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怎么就回来了?”铁蛋有点手足无措,一个劲给牛蛋使眼色,让他快走。
可牛蛋却误会了,把一张脸擦得乌漆麻黑,还不忘邀功:“阿姨你看,我烧的火旺吧?”
“你能不能别说话,姨我错了,我今儿的饭不吃了,借给牛蛋吃可以吗?”铁蛋咬着嘴唇,难得的拉下脸来求安然。
“怎么回事,牛蛋没饭吃吗?”据她所知,这孩子有爷爷奶奶,还有好几个叔伯,应该不需要铁蛋这个没爹没娘的救济。
“阿姨我没吃的,你家的饭能给我吃一碗吗?我给你当儿子怎么样?”
安然:“……”谁需要臭儿子啊!
不过,跟他爸妈比起来,这真是个铁憨憨,见安然没拒绝,他直接一屁股坐他们吃饭的桌子旁,自个儿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温开水,“咕唧咕唧”灌下去,“阿姨你是不是又上城里打秋风啦,有个当厂长的爸真好,大家都这么说。”
安然把买回的菜放好,茴香苗鲜嫩,得立马吃,放到晚上就不新鲜了。正巧家里还有点白面,安然就把砧板放好,搭上一块肉,一面剁吧剁吧一面问:“他们还说啥?”
“还说……还说你是个泼辣货。”
铁蛋恶狠狠瞪着他:“不许说我姨是货。”他心里永远记着那俩字呢。
“把面条收起来,晚上咱们吃番茄鸡蛋面,早上先不吃。”
“啥是番茄鸡蛋面啊?”牛蛋真是个没啥眼色的小朋友,也不管别人搭不搭理,他略带回味地说:“番茄我吃过,酸酸甜甜,撒上白砂糖特好吃!”
“这捆柴是你打的?”安然发现,厨房里多了一捆成人腰粗的柴火。
“对啊,我打得好吧阿姨?我二爷很喜欢我打的柴,经常让我帮他家打呢。”铁憨憨牛蛋翻着自己皲裂出血的小手,十分得意。这都是劳动的军功章,比他爸那懒蛋强多了!
是这样的,这孩子虽然是何会计的亲儿子,可他真没遗传到他爸的情商和智商,小时候在外公家待得多,经常听外公外婆骂他爸是个懒蛋,心里其实也挺看不起他爸的。
尤其出了这档子事,正常人都会怨恨安然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刽子手”才对,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喜欢安然。
因为啊,他有个小秘密,他只跟外婆说过的秘密。
就是四岁那年,他曾经亲眼见过他爸欺负傻杜鹃,用皮带抽她,用棍子打她尿尿的地方,还让她流了很多血。他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父亲狰狞的面目在他心目中已然是个恶魔,回去以后立马告诉了外婆。
但外婆要求他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妈妈,不然他就会成为没人要的小孩。所以呢,他心里是又恶心,又不能说出去,每次看见他爸都跟看见魔鬼似的。
现在,爸爸因为做坏事被枪毙了,他居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所以呢,这个帮助他从噩梦中解脱出来的安阿姨他是真心喜欢,爷爷奶奶在他耳边说的那些坏话,他压根不信。
因为铁蛋告诉他,他小姨就是嘴坏心好,除了傻杜鹃他从没遇见对他这么好的人。而铁蛋是唯一一个愿意给他东西吃的人,他当然相信。
看吧,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喜欢一个人很简单,讨厌一个人也这么简单:“但我讨厌二爷,不想去他们家,别人家我一捆柴只要一个馍,他们家的我要俩!”他二爷就是何队长。
安然忍俊不禁,小家伙,就你还跟人玩心眼呢,别人把你卖了都不知道。“那你现在就靠打柴换吃的吗,你爷爷奶奶不管你吗?”
