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芦苇一样被风吹得身体微往后仰,身体的重量一半都倚在他手臂上。
“还怕吗?”周濂月低头看着她,低声问。
怕什么?怕腿软会跌倒,还是……
南笳摇了摇头。
心里有种茫然和惶恐感,她不想深究,开始享受是否意味着堕落的开始。
外头太冷了,周濂月只穿着衬衫,手臂皮肤毫无温度。
但她不觉得这个拥抱冰冷,尤其当额头抵靠在他心口,感知到微薄的温暖。
“进去吧,我怕你冻感冒。”南笳轻声说。
周濂月松了手,退后一步。
阳台角落立了根铁杆,上面缠着电线,挂了颗灯泡,当他回到被浅黄灯光照亮的地方,南笳看清楚他的脸,还是一以贯之的漠然。
回到室内,南笳叫人倒了两杯热水。
他俩都喝了酒,车没法开,得等周濂月的司机来。
约莫过了半小时,司机打来电话,通知周濂月他人已经到了。
周濂月挂了电话,瞥她一眼,“瞧瞧,你可真是会给人工作添麻烦。”
南笳笑出声。
他们站起身,周濂月披上风衣,朝柜台走去。
“哎。”南笳一把抓住他手腕,“说了我请的。”
老板给南笳免去了两瓶啤酒的钱,又抹掉零头,笑说:“下回再来。”
“行,下回来尝新菜。”南笳从一旁的铁桶里拣出周濂月的雨伞。
“哦,对了,差点忘了。”老板叫停南笳,“你朋友,做音乐的那个……”
南笳怔一下,“叶冼?”
“对。他前几天带朋友来这儿谈事情,落了张卡,你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或者我给他发个同城闪送。”
“什么卡?”
老板从柜台后面拿出来给她看。
南笳认识,是他工作室的门禁卡。
“给我吧。我过几天可能要去他们文化园那儿拍写真,我给他带过去。”
“行,麻烦你。”
南笳将门禁卡放进包里,掀开布帘走出门,轻轻地呼了口气。
心里有点堵,希望能借此排遣掉。
一边下楼梯,她一边将伞页捋顺。
机械动作最适合缓解情绪。
窄而陡峭的楼梯下得很稳当,将出门时却差点被门口一个小槛给绊一下。
周濂月一把提住她手臂,“走路都不看路。想什么呢。”
南笳笑着,转头看他,当然不可以说实话,她因为其他男人而心不在焉,“想你今天是不是要带我走。”
声音轻得如耳语。
周濂月盯着她眼睛,“你是想还是不想。”
“不知道。”
迎面拂来带水汽的寒风,周濂月身上风衣的料子被刮得细微作响。
他收回目光,只平淡地说:“走吧。”
“……去哪里?”
“送你回家。”
南笳已领会到,周濂月这人骄傲得不屑玩“强取豪夺”的游戏,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履行义务,或者至少也得是“半推半就”。
她的犹豫、不确定会让他扫兴。
回程的路上,雨又下起来。
或许因为已有初步的亲密接触,南笳觉得气氛不再那样僵滞。
他点燃一支烟,她很自然地靠过去,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我也要。”
周濂月将香烟递给她。
她发出一个转调表示否定的“嗯”,要他递到她嘴边。
周濂月低头看了她一眼,照做。
她手都不曾抬一下,只就着他的手,吸一口,再吐出薄薄的烟,动作与神情,一种难以言喻的妩媚与慵懒。
周濂月一直瞧着她。
他不喜欢女人白纸一张,也不喜欢她们太过长袖善舞。
南笳有种恰到好处的神秘、狡黠与识时务。
坦白说,上一回她“烈女”似的反应几乎已让他耐心耗尽。
但她聪明就聪明在知道如何逆转局面。
周濂月出声:“最开始怎么想通的?”
南笳反应了一下,是说最开始她主动打过去要跟他做“交易”的那通电话,她笑:“你也不意外啊,好像笃定我一定会找你。”
周濂月不确认也不否认。
南笳自他手中将烟拿过来,“怎么说呢,我们剧团穷归穷,倒是没拖欠过工资。我还能接些广告、模特的散活儿,所以基本没缺过钱。反正不是钱的问题。现在不是动不动就讲什么马斯洛需求,温饱只是最底层的,其上还有情感,还有自我实现。我觉得,我像是一粒尘埃。”
她抬头,看着他,“在北城这种地方,一粒尘埃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想要自己不存在,所以……”
周濂月说:“混了这么多年,现在才想明白?”
南笳笑了声,“才不是。我想得很明白,可不是一直没碰到周总这样的好买家?”
