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会计最近是飘得很,一下查账,一下又要种药材,知道的说你城里人五谷不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领着咱们社员走资本主义道路呢。”
安然翻个白眼:“何队长这阴阳怪气的毛病得改改,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老阴阳人吶。”
阴阳人不就是太监吗?何队长气得哼一声,“你!”怎么办,怼又怼不过,骂又骂不过,他走人呗。
“小安啊,我知道你也是为生产队考虑,但有时候宁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姜书记劝她,谁都知道谁是小人。
安然感谢他的好意,其实心里想的是,姓何的哪天要能给弄走了,这小海燕也就风清气正一派和谐了。有他在,姜何两大姓在很多事情上就不能达成统一,譬如种药材,姜家这边,以姜德宝姜德良姜德丰为首的几家人,人就愿意试一试。而何家那边,明面上没人出头说话,都说回去商量商量,结果好几天了都,还是没个信儿。
“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拿现成的土地种药材,那我们能自个儿开荒嘛,开出来多少咱种多少。”
点头:“自个儿开的性质就跟自留地差不多,只是你家孤儿寡母的,没这劳力吧?”况且自留地还有面积限制,每家不能超过三分。
“不止我们家,村里这么多妇女,就让妇女们干呗,组一个妇女生产小队,大家一起开,一起种,一起创收分钱。”男人能干的,这里的妇女都能干,还真不用依靠他们。
“生产小队,可以规避面积限制,好主意。”其实小海燕村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生产小队,得跟山下的大海燕村并一起才算生产大队,但因为两个队历来不和,经常因抢水抢肥闹翻甚至闹到械斗,所以公社就把它们分成了两个大队,各干各的。大队下完全可以下辖几个小队,这就是安然的思路。
安然把陈大娘和鸭蛋妈找来,一提组建妇女生产小队的事儿,三人真是一拍即合,如获知音。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咱们妇女同胞可没一个懒蛋,凭啥跟那些懒蛋拿一样的工分?明明有十分偏偏只给八分,真是想着就来气,明明咱们干的也不少,他们还一副咱们占了便宜的嘴脸,呸!”革命斗士陈大娘那叫一个痛快。
“就是,到时候咱们也跟男人一样,该用肥就从队上要,该用牲口就去借,年底用了几个工咱们折算成钱给他们,不欠他们的。”这就是生产资料公有的局限,不得不共享,排队。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陈大娘又号召妇女开会,说了组建妇女生产小队的事,跟安然预料的一样,姜家这边的基本都跃跃欲试,何家的兴致缺钱,只是碍于安然和陈大娘双剑合璧泼辣加倍,不敢阴阳怪气。当场举手表决,有18个妇女代表她们的家庭同意组建,安然把名字登记下来,第二天就准备开荒。
只要三天不下雪,石兰省的气温就蹭蹭蹭往上长,不存在冻土层一说。安然请村里多年的庄稼老把式给画了个简易地图,又请教过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确定哪些地方能动土,哪些地方是盐碱地后,借来锄头凿子就开始干劳动了。铲草,挖土,把草根挑拣干净,翻过来的土块就在太阳底下暴晒,得把过冬的草籽晒死,不然春风吹又生。
安然是真干不了这体力劳动,才挖了几锄头,手掌心就给摩起两个豌豆大的水泡,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大娘一看,“安会计这细皮嫩肉可不行,既然扎根农村那就得有农村人的样子,边儿去捡草根吧,别木头桩子似的杵这儿。”
众人大笑,整个队也就陈大娘这张嘴能跟安会计匹敌。
“安会计你家小猫蛋快七个月了吧?”