牛蛋大人似的叹口气:“对啊,他们要去我三爸家养老,三爸家孩子多,不能再养我了,我想去外婆家,可外公说我妈还会回来,让我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待着,不然我妈回来就找不着我了。”
对这些大人一听就知道是谎话的说辞,他倒是深信不疑,“放心吧阿姨,我本事大着呢,每天能打两捆柴,饿不死。”
“饿不死那咋来我们家讨吃的?”小东西,嘴还挺硬。
“唉,别提了,都是我二爷,昨儿打的两捆柴,加上今儿打的一捆,他一共欠我六个馍没给呢。”
安然实在是对何队长这一家子无语了,这得多贪,才会连孩子的几个馍都要赖账?不过,她一般不喜欢多管闲事,今儿心情好,更不想破坏她吃绿色蔬菜的美好。
肉剁好,茴香也用盐巴杀出水分,拌上俩鸡蛋,把白面和一起,调成糊状,锅烧热,擦点猪油,舀上一勺,缓缓的淋到锅底上……很快,猪油和茴香鸡蛋肉沫的香味“滋滋滋”冒出来,三个孩子吸了吸鼻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铁锅。
安然一面淋面糊,给饼子翻面,一面还得注意着小猫蛋别让锅边烫伤。因为她呀,已经被香得嗷嗷叫啦!
茴香饼,本来只用放茴香就行,可安然贪心啊,她还加了鸡蛋肉沫,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美味,加一起那不得美死个人?
反正,铁蛋和牛蛋是给美死了,饼子才出锅,烫得“呼哧呼哧”也得吃,“真好吃!”
“阿姨烙的饼子真好吃,我给你当儿子吧。”
“边儿去,老娘不稀罕。”安然给他背上一铁勺,“喝点水,不然咸死你,还上火。”
“我不怕上火,男人就是要有火气才行,这是我爸跟我妈说的,那天晚上他们在炕上说话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醒着呢。”
得吧,安然觉着,这就是个嘴又贱又没眼色的家伙,还是自个儿的小猫蛋讨喜啊。
“真的,我不白吃你们家的饭,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他嗷呜一口咬下半块茴香饼,含糊不清的说:“换你一顿饭,你不会亏的。”
“我对你们屎尿屁的秘密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哪儿能打到柴,更不想知道你爸你妈炕上的事儿。”
“都不是哟,我那天去给我二爷送柴火,听见他和我二奶,还有何瘸子的闺女说,要让斗天会的人来斗你,让你下油锅。”
安然一愣,“你真听见了?”
“我何牛蛋从来不说谎,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顺便还一五一十把三人谁说了句啥,谁又怎么回答的都给说得一清二楚,因为偷听大人说话是他从小练就的技能。
安然信,她就说呢,难怪最近那老头心情不错,再也不作妖了,原来是有更大的幺蛾子等着她呢。
等他一走,铁蛋急坏了,茴香饼也不吃了,“姨,他们要斗你,要不你先去城里躲躲吧?”
“他们斗人很厉害吗?”
“很厉害,以前有个臭老九,都被他们斗疯了。”
安然纠正他:“不许说臭老九,那是对人民教师的不尊重。”看来,这孩子得赶快上学了,再这么野蛮生长下去,她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让他走上正道。
“姨你听我说话没?你快出去躲躲吧,他们找不着你就没事了。”小家伙急得眼睛亮晶晶的,水洗过的星星一般。
安然捏了捏他逐渐长肉的脸颊,“放心吧,我有办法,让他们来一个我打倒一个。”
“可是,你这么瘦,你打不过他们的。听说那里面的人都是些大小伙子,特别能打。”
“傻孩子,打倒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靠体力,更重要的是靠这儿。”她指着脑袋说,“不信你看着吧,我不费一兵一卒,我也能化险为夷。”
顺便,她还得给他讲讲,这句话里用到的成语,她要让他知道,很多时候脑子比体力重要,尤其是面对贱人的时候。何宝花之流的女人,她连自个儿的同类都不同情不爱护,她就不配当个人!