周濂月说:“我不喜欢听人说话阴阳怪气。”
“没有。真的……”
周濂月低头看她,她眼神不闪躲地与他对视,她说,“如果之前有人能与邵家抗衡,也愿意要我,我早就已经把自己给卖了……不,可能没有那么干脆,我会装模作样地多考虑几天,再谈个好价钱。”
她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好市侩。”
周濂月说:“相对于诚实的野心,粉饰野心更丑陋。你懂得权衡利弊,这没什么不好。”
“因为懂得权衡利弊的人,很懂规矩。是不是?”南笳笑说。
他扫她一眼,目光已为这话题作了结论:是。
没有,没有温情脉脉。
只有钱色交易。
南笳陡然放下心来。
这样很好。
车开到了南笳所住小区附近的一个路口,司机找到个临停车位,将车泊停。
下车前,南笳笑问:“下一次,是你联系我,还是我联系你?”
周濂月看她,“再像今天这样,我倒觉得谁都不必要再联系谁。”
“什么啊,今天的安排你不满意吗?”南笳听出来他语气其实并没有真正不快。
或许外人比当局者更能感知气氛的微妙变化,前方司机这时候笑着出声:“周总,我去外面买瓶水,您稍坐着等一等。”
司机下了车,轻轻地甩上门。
中断的话题继续,周濂月说:“你自己很满意?”
南笳笑着,探身,向他凑近。
他们在昏暗中轻易捕捉到对方视线。
南笳低低出声:“周……”
“嘘。”
这种时候不需要语言。
如果说,恐惧来源于未知,那么此刻她不应当再有恐惧才对,因为,至少,她已开始了解周濂月的另一面。
但她还是有恐惧感,不是这件事勾连的过往的糟糕回忆,而是周濂月施加给她的。
这个吻比方才在阳台的更具摧毁性,因为摧毁的似乎不单单是理智。
她好像情不自禁地攀住他的肩膀,偶尔她的眼睛会触碰到镜片,觉得碍事,她伸手再次尝试要将其拿开。
周濂月还是毫不融通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她挣脱不开,就索性放弃,另只手受蛊惑似的,自他的肩膀移动至锁骨,最后再去触碰他的喉结。
换气或者吞咽,有明显的起伏。
她感觉到微凉的触觉,之后意识到是周濂月的手指触碰到她腰间的皮肤。
似乎是一瞬间,她有些回神。
睁眼,看见车窗被雨水变成毛玻璃,水滴缓缓下落,拖出将灯火扭曲的尾迹。
而那微凉的触觉遵循与之相反的轨迹,是向上的。
她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以为不会,但在被覆住时还是一瞬间如石化般的凝滞了一下。
像是渐进激昂的交响曲被按下暂停。
周濂月自然不会觉察不到,一霎便松了手。
他神情淡淡的,像是从来就没投入过一样。
南笳即刻两只手攥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在他胸口,轻声地笑说:“怎么办,显得我好没有敬业精神。”
这种时候可不能道歉,越道歉越丢失立场。
周濂月反常地没有表现出不悦,虽然确实过分扫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是……”
南笳笑说:“怎么可能。大学时候就不是了。”
气氛缓缓降温,再度被雨声的沉寂占领。
南笳轻声笑说:“谢谢你。你真的是很善解人意的好老板。”
“我说过我不喜欢听人说话阴阳怪气。”
“是真心呀。”
周濂月也不妨展露的他的宽容,所谓延迟满足,他觉得这游戏比他起初预料的更有趣,“行了。你回去吧。”
南笳笑着抬起头,分明承担不起后果,还是要在危险边缘试探,她舌尖轻扫一下他的唇,“如果你不联系我,我会联系你的。”
外头雨没停,周濂月让南笳拿走了后备厢里的雨伞。
她没立即撑起来,而是绕到了他这边,敲窗。
周濂月落下窗户。
南笳说:“我要加你微信。”
周濂月看着她。
而她,仿佛没达到目的就不会走,神情很坚持。
周濂月只得说:“我手机号。”
她笑起来,按了一下钮,雨伞撑开,她隔着车窗冲他摆摆手,“拜拜!”


第12章
拍写真那天,天气很不好,一整个下午都是阴天。
但在日落时分,乌云突然被拨开寸许,漏下金色的光。
摄影师激动得嗓子都喊劈了,忙让南笳赶紧站到楼梯上去,再拍一组。
南笳穿黑色机车夹克和质地垂坠的雪纺短裙,靠在栏杆上睥睨镜头,微卷的一头黑发,妆容冷艳,像废墟玫瑰。
等到天光暗下去,摄影师意犹未尽地收工。
南笳从楼梯上下来,旋即换上笑脸,同摄影师和其他协助拍摄的工作人员道谢。
南笳问摄影师:“现在要选片吗?”