“听说顿顿喝奶粉,这小身板长得就是好。”鸭蛋妈羡慕的说,她的小女儿,叫小糖妞的,已经一岁两个月了,可头发黄黄的,脸蛋黑黑瘦瘦的,俩小只坐一起玩儿,就像一样大。
妈妈们干活,铁蛋那样大的孩子就帮忙捡草根,小猫蛋小糖妞这么大的,就铺块塑料油纸,让她们坐着玩儿,因为家里没人带啊只能跟着妈妈。小糖妞的奶奶远远地挑着粪桶过来,不知从哪儿扒来根大拇指粗的红薯根,衣服上随便擦擦,一掰两段,递给两个小姑娘。
小糖妞很熟练的塞嘴里,用仅有的刚冒头的两颗小米牙啃呀啃。
小猫蛋也有样学样,可惜她没牙齿呀,牙床磨啊磨的,皮没磨破,味儿也没尝到,口水却流了一身。两只滴流滴流的大眼睛看着糖妞姐姐,见她啃下一块,嚼吧嚼吧,吐出一块皮儿,她别的没学会,就跟着“呸呸”吐口水,非常麻溜,非常认真,仿佛吐皮也是仪式感,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安然发现带她跟同龄小伙伴相处比她一个人絮絮叨叨教得管用多了,因为人类幼崽她天生就是会模仿,喜欢模仿,也就几天的工夫她居然学会了吐假皮,抓土,撒土,捏虫虫,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吃嘛嘛香。而大人们呢,加上她和包淑英一共20名妇女,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很快就开出几块荒地,零零碎碎加起得有七八亩。
***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然的妇女生产小队风风火火,就等着陈六福送种子来的时候,铁蛋最近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咋,苦着个脸,土豆削好没?”
“还削土豆……能不能不吃土豆啊,姨?”上顿土豆下顿土豆,他脸都跟土豆一个色了,又黄又绿。
“不吃土豆你想吃啥?”安然也烦啊,她上辈子吃惯了好东西,嘴刁着呢,比他还怕万年不变的老土豆。可这时节大家菜园子里都没青菜,哪怕国营菜市场转来转去也就些大葱洋葱和南瓜,外头野菜又才刚发芽,你说能吃啥。
“吃韭菜吧,韭菜炒鸡蛋,再放点油渣,我能吃四个馍。”
“那行,你下去地窖看看,把韭菜给我拿来,我去看看咱们家的公鸡下蛋没。”前几天老太太跟队长家买了五只鸡仔,因为小猫蛋每天都吃一个蛋羹,总跟人买蛋太惹眼了,也费钱,她就想着不如自个儿养几只,让她随时想吃就能吃上。
可她实在太老实了,买的时候队长家老太婆拍着胸脯保证五只全是母鸡,回来养了半个月才发现,都他娘清一色的小公鸡!
在农村,母鸡仔可比公鸡仔贵多了。看着花出去那么多钱却买来几只公鸡,她是又气又心疼,又只能憋着。
安然想想就来气,想去找老太婆要个说法还被她拉住:“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以后不跟他们买就是。”
“可这钱不能白花,气更不能白受。”
“我何尝不气,只是想想以前他们也没少照顾我,你坐月子还是他们主动提出赊鸡蛋给我呢,咱们做人要感念他们的好。”
鸡蛋是白给的吗?是让她加倍加倍再加倍用血汗还回去的,比高利贷还吃人呢!安然给气得,她算是明白铁蛋为啥总觉着他姥姥无可救药了,这就是软包子一个啊,真对得起她的姓。
“你骗人,下头哪有韭菜,哼!”铁蛋气哼哼的跑上来,他小姨太坏了。
“你也知道咱地窖里没韭菜啊,谁家有,你去割,我不拦着,啊。”
铁蛋还真给歪着脑袋想半天,鸭蛋家的已经吃光了,先排除;牛蛋家也没有,因为他爷爷奶奶把好的都让给他二爸三爸了……“金蛋家有,那天我看见了,他还吃韭菜炒鸡蛋呢!”
金蛋就是何队长家亲亲大孙子,村里小孩届的扛把子。安然顿了顿,眼前一亮:“走,咱们‘割韭菜’去。”
铁蛋多实诚个孩子啊,还真提个箩筐,拿上镰刀,屁颠屁颠就准备走了。趁着小猫蛋的包子外婆还没到家,安然把鸡笼子一提,“走,我也去,人越多越有趣。”
今儿的队长家,气氛很热烈,因为他们家俩出嫁的闺女回来了,女婿们还拎着不少好东西,进村子后在一众社员羡慕嫉妒的眼神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进门,他们比吃了蜜还开心。“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
女婿们脸都笑烂了,“孝敬岳父母这是应该的。”“诶,我二舅哥呢?”
