斤的肉,这儿要卖一块,好的肥膘板油能到一块一,眼瞅着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可她也没办法。
谁让她没票呢?谁让她不是干部呢?生平第一次她觉着,要是能有个干部当一当就好了。
这不,她原本计划着,过了五个月就渐渐的给小猫蛋加点奶粉,因为她不可能永远逃避劳动,一旦参加劳动挣工分,吃不好还劳累,奶水肯定就不行了。可现在呢?找遍整个自由市场,也才找到一个卖奶粉的,还贼贵!
人看她兜着吃奶娃娃,张嘴就要她四十块一罐,气得安然调头就走。
***
虽然没买到奶粉,可他们准备回程的时候又遇见沈家两口子,有免费车搭,也不算运气太差。
沈秋霞本身是个好吃的,进一趟城驾驶位上摆上好几包水果糖和一兜卤水花生,直接大大方方的抓了两把给铁蛋,剩下的一分为二,硬要给他们分一半带回家。
安然也不能占人便宜,从刚买的四个大骨头里挑出俩稍微挂着点肉皮皮的,“秋霞姐回去熬点汤喝,别看没啥肉,还挺补钙,我家小猫蛋喝不上奶粉,我都打算经常熬给她喝哩。”
“你要买奶粉吗?”沈秋霞顿了顿,“小安妹子你要几罐?我给百货商店送过货,我去买的话应该能买着。”
这年头奶粉可是高级营养品,特供中的特供,不仅要干部票,还得开医院证明才能买到。
安然也不客气,逗着小猫蛋说“咱们要两罐先,谢谢姨妈哟。”
回到家,上次挂的腊肉还剩最后小半条,安然duang duang砍小,扔铁锅里炖上,沿着锅边烙上一圈白面饼子,等老太太摘棉花家来,腊肉也炖得烂烂的,捞出来切吧切吧,剁细,混着青辣椒,剁得碎绒绒的,咸香鲜美,入口即化,夹进饼子里,别提多好吃啦。
顺便,奶白色香喷喷的腊肉汤也是好东西,切点土豆青菜进去,一锅子都是肉味儿,吃得铁蛋直打饱嗝。
包淑英没啥做菜手艺,只要弄熟就行,可安然不一样,她是过过好日子的,知道东西怎么做好吃,要有钱她能顿顿不是腊肉就是新鲜大骨头。
铁蛋是个挖地球小能手,只要不下雨他都晃到山上去,每天能挖四五斤新鲜天麻,晒干攒够三十斤就骑着自行车拉到县城去找陈六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好不利落。半导体收音机装上电池,每天都能听会儿广播,最近最让安然感兴趣的就是,自九月份华日两国签署建交声明后,十一月又给日本捐赠一对大熊猫,在国内引起一场热烈的大熊猫讨论风潮。
别人没见过大熊猫什么样,她可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还非常利落的给铁蛋和小猫蛋的衣服各绣上一只大熊猫。黑溜溜的眼圈,圆乎乎的脑袋,小短手小短腿显得憨态可掬,小猫蛋穿上就不让脱,简直爱不释手……以她的技术,靠老本行挣钱其实不难。
不过,最近小海燕出了个大新闻,彻底打消她提前当裁缝的想法。
事情是这样的,小海燕以种植棉花出名,这儿产的棉花它又大又白还特蓬松,保暖性能特好,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城里干部家庭就开始准备置办两床棉被不是。可市面上没棉花,供销社的棉花只固定每周三下午三点放出来,那个点正好是大家都上班去了,请假不好请的时候,许多人就是有票也抢不到棉花。
于是,小海燕村就有人动起脑筋,把各家妇女摘棉时攒下的,东家半斤,西家八两的给收集起来,统一拿到市面上,悄悄的兜售,回来再按重量分钱。
本来,这两年大环境比以前好多了,偷偷到自由市场上卖东西的农民也不是没有。可问题就出在,他们卖的是棉花,还被人举报了,这不,让公安和治安队的给抓个人赃并获。不仅主谋要坐牢,就连给他提供棉花的妇女也背上“侵吞集体财产”的名声,听说县革委会震怒,要抓几个这样的妇女去劳改农场改造,杀鸡儆猴呢。
社员上门来收棉花的时候,老太太还想卖,幸好安然拦下了,当时只是想留下自个儿弹被芯,哪想到还能逃过一劫。真是想想就后怕,劳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吃苦受罪不说,以后子孙后代的档案里都得记上一笔。
安然第一次意识到,投机倒把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第13章
安然轻轻颠了颠小猫蛋的屁股,眼看着玉米馍馍就要出锅了,配着一锅香香糯糯的红饭豆汤,“对了,你姥呢?”
