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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正刚很高兴,他最近迷上了钓鱼,阳城市周边不是有好几个国有水库嘛,他闲着无聊总爱去,虽然水库里没放鱼苗,可耐不住他耐心好,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总能钓到三瓜俩枣。“先吃吃看腥不腥,要还不错过几天我再给你们钓两条。”
他们两口子双职工,孩子又都成人了,生活条件不错,还真不缺这两条鱼。
晚上,安然就把鲫鱼煎了一下,加上豆腐煮成一锅奶白色的鲫鱼汤,别提多鲜多美了。趁着还没放盐,她盛出半碗汤和两块净肉,吹着喂给小猫蛋。
本来以为第一次吃带腥味的东西,她怕是会不喜欢,谁知道小丫头爱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鱼肉一口一块,吃得可香啦!
“我就说吧,这孩子该属猫的。”包淑英揩着她嘴角流下的汤汁儿说。
“鱼肉是好东西,看来以后我得常给她买。”
“对了妈,小海燕村就在海子边,怎么会没鱼吃呢?”
老太太顿了顿,“我跟你说吧,你别觉着不信。”
原来红星海子没鱼并非真的一条鱼也没有,而是每年在里头捕鱼淹死的人很多,有很多水鬼聚在水里。传说水鬼被困在水底,想要投胎做人,得抓“替身”,抓到活人替它水底受苦才行。而红星孩子因为水鬼太多,抓的人越多,死的人越多,一连死了好几个水性不错的青壮年以后,还敢下海子里抓鱼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安然一般不信这种怪力乱神,也没放心上。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被铁蛋给叫醒了:“小姨小姨,他们又贴我小姨父的大字报了,咋整,还是不管吗?”
安然起来一看,同样的位置,昨天才撕了的地方,又岿然不动贴上两张新的大字报,甚至比昨天的还过分——按了好几个血手印。
安然看着,莫名的来气,哪个王八羔子,她丈夫好端端在首都学习呢,贴哪门子大字报!她不仅不自己撕下来,也不许铁蛋撕,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挤出几滴眼泪,怒气冲冲跑到厂长办公室,进门就是哭:“刘厂长啊你得给我们做主啊,我丈夫好好在外学习,大院里的人不给我们活路啊,你快去看看吧!”
刘解放被她哭得脑仁疼,稀里糊涂也听不懂她到底哭啥,只能被她带到报刊栏面前,看着几个大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谁,这是谁贴的?!”
家属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说话。
安然一面假哭,一面留意所有人的脸色,害怕的,无所谓的,看热闹的,唯独没有奸计得逞的。
看来,不是大院里的人,那就难办了。
因为为了方便下也班的工人,大院的门是不上锁的,白天院里不离人,进来个谁总有人看见,可半夜大家伙睡熟之后,小偷摸进来就没人知道。
而想要整宋致远的人很多,包括但不仅限于造反派、敌特分子、被他空降挡了道的,甚至,就连她的敌人也有可能通过打倒宋致远的方式来打击她。
首当其冲的,就是眼前刘解放。
安然忽然“哭”得更伤心了:“厂长啊,别人诬赖我家猫蛋爸是走资派,这明显是胡说八道,他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不信可以把他调回来咱们当面对质。”
刘解放立马眼睛一瞪:“宋副厂长在京市好好的忙着学习呢,怎么能轻易回来,你放心吧,贴大字报的人我一定帮你找出来,一定狠狠教训,咱们就别打扰小宋了吧。”
看来,不是他干的。
因为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宋致远回来。
“厂长,那我家猫蛋爸爸的名声怎么办?就这么由着他们败坏吗?”
刘解放大声说:“我第一个不同意,你等着就是,最多三天我就能把贴报的人查出来。”
包淑英胆子小,以前被整怕了,简直惶惶不可终日:“然然,要不我和铁蛋还是回村里吧?”总觉着是因为他们在这儿不明不白的,才让人抓了女婿的小辫子。
安然把猫蛋塞她怀里,“妈你就安心等着吧,让我知道谁干的我一定先弄死他。”
“不是,咱们妇女同志的,能别动不动就弄死这个弄死那个的吗?”
