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舟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她的。
他消沉了很久,可消沉并不能减轻他的负罪感,所以他出现在这里,继续扛起护佑苍生的责任,侥幸地希望这样能消减他的罪孽。
直到今日听到少女喊出他的名字,看到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在追上她们的整个过程,他都在犹豫挣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傅杳?她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了。自己不过是太过愧疚,才生出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
可内心又有一个声音说,万一呢?
归元宗以阵法立本,傅杳作为归元宗的传承人,万一她就是有办法在阵中活下来呢?
傅杳杳数完了蜜饯。一共有十二个,一天一个,她还可以吃十二天。以后的十二天都有蜜饯吃,她高兴极了,又把拿出来的蜜饯一个个放回去,可装蜜饯的罐子太大了,藏进怀里显然是不可能的,她抱着罐子有些为难地左看右看,试图找到藏罐子的地方。
晏长舟朝她伸手:“给我吧,我帮你保管。”
傅杳杳看了他一眼,竟然真的把罐子给他了。
徐大婶都震惊了,这丫头,护食护得跟什么似的,居然愿意把到手的食物交出去?!
晏长舟被她乖巧的模样逗笑了,问她:“怎么愿意给我呢?”
傅杳杳说:“晏长舟是好人!”
好人是不会抢她的蜜饯的。
晏长舟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还是重复着:“晏长舟是好人。”
晏长舟心中酸涩,他轻声试探地喊:“傅……”他顿了顿,把姑娘两个字吞回去,学着姜疏的喊法:“杳杳?”
傅杳杳又被一只飞过的蝴蝶吸引了注意,蹦蹦跳跳地去抓蝴蝶。可那蝴蝶越飞越高,她怎么都抓不到,一边急得哭一边跺脚:“蝴蝶!百里貅的蝴蝶!”
晏长舟神情一顿。他飞身而起,抓住那只蝴蝶落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女面前。
她开心了,伸手去拿,晏长舟往后一退,避开了她的手,问她:“蝴蝶给谁?”
傅杳杳瞪着他,显然被他惹生气了:“蝴蝶是百里貅的!不准抢!”
晏长舟心情复杂。
前一刻还说他是好人呢,现在就开始凶他了。他不知道傅杳和百里貅之间有什么关系,她这般语气显然不止仇人这么简单。可他大概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虽然她变成了这幅三岁孩童的模样,可他很高兴她回来了。
晏长舟付给徐大婶一大笔钱,感谢她对傅杳杳的照顾。徐大婶得知这个傻丫头居然是仙门的人,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但终究是替她高兴的,有仙长在,她的傻病应该能治好了吧。
徐大婶和她告别,她不闹的时候看着格外乖巧讨喜,徐大婶满心不舍,拍拍她的头:“原来你叫杳杳。杳杳啊,以后你就跟这位仙长回仙门去吧,不用再受苦了。”
傅杳杳瞪着眼睛,突然一把抱住她:“不去仙门!”
徐大婶心说,这孩子也舍不得自己呢,感动不已:“为什么不去仙门啊?”
傅杳杳恶狠狠地说:“仙门坏!”
一旁的晏长舟顿时羞愧难当。
好说歹说,她总算松开了徐大婶,被晏长舟拉过去的时候,还恶狠狠地威胁他:“不去仙门!”