在他们心目中,杜鹃就是个智商八岁的傻子,别人想怎么欺负都没事,因为她不会说,说了也没人信,伤害她侮辱她可以肆无忌惮。对这种“高高在上”的人,不用讲道理,不用讲法律,以牙还牙就是了。
可能是上辈子亲生女儿的遭遇,安然对这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人”,实在是厌恶至极。有生之年,她真想弄死这些家伙,越多越好。
***
出了正月,红星县下雪的日子也就正式结束了,太阳一天比一天大,直愣愣挂在天上,晒得人暖和极了。生产队的妇女们,又全员出动了。
包淑英现在不再是人人都可欺负的寡妇,因着闺女的关系她现在也成了半个红人,在队上也成了别人照顾的对象,“他五妈,粪放着,我来挑。”
鸭蛋他奶奶,快五十的中年妇女了,一把子力气却很大,担起两桶满得快溢出来的臭熏熏的猪粪,走起路来踉跄也不打。安然从旁边路过,不得不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玩意儿不仅重,还臭啊。
“婶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给小麦追肥呢安会计。”
安然兜着小猫蛋,这孩子是真不怕冷,雪一停就不愿戴帽子,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压得卷卷翘翘,像个洋娃娃。人可精着呢,闻见臭味立马调头,趴妈妈怀里,还会憋气。
安然顿了顿,“现在就要追肥了吗?”
如果她没记错,昨儿跟姜书记去看小麦的时候,小麦芯子才刚冒出来两公分,就是俗称的返青。
“可不是,咱们小麦返青的时候追肥很重要,追得好产量都能高不少哩!”
小麦返青开始追肥,这是整个华国古往今来的规律,如果不是多活了一辈子,安然也不会知道,宋大工程师不仅能搞军工研究,制造出一飞冲天的航空重器,居然还会种小麦!他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讨论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小麦的最佳追肥时期。
虽然当时他的文章反响平平,但十年后却被著名农业学家给证实,他那篇文章也成为农业学专业的学生引用频次最高的文章。
小海燕现在缺的就是粮食,能多产一斤,就能少一个铁蛋牛蛋这样的小可怜。安然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姜书记,正巧,村里几个老把式也在,正商量着怎么分配农家肥的事儿。
队上肥料有限,各家产的都想往各家自留地里施,队上公用的就只有牲口棚和猪圈里产的那么点,顶多百来斤。而且吧,有的社员施的时候还搞夹带,把公用的农家肥偷回家,愈发加重了肥料的短缺。
这时候常出现的“奇景”就是——自留地的庄稼一家比一家长得好,生产队上的,那就是地里最黄的小白菜,像营养不良的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孩子。
妇女生产小队种药材也缺肥料,从大队上瓜分了一部分出去,现在给小麦追肥的用料就更紧张了,搞不好许多麦子都得一直营养不良下去。
跟能填饱肚子比起来,中药材还真啥也不是,难怪老把式们唉声叹气,骂骂咧咧。
安然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谁的孩子谁心疼,这是人之常情。
“姜书记,如果你们是为追肥的事操心的话,能听我说几句吗?”
姜书记:“……”我不同意你就会不说吗,我们泼辣的小安会计!
“是这样的,如果大家现在为肥料不足的事闹心的话,不如咱们就等等,等二十天左右,咱们再追肥。”再攒点。
“啥?二十天!到时候麦苗都拔节了,还咋追肥?”
“那时候干脆就别追了,看老天爷脸色,能产多少是多少吧,反正安会计又饿不着肚子。”
“就是,拔节的时候肥料一上,那就成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到时候别的队麦子都做成饼了咱们才开花,还不得让人笑死!”
……
大家七嘴八舌,说的都是这个时代老庄稼汉的经验。
安然也不出声,坐到上位,在气势上形成一种压迫感,才说:“叔伯们,我知道咱们华国的传统都是返青时追肥,这样能让麦苗长得更好,杆茎更粗壮……可是,大家想过吗,麦穗结麦粒不靠杆茎。”
“那靠啥?”有老人气呼呼的问,他们不像年轻人,忌惮安然的泼辣,怎么着她一乳臭未干的女同志还比他们种了一辈子庄稼的人懂吗?