安然反驳:“那别人还想弄死你女婿呢,只许他们动手,我动动口就不行?”
包淑英被她怼得目瞪口呆,可闺女是自个儿的,她还是心疼:“然然啊,这事咱们不能闹大,大不了他们贴一张我撕一张,就专门在报刊架下等着。”
“不仅要闹大,我还要使劲闹。你女婿现在外头给国家卖命呢,这些王八蛋就欺负他是个哑巴,他不会说,我可是能说着呢。”
当然,包淑英不知道宋致远在702秘密开工的事,只当女儿说的“给国家卖命”是去京市培训,嘴唇蠕动了两下,啥也没说。
***
接下来几天,刘解放叫了保卫科几个人,专门在大院报刊架底下蹲守,愣是没守到一个人。
“小安啊,见咱们有人守着,他们都没来贴了,虽然人没抓到,但至少事情也没恶化,要不就算了吧?”
安然冷笑,“厂长您今儿没经过厂房吧?”
刘解放一头雾水,“怎么?”
“厂房大门口又贴了几张,这次不是墨汁写的,是血写的。”
第31章 三更合一
刘解放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谁也想不到他们才刚按住葫芦又飘起瓢来,这不是赤裸裸打他脸吗?!守株待兔两天,马上就到他当众拍着胸脯保证的“三天”期限了。
“这样吧厂长, 您日理万机, 忙正经事都忙不过来, 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办吧,您只要给我几个人就行。”
刘解放如蒙大赦, “好好好,要什么你只管说。”到时候查不出来那就是你自个儿的问题了,跟我可没关系。
有了这位甩锅大王的“令箭”,安然当天就去革委会会了会几位革命“中将”, 发现人好端端在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喝茶看报, 悠哉悠哉。
安然故意说起大字报的事儿, 他们比她还一头雾水,并指天画地的发誓:“安同志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不是我们干的啊, 别的单位革委会那是……可咱们也是被赶鸭子上阵, 顶多上头来检查的时候做做样子,从来没批过一个人, 没斗过谁啊。”
别的厂时不时就有工程师和领导被下放,小到个小小的红星县二食堂也有革委会批人下放人,而阳钢二分厂愣是一个下放的也没有。
这个安然是信的。
这也是她虽然看不惯刘解放, 但也不想把他怎么着的原因。只要有他和胡光墉在的一天, 批人斗人的风气在二分厂就搞不起来。
这几位“中将”只是让一个钢铁厂在这个年代保持形式上的完整。她点点头,没说啥就上保卫科,找出这几天进出厂区人员登记表来看。
大院是敞开的,谁都能进来。可厂区却是非工人不得进出, 有生人要进也必须登记,这就是坏人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方,所以安然还得感谢刘解放,虽然他的守株待兔没逮到人,可至少把坏人逼到了厂区不是?
安然指着这几天进出人员名字,一个一个询问当班工作人员,这是谁,长什么样,什么时候来的,来干啥,来了多久,比公安查案还仔细,好几个保安当场就被问得满头大汗……因为,有些人是老面孔,经常来的,人家递根纸烟他们就放行了,没让登记。
不过,幸好,安然发现最近有二十八人次进过厂区,而其他大多数都是来过好几次的老面孔,只有一个叫“陈小玉”的,单独来过一次。她又翻出上半年的登记表仔细核查,没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说明是第一次来。
“这人是谁?”
保安想了想,说:“是来给食堂送肉的,说是肉联厂职工,我核查过她的工作证,没问题。”
“那以前送肉的不是她吗?”