助理小覃说:“我们会先筛选一遍再给笳姐你来选。”
南笳比个“OK”的手势,“那我可以收工啦?”
小覃说:“可以的,笳姐可以去先去换衣服。”
小覃将南笳送到保姆车上,关上了门,自己守在门口。化妆师在车里,帮忙拉起了两侧的遮光窗帘。
南笳脱了衣服,递给化妆师,换上自己的。
“有镜子么?”
“有。”化妆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面方镜。
南笳对着镜子看了看,又问化妆师要了几片湿纸巾,将叠了好几层的暗红色口红擦掉,自己只补涂了一点点润唇膏。然后拿一根发圈,将头发随意一绑,下车去。
不待小覃开口,南笳说:“我去附近见个朋友,说两句话。”
小覃提醒:“笳姐你跟关姐约了晚上吃饭的。”
南笳笑说:“记得。我去一下就来,你在车上等我吧。”
步行五分钟,南笳抵达叶冼的工作室。
门没关,里头传来架子鼓的声音。
南笳推门往里看一眼,有个一头红发的年轻男人正在打架子鼓,叶冼则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T恤,蹲在地上,投入地捣鼓电脑和收音设备。
两人好像是在研究鼓点的节奏,南笳先没打扰,等了一会儿,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她才走进去打招呼。
叶冼回头,笑了,起身走过去:“今天没在忙工作?”
“忙呀,刚收工。”南笳笑说,“我来给叶老师送东西的。”
叶冼疑惑。
南笳从包里拿出那张卡递过去,叶冼倒有些懵,南笳笑说:“你落在酒吧了,我前几天去吃饭,老板让我帮你带过来。”
“我一直以为丢在路上了。”叶冼笑说,“谢了,麻烦你跑一趟。”
“没有。我今天就在园区拍照,顺便的事。”
“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跟经纪人约了吃晚饭,车还在等我。”
叶冼笑说:“等我忙过这阵,请你吃饭。”
“好呀。叶老师加油。”
叶冼将南笳送到门口,南笳回头再往里面看一眼,各种东西堆放得乱糟糟的,只有叶冼自己知道它们的秩序。
是她熟悉的样子,她感到安心。
——
北城某资本大鳄千金十八岁生日,办酒会,周濂月应邀出席。
当日盛况远非“衣香鬓影”可以概括,各种八卦也在推杯换盏之间不胫而走。
譬如有人说,谈家三公子跟个做时尚小报编辑的平民灰姑娘订了婚,也算是有始有终地贯彻了他放浪不羁的人设了。
有人说,懂什么,哪里是灰姑娘,那是孟家的私生女……
孟家算老几?
譬如也有人说,周濂月包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还直接给人开了一工作室。
还有这事儿?这不像周公子行事风格。
便有人出来透露更多内幕:“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以为资本家都是情圣呢?最近刚美股上市的某视频网站,C轮就周濂月的基金会投的。视频网站今后要在自制IP这个赛道发力,那剧得有人演是不是?以后,自家的演员,自家的IP,自家的平台,剧要是火了,股价跟着水涨船高。整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操作。捧女人,那只是顺带。”
“能搭上这风口,顺带的不也血赚。那小明星叫什么?”
“不知道。作品一部都没有,名字记不住。”
周濂月坐在宴会厅角落的沙发上,面前桌上放着没喝几口的香槟。
这种场合尤其叫他觉得惫懒,更何况对面坐了个打搅兴致的人。
邵从瑾,邵从安的姐姐。
邵从安这人草包一个,基本圈内人都知道,邵家的商业帝国全由长女邵从瑾一人支撑。
邵从瑾今年四十五岁,至今未婚,行事做派比一般男人还要老辣。
邵从瑾从来不穿裙装,这也是她的标签之一,今日来参加酒会,一身高定西装,一头利落短发,显得十分干练。
她笑说:“刚刚听来一则八卦,想跟周总确认真伪。”
当然不是她刚刚听来的,周濂月刚有动作,投了那部网剧,硬生生把女二号换掉,她就得到了消息。
两人基本不是一个领域的,平常也遇不着,况且,邵从瑾也不觉得小小一个戏子,值得自己专程去找周濂月。
所以,今天恰巧碰到了就顺便问问。
圈里都知道周濂月这人性格很有些冷僻,但他投资能做得这么大,除了搭上了强力的后台,自然也少不了他本人的素质。
他眼光毒辣,行事杀伐决断,从不喜虚以委蛇那一套,对待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则诚信厚道。
总之,是个人人畏惧,又人人想要攀附的财神爷。
邵家做地产起家的,又涉足娱乐产业,后来惹了些事儿,相较以往没落了许多,但所谓瘦死骆驼比马大,在北城仍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周濂月微微抬眼,语气倒是客气的:“一个演员,怎么劳动邵总亲自过问?”