晏长舟说:“不去不去。”
她这才满意了,又抱着装着那只蝴蝶的瓶子玩。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晏长舟决定暂时隐瞒她的身份。死而复生这种事就算在仙门也不算小事,何况是那种情况下的复生,她现在这个模样,要是被有心之人抓去就危险了。
晏长舟将放药的事交代给同门,打算先带她去破星宗找姜疏。但破星宗在北危域,他现在却在西娄域,两地相隔万里,就算用飞行法宝赶路也得两三日。
而且他已经探过,傅杳杳现在这具身体是凡人,便不能像他们那般不吃不喝不睡赶路,估计还要慢上几日。
傅杳杳跟个小乞丐一样,又脏又臭,头发都打结了。之前徐大婶觉得,一个小傻子长得又漂亮,脏就脏点吧,越脏越好,省得有坏人惦记,便也没替她清理过。
好在晏长舟只需一道清洁法术便能替她净身,又去找小师妹借了一套衣裙,让她们替她换上。
本以为又是一场好闹,但谁看见漂亮裙子会不喜欢呢,小傻子也喜欢。看看粉粉的裙子,又看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裤,果断把裤子脱了。
晏长舟站在营帐外,听见里头两个师妹嬉笑的声音:“她后肩上这朵黑色小花好漂亮啊!改日我也去画一个。”
傅杳杳很快换好衣裙出来,从小乞丐变成了小仙女。她歪着头鼓着嘴使劲往上吹风,试图去吹插在发间的羽毛。
不知为何,晏长舟觉得这副模样的她比她是傅杳时显得更真实更可爱。那装饰发髻的羽毛在太阳下熠熠生光,衬得她灵动如山中仙雀。
晏长舟又带她上街去买路上要吃的干粮。
换了新裙子,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城里的人再也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天天和乞丐抢东西的傻子,投来的视线只有对仙长的恭敬。
晏长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问她也不说话,只好每拿一个就看看她的神情。她要是巴巴看着,就是喜欢,要是别过眼,就是嫌弃不要。
除了吃的,什么风车糖人都很容易吸引她的注意力。晏长舟付个钱的功夫,转头人就不见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立刻散出神识去找,很快就在转角的陀螺摊前找到人。傅杳杳蹲在一群顽童中间,鼓着掌兴奋地看人家抽陀螺。
晏长舟浅浅用术法探过,她的神魂破碎不堪,并不完整,被一道道黑色闪电强硬拼凑在一起,方才没有散掉。修士一旦神魂受损,轻则神志不清重则魂飞魄散。
她如今这般模样已算好的,起码还叫得出他的名字,只是神智变得和小孩一样。
晏长舟又难过又高兴,走过去喊她,她不理人。他只好买了一个陀螺,这才把她哄过来了。
一路走走买买,傅杳杳起先还有些别扭,喜欢什么也不说,后来发现晏长舟付钱爽快,一副不差钱的样子,顿时变了脸,跟个恶霸似的,看中什么二话不说先抱在怀里,拿眼神嚣张地示意他付钱。
晏长舟哭笑不得,没想到她真实性格这么好玩儿。等好不容易买完东西,坐上飞行法宝,傅杳杳本来盘腿坐在地上摆弄自己那些玩具,突然发现飞了起来,还越飞越高,眼睛和嘴巴都变成了一个O型。
她趴到边边上朝下看,晏长舟怕她摔下去,低声说了句“冒犯了”,然后扶住她胳膊。
飞行法宝从云彩间穿过,傅杳杳伸手去抓云,突然高兴起来:“飞机!”
晏长舟又被逗笑了:“这个法宝叫路灵鸟。”
傅杳杳不服:“飞机!飞机!”
晏长舟投降:“好好好,飞鸡,以后它就叫飞鸡。”
她又高兴地去摆弄她的玩具,一个一个分好,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是百里貅的,这个是外公的,这个是罐罐的,这个是星垣的……”
晏长舟就坐在旁边看着她。
他突然觉得,她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没有那些痛苦的记忆,不用背负祖辈的仇恨,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第60章
晏长舟发现傅杳杳很好照顾。
只要饿的时候给她吃的, 渴的时候给她喝的,想玩的时候陪她玩一会儿,她就很少闹腾, 一个人坐那玩自己的手指头都能玩大半天, 乖得让他有时候都会不自觉看着她笑出来。
主要还是晏长舟脾气温和,她想怎么样都依她。她看到飞过的山头上结野果的树,闹着要下去摘果子, 飞行法宝也是说停就停。摘够了果子,她用裙子兜回去坐在角落里开开心心地分果果。
大的漂亮的分成一堆,小的干瘪的分成一堆,不大不小普普通通的分成一堆。
趁晏长舟不注意, 把最好的那一堆偷偷藏进晏长舟给她买来装玩具的小包包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那几个小的干瘪的果果推到晏长舟面前, 一副“带我摘果果辛苦了这个就赏你了”的小表情。
晏长舟一言难尽:“你就把最差的分我?”