“不是,是老刘,啊,就是刘全有,我……”没让登记,因为他有时会给点小恩小惠。
安然也没打算深究,一个企业就是一个生态系统,里头每一个人扮演的角色都有其生存的规则,明规则是企业定的,潜规则就是环境自发形成的,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她只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记得记得,可胖着呢,至少得二百斤一女同志,又白又胖。”
“她叫陈小玉?”安然顿了顿,她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了。
***
陈小玉是谁呢?安然是不知道,可说起肉联厂的胖女人,那不就是她刚搬来市里第一次去买肉时遇到的女人吗?那时候银花还问她是不是认识她,不然这女人怎么总盯着她看。
而安然有个习惯,就是搞不明白的事她会一直挂在心上,轻易不会忘记。而她上次开车回小海燕的时候,就特意问了鸭蛋妈和陈大娘,认不认识肉联厂一个胖女人。
谁知她俩都说,如果是胖得快二百斤的,皮肤挺白的,那就是金蛋他二妈,也就是何队长家福气满满的二儿媳。
安然没想到,她都搬来城里了,老何家这些人还阴魂不散,送上门的人头,她安然女士能不收割吗?
“小安,贴大字报的人抓到了吗?瞧你高兴的。”院里有大娘问。
安然迈着轻快的步伐,“还没呢,但日子总得过不是。”
今儿是礼拜天,铁蛋没上学,正和大华他们在院里玩弹弓,把院里一棵枇杷树当靶子,用小石子打上头几个可怜兮兮的不成器的小青枇杷。
早在上个月,这棵树上的枇杷就被他们摘光了,连树尖子上摘不着的地方也让他们用弹弓打下来了。在农村吧,虽然吃不饱些,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两棵果木,桃李杏梨总能吃上几个。可在这儿不一样,大家没自留地,就指着院里这几棵能给孩子们打牙祭呢。
谁都想吃,孩子们就只能凭本事吃饭了。
幸好,铁蛋腿长,上树的事儿在农村干得很顺手,安然吃上了好几枚酸枇杷,后来嫌实在太酸了,他又源源不断往家拿,她就用冰糖熬汁儿给煮成了枇杷果酱,吃馍的时候蘸上一点,特爽。
“包文篮,今儿周末,咱们是不是得回小海燕一趟?上次你德丰伯娘说她家院里的梨子熟了,让咱去扯两斤来吃。”
铁蛋把弹弓一挎,“梨子能做成果酱吗?”
“能。”
“太好咯!小猫蛋咱们走,弄果酱去!”小猫蛋跟枣儿和其他几个小女孩,正在石桌上玩过家家呢,闻言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带“酱”的东西都好吃,立马自个儿颤巍巍爬起来,小手一摇,“拜拜。”
才十一个月就这份机灵劲儿,大院里谁不稀罕啊?
这次,安然还是从综治办借了吉普车,开车只用三十来分钟,不然七老八小的又是班车又是拖拉机,没法当天去当天回。
不过,回村之前,她得先去个地方。阳城市肉联厂,估计是这个时代最红火,最风光,福利待遇最好的单位,大门那叫一个气派,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胖,一个比一个白,要不是看她开着吉普车,还看不上搭理她呢。
“啥?你要找陈大玉啊,她回家去了。”一个眼高于顶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说。
“你们跟咱们陈大玉啥关系来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问。
估计是太胖了,人故意调侃叫她“陈大玉”。
“是回石安公社的婆家吗?”确认一下。
“那当然,她娘家就在红星县,骑上车一会儿就到家,诶她自行车还在那儿呢……”几个人笑哈哈的跑过去,玩她的自行车去了。
安然也不多说,既然如此,那她这一趟可就是一箭双雕了。
“然然,你找这人啥事呢?”包淑英抱着小猫蛋问。
“陈小玉是何队长家二儿媳,就是她给你女婿贴的大字报。”
“居然是她?那有啥你跟她好好说,别冲动,咱们人没他们多,说不过就算了,退一步也没啥,啊?”包淑英急得声音都变了,总觉着这一趟回村很不妙。
安然答应当然会答应,可她知道,这事就不能好好说,因为他们不配。
她的好脾气只留给值得的人,对待畜生,必须要高高的扬起鞭子,狠狠的抽下去,而对待毒蛇,那就是一刀下去,断它首脑。
***
要说小海燕村,今儿可是热闹了。因为何队长家那又白又胖福气满满的二儿媳回来了,带着好多好多的肉骨头,故意一路进村都敞着口袋,社员们是从村口看到村尾,有小孩直接给馋哭了。
那些肉骨头呢,也不是她自个儿的,听说都是从肉联厂的案板上拿的,肉虽然早已经剔干净,可骨头上总还系着点筋啊皮的,煮的时候把骨头敲断,流出骨油,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不是?