天气冷,地里也没啥活好干,老太太就拾掇拾掇自留地,按理该回家了。
铁蛋往后山努努嘴,“去四姥爷家干活哩。”
安然揭锅盖的手一顿,“四姥爷,是那个瘸子吗?”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差点把他给忘了。
这人,安然是记得的,他是老太太前夫的亲四哥。何家兄弟姐妹原本五个,民国年间战乱天灾里夭折了三个,后来小老五也死了,这何老四就成何家仅剩的血脉,自认为继承五弟的房子是天经地义。
他那条瘸腿,其实是自个儿去偷粮食的时候摔瘸的,对外却说是给解放军送饭,让国军给打瘸的。后来惹得人大首长亲自上门来核实,给谁送饭送了几次在哪儿他说不出来,还闹了个大笑话。
当年包淑英改嫁全亏他怂恿,老五弟这套小院子才由他一家子住着,后来包淑英离婚还带回了有何家血脉的铁蛋,顺理成章拿回房子,可招他恨呀,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总撺掇他老伴儿,平时当着社员们含沙射影发牢骚,有事没事找包淑英的茬。
包淑英为了息事宁人,总是主动帮他们干自留地的活。
老太太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毕竟她算“外人”,住着人家房子不是?可最近听说安然把户口落回来,四姥爷就浑身不得劲,就跟自个儿看好的肉让野狗叼了似的难过,整宿整宿的吃不下睡不着。
以前吧,一老一小随便他怎么揉搓,等老的一死,小的随便打发不就行了?可又来个年轻力壮的安然,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看她能从继母手里搂来那么多好东西,他总觉着这女子不是省油的灯。
再说,铁蛋再外那也是留着何家血的,她一姓安的女子,只不过是包淑英改嫁下的崽子,跟他何家没半毛钱关系,凭啥住老何家的房子!
难怪呢,安然就老觉着这几天门口有人溜达,开门又不见人,估计就是这一家子来踩点,准备干架呢。
她捋了捋袖子,好啊,吵架她还没怕过。以前摆地摊时吵架打架撒泼进派出所又不是没经历过,只要她还活着,别人就甭想占母亲一分便宜。
把小猫蛋兜铁蛋身上,捆得牢牢的,再三交代不能放下来离开他的视线,安然熄了锅洞里的火就往四姥爷家去。本来也想与人为善的,若非生活所迫谁想做泼妇呢?可一想到四姥爷,她就来气。
铁蛋上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起因是一块地,包淑英手气好,包产到户的时候抽签抽到了全村最大的一块水田,足足有一亩二分,土壤肥沃水源十分方便,大集体时期就是产量最高的一块,很多人眼红着呢。
可别人再眼红,签过合同按过手印的,谁也没脸反悔。唯独四姥爷,愣是死皮赖脸的,要拿他的八分旱地跟包淑英换。
八分换一亩二,还是旱地换水田,你就说他有多欺负人吧。
换过来后包淑英人勤快,精耕细作硬是把旱地改造成了水田,还种上了很值钱很稀罕的葡萄架,创造的经济价值比十亩水田还高,可把四姥爷眼红坏了,总觉着要是当初没换,这钱就该进他口袋了。
于是他又去吵吵,揭包淑英的短,从她灾星进门害死了小老五到带着毛驴改嫁,再到霸占何家祖产,死皮赖脸硬是把田换回来。
可惜吧,有的人运气就是这么好,没几年海燕村开发旅游风景区,这块一亩二分的水田正好在规划公路范围内,征地补偿款有一万多呢,四姥爷眼睛红得都滴血了。
于是吧,又闹,又死皮赖脸,就觉着这笔补偿款该是他的。那一年恰好是铁蛋考上师范学校,前两次包淑英都忍气吞声,这一次她为了给孩子凑学费,说什么也不同意,结果居然被他当众打掉两颗门牙,村里和稀泥,不仅没赔礼道歉,还把补偿款也断给了四姥爷。
当时铁蛋就要拎刀子捅他,被老太太跪着拦住了,到世纪末,当地政府给全村人分红,无论大小按人头分的时候,四姥爷硬说包淑英不算小海燕村的户口,她曾经改嫁过,应该算城镇户口,即使离了婚那应该迁回娘家。
每人每年能分五千多呢,那几天包淑英又正好生病等着钱治病,他撒泼耍赖,上市政府举横幅来个举报上访一条龙,愣是逼着乡政府把包淑英的名字划掉才罢休。
铁蛋找他理论不过,这才失手杀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完蛋了,反正杀一个是死刑,杀十个也是死刑,新仇旧恨加一起干脆把强征强拆的无良开发商也宰了。
如果没有这次激情犯罪,铁蛋压根不用走上不归路。用安然的话说,这老头真该死,可不是赔上铁蛋一辈子的死法,应该让他痛不欲生才对。
***
四姥爷家在村子中间,周围是村里的另一个大姓,江姓人家。安然本以为会是一套小房子,谁知道居然是占地七八百平,光院子就有四百平的大房子,一看就是新盖的青砖大瓦房。
安然这才知道,他抢老太太和铁蛋的房子不是因为他没住处,而是贪,而是心黑,只要他没占到便宜,就觉着自个儿吃亏的类型。
木门开着,两个小孩正在院里喂鸡,三只老母鸡又肥又胖,圆得路都快走不动了,可以想见下的蛋得有多大。另一边圈里还有两头大肥猪,也快三百斤了。包淑英勤勤恳恳一整年,肚子吃不饱,猪鸡是一只不敢养,他们倒好,偷着养了这么多。
安然那火气,蹭蹭蹭直往上冒。
找到包淑英的时候,她正在山脚一块高粱地里薅草,本来这个季节都早收完了,偏他们家的还红涩涩挂在枝头。四姥爷一家吧,在生产队可以滥竽充数,东一钉耙西一榔头混过去,可侍弄自留地就把他们的懒惰暴露无遗。
这不,四姥爷就把种田好手找来,给他们家做白工哩。
“妈快别干了,咱们回家去。”
包淑英心疼安然:“我还有会儿,别让太阳晒黑,你先回去。”
安然扯下一个高粱穗子捏了捏,色泽红润,颗粒饱满,可惜这口感糙得很,做不了主食。别人家的自留地都是种苞谷水稻小麦,全是能吃饱肚子的,他们家却种高粱,怪怪的。
包淑英见她似乎很感兴趣,忙小声说:“这是糯高粱,队上也没有的种子。”
“妈咱们先回去吧,饭我做好了。”
可包淑英良心不安啊,总觉着自己欠老何家的,就该将功补过多干点。说好听叫善良,说难听那就叫给PUA上瘾了。
安然正想怎么劝说她别这么一根筋,忽然有人大叫:“老五媳妇你这是干啥,那么宽的大路你不走,偏踩我自留地,把我这么好的高粱杆踩坏你赔得起吗你?”
