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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九歌霎间警惕,暗暗环顾四周。这是昆仑重华宫,西王母专门留给她的寝殿,内外布有重重阵法,为什么会有不明之物潜进来?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羲九歌沉住气,问:“你是谁?”
那道声音颇为可惜:“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可惜再相见时,我还是我,而你已经被捏成另一个人了。你这个样子,都不如那个顽劣无知、天真残忍的七岁女童有意思。”
“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此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声音笑了一声,说,“西王母肯定没告诉你,你根本不是刚刚苏醒,早在许多年前,你的神识便已恢复意识了。他们不说,还给你灌输一些善良仁义、贤良淑德的书,真是可笑。你现在活的都不如一个七岁女童,至少她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而你,却是一个提线木偶。”
“一派胡言。”羲九歌虽然没有情感,但跟在西王母身边学习多年,已经学会成人的思维,她找到声音话中的漏洞,断然道,“你在说谎。若我早有意识,为何我毫无记忆?”
“因为瑶池。”声音说道,“瑶池号称是升仙圣水,琉璃纯净体,无垢菩提心,呵,不就是强行洗掉所有感情和人性,让自己变成一个无欲无求的工具吗?而你们,却将之称为仙。”
它话语中对昆仑仙道殊为不敬,羲九歌不打算再和它废话了,她手指结出法印,打算召唤除邪阵法。声音笑道:“凡人发明出的小玩意,焉能伤到我?我和这片大陆同生同息,凡人,甚至是神族,都不过是不请自来,还自认是世界主人的寄生虫。”
羲九歌觉得它的话越来越荒谬了:“大陆乃盘古身体所化,你算什么,敢出此狂言?”
“你不信?那你不妨去魔界看看。九百年前,你的神识曾飘到过那个地方,后来西王母发现你有一缕神识逸散在外,摆出招魂阵,将你的神识召回,用瑶池洗去记忆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
“无非就是走一趟。”声音不紧不慢说道,“看你敢不敢戳破你所谓的完美身世,面对真实世界了。”
羲九歌完全不相信这个声音的胡言乱语,因此,她毫无畏惧地点了头:“好。”
魔界。
地下,一层层高而沉的石阶铺陈而下,围成一个斗拱,四周刻着浮雕画,里面的天神或腾云驾雾,或摘星布月,强大又神圣。
雕像中的神正在解救人世间苦难,可是,他们睁着眼睛,却对此刻斗兽场中的一切视若无睹。黎寒光站在中心石台,他和魔兽鏖战四个时辰,终于,耗死了这只怪物。
轰隆一声,魔兽庞大的身体倒地,黎寒光也耗尽力气,脱力地摔倒在台上。
魔兽死了,站在观赏台上的人相互交谈,一个人似乎说:“这次比以往快了一炷香,去请家主来……”
黎寒光懒得再听了。是谁来又怎么样,反正等着他的,都是无穷无尽的杀戮。
两百年前,黎瑶写信回九黎族,说她嫁人后思家心切,想将黎寒光接来,一来慰思乡之苦,二来,也是给常雎找一个玩伴。
黎瑶嫁入了魔界根基最深的常家大司幽府,九黎族想要在魔界立足,急需常家帮助,所以黎瑶和常隐的婚事落成后,黎瑶一跃成为九黎族最受重视的姑小姐。黎瑶写信说想家,这算什么事呢,九黎族立刻就决定将黎寒光送过去,完全不过问黎瑶叫黎寒光做什么。
其实如果黎寒光不愿意,他可以偷偷逃走,但是他没有。黎瑶对他有救命之恩,在他心里是比母亲还要重要的存在,如今黎瑶生了常雎,想找人照顾表妹,就算黎瑶不说,黎寒光也会用性命保护小表妹的。
而且,黎寒光亲眼看到了十岁那年救他的神迹。他想,他也是被光明眷顾的人,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险,太阳一定会再度降临的。
他和老树告别,带着满怀欣喜和期待去往常家。他以为他离开了九黎族领地,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殊不知,他只是从一个深渊,进入了另一个深渊。
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推他进入无间炼狱的,竟然会是他敬若母亲的姨母——黎瑶。
常家家主,也就是大司幽常隐娶黎瑶并不是随意为之,更不是为了黎瑶的美貌,而是冲着九黎族的战神血脉去的。
当年涿鹿之战震惊三界,蚩尤仅带着六十多个九黎族战士,竟然能打败黄帝十万大军,黄帝九战九败,节节退让,几度被蚩尤逼到绝境。后来西王母、帝俊纷纷派下援兵,天界鼎力相助,才终于遏制住蚩尤。
蚩尤战败,被黄帝斩首,成了天下人人唾骂的魔头、战争狂。可笑的是,人人都骂蚩尤是邪魔,却一个个都想复刻蚩尤。
常隐娶黎瑶,就是看中了黎瑶蚩尤之女的身份。若是黎瑶生下的儿女继承了蚩尤善战的血脉,以常家的占卜术,再加上蚩尤的战斗力,常家岂不是无敌了?