傅杳杳有点心虚地别过脑袋去看云间的鸟,晏长舟重重叹了声气:“我给你买糖人, 带你看杂耍,还送你小包包……”
傅杳杳唰地一下转过头来,被他说得小脸通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从小包包里掏出两个好果果扔到他怀里, 好像在说:这下行了吧!不要再说了!
晏长舟自小沉稳,言行举止都从容持重, 头一次这样毫无形象地大笑出来。
傅杳杳听到他笑更生气了, 抱着自己的小包包恨恨地背过身去, 留给他一个气呼呼的背影。晏长舟笑得更大声了。
小孩子气性大, 忘性也大, 睡了一觉起来就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吃过晏长舟给她准备的晚饭, 用手帕擦擦留在外面的普通果果,开始吃饭后水果。
晏长舟之前还以为她是要把最好的果子留给自己,奇怪道:“怎么不吃包里的?那个最甜。”
傅杳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装好果果的小包包往身后藏了藏。
晏长舟无奈扶额:“我不要,你自己吃。”
傅杳杳不理他,埋头啃果果,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要留着。”
晏长舟问:“留着做什么?”
她还是埋着头,把果核啃得干干净净:“给百里貅。”
晏长舟:“……”
看看手中她分给自己的干瘪果子,一时之间心中很不是滋味。
四日之后,飞行法宝终于到达破星宗。晏长舟和姜疏并不熟,傅杳是二人之间唯一的关联,听到门中弟子来通报,七星剑派晏长舟拜访,正在练剑的姜疏都有些奇怪。
但晏长舟在仙门的名气太大,特别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七星剑术,可以说是年轻剑修们的偶像了。姜疏走到谷口时,听到消息的谷中弟子都已经赶来参观偶像了。
晏长舟被围观得有些不自在,背脊直直挺着。
姜疏把这些毛头小子们都赶回去,方才对晏长舟一作揖:“晏仙友,九华一别,别来无恙。”
说话时,余光好奇地打量旁边被他拉着手腕模样俏丽的少女。
晏长舟回了一礼,开门见山:“这是杳杳。”
姜疏:“哈?”
一炷香之后,围坐在竹屋中的两人面面相觑。姜疏看看神色严肃的晏长舟,又看看坐在竹床上玩拨浪鼓的少女,还是不敢相信:“真是杳杳?”
晏长舟说:“你喊她试试。”
姜疏忍住激动,声音有些颤抖,回头喊道:“杳杳?杳杳!杳杳!”
她连喊了几声,傅杳杳被她喊得不耐烦,抬头对她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去玩自己的拨浪鼓了。
姜疏:“……”她拒绝承认:“杳杳是不可能对我翻白眼的!!!”
晏长舟忍不住笑出来,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那待遇还不错,起码没收到过白眼:“她现在……就如三岁孩童,行事全凭心情,过会儿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想起你了。”
姜疏盯着神智失常的少女,眼眶渐渐红了,哽咽着:“怎么会呢?那种情况下,怎么还能活下来呢?真的是杳杳吗?你会不会搞错了啊?”
晏长舟沉默了一会儿:“我其实没有完全的把握确定她就是傅杳,但我相信她是。”
姜疏心说,这你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两人沉默对坐一会儿,玩腻了拨浪鼓的傅杳杳突然爬到窗边,探着身子看外面跑过的几只跑地鸡和小羊羔:“鸡!羊!”
晏长舟担心她摔出去,赶紧去拉她,傅杳杳回头喊:“姜疏!要吃烤羊糕!”
姜疏浑身一颤。
傅杳杳神魂碎裂昏迷在破星宗被她捡回来的那段时间,她经常烤小羊羔给她吃。
看着那双无忧无虑童真的眼睛,姜疏眼泪唰的一下出来了,扑过去抱住傅杳杳:“杳杳!真的是你吗?你回来啦?杳杳呜呜呜,我苦命的杳杳啊!”