“妈你真是,一家人不说这个,婶子你别生气,我妈就这嘴巴厉害,其实她知道你心最好哩,踩坏了我家高粱一定会赔的对不对?”说话的男人正是何老四的儿子,何宝蛋,三十岁不到。
包淑英被高帽子一戴,只能苦着脸说:“是是是,婶子一定会赔的,就是婶子现在手头紧,能不能……”
安然双手叉腰,“我妈怎么踩你家高粱?”说着掰下一根肥壮的高粱杆,一脚踩倒,踩住穗子,碾了碾,“是这么踩吗?”
庄稼就是农民的心头宝啊,何宝蛋肉疼道:“哎哟喂,你小心些。”辛辛苦苦一年就指着这几分高粱地呢。
安然冷笑,拿起镰刀一挥,那一棵棵好端端的红高粱就被她拦腰砍断,饱满的穗子“刷刷刷”落地上,她使劲碾了几碾,红通通的高粱稞子顿时埋进土里,抠都给抠不出来。“还是这样踩?”
一个单亲妈妈能做到全市有名的女强人,不靠狠靠什么,靠运气吗?
何宝蛋相信,如果他冲下去揍她一顿的话,她手里的镰刀就会毫不留情的抹他脖子上。因为,她的眼神里透出的是他从没见过的狠。
是个狠人,不,狼人。
看吧,人就是这样,好人怕恶人,恶人怕狠人。
“没没没,你妈没踩,是我看错了。”这些高粱可是今年最大的经济来源,家里能养猪养鸡全靠它们,千万别霍霍了。
他的高粱金贵,那是因为老太太给侍弄得好,要靠他们那点三脚猫,现在还没抽穗呢。“何宝蛋你听好,我只说一次,我妈身体不好,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们种地。”
何宝蛋嘴上说“行行行”,其实心里还打歪主意呢。女人嘛,尤其是她这样的漂亮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包淑英白给她长个牛高马大,其实是个面人,只要这刺头一走,爹娘上门一闹,还不是照样该给他们种地种地,这就是她包淑英欠老何家的。
“这么说吧何宝蛋,但凡我看见或听见我妈在你们家地里干活,你们的高粱就甭想要了。”
“别急,我知道你想说啥,弄不死你们高粱我就让全公社的干部都知道你家私底下干的啥,分分钟割你资本主义的尾巴。”
何宝蛋一开始还挺怂的,一说起这个立马胸脯一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有资本主义尾巴?没证据你别瞎咧咧。”社员们其实早有怀疑,可他们不怕,因为没证据呗。
“我告诉你姓安的,她包淑英就是欠我老何家的,她就是给我们当牛做马她也活该,懂不?”
安然本以为,正常人一听这话都该知道收敛的,他居然还蹦跶起来了,真当她空口无凭?
行,得让他们求锤得锤。
第14章
“何队长,姜书记,你们在这儿呐?”不远处走过来的俩人,正好是从公社开完会,忽然被人叫住,“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小安同志啊,你出门啦?”
这个小安同志,户口是迁来了,可一天劳动也没参加过,他们派妇女主任上门劝说吧,人就说孩子还小,先带两个月孩子再说。可这都四个多月了,她还是不参加劳动,还动不动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跑。
没办法,耐不住人有个当大厂长的爸爸,每次背一筐破土豆就能换回一筐白面清油和肥肉。
这秋风打得,他们都不好意思找她做思想工作了。现在她主动招呼,就得趁机说道说道,年轻人哪能逃避劳动呢?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小安同志啊,你这思想是不是得捋一捋,年轻力壮的怎么能……”话未说完,何宝蛋就接嘴道:“可不是,咱们安同志是思想有问题,大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