“麦粒结多大,结多少,靠的是成浆,麦穗里成浆越好,麦粒就越大越饱满也,我说的对吗?”
“这谁不知道,你倒是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啊。”
“那成浆又靠什么呢?大家想过吗?”
有人说靠水分,有人说靠阳光,安然说:“不是,靠的是小麦叶子。”
众人大笑:“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成浆跟叶子有啥关系?牛头不对马嘴!”
当年,宋大工程师这篇文章刚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些人暗地里骂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好的搞军工的你就搞军工呗,你还瞎掺和种地的事儿,能有老农民懂吗你?
甚至,业内还有人说他是想要干“广撒网重点捕捞”的事儿,沽名钓誉,这在科研界是很让人看不起的。
安然忽然就有点同情他了,他当时肯定是心血来潮偶有所得,想要造福于民所以才毫不犹豫发稿的,对来自同行和外界的鄙视、误解,他都一言不发,没为自己解释过一个字。
因为,他的时间太宝贵了。
可要说心里不舒服,肯定会有,可他愣是能做到不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军工奇迹,让这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呈数量级的增长……在商言商,光这份毅力和韧劲,安然觉着他无人能敌。
他对得起他死后国家和人民赋予的荣誉。
是的,宋致远也死了,死在她死后的两个月,报纸上说是实验室起火,本来按照实验室结构布局和平时的应急预案,他完全可以跑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安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他没有逃生的痕迹。
他是自愿的,活活被烧死的。
生前,他就是个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帅老头,就跟路上我们会遇见的任何一个退休老头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没时间遛鸟下棋逛公园,他把自己的青春贡献给了他热爱的事业和国家。
死后,他默默无闻,按照遗愿,他的骨灰被送到阳城市红星县响水生产队公墓群,独自沉睡在一个黑漆漆的坟包里。
直到死后二十年,也就是安然做阿飘的最后一年,他的科研成果才被公之于众,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个闹农业笑话的人,真的是位大科学家!新华国航天工程的奠基人!
青年们为他洒了一把热泪,有人给他墓前送花,有人为他网上起高楼建超话。
然而,他已经看不见了。
安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通人情世故,他说话总是让她吐血,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跟他过日子就要做好丧偶式婚姻的准备,可……他真的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科学家。
安然稳了稳心神,她决定,能让世人对他少一点误解,她的重生也值了。“有一位很伟大的科学家说过,麦穗的大小和多少,靠的就是叶子,因为叶子上有一种东西叫叶绿素,是植物进行光合作用最重要的原料。叶绿素越多,光合作用越充分,成浆越好,麦粒也就越好……”
她不卑不亢,逐字逐句,所有人都听懂了。
可就是听懂了,所以才疑惑:“真的是这样吗?”
“以前的老把式不是说,拔节再追肥会晚熟吗?还容易伏倒。”
到底该听谁的,信谁的,姜书记没底。
因为他也跟老把式们一样,一面是几千年的经验,一面是貌似有点道理的科学分析,好像两边都有道理。
安然也不着急,“这样吧,各位叔伯可以先想一下,如果觉着我说的有点道理,那咱们晚上八点,再开个会怎么样?”