傅杳杳挣扎了两下,眼瞅着挣不开,急得快哭了。
晏长舟赶紧把姜疏拉开。
又是一炷香时间,姜疏终于平复下心情并接受了眼前这个小傻子就是傅杳杳的事实。她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走到门外警惕地扫了一圈,又把房门关起来。
晏长舟:“……”你现在才做这些有些迟了吧,他开口道:“方才我已用神识扫过,周围无人。”
姜疏松了口气,又紧张地问:“杳杳复生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晏长舟道:“发现她后我便立即带她来找你了,除你我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两人担心到一处去了。
姜疏思考片刻,沉声道:“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下去,我们得送她去悬壶宗治病,悬壶宗的仙长此前就为她修补过神魂,对她的病情很了解。”
晏长舟皱眉道:“若是这样,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而且她现在是一介凡人,不一定能承受住修补神魂的功法。若是弄巧成拙,她好不容易聚集的神魂恐怕会再次分散。”
姜疏急道:“那总不能一直让她傻着吧?”
晏长舟垂眸:“如果没有确保她性命无忧的办法,就是傻着又如何?起码她能活着。”
姜疏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她想到什么,迟疑道:“你听说百里貅在到处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吗?”
晏长舟一愣。
姜疏抿了抿唇:“你说他找的,会不会是杳杳啊?”
晏长舟神情有些僵硬,很显然,他也有过这样的猜想。姜疏看了看已经蜷成一个团睡过去的少女,“我们能力不够,无法保护好她,但若是百里貅……”
晏长舟捏着拳头打断她:“不可能。”
姜疏看过来。
晏长舟垂眸时眼睫微微抖着:“就是他杀的她,我不可能把她交给他。”
过了很久,姜疏说:“我们让她自己选吧。”
晏长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午后的山谷宁静幽雅,姜疏抓了只最嫩的小羊羔,起火剥皮,上架烤羊。等傅杳杳睡醒的时候,香喷喷的烤羊羔已经端上桌了,她果然很高兴,乖乖洗了手,扑到桌边抓起最大的一根羊腿就啃。
把旁边的姜疏逗笑了,戳她脑门:“你倒是不客气!”
她把另一只羊腿夹给晏长舟:“别客气,尝尝我的手艺。”
晏长舟点了下头,却没有动筷。自从姜疏说要让傅杳杳自己选后,他就一直很沉默。这一路行来,傅杳杳对百里貅的维护他看在眼里,让她自己选,他已经能猜到结果。
他心中有一抹说不出的苦味,面对香喷喷的烤羊羔也没有胃口。
等傅杳杳吃饱喝足,姜疏又替她擦干净手和嘴,深吸一口气后笑着问她:“杳杳,你想不想去见百里貅呀?”
傅杳杳歪着头,眨眨眼。
姜疏说:“我们送你去找百里貅好不好?”
“百里貅?”她念了一道他的名字,童真明亮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痛楚,没有预兆地尖叫起来:“不见他!有虫虫!疼!不见!”
姜疏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安抚:“好好好,不见不见,你别怕!我们不送你去见他。”
傅杳杳在她怀中哭闹了一会儿,又被窗台上啄来啄去的鸟雀吸引了注意力,眼泪还没干,就去追鸟雀玩了。
晏长舟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两人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先在破星宗住下。姜疏觉得,傅杳杳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看到熟悉的人和景,说不定也有利于她的恢复。
她将傅杳杳安置在她的房间,像以前一样在她旁边打地铺,就近照顾她。晏长舟则住在隔壁的竹屋内,以防出了什么意外第一时间有个照应。
一夜无话,翌日睡醒,姜疏打着哈欠坐起身,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她吓得顿时瞌睡全无,想起晏长舟交代过傅杳杳爱一个人乱跑,只恨自己睡得太死,赶紧出门去找。好在一出门就看见傅杳杳蹲在不远处的羊圈前,正在给小羊羔喂东西。
姜疏走过去,看见她用裙子兜着一怀抱的饱满大野果,正一个一个喂给小羊羔吃。
再一看,小姑娘一边喂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呢!