黎瑶嫁过来后很快怀孕,常隐对她腹中的胎儿十分看重,处处捧着黎瑶。十个月后黎瑶生下一女,常隐满怀期待给女儿卜了一卦,结果却大失所望。
常雎命中重情,无权位星、兵主星,压根不是成大事的料。黎瑶先前被捧得很高,没想到女儿出生后却是个废柴。很多东西得到了之后再剥夺,这种落差足以逼疯任何人,黎瑶不想失去这一切,她慌乱中,想到了黎寒光。
黎寒光不被九黎族认可,但是黎瑶亲眼看着那个孩子长大,她知道,这个弃婴,才是真正继承了父亲战神血脉的传人。只可惜姐姐心魔过深,一提到黎寒光就发疯,始终不肯接受黎寒光。
黎瑶想,既然姐姐已经将孩子扔了,那她捡过来,适当用一用,也不算对不住姐姐吧?黎寒光在荒山野岭里只会浪费他的天赋,不如来常家,能学到真东西不说,顺便还能帮她们母女巩固地位,岂不是一举三得?
黎瑶遂写了信,黎寒光听说姨母思家,毫无二话,当即赶了过来。
谁知,这一脚踏入了地狱。
常隐发现黎寒光果真天生擅战,而有黎瑶出面,也不怕被九黎族那边追责,常隐放心地在黎寒光身上做试验。
他将黎寒光关入地下死斗场,找来各种魔兽、毒兽,不断试验黎寒光的身体极限在哪里。常隐怕黎寒光反抗,不教授他任何修炼法术,黎寒光敌不过常家侍卫,被迫赤手空拳和魔兽搏命。
对黎寒光来说,失败就等于死亡,如果打赢了也不值得高兴,因为迎接他的将是下一场更残酷的厮杀。
哪怕战斗结束后,黎寒光也不能消停,常家人在他身上试药、放血、割肉……种种手段不一而足。常隐妄想破解战神血脉的秘密,以此炮制出一队战斗兵团。拥有了这样的大军,常家复兴大计,将成于他这一代!