“说是过两天再回来,这几天单位要盘点库房,走不开。”
“那是,我二舅哥可是管着库房那么重要的地方呢,咱们要多体谅他。”
“对,体谅他就是体谅咱们的党咱们的政府。”
安然差点给恶心吐了,这一家子不止在外头会吹屁,关起门来也要吹,吹就罢了,俩女婿还一个比一个吹得厉害,看来这事也内卷了。
“铁蛋你来我家干啥,叫花子吃不上饭来讨饭了吗?”金蛋堵在门口,两手一张,十分不友好。
“我来割你家韭菜。”
金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还真有提篮和镰刀,“想割我家韭菜,你想得真美!那是我奶给我二爸留的,就是喂狗也不给你。”
“原来你二爸是狗啊。”铁蛋真不是嘴贱故意找茬,他就是觉着逻辑该是这样子,安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蛋恼羞成怒:“你敢骂我二爸是狗,我打死你!”说着冲上去,冲胸口就是两拳。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拳头却很有劲,铁蛋被震得后退两步,刚捏起拳头准备回击,忽然想起姥姥说的,他们穷,他们是老何家的外人,不能惹事,因为惹了事没人帮他们,他们也赔不起医药费……虽然,小姨教他用雪球报仇是挺爽的,可那是他偷偷打,别人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冷枪。
忍忍,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哪天把打金蛋的雪球捏大些,里头夹个石头。
安然眼睁睁看着他偃旗息鼓怂下来:“打啊,你咋不打?”
“我姥赔不起医药费。”
“那你不是有私房钱吗,不想连累你姥就你来赔,他敢打你就敢还手,他敢死你就敢埋。”
铁蛋现在可是有八块私房钱的人啦,他想了想,小声问:“八块钱够埋一个人吗?”
安然是又气又好笑:“够,足够,你只管打。”
铁蛋规规矩矩放好箩筐,再把镰刀顺墙角摆好,确定其他人不会不小心踩镰刀上,这才“嗷”一嗓子,冲过去直接把金蛋撞倒在地,一拳头就闷过去,直直的打他鼻梁骨上。
“打人啦,爷爷奶奶大姑二姑,铁蛋打死我啦!”你看看,真真会打架的孩子,拳头还没碰着呢就开始哭了,待会儿大人出来一看他脸上的鼻血,谁能信他只是被揍了一拳呢?
安然直摇头,小铁蛋黑化之路啊,任重而道远,该小姨出手了。只见她径直走过去,捡起镰刀,直直的逼到金蛋脖子前小声并恶狠狠地说:“见过杀鸡吗?你要再哭一声,我就割断你脖子……像杀鸡那样。”
经常使用的镰刀锃亮锃亮的,刀片薄薄的,一看就锋利得很。
“啊……嗷……呜呜,好,我不哭了你别杀我。”武功再高也怕镰刀,他屈服了。
铁蛋一双三角眼瞪得都快鼓出来了,他姨咋就这么彪呢!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像金蛋这种胆小鬼,随便吓吓就能让他尿裤子,吓尿他比打哭他更爽好吗?