姜疏吓了一跳:“杳杳?你怎么啦?”
傅杳杳也不说话,只是眼泪越掉越凶,姜疏着急地大喊:“晏长舟!”
晏长舟很快跑过来,看见傅杳杳抱着一堆野果,不正是她之前藏起来要给百里貅的吗?他叹了声气,在她身边蹲下:“不是要把这些留给百里貅吗?怎么喂给小羊了?”
傅杳杳抽抽搭搭的:“不见他了,不给他了。”
姜疏问:“为什么不见他?”
傅杳杳低着头用手背揩眼泪,哽咽着说:“虫虫咬他,疼。”

第61章二更合一
喂完了羊, 野果留了两个,一个给姜疏,一个给晏长舟, 跟她说话也不理人, 拖着根树枝抽抽噎噎地走到旁边的树脚下开始掏蚂蚁窝。
姜疏:“……照理说她哭得这么伤心我应该心疼。”她看向晏长舟:“可我怎么那么想笑呢?”
晏长舟:“……”
他这一路已经不知被她逗笑多少次了。
姜疏又问:“她说的虫是怎么回事儿?”
晏长舟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以后不要再在她面前提百里貅了。”
一提就伤心成那样, 情绪波动过大对她的病况有害无益。用过早饭后姜疏出了一趟门,傍晚时分才回来,带回来一只雪白的小猫。除了只有一条尾巴,和罐罐长得很像。
傅杳杳一见果然爱不释手, 忧愁了一天的小表情总算有了笑意。
两人商议了一道,决定明日先去请几个医修来谷中给她看看病, 实在不行,就算不去悬壶宗, 也需得带她往悬壶宗的地界去,毕竟那边才是医修胜地。
姜疏这一夜不敢再睡死了,担心她偷跑出去,索性在床边打坐修炼, 半夜时分她偶一睁眼, 被坐在窗边笼在月光中的消薄背影吓了一跳。
傅杳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抱着膝盖蹲坐在窗前, 身后长长的黑发像月色一样倾泻, 看上去孤零零的。
姜疏小心翼翼地喊:“杳杳?”
傅杳杳回过头来, 大梦初醒的一双眼睛, 眼里没了童真的傻气, 比月光还要清澈, 看着她笑了一下:“姜疏。”
姜疏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杳杳,你清醒了?”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说了句姜疏听不懂的话:“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啊。”
姜疏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意思,她脸上浮上一抹痛苦之色,身子软绵绵地倒下来,又昏睡过去。这一夜姜疏是不敢再合眼了,一直紧张地看着她。晏长舟联系的医修白日便会来,心里总算有点盼头。
天亮之后,换了晏长舟来守床,听说傅杳杳昨晚恢复了意识,有些期待地等她醒来。姜疏提着剑出去宰了只跑地鸡,加上仙草炖了一锅大补鸡汤,一直炖到日上云头,端着鸡汤进屋的时候,傅杳杳还没醒。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醒了,眼见鸡汤端上桌,怎么叫她都不睁眼,两人都有些急了,但观其脉象呼吸都正常平稳,不像是昏迷状态,姜疏爬进了细看,她那眼皮子分明在动呢!
姜疏又气又好笑,扶住她双肩直直将她抱坐起来摇了两下:“杳杳!别装睡!我知道你醒着!”
傅杳杳被摇得终于不情不愿地睁了眼,可眼中没了昨夜的清醒,陌生又戒备地扫了他们一眼,有起床气似的不开心地别过头去。
姜疏被她这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不安,声音都结巴起来:“杳杳,你、你还认识我们吗?”她强硬地把她脑袋转过来和自己对视:“你知道我是谁吗?”
傅杳杳把她的手打开,怪不高兴地白了她一眼,好像在说:你谁啊你?
姜疏差点哭出来:“完了,杳杳不仅更傻了,还不认识我们了!”
晏长舟还算镇定,从芥子空间取出她喜欢的蜜饯递过去,哄小孩一样:“很甜,要吃吗?”