牛蛋正好打了一捆柴给何队长家送去,一进门就闻见肉香了,那腿直接跟长地板上一样,不会动啦。
“小流氓你来我家干啥?信不信我揍死你!”金蛋满嘴流油,手里捏着根大棒骨,堵在门口。
牛蛋使劲咽了口口水:“我来给我二爷送柴。”
他也鬼着呢,知道跟金蛋说不清,干脆扬声喊:“二爷,你要的柴打好了,我的馍呢?这次可不能再给馊的啦,上次你给了我俩搜馍,让我拉了两天肚子,差点没死在屙野屎的山上……”
小男孩声音贼大,周围又全是闻肉味儿的社员,全都笑了,心说何队长真是不厚道,同宗同族的,他们吃肉喝汤,没爹没娘的牛蛋打柴换吃的还换到了馊的,这是人干事儿?
果然,好好说不听,非得扯皮才肯出头的何队长,这才不情不愿出来,训牛蛋:“有吃的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柴放下,馍今儿没了,我明天再给你,出去吧。”
牛蛋梗着脖子:“你上个月已经欠我十六个馍了二爷,您这是存心想饿死我啊,我爸以前在的时候可没少给你好处,我还记得前年过年前一个月,你去我们家……”
“得得得,你胡说啥呢,赶紧进来,二爷家今儿有客人,你正好来吃顿好的。”何队长真是怕了这熊孩子一张破嘴,有的没的全往外头吐,好些话那是不能说的,尤其现在何会计已经死了,只要他孩子能说出来,社员们就会相信,他要说不是,姜家那边就会咬他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他最近啊,准备把另一个侄子插进队里当会计,好补安然的缺。可姜书记不同意,姜家人都不同意,还说他硬要这么干的话,大家就要写联名信按手印,去公社告他。
以前啊,队上的事虽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可至少姜书记很和善,除非原则性问题不然都不会跟他争,他再随便何家人里头挑拨两句,姜家人这儿点点火,不成的事也让他办成了。可最近几个月他发现,姜书记变了。
再也不是啥都好说的老好人了,还有那陈大娘,仗着自个儿打过鬼子,动不动就用语录用最高指示压人。他现在是背语录又背不过人家,说的话姜家人又不听,何家人看捞不着好处,也不像以前一样听他挑拨了……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牛蛋跟着他进屋,何家一大家子人鸟都不鸟他,他看来看去只看见何宝花是认识的,还有点面善,因为以前他爸常带他去何宝花家拜年,每次去都提着鸡啊鸭的,她对他也特好,还给他泡糖水喝呢。
于是,孩子腆着脸上前,甜甜的叫了声:“姑姑,我给你当儿子吧!”