大家纷纷松口气,还真怕她穷追不舍。能回去好好想想,挺好的,这年轻人做事就是太麻溜了些,其实也不是不讲道理。
安然当老总习惯了交代任务的时候下时间通牒。
她今晚就要把事情定下来,一面是因为麦苗长势不错,追肥不能再耽搁,必须速战速决。另一面嘛,也是听说何队长老两口上城里老二家去了,趁没人给她唱反调,以免夜长梦多。正想着,姜书记佝偻着脊背慢悠悠地进来了,他手里还拿着根旱烟锅,烟丝还没卷上,一小包胀鼓鼓的塞在胸前口袋里。
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抽旱烟。别人家自留地都是种粮食种菜,他家却是种旱烟,一年到头就指着那么点乐趣。
“姜书记屋里坐,妈快给书记盛碗面。”
姜书记摆摆手:“吃过了,他五妈别忙活了。”他倒真不是这种贪小便宜的人,每次上谁家里说事儿都不会挑饭点去,哪怕赶巧遇上也一律宣称吃过了。
小猫蛋还没喂好,安然就把他请进厨房里,一面喂孩子一面打算听听他要说啥,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突然造访。
桌子上只有包淑英和小猫蛋,俩虎头虎脑的男娃娃正蹲在灶旁的地上,抱着个比他们脑袋都大的搪瓷盘呼哧呼哧的吃面条,脑袋脖子上全是汗,嘴角红彤彤糊了一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吃鸡血呢。
姜书记颇为意外:“这娃娃在你家呢,我就说今儿咋不见人。”
牛蛋抬头,抹了抹嘴巴:“六爷我来安阿姨家吃饭,以后都给她当儿子了哟,对不住你啦。”
“那你前天不是才说给我们家当孙子?”
牛蛋吐吐舌头:“哎呀,那你家的玉米馍馍也没我安阿姨的西红柿鸡蛋面好吃不是?”
得吧,这就是个为了吃的能给全村人当孙子的家伙,铁蛋对他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真是一点骨气也没有。
老爷子呵呵笑着,又逗了逗呲溜呲溜吸着软面条的小猫蛋,这一家子啊,老的老,小的小,还多了个蹭饭的,全靠安会计一人养着,要不泼辣,还不得让人连骨头都吞掉?“小安,你还记得你这套理论是谁跟你说的吗?”
“啥理论?”安然怔了怔,“哦,书记是说看叶绿素追肥的事啊,记得,就是小猫蛋爸爸。”
呼啦啦,不论大小五颗脑袋呼啦啦就转过来,盯着她。
安然笑笑,给孩子擦擦嘴,她从不否认也不回避这个“丈夫”的存在,别的不说,他对国家的贡献,对孩子在金钱和成长方面的付出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男同志,既然要为他正名,那就从现在开始吧:“猫蛋爸爸在农业种植方面有点研究,书记您知道咱们红星县庄稼亩产量最高的是哪个生产队吗?”
“当然是你以前插队的响水生产队,每次开大会少不了表扬。”那边的书记队长哪次不是嘴都给笑歪。
“那您知道他们亩产高的秘诀吗?”
“莫非也是小麦拔节才开始追肥?”姜书记有点激动,似乎发现了“财富密码”。
安然摇头:“追肥的事那边就是因为没听猫蛋爸的,现在亩产已经到了瓶颈期,怎么也上不去,那边的人很是苦恼。”
“那么高还有啥苦恼,真是贪心!”老爷子羡慕死了都,他要也能把亩产量提到他们那样,他每天睡觉都能笑醒好吗!“那他们是怎么提上去的?”
“靠的就是小猫蛋爸爸,他发明的犁田机、施肥机、薅草机、收割机,一台机器干了一个村民小队的活计,还不带歇息的……就拿咱们开荒来说,如果能有割草机和犁田机,我们三天就能干完现在这些活计,压根不需要妇女们苦这么多天。”
队上的耕牛只有两头,她们倒是想借也排不上号啊。更何况借耕牛还得提供饲料,她们连自个儿都吃不饱,哪来的饲料,所以大家宁愿一锄头一锄头的挖,一镰刀一镰刀的割,哪怕手上再多的血泡。
刀耕火种,说的就是现在小海燕的现状。
那些机械,老爷子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说,男人嘛,天生对机械就是敏感,激动的脸色泛红:“小安你快给我详细说说,犁田机是怎么回事?不用耕牛吗?”