傅杳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和蜜饯之间来回扫,吞了下口水后很有骨气地拒绝了:“不吃陌生人的东西!”
她说陌生人。
晏长舟和姜疏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怎么睡了一觉,他们就成了陌生人呢?!明明昨夜还清醒了一会儿,谁知再睡一觉病情竟更严重了。
傅杳杳趁两人不注意,一跟头就从竹窗跳了出去。两人反应过来赶紧去追,傅杳杳跑得再快也比不过修仙之人,很快就被姜疏抓到,她看上去紧张极了,怀里还抱着小白猫,被他们的动作吓得眼眶都红了。
姜疏有点崩溃,举手做投降状:“杳杳,我们不是坏人,你别害怕啊。”
小孩子说发作就发作,傅杳杳瞪着他们,突然放声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回风雨镇!我要回家!”
晏长舟现在哄小孩已经有经验了,立刻说:“好好好,我们送你去风雨镇。”
傅杳杳抽抽噎噎的,睫毛被眼泪湿透,根根分明:“真的?”
晏长舟郑重点头:“真的。”
她总算不哭了,但还是有些抗拒他们的接近,一直到医修赶来破星宗时,都一个人抱着小猫缩在床角。
晏长舟省略了死而复生的事,只说她受了重伤,医修探了一遍,神情很凝重,“她的神魂并不完整,缺失了很多部分,才会导致她的神智和记忆断断续续,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照理说,神魂碎成这般理应不该还活着,但她既然活了下来,以修复神魂的灵宝加以蕴养,或许会有恢复的那一天。”
姜疏问:“修复神魂的灵宝是什么?去哪找?”
医修含蓄一笑:“像九转黄泉花、扶佛圣果、淬神灵泉这些都是对神魂有益的灵宝,但这些东西早已绝迹千年了。”
姜疏:“?”她暴躁了:“那你说个屁!”
医修也很崩溃,你们叫我来的时候只说神魂受损,可没说损成这个逼样!这不是给人出难题吗!
他坚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灵宝嘛,慢慢找总会找到的。她这个情况不适合你们之前说的用悬壶宗的金针缝魂术,神魂完整才能缝合,她这缺那么多,缝也缝不好,只会加重裂痕。只能细心蕴养,让它自己慢慢生长出来。”
晏长舟问:“需要多久才能生长完整?”
医修掐指一算:“大约五六千年吧。”
姜疏:“???”她愤怒拔剑了:“你这个庸医!她只是一个凡人哪有上千年可活!”
医修躲到情绪稳定的晏长舟身后,委屈又愤怒:“对嘛,她只是一介凡人,神魂碎成这样还能活着已经是上天开恩了,你们还奢求那么多做什么呢?凡人匆匆数十载,傻有傻的活法,何必强求一个清醒。凡事过犹不及,要懂得知足啊。”
你妈的,都快把姜疏说服了。
医修收起自己的药箱,看到床角的少女冲自己傻乐,心头一软,语气放缓道:“你们若实在不信我的话,可以将她送去悬壶宗再看,不过他们也会是跟我一样的说法!与其折腾来折腾去,不如珍惜她这数十载光阴,带她去她熟悉的地方想去的地方转转,说不定她回想起来更多。”
送走医修,房中一时有些低气压。
片刻之后,晏长舟做了决定:“带她去风雨镇吧。”他看着姜疏,目光很坚定:“我会倾尽全力寻找蕴养神魂的灵宝,在此之前,希望她每日都能无忧无虑快乐地活着。”
说走就走,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查清楚风雨镇位于青氐域清渺宗地界,带着傅杳杳坐上了晏长舟的飞行法宝。
得知他们现在正带她回风雨镇,傅杳杳很高兴,心情一好,看他们的眼神终于不那么防备了。姜疏靠着她坐她也不躲了,姜疏听到她开开心心念叨着什么“小马、婉荷、周先生”,突然觉得那医修说的也在理。
那时候被她捡回来的杳杳总是望着远方发呆,空洞的眼神偶尔流露一抹悲伤,那时候她虽清醒,却并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