当然,安然也不欺负孩子,“我就警告你一句,要是再欺负我家铁蛋,他不会轻饶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镰刀一放,金蛋面对着他们还战战兢兢,结果一转身就是鬼哭狼嚎,屁滚尿流地跑进屋:“爷爷奶奶大姑二姑,铁蛋他小姨欺负我,打我,还用镰刀割我脖子,你们看脖子都让她割断了血流了一盆,我快死了呀……”
一大家子吓死了,尤其老太婆,吓得腿都软了,“啊”一声,似哭似唱:“我的大孙子哟,乖孙子哟,你好日子没给过一天,小小年纪就让人杀了呀,你孤魂野鬼好哭的命啊,这是什么凶神恶鬼啊,六岁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那是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妈别哭了,妈。”
“妈,金蛋没死。”
“不信你看啊妈,脖子上皮都没少一块。”女儿女婿们,脸上实在臊得慌。因为她又哭又闹的,把刚下工的社员们都给招来了,金蛋那小子正在堂屋门槛上坐着,气定神闲的抱着根烤红薯在啃呢。
哪里是被人抹脖子血流了一盆的孤魂野鬼。
社员们哈哈大笑,算是见识到队长老婆的无赖了。
当然,还有更无赖的,安然进门:“主席说过,党员应该做到最有远见,最富于牺牲精神,最坚定,而又最能虚心体会情况,依靠群众的多数,得到群众的拥护【1】。婶子这是咋啦,羊癫疯犯啦?有病就得治,你家老二不是在县供销联合社上班吗,亲娘老子生病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管,不虚心体会群众疾苦,就不算合格的党员,我们应该向组织反映……”
话未说完,老婆子已经精神抖擞爬起来了,“我没病。”我就是心口疼,被你气得。
“既然没病,没老糊涂,那就把我家的母鸡还来。”说着,递过鸡笼子,里头五只小公鸡刚刚冒出一小截儿尾巴,脖子上光秃秃的。
“各位社员有谁家跟老太太买过小鸡仔的赶紧回家去好好看看,我妈跟他家买了五只母鸡,付的钱是母鸡的钱,结果提回家养了一个礼拜发现全是公的,这不上次是婶子病着搞错了,我现在就提来换了。”老婆子偷偷孵小鸡卖,这谁不知道啊,而且碍于队长情面,还都不得不跟她买,大家一听可就慌了,母鸡变公鸡,这损失比女人变男人还大啊!
她就这么站着,拎着小公鸡们,当着这么多人面,换还是不换?几百只眼睛看着呐,队长恶狠狠地瞪了老婆子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肯定换,这就换,金蛋他奶你不是脑壳痛,让金蛋妈来,赶紧换母鸡去。”队长和颜悦色,还拍着胸脯保证:“大家有拿错的,都来换,我们家就在这儿,跑不了。”
老婆子以前一直听老头子念叨,安会计不是省油灯,作为村里泼妇界的冠军她是一直想要会会的,可没想到,首战就被人打得丢盔弃甲,除了把母鸡换回去,再补上这一个礼拜的粮食钱,又被抢了满满一筐韭菜,她还能怎么着?
***
等人一走,她心里实在不得劲。
“老头子你看见没,她们开出好几块地哩。”给自个儿干就是不一样,压根没人偷懒,也没人滥竽充数,大家全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要是在队上,那就不一样了,谁都想捡最轻松的干,光分工也能吵场大架,不是谁的轻松了就是谁干的地方有树荫。
何队长闷了口小酒,不耐烦地说:“我又不瞎,开就开呗。”
“不就几块荒地嘛,我就不信,她们能翻出花儿来。”要是好地,要能种粮食,还等着她们开呢?
“可我瞅着应该不差,翻过来的土是红的,不是盐碱地啊。”
“红就红呗,你忘了老二说的,反正咱们这儿就不适合种药材。”
老太婆这才想起来,听说药材公司会私底下搞收购,去年他们自留地也想种点药材来着,可二儿子回来看了,说不适合。老二是谁啊,那可是供销社吃供应粮的,啥都懂,安会计一破高中生就自以为了不起,想创收,别血本无归把自个儿创出去!
“对了,老二啥时候回来?”
何队长把酒瓶子竖起来,倒出最后一滴高粱酒:“快了,就这几天吧,我的酒正好也喝完了……要说高粱酒啊,还是他四爸酿得好。”
老婆子撇撇嘴,“再好,也就每年给你几斤,黄汤一灌你就找不着北了吗?”
何队长叹口气,懒得跟她一般见识,老娘们哪里知道喝酒的美,一双新布鞋还带着泥土,也没脱就躺倒在炕上,“他们家宝花,还没回娘家?”
何宝花就是四姥爷何瘸子的闺女。
石兰省正月里有出嫁闺女走娘家的风俗,尤其是那些嫁得好的,夫家日子好过的,一家子回来不算,还得放炮仗。宝花每年回来放的炮仗都是响数最多的,村里多少人羡慕哩,今年居然没听见响。
“回了,今儿早上刚到,她爸坐了牢,哪还有心思放炮仗。”老婆子想起每年这时候,何四瘸子就颠颠的给他们送好东西来,今年却再不可能了。
一下就给判了五年啊,所有何家人脸上都蒙羞。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把拗口的,南腔北调的红星话,“二爸二妈你们在家吗?”