邵从瑾笑说:“不瞒周总,我弟弟邵从安曾经跟她有点过节。”
周濂月瞥她一眼,“那邵总的意思是?”
“我就想问问,周总你是单单看中了这人呢,还是……”
还是有跟邵家作对的意思。
周濂月语气平淡:“我记性不好,邵总帮忙回忆,周邵两家以前有过渊源?”
邵从瑾赶紧笑说:“从前跟周总不是一个领域的,来往也不多。不过我听说周总有意开始涉足娱乐行业,这算是邵家的老本行,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
她顿了顿,有些斟酌言辞的意思,“至于南小姐,只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跟她有过一点私人恩怨。周总也知道,我弟弟行事荒唐,家里溺爱长大的,凡事自我为中心,所以免不了有些事儿,做得过激了些。这些年,他倒也不是有意为难南小姐,不过是希望南小姐能服个软,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周濂月似笑非笑,“邵总是希望我帮着升堂断案?那不妨说说看,我的人当年是怎么得罪了令弟?”
邵从瑾揣摩着周濂月的话中深意与态度,笑说:“就希望周总帮忙带一句道歉,请转告南小姐,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今儿说透了也就一笔勾销。今后若有需要帮衬的地方,邵家义不容辞。”
周濂月压根不吃她这套,只淡淡说道:“那位南小姐脾性跟我一样,有点古怪,未见得会接受我在这中间做传声筒。这话,我只能尽力帮邵总带到。”
邵从瑾举杯,要敬周濂月一杯酒。
周濂月说:“感冒。这次不喝了。见谅。我自己待会儿,邵总请自便。”
待邵从瑾走了,周濂月起身,去外头阳台上透气。
正抽着烟,屈明城过来了。
这种场合于屈明城而言可谓是如鱼得水,他社交一圈下来,整个人容光焕发,不知谈成几单生意。
屈明城笑说:“行啊老周,今晚上八卦全是关于你的。你怎么不干脆把当事人带过来,我也瞧瞧,长成什么模样能叫你这么神魂颠倒。”
周濂月神情淡漠,只差将“无聊”两个字写在脸上。
“……跟你开玩笑真没意思。”屈明城也点支烟,转而问道,“你四叔怎么没来?”
“在家养病。”
“又病了?还是老毛病?”
周濂月点头。
“那是得叫他好好养着,上回病一下,股价下跌500点,这谁受得了。”
周濂月沉默片刻,忽说,“我记得你有几个影视圈里的朋友。”
“怎么?”
“帮我个忙,查个事。”
酒会十点半结束,周濂月九点不到便自行离开了。
家里来了个电话,说周浠在发脾气。
车开到西山的别墅。
周濂月推门进去,看见甄姐站在书房门口,那门紧闭着,周浠应当在里面。
周濂月问甄姐,“什么情况?”
甄姐惶恐极了,“我……我不小心说漏嘴了,浠浠知道了您在调查她朋友的事。”
甄姐以为周濂月会责怪他,但他没说什么,叫她先去忙自己的事,他来安抚周浠。
周濂月敲门,“浠浠。”
里头没有一点声响。
周濂月平声说:“我说了,查清楚对你没坏处。”
周浠还是不出声。
顿了一会儿,周濂月才又说道:“知道你会怪我,但我还是得这么做。我比谁都希望能有个人一直陪你,可这人得真正值得你托付。”
“……你反正看谁都是坏人。”周浠声音委屈极了。
“你把门打开。”
“不要,我不想看到你。”
周濂月不再出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浠在里头小声地问:“……哥?”
“嗯。”
“你怎么还不走。”
“你开门,看你没事我就走。”
“我今天不想见你。”
“那我就一直等着。”
过去没到半分钟,周濂月听见脚步声缓缓朝着这边来了。
“咔哒”一声,门解锁。
他旋动把手,将门打开。
周浠朝着左边微微侧头,“……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嗯。”
“那怎么样,苏星予通过你的‘政审’了吗?”
“你想请他到家里来玩吗?”
周浠愣一下,“可……可以吗?”