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已持续了两百年。更讽刺的是,这么残忍的一个人,在常雎面前,却是个十足的好父亲。
常隐不想破坏常雎眼中美好的世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放黎寒光出来,让黎寒光换上体面的衣服,去陪常雎玩。常雎只知道寒光哥哥不被舅父、大姨母等人接受,是父亲将黎寒光接到常府,带在身边指导,十分尽心尽力。
在常雎眼里,常府是最美好的地方。母亲美丽,父亲慈爱,她虽然是独女,但有一个温柔耐心的表哥。常雎的生活没有任何阴霾,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寒光哥哥修炼很忙,父亲不允许她去打搅黎寒光修行,隔很久寒光哥哥才能陪她玩。
每次黎寒光闭关结束,常雎都会拉着黎寒光,和他抱怨最近天冷了睡不好、母亲给她新做的衣裙不好看、夫子留的课业太多写不完等苦恼。黎寒光始终微笑着倾听,不远处,常家侍卫亦寸步不离地守着。
黎寒光好几次都快撑不下去了,他一直在等,等幼年时的神火再次从天而降,焚烧这一切恶心的东西。他已等了两百年,从期待到绝望又到麻木,神迹再也没有降临过。
黎寒光躺在冰冷的决斗台上,他盯着上方华丽、阴暗的众神雕像,心想他终究还是被光明放弃了吗?魔界是神弃之地,他们,皆是神弃之人。
他妄想被神拯救,常隐妄想向神伸冤,其实都是一样的笑话。
可能是太累了出现幻觉,黎寒光耳边响起一道非男非女的声音,它循循诱道:“你在泥泞里挣扎求生,她是你全部指望,然而对她来说,那不过是经过魔界时随手为之。说不定,她早就忘记了你。”
黎寒光心脏猛地抽紧,他面对比自己大十几倍的魔兽时不害怕,此刻却十分惊惧,恨不得立即失聪。
然而哪怕他不想听,那些声音也源源不断涌入耳中:“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太弱了,你卑贱弱小,宛如蝼蚁,神女凭什么记住你?如果你能拥有力量,你就可以杀掉一切对不起你的人,得到你渴望的神女。如果她的家人朋友不同意,你就杀掉所有反对的人……”
黎寒光意识迷离中,忽然感觉一阵灼目。黎寒光费力挡住眼,从指缝中,他看到金光从天而降,像年少时那样,太阳向他而来……
随后,他仿佛看到了他被她带走,他去了天界,和她青梅竹马。一次巧合中玄帝发现了他,认他为子,又过了几百年,他们在所有人的祝福中订婚。新婚夜,她穿着华丽的嫁衣,他站在重华殿中,为她掀开盖头……
景象停留在这一刻,声音在他耳边低喃:“掀开吧,你不想知道她今夜是什么样子吗?只要掀开,她就会成为你的妻子,你们会生生世世不分离。”
黎寒光停在盖头前,他的手很想不管不顾掀开盖头,不去管是与非,不去追究为什么,就让这一切美好地发展下去。
可是他的理智却在不合时宜地唱反调,玄帝不可能承认他,他是神魔混血,在天界这个血统至上的地方,那些人不会允许他娶她……
最重要的是,盖头下的人,不是她。
那道声音不断蛊惑他,见他始终不动,不由气急败坏:“你在做什么,姬少虞就因为和她青梅竹马,她便愿意为了姬少虞赴汤蹈火、施展禁术,你只要掀开,这一切就都是你的!”
她坐在他面前,察觉他许久没动,微微歪头,疑惑地问:“黎寒光?”
她还穿着上次那套嫁衣,依然如此华美,希望,她换了一个合适的口脂颜色。
黎寒光后退一步,说:“你不是她。”
新婚洞房一寸寸化为灰烬,连她也像陶瓷一样碎裂了。黎寒光睁开眼睛,发现头顶是一尊明月,身边开着漫山遍野的溯月昙,许多花瓣落在他身上,散发着腻人的甜香。
黎寒光躺在草丛中,疲惫地用手背盖住眼睛。太强了,黎寒光都得承认,不愧是盘古尸骨上开出来的花朵,对人心的把控实在太强了。
黄粱一梦固然诱人,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就算编织的再美好,只要心智坚定些就能挣脱。如果幻境基于真实的记忆,却在一些痛苦的节点改变选择,为当事人提供另一种美好的、梦寐以求的结果,那还能不能挣脱呢?
反正黎寒光是差点没出来。他最渴盼的事情,其实不是父母恩爱、家庭美满,而是在他最黑暗那段时间,她又来拯救他了。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出现。他在常府等了一千两百年,没有等到他的太阳。
经历了一场幻境,比杀一群魔兽还累。黎寒光缓了一会,试图起身。他刚一动,身边的衣袖掉落,黎寒光这才发现,羲九歌还躺在旁边。
她闭着眼睛,眉尖微蹙,看起来状况并不好。黎寒光吃了一惊,赶紧去看旁边的溯月昙。
溯月昙的花瓣边缘已经卷曲了,凋零就在片刻。黎寒光不敢再耽误,赶紧去唤她:“明净神女?九歌?”