何宝花吓一跳,捂着鼻子,“边儿去,谁要你小流氓。”
“我不是流氓,我爸才是,我没欺负人。”
“坏种,滚一边儿去。”何老婆子给他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脚,只觉晦气死了,好好的说开心事儿呢,他非要来凑脸,一点眼色也没有。
牛蛋本来就只跟铁蛋一样的年纪,这半年来又饿得皮包骨头的,哪里耐得住她大马脚,直接就飞出去两米。疼得骨头缝都裂了,或者是断了,可他也不敢哭,铁蛋告诉他不能哭,哭没用,有那哭的工夫,说不定出去挖点啥吃一吃,肚子就吃饱了。
他现在在队上真是没地方去了,爷爷奶奶叔伯们不管他,何家人也拿他当瘟神,姜家那边除了姜书记总给他吃的,其他人家他也不好意思去。因为他爸可是把姜德宝的傻闺女给欺负死的大流氓啊,姜家人看见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他才不敢去呢。
此时真是分外想念他的好朋友铁蛋,要是他在,他就能去他们家吃顿饱饭。安阿姨虽然凶巴巴的,可从来不让他吃馊的东西,每次他们吃啥他有啥,还每次都跟铁蛋的一样多,茴香鸡蛋饼,西红柿鸡蛋面,韭菜油炸馅儿的饺子……要真让他挑个人当妈,他肯定挑她。
这不,正想着,忽然听见他二爷提到“安然”两个字,他灵机一动,趁着大家没注意,缩桌子底下,支楞起耳朵。
“你真给安然的男人贴大字报了?!”这是何队长难以置信的声音,惊喜得都带颤音了。
“哎哟瞧爸说的啥,我亲自去贴的还会有假?贴了十多张呢,她们撕了我又贴,她们堵家属区我就去厂区贴,今晚我还说,天黑前我要赶不回去就让老二去贴,咱们得再接再厉,把她男人的名声彻底搞臭!”
牛蛋记得,这把声音是那个胖女人,她说的“老二”估计就是金蛋的二爸。
何队长拍着腿称赞:“好啊老二家的,这招实在是高,她惹咱们,咱们拿她没办法,那就整她男人,哼,不是文化人当厂长吗,厂长也怕大字报!我要让他们今后在城里抬不起头来!”
就连老婆子也跟着“好好好”的说,“对,你们小两口就得换着去,大字报不能断,今晚还得多贴几张,越难听越好。”
“妈你就放心吧,我都写好了,老二今晚没事,说好的他会去贴,气死那个安然。”她话锋一转,“爸妈你们知道这个办法是谁教的吗?”
大家看她眼神,“莫非是宝花?”
何宝花谦虚的点点头。
“哎哟咱们家宝花啊,可是女人中的穆桂英哟,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咱们先去贴半个月,再给市革委会写举报信,我就不信他们不去查安然和她男人,谁屁股底下没点屎啊,到时候肯定能找出他们的错。”
何宝花谦虚的说:“是啊,我也是跟我公爹学的,他们在城里斗文化人都用这个办法,文化人爱面子,好使得很。”这叫啥,家学渊源。
“跟着你公爹学,果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何队长竖起大拇指,“要是咱们也能有他的本事就好咯,哪还用在家种地啊,想当个领导官儿都可以,又有工资拿,又威风。”
谁知何宝花却叹口气,“害,再威风又能怎么着,还不是得给人退位让贤。”原来啊,自从司旺八被扣在这儿开荒后,饭店“群龙无首”,她婆婆不知道受什么高人指点,居然把儿子小黄给安排进了饭店,顶他后爸的职。
司旺八以前本来就不得人心,又好吃懒做,现在忽然去了个能干的,见谁都先笑三分的领导,职工们更喜欢谁,不言而喻。
“你叹啥气呢,你男人有工作不比你公爹有工作强吗?公爹再好,那也不是亲的。”金蛋妈是个直肠子,话一出口,就让她婆婆啐了一口。
“我家那口子顶个屁用哟,他心里就只有他老娘,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剩全交给他妈,我一分摸不着,连孩子病了都得找婆婆伸手,真他娘的憋屈。”
黄老太太是什么人,没接触过的单纯以为她就是个贪花好色的老女人,老不正经的骚货,可真正厉害之处只有生活在她手底下的人知道。