真是如闻天籁啊!“在呢,宝花快进来,我跟你二爸还说你咋没回来呢,可想死我们啦。”
何宝花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衣服,解放鞋还散发出迷人的胶臭味,齐耳短发,鹅蛋脸挺秀气,“哎,也就您跟二爸疼我。”
老太婆一看,是一兜花生和两个橘子罐头,顿时喜欢得啥似的,“来就来吧还拿啥东西。”
话未说完,何家几个孙子孙女已经嗷嗷叫着,抢过花生就吃,抢到的幸灾乐祸,没抢到的嗷嗷哭,把老太太气得,几个巴掌下去才清静。“让宝花见笑了,我家这几个饿死鬼投胎的,不像你们在城里,啥好东西都不缺。”
“哪有哟,这花生瓜子儿的我也吃不着,倒是白馍猪头肉都快吃吐了。”
老太婆被凡了一脸,一个劲的咽口水:“那是,你公爹那可是国营食堂的经理,想吃啥没有啊,只是可怜了你爸妈,以前在村里没口好的吃,现在还让人诬陷进牢里,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来。”
何队长抽了口旱烟,嘴里直冒烟呢:“可不是,五年啊,要是身子骨不好的,还不一定熬得住哩。”
何宝花的眼圈立马红了,她从小就招何瘸子疼爱,何瘸子坐牢,家里其他人只担心会不会影响自个儿,只有她是真心难过的。“二爸二妈,这儿也没外人,你们跟我说句实话,我爸真是被人陷害的吗?”
她嫁到红星县城里头吧,也没工作,整天就在家里做做饭带带孩子,东家常西家短的过着,只听说她爸是犯了投机倒把罪给抓的,婆家人也不许她去看,回来后老娘只会哭,哥哥嫂子只会跟她要东西,还真不清楚状况。
“那是,你爸一颗心都是又红又专的五角星形状,怎么可能犯罪!”
“宝花侄女儿,我跟你说吧,这都是你五妈后头生那闺女搞的鬼,她啊,眼红你们家呢……”吧啦吧啦,一个添油加醋,一个火上浇油,何宝花给气得咬牙切齿。
“好啊,好你个安然,住着我何家的房子,还弄了我爸,我要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当我老何家都是死人呢。”
何队长脸色讪讪,摸了摸鼻子:“也不是二爸没帮你家,实在是安然她太泼辣,她一女同志我也不能怎么着不是?”
“对了二爸,她在咱村里是当会计是吧?”
“对,为了当会计,她还把你九堂哥,就牛蛋他爸,也给……”
枪毙强奸犯这么大的事儿,何宝花自然听说了,“不就一个傻子嘛,睡了她又能怎么着,流产自个儿流死的关我九堂哥啥事,又不是我哥逼着她流的!”