她沉浸在梦中,毫无反应。黎寒光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麻烦了。
她在之前都没有遇到幻境,黎寒光以为溯月昙根本奈何不了她。没想到溯月昙竟然如此强悍,连羲九歌这么无情的性子都能困住。
黎寒光环顾四周,漫山遍野都是溯月昙。他来不及多想,只能采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手段,毁掉所有溯月昙。
没了本体,看它们还如何蛊惑人心。
此刻,羲九歌在幻境中,正在和那道声音抗争。羲九歌应了那道声音的挑衅,来到魔界,在一个封闭的地下死斗场找到一个血迹斑斑的少年。声音告诉她,这就是她神识游离期间救下来的人。
羲九歌不信。那道声音便引着他来到少年的家乡,一个叫九黎部落的地方。她在山上找到了大片烧焦的树,树上的焦黑羲九歌再熟悉不过,这是太阳神火焚烧的痕迹。
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能用太阳神火?她从未来过魔界,是谁在这里放了火?
声音趁机在她耳边蛊惑:“西王母、白帝都骗了你,他们并不是真心对你好,他们洗去了你的记忆,以此操控你、利用你。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可以告诉你,真相到底是什么……”
羲九歌不想听不想信,昆仑山是她的家,哥哥对她疼爱非常,他们怎么可能骗她?这个邪物在说谎,她没有来过魔界,她没有救过任何人……
忽然,声音大叫一声,气息明显变弱,催促声也急促起来。不间断的蛊惑声变低后,羲九歌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想到她在地下死斗场看到的人好像是黎寒光,黎寒光在天宫遇到她时十分陌生,两人一千年只说了三句话,怎么可能曾经见过呢?
这个声音在说谎,这是幻境,它想挑拨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魔界的景象碎成灰尘,羲九歌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
身边扶上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有人低声问她:“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羲九歌按着额头,摇摇头,费力坐起来。黎寒光默不作声扶着她坐好,她没说话,黎寒光也没有催。
羲九歌缓了一会,识海中的不适渐渐消退,另一种尴尬弥漫了上来。
她竟然在幻境中梦到了和黎寒光有故,她疯了吗?
第19章 千堆雪
羲九歌和黎寒光坐在月下,彼此都没有说话。当事人就在旁边,羲九歌不愿意再想幻境的事,她看到面前的花被霜冻成暗青色,问:“这是怎么回事?”
黎寒光也配合地转移话题:“我们中了溯月昙的陷阱,幻妖是它虚构出来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在最后关头将我们拉入幻境。我醒来时发现你们都还没醒,我猜测编织幻境的关键就在于花香,遂试着将附近的溯月昙毁掉。幸好,你醒来了。”
羲九歌环顾四周,看到姬少虞、姬高辛、姬宁姒等人全都昏迷着。这些人各个身份贵重,若有个闪失谁都不好交代,羲九歌起身,说:“溯月昙快要凋谢了,必须趁在凋零前把这些花烧毁,要不然,他们的神志很可能会永远留在幻境中。其余事之后再说,先把这些花除掉,救他们出来吧。”
黎寒光点头,他的布局才刚刚开始,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这些继承者们在这里出事。黎寒光陪着羲九歌起身,他看到她站起来时身姿晃了一下,问:“神女,你怎么样了?如果不舒服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去解决溯月昙就好。”
羲九歌摇头,说:“我没事。事不宜迟,先救人。”
黎寒光见羲九歌执意,不再劝阻。他们两人走在花丛中,清风徐来,月华如练,如此花前月下,他们两人却在辣手摧花。
黎寒光法力属寒,他展袖一挥,玄冥寒气顺着花瓣渗入根茎,顷刻就冻死一大片。溯月昙凝固在枝头,枝叶被霜打成深青色,冰封在最美丽的一刻,神圣高洁又楚楚可怜。
即便死亡,也死的很有美感。
黎寒光刚收回手,背后轰得亮起一片火光,半边夜空都被映亮了。黎寒光回头,果然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火海。
溯月昙开得很密,沾上火后一朵传一朵,刹那间整片纯白花海都被火舌吞噬。黎寒光原以为自己就够辣手摧花了,没想到对上羲九歌,还得甘拜下风。
黎寒光无奈道:“神女,草丛里可能还有人,你烧的时候略微收敛些。”
羲九歌动手从不知什么叫收敛,她敷衍地点点头,继续放火烧山。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两个人影从花海中穿过,随着他们前行,两边花海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像一盘染料徐徐推开。羲九歌又放了把火,不经意问背后的人:“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黎寒光从手心打出一阵寒气,他收回手指,缓慢摩挲指节:“神女看到了什么?”