安然于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只是他爸鼓捣的时候在旁边见过,他唯一跟我细说过的就是拔节追肥的事儿。”瞎掰。
姜书记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背着手踱步,苍老的头颅低垂着,仿佛地上有钱。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三分之二,身上没有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哪怕是夏天穿的红色背心,也打着五颜六色的补丁,滑稽又心酸。为了社员们能吃上饱饭,他进行了很多次尝试,成功了,大家觉着今年雨水真好。不成功,大家觉着语录书记就是爱瞎搞搞。
哪怕是安然,作为一名注重实际的成功商人,刚开始搬来的时候也不喜欢这位动不动就背语录的书记,总觉着他喜欢搞虚头巴脑的东西,跟后世遇到的那些什么街道办主任啊什么局长的基层小领导没啥两样。可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发现她错了。
“这样吧,咱们队的小麦分两批,一批按往年惯例返青时节追肥,一批按你说的,拔节再追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麦子就是石兰人的命,种不好一年都得饿肚子,就像老把式们骂的,他们是在拿着庄稼人的命在瞎搞搞。
可以想见,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安然也很意外,她一开始都没想到一半一半的搞,这就是现成的对照实验啊,常规组和治疗组每一天都在社员们眼皮子底下,谁都能看见它们的变化,等到了收割的时候,黑猫白猫立马见分晓。她有信心,只要看见实打实的效果,社员们来年肯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会上老把式们本来还半信半疑,当听说两种施肥方式各半的时候,一个个都不说话了。甚至,为了减小新方法推行的阻力,她还自个儿要求:“保险起见,我相信几位叔伯吃过的盐巴比我吃的饭还多,不如我们三分之二的小麦依然用老方法追肥,三分之一用来实验新方法,怎么样?”
该激进的时候铁着头冲,该退步的时候也要退。这年轻人是真不错,老把式们一致觉着。
于是,赶在何队长回来之前,定下办法,小海燕生产队又开始忙碌起来,大家施肥的施肥,捡肥的捡肥,井然有条。现存肥料刚好也只够三分之二的麦子用,还剩二十天,全队的孩子出动,捡粪去咯!
就连铁蛋牛蛋这样六七岁的孩子都成了捡粪中坚力量,每天跟在牛屁股猪屁股鸡屁股后头,恨不得它们一拉就双手捧上,因为称重是算工分的。
天气暖了,植物旺盛的生命力开始展现,黄芪冒出一根根细苗苗的嫩芽,就跟豆芽似的。就因为这,安然都不敢带小猫蛋上药材地里去,因为上次豆芽焖肉太好吃的缘故,小丫头现在一看见嫩芽似的植物就要抓,抓来就要塞嘴里,让她防不胜防。
一切芽芽,都是豆芽。
当然,既然黄芪苗苗已经起来了,陈六福那儿药材又很紧缺,安然可并不打算就守着这七八亩药地发家致富。唯一的方式就是扩大规模,药材种子多的是,只要有地方种,妇女们有的是力气,肯定能把苗苗伺候好。
而扩大开荒面积是个大难题。
因为啊,妇女们干了这么久,累得都不成形了,好几个直接就把奶累没了,她不能把人往死里用啊。她曾经算半个“资本家”,也没干过把人当牲口用的缺德事。
而队上的牲口,她们又排不到。
带着心事,安然兜着小猫蛋,上田埂边转一圈,看看辽阔的,绿油油的土地,一面有种给猫蛋打江山的成就感,一面又觉着明明多的是荒山野岭却没人力来开,感觉像损失了几个亿。
难受。
忽然,不远处,一群捡粪主力军呼啦啦跑过来,跑得最快的是铁蛋,他甩着两条瘦瘦的筷子一样的长腿:“姨,姨你快跑!”
安然一愣:猛虎下山来吃人了吗?
“快跑啊,斗天会来了!”


第23章 三更合一
不远处, 一条逶迤的绿带有节奏的前进着,仿佛一条绿色的毒蛇,鲜艳的红舌藏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村口老人定睛一看, 揉了揉老花眼:“又来了。”
是的, 又。
以前, 小海燕村下放几个京市来的“臭老九”,他们还专门来斗过呢, 什么听过没听过的整人“游戏”,他们都弄过,其中有一个就被逼疯了。
大家把目光投向大槐树下那个痴傻的身影,目露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