何家老两口连连附和,可不是咋地,傻子嘛,谁睡不是睡,错就错在不该让她怀孕,要是不怀孕谁都能神不知鬼不觉。
“会计是吧,那还不简单,我让我公爹来查她的账,保准让她死得很难看。”
何队长吓坏了,“哎哟我的傻侄女儿哟,这人鬼着呐,就像长了七八个心眼子,内里贪了多少咱们不知道,可账面上历来都是平平整整,我查了这么久愣是一个错处也没查出来。”
这,才是他拿安然也没办法的根本原因。
何宝花笑了:“二爸你们也忒老实,我公爹的‘斗天会’想要斗谁就能斗谁,天都不怕,还怕她?你们担心吧,不需要错处。”
斗天会,可是现在整个红星县甚至阳城市都有名的红w兵组织,八九十号年轻人全都是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得力干将,她公爹司旺八可是里头的副会长,有很大实权。
同时,也因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被司旺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看谁不爽就指使他们斗谁,原红星饭店经理就是他指使着弄下去的,不然凭他这一个大字不识的扫厕所的半老头子,就是全饭店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他当经理。
老两口对视一眼,哟,有戏!只要这位司亲家一出手,安然还蹦跶个啥,等着下锅吧。
于是,全村人发现,何队长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再也不背着人抽旱烟了,再也不打鸡骂狗了,要是路上遇见打孩子的,他还能说教两句,对着安然尤甚。
安然可不是吃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谁下油锅还不知道呢。


第22章 三更合一
一面开荒, 一面把晒好的土薅碎,正月尾巴上,小海燕妇女生产小队斗志满满的就种上了陈六福送来的黄芪苗子。
除了一本专业的《中药栽植技术》教材, 他还贴心的送了安然一个笔记本, 里头记录着黄芪的种植条件、要求和技巧, 连什么时候驱虫,什么时候浇水施肥都有, 十分详细。
安然觉着,有了这个宝贝笔记本,她要还种不好,那就不是能力问题, 而是智商问题了。
换回的小母鸡, 原本让队长家好吃好喝伺候了七天, 肚子胀鼓鼓的就跟小猫蛋一样,铁蛋喜欢得不得了, 分别给她们取了名字:大花, 二花, 三花,四花, 五花。
安然:“……”我要是不教你数数你是不连名字也取不了啦?
不过,小动物嘛,那可是人类幼崽的好伙伴。自从鸡仔进门, 小猫蛋第一时间听出来鸡叫声不一样, 会指着院里“啊啊”叫,要是抱她出去看看小鸡仔,她能更开心。
黄绒绒的毛毛,唧唧喳喳脆生生的叫声, 时而低头找虫子,时而扇着翅膀满院子奔跑,时而也很亲人,会走过来歪着脑袋看看这是谁的大脚……嗯,兄妹俩看一天都看不够。
她看过的小说里说,用蚯蚓喂鸡它长得快下得蛋也多,于是铁蛋又多了个任务——挖蚯蚓。
这玩意儿是安然最害怕的软体动物,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关键铁蛋还很“贴心”的,用铁片把每一条蚯蚓切断,以免他的花花姐妹团噎着……每一段都像活的一样扭来扭去,到底死还是没死?
造孽哟,安然压根就不敢看。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花花小鸡仔们快点长大,她真的真的吃够土豆了。哪怕她当阿飘那二十年看过无数种土豆的做法,可天天煎煮烹炸的全是土豆她也烦了。她想喝鸡汤想吃黄焖鸡辣子鸡白切鸡,最好是还能配着青菜吃那种。
很快,地窖里的土豆红薯地瓜和白菜也不剩多少了,安然决定,得上公社或者县里一趟,买点绿叶菜。别说她快吃吐了,就是小猫蛋现在闻见土豆味都得皱鼻子。
这次来回都是搭的老沈的车,听说沈秋霞胎坐得不太好,这几天都在卧床休养,安然给买了俩罐头和两斤红糖鸡蛋:“沈大哥您帮我带回去,给秋霞姐补补身子,我因为孩子还在家,就不能亲自去探望她了。”
老沈木讷地说:“谢谢谢谢。”
今儿运气好,在黑市上买到两把嫩绿色的茴香苗,比国营菜市场的新鲜多了,她准备做个好吃的,让七个月的小猫蛋开开眼。另外还买到三斤西红柿,还不是特别红,可以放一段时间慢慢吃。当然,少不了老太太爱吃的豆腐,生怕买不到绿叶菜她还多买了两斤豆芽备着。
菜买得多,车骑得也很快,十二点半就回到家了。
小猫蛋听见妈妈的声音,立马高兴得直拍手手,“木——啊——”
“妈妈回来啦,哥哥呢?”
小丫头居然听得懂,指着厨房啊啊叫。
莫非他还会自个儿做饭啦?安然心说,那可得好好看看,悄悄的猫进去,别让他发现。说实话,这个年代的农村男娃,会做饭的还不少,鸭蛋和他哥就会。
“咦……怎么是你俩?”铁蛋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给锅里加水,准备下面条,牛蛋坐锅洞前给他烧桔梗,火还烧得特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