羲九歌怎么可能把那个离谱的梦说出来,她面色不动,轻描淡写道:“我梦到母亲没有出事,我在母亲身边长大。”
她竟然在幻境中见到了羲和,难怪她无法挣脱幻境。黎寒光似乎长松了口气,晕倒前他拉了羲九歌一把,两人倒在一起,黎寒光一直担心他们入的是同一个幻境。幸好,是分开的。
黎寒光也眼睛都不眨地说:“我梦到了父母和睦,承欢膝下。”
羲九歌从醒来时就提着心,听到黎寒光的话终于能松口气。谢天谢地,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那些事情。
幻境前半段和她从瑶池醒来后的经历一模一样,区别在于真实世界里没有声音在她耳边蛊惑,羲九歌自然也不会去魔界。地下死斗场、烧焦的山头,她都没有见过。
可能,这些事溯月昙为了蛊惑她,故意编出来的谎言吧。但羲九歌想不通,即便溯月昙想扰乱她的心智趁虚而入,为什么要让她在幻境中看到黎寒光呢?
换成姬少虞、白帝,难道不是更好吗?
羲九歌看似专心放火,其实心思完全不在救人上。她良久无话,黎寒光走在花丛另一边,也安安静静的。
黎寒光低声问:“神女,你会后悔吗?”
“什么?”
“如果真的有许愿的机会呢?”黎寒光道,“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可以实现任何一个心愿,你不想知道父母是谁,他们为何独留你一人在世上吗?”
羲九歌说话鲜少犹豫,但这次,她停了很久,才说:“没什么可后悔的。如今我已拥有兄长、师门、未婚夫,我拥有这么多,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靠自己。如果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便是天命如此,又何必强求呢?”
黎寒光挑眉,着实没想到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天命?”
“是啊。”羲九歌仰头望月,低低道,“顺流而为,各安天命,凡事勿强求。”
黎寒光沉默地挥出一阵寒气,大片溯月昙霎间冻成残枝。他出手向来讲究节省,杀人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法术永远维持在能杀死对方的最低限度。但是现在,他一挥手就将一大片溯月昙冻断,显然已超出了必需。
黎寒光内心压抑着情绪,都顾不上会暴露了,问:“若有一天,神女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人,你会不顾一切施展禁术救他,还是顺应天命,不再强求?”
羲九歌觉得这个问题纯粹是句废话,理所应当道:“我既然能救他,说明是我能力所及,救他便是顺应天命。”
黎寒光被堵住了,问:“哪怕施展禁术?”
“这不过是手段。”
黎寒光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放弃和羲九歌较真。
她思考问题的方法……和世上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她总会把你拉到她的逻辑里,顺理成章打败你。
黎寒光想,她拥有一切,所以可以不争。哪怕是施展时空禁术回到过去,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废了一份阵法材料罢了。
而黎寒光,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只要他自己不认,他就不会放弃。
羲九歌瞥了黎寒光一眼,感觉到黎寒光的思想似乎不太正派,准确说是十足的魔道作风。放在之前,她才不会关心黎寒光想什么,他一个倒行逆施的邪魔,就应该直接诛杀。
可是今夜他救了她两次,一次为她挡腐蚀液,一次把她从幻境中唤醒。羲九歌知道,要不是黎寒光及时把周围的溯月昙杀死,她未必能抵过那道声音的蛊惑。
书上说正义之士当除魔卫道,同样也说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救了她,她若再暗暗杀他,似乎有恩将仇报之嫌。
羲九歌陷入纠结,左思右想,要想同时周全除魔和报恩两种美德,似乎只有感化他这一种途径了。
羲九歌的思绪豁然开朗,对啊,昆仑以天下为己任,如果她能感化一个邪魔,让他走到正道上,岂不是比杀了他更有功德?