“可以。”
周浠一秒钟转晴,然而觉得自己太好拿捏,又故意垮下脸,“反正这样做就很不对。”
周濂月难得语气温和,“我陪你出去玩,当做赔礼道歉。你想做点什么?……看话剧?”
“可以吗?”
“想看什么?”
“我哪里知道。”周浠已经忍不住笑了,却还要端起架子,“你跟我道歉,可不可以有点诚意。你自己去做功课,要让我满意为止。”
将周浠哄好,周濂月又留下陪着她吃了点夜宵。
周浠吃东西很慢,周濂月哪怕先放了筷,也一贯会耐心陪着她直到她吃完。
周濂月方才脱口而出的“看话剧”,很难说不是受了上回跟南笳聊天时的影响。
周浠眼睛看不见,更多得通过声音媒介来获取信息,有声书、广播剧、演奏会是最优选择,次一等就是话剧、歌剧与音乐剧。
周濂月拿出手机,从微信列表里将南笳找了出来。
那人言之凿凿要加他微信,加上以后却一句话也没说过。
——
南笳刚洗过澡。
她的新住处客厅宽敞,还有台很大的电视机。
每晚洗澡之后,她会习惯性地倒一杯酒,开一部电影。
所有灯都关掉,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孤独且满足。
手机响了一声。
南笳拿起来一看,很意外,是周濂月发来的消息,内容也让人很意外。
问她:最近有什么不错的话剧?
南笳将电影暂停,秒回:《胭脂海潮》。
然后从陈田田的朋友圈里,转发了一张话剧海报。
明晃晃的夹带私货,但周濂月没说什么,只回复:好。
南笳:你要看吗?现在票基本都卖光了。
南笳:不过我可以帮你拿到票。
她在发出去的一瞬间,骤然反应过来,周濂月本身就是话剧团的股东,他要想看,丁程东还不得巴巴地上供门票。
而周濂月的回复是:弄两张吧。
南笳揣摩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斟酌片刻,选了个不易自讨难堪的问法:谁要看?
周濂月:我妹妹。
南笳笑了声。
就说呢。
——
周濂月和周浠去看话剧那天,南笳也去了剧院一趟。
跟人打了招呼,要带他们从侧门进。
南笳提前等在那儿,看到熟悉的车开过来。
门打开,周濂月自后座下来,穿了件薄款的黑色羊绒大衣,整个人显得清肃孤标。
他一手掌着车门,又探身进去。
片刻,牵着个年轻女人下了车。
那应该就是周濂月的妹妹周浠。
她穿着一条白色羊绒连衣裙,罩一件披肩式的深灰色短款外套。
和周濂月如出一辙的苍白皮肤,齐腰的一头黑色长发,齐刘海,像是精致的娃娃。
奇特的是,她的两只眼睛瞳仁完全不同。
南笳打量了片刻,意识到,她的左眼不是真的。
副驾驶座门也打开,下来一个中年女人,将手里拿着的一支黑色手杖,递到了周浠手里。
南笳一下就明白了。
她走上前去,笑说:“周总,现在可以进场了,我带你们进去。”
周浠微微向左边侧着脸,声音有种脆弱的玻璃质地:“……你好,你是?”
南笳笑说:“剧场工作人员。”
周濂月瞥了她一眼。
南笳在前面带路,“请跟我来。”
进侧门有一道门槛,周濂月牵着周浠,提醒她要迈步。
周浠的手杖先碰到,而后抬脚跨了过去。
那个中年女人,则一直无声息地跟在他们后面。
剧场里还没有人,要过十来分钟,观众才会正式入场。
南笳提前告知注意事项:“话剧是沉浸式的,没有固定的座位。会有三个场景同时上演,到时候可以选择任意一个场景进行观看。演出过程中,该场景的演员会有可能移动到另外的场景去,不过移动速度很慢,不用担心。一般而言,跟紧一个演员基本就可以看完整场的故事线。”
周浠一下攥紧周濂月的手,“哥,你要全程抓紧我。”
周濂月“嗯”了声。
南笳觉得怪异。
没有想到,这人其实也有温柔的时刻。
南笳笑说:“注意事项就这些,话剧半小时后开演。你们可以先坐着休息一下。”
她看向周濂月,“周总,我先撤了。”
“等等。”周濂月叫住她。
南笳顿步,转头看他。
周濂月说:“你知道演员的行动路线?”
“知道。我也演过呀。”南笳明白他的意思,“周总想让我带你们看?”
“嗯。”
南笳笑了声,以口型告诉他:不要。
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濂月叫周浠稍等,迈步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