尤其何宝花,那叫一个苦不堪言:以前刚嫁过去,说给安排个工作吧,婆婆说先生孩子。后来孩子生了,却是个女儿,说还是得有儿子才有根。现在儿子女儿都有了,可一说给安排个工作吧,又说孩子不能没人照顾。横竖就是想把她拴家里呗,那她就哪儿也不去,只管要钱带孩子。
几个人又把安然给骂了一顿,仿佛她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破坏了他们好端端的小海燕生态,搞坏了他们的名声。
何队长咬牙切齿的说:“那个老绝后,我看他以后还怎么跟我作对。”
他们骂的”老绝后”就是姜书记。他们老两口现在无儿无女,确实在农村人眼里就是绝了后的可怜人。
严格来说,他们并非一开始就这样,其实还是有过孩子的,只不过大儿子才六岁的时候病死了,小儿子后来在红星海子里淹死了,两个儿子死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没能给他们留个后。
但姜书记之所以在村里德高望重,社员们佩服他们的点就在于,这样不幸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更没有破罐破摔报复社会,人老两口该当书记当书记,该上工照样上工……甚至,安然来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俩居然没孩子。
***
安然这趟回来,赶在陈大娘看见之前直奔姜书记家,怕她又来拖他们上家里吃饭。
姜书记嘛,因为共事过一段时间,安然钦佩他的人品,把他当长辈尊敬,吃顿饭她也不会不好意思,反正她们也不是空着手来的。
果然,老爷子看见她们非常高兴,忙着让老伴儿赶紧给蒸米饭,他们桌上正在吃的是几个硬邦邦的玉米馍,热情得真是拉都拉不住。
安然也不知道他们喜欢吃啥,就只给买了两罐老年奶粉和五斤旱烟,“叔和婶子你们别客气,我跟我妈没娘家,是把你们这儿当娘家的。”
老两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那我们可就不客气咯!”
小猫蛋也很喜欢这两位老爷爷老奶奶,他们一张手,她就“咿咿呀呀”叫着想扑过去。“猫蛋长得可真快,走的时候才七八个月吧,现在都快会走路了。”
“可不是,现在不爱让人抱着坐,得自个儿扶着板凳站起来,要么就得站在我膝盖上,又蹦又跳。”
“能长是好事儿,这也快周岁了,断奶了吧?”
“她妈给断了,要我的意思是断早了,现在条件比咱们那时候好多了,就是吃到三四岁,五六岁也没啥。”
安然:“……”满头黑线。
她在村里确实也见过,五六岁的孩子哭着跑到地里去掀妈妈衣服,要奶吃,她看着都怪不好意思的。
正说着,门口忽然露出个黑梭梭的小脑袋,铁蛋眼尖,高兴坏了:“牛蛋,姨,是牛蛋!”
姜书记忙叫他进来:“怎么,今儿那边又欠你柴钱了?你这孩子就是不会听话,给谁家打不好偏给他家。”说着,让他洗手,递过去两个结结实实的玉米馍馍。
牛蛋狼吞虎咽几嘴下肚,噎得老鹅似的,“嘎嘎嘎”打了好几鸣才能说出句整话:“我就想多赚我二爷的馍,谁知道他这么抠门。”
安然实在拿这个憨而不自知的牛蛋没办法,“你啊,别想着从他身上找好处,把自个儿肚子填饱吧先。”
“嘿嘿,安阿姨你们回来真好,我可想死你们啦。”两个男娃娃,很快勾肩搭背去了。
不过,准备出门之前,他又回过头来:“姜爷爷,他们骂你是‘老绝后’呢,你要是收了我当孙子,我以后就给你摔盆怎么样?”老人死后,要有后人摔盆。
安然怔了怔,心说原来姜书记家是没后人的啊。难怪她以前记工的时候他们家只有老两口,她还以为他们子女是在城里工作的呢。不过,在血脉后代比山重的农村,他们还能过得如此洒脱,实在是令人钦佩。
“安阿姨,他们还说了你的坏话,我也听到了,你要是给我点好吃的我就全告诉你。”
安然从兜里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铁蛋一颗,猫蛋一颗,最后一颗在他疯狂暗示和期待下也给了他,嘚吧嘚吧一倒,这不就很快跟她的猜想对上了吗?一个个闲的蛋疼想整她,一天不惹她就不痛快活不下去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