羲九歌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立即调整了杀死黎寒光的计划,而是改成感化。羲九歌认真劝道:“叶落归根,水往低流,顺天而为才是正途。逆天者,皆是执念过深,只会害人害己。”
黎寒光笑了笑,道:“神女说的是,我受教了。”
他谦卑地说着受教,心里却毫无波澜。毕竟,他要是顺应天命,早在刚出生时就该死了。
他想要的东西,便是死,他也绝不会放手。
羲九歌扫向黎寒光,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但感化邪魔非一朝一夕之功,慢慢来吧。
旁人花前月下,而他们两人月下毁花,竟也十分和谐。羲九歌和黎寒光联手,成功赶在凋零前,把所有溯月昙杀死。
失去了香气蛊惑,躺在地上的人陆陆续续醒来。黎寒光扫了眼面目全非的花丛,对羲九歌说:“现在有自保之力的只有你我二人,再待在外面恐怕会另生是非。我们将醒来的人送回船上吧。”
羲九歌同意,她清点苏醒的人群,说:“姜榆罔身体本来就不好,先送他吧。”
羲九歌做决定完全出于理智,不顾及任何人情。黎寒光扫了眼另一边的姬宁姒,说:“商金郡主也醒了,我们要是先送其他人,商金郡主和金天王子恐怕会不高兴。这样吧,神女和商金郡主同是女子,你去安慰郡主,姜太子交给我好了。”
羲九歌觉得这样安排也很合理,姬宁姒法力很废,她一个人足以应对。羲九歌点头,立即朝姬宁姒走去。
黎寒光支走羲九歌,这才往姜榆罔那边走去。姜榆罔从幻境中醒来后更虚弱了,黎寒光走到他身边,关切问:“姜太子,你怎么样了?”
姜榆罔看到自己受伤后第一个来问他的竟然是黎寒光,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他和姬高辛等人还算是同族呢,然而出事后记得他的,竟是一个魔族。
黎寒光道了声冒犯,给姜榆罔把脉,然后沉着眉说:“姜太子,你在幻境中损耗了心神,必须找地方静养。你先忍一忍,我这就送你回船。”
黎寒光扶着姜榆罔起身,姜榆罔回头看向后方:“祝英呢……”
“太子放心,你先去休息,我会回来救祝英将军的。”
黎寒光送姜榆罔回船,为他递来茶水,亲眼看到姜榆罔吃了药后才动身去找祝英。没过一会,祝英也回来了。
祝英看到姜榆罔好端端的,长松了口气。黎寒光将他们安顿好,温文尔雅道:“姜太子,祝英将军,这里是一处独立的厢房,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的。你们安心调理,我先去救其他人了。”
之后,黎寒光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转身便出去了。祝英目睹黎寒光离开,姜榆罔在旁边轻轻叹了一声:“他温和细致,比很多神族都彬彬有礼,实在不像一个魔族。”
祝英沉默,这一回,她没有再说黎寒光的坏话。
她一直很警惕这个魔族,她原本认定黎寒光背着人找姜榆罔说话,必不怀好心。但现在,祝英开始动摇了。
或许,是她先入为主,误会他了?
神族中有败类,魔族中,或许也有善良义气之士。
羲九歌真是烦死姬宁姒了,废柴还事多,拉拉扯扯,好容易把姬宁姒扔回船舱。羲九歌又接西陵桑上船,至于剩下的西陵乔和姬高辛,他们两个大男人要是走不回船,那就死在外面吧。
她在甲板上绕了一圈,忽然意识到,姬少虞和常雎怎么不在?
羲九歌心道一声不好,赶紧跑下船舱,回岸上找姬少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