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平常,放在常人身上,多少会让人觉得强人所难,不知变通,但从他嘴里吐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莫软软看了他半晌,点头,道:“我帮你争取,但并不能保证一定就能如你所愿。”
程翌闻言,强撑着起来,靠着青枫的搀扶,郑重其事地给屋里的三人行了个礼,进退有度,话语得宜:“能不能成,姑娘都已尽力了,时势乃天命所定,程翌再无二话。”
待得久了,屋里的药味渐渐浓郁起来,湫十等人没有多话要说,推门离开。
门关上的那瞬间,程翌眼底的笑沉了下来,青枫扶着他躺回床榻上,他闭着眼,一脸疲惫和病弱,修长的食指重重地摁在了左边凸出的锁骨处,一下又一下,很快就摁出了一个红红的手指印,他却恍若没有感觉一样,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见了血,才慢慢地将衣领拢了上去。
“去查湫十。”程翌突然对着青枫开口:“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不然她怎么会突然对我生出了敌意。”
青枫一愣,也不敢多问,默默地用手贴着额,行礼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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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程翌房间出来,过了个拐角,莫软软就在楼梯口蹲了下来,肉乎乎的脸拧成一团,纠结得不行。
“骆瀛手底下握着的可都是天族的精锐,随便换一个下来,给这不知名不知姓的外族,他们能同意?”湫十拽着秦冬霖的袖角亦步亦趋地走,路过她时停了一下,问。
莫软软抬起头,有些无助,又十分诚实地回:“不同意。”
不闹翻天才怪。
“这事骆瀛可以答应,也确实能留出一个名额,但你得想清楚,他们不是你们天族普通的天兵天将,说这样就这样,说那样就那样,团队人心若是散了,鹿原秘境那么危险的地方,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一回事。”
“到时候,你父君怪罪下来,这个责任,是莫长恒抗,还是骆瀛抗?”反正谁抗都不可能是这位小公主抗。
湫十并不喜欢管别家的闲事,说完就跟着秦冬霖走出了驿站。
“松开。”一出驿站,秦冬霖阴晴不定的臭脾气就开始发作了,他指了指湫十搭在自己袖口那两根嫩生生的手指,在她慢吞吞哦的一声松开手后,问:“怎么跟莫软软说那些?”
“你不想程翌跟着天族进鹿原秘境?”
“其实他进不进,都不关我的事,我不想跟他再扯上什么关系。”湫十慢慢吐出一口气,她看着屋檐顶上的流光,道:“我只是总能从莫软软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两个生来好命的小公主,有疼爱自己的兄长,有自幼相伴成长的伙伴,日子无忧无虑,潇洒率性,看着对方,多多少少能起一些共鸣。
大小姐难得有感而发,秦冬霖带着她往主城府走,一边听她跟在身后碎碎念。
“就比如刚才,我突然停下来跟她说那些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若今日面临这事的人是我,我会怎样。”时值正午,街道上的小贩没有晨间多,留出了宽宽的一条路给他们走,“像宋昀诃,每次我惹出麻烦,要被父亲罚的时候,他一边跟我说下次不准这样,一边代替我被父亲关了禁闭。”
说完,湫十戳了戳秦冬霖的后背。
“秦冬霖,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秦冬霖眼也没抬,语调懒散着,应付似的说了两个字:“在听。”
湫十停了一下,这次再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小,含含糊糊的,不是很自然:“再比如说你啊,来之前说得那么凶,不准程翌进妖族的队伍,但如果我到时候真带他进去了,你也不会真放着我不管,最多就给我摆几天脸。”
这就是自幼成长,知根知底。
她甚至能从秦冬霖的一个眼神中看出他想要表露的意思。
能不知道怎么哄他吗。
她太懂了。
“你真跟人生气是什么样子我知道。”湫十提着裙边去踩他的影子:“你从来没真生过我气。”
秦冬霖像是没听到一样,半晌,跨出的步子慢了些许,像是刻意配合着她玩闹一样,愣是一路跟着从城西走回了城中,见她进了主城府才回头,踏进空间裂缝里,回了临安城的院子里。
秦越早就在院子里候着他了。
“玩得挺开心?”秦越看着站在跟前,身形挺拔的儿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又一时冲动惹出什么事来吧?”
秦冬霖伸手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声线淡淡,答非所问:“给宋叔父送的寿礼,决定下来了吗?”
他想转移话题,秦越却非执拗地要往另一个方向扯,“冬霖,你是剑修,刚正直率,心里的想法别总藏着掖着,小十虽然从小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但你可千万别就此以为人家离开你就活不了了,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宋叔父都谈过了,你们之间的婚约随你们自己,小十随时可以弃了你,跟那个程…那条黑龙跑。”
秦冬霖才抿了一口,就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他蹙眉:“今天的茶不好,让从侍换流岐山用的。”
秦越听了这话,简直想笑:“别扯什么茶不茶,你也不常饮茶。”
“撇开主城的背景不谈,小十自身也非常优秀,六界战力榜上那也是有名有姓,等妖月琴认主,还真就不一定超不过你,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秦冬霖嗯的一声,明显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见秦越没什么要说的了,掀了掀眼皮,道:“我回房了。”
回屋后,秦冬霖面对着楹窗,眼底是外面一团团一簇簇的粉嫩花束,芭蕉叶丛,还有长廊那边的紫藤花架,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湫十那张跟桃花瓣一样粉嫩的脸,她慢慢贴上自己手背的纤细手指,还有最后她跳着去踩自己影子时一蹦一跳的样子。
最后这些都渐渐的成为她直勾勾盯着程翌看的眼神,以及方才秦越说的那些话。
真奇怪。
他和湫十就是那种相处方式,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让着她,纵着她,她做错事了他挨罚,想要什么宝贝了他去找,就连琴谱学不会,他一个剑修,都放下手头的事情,学着去帮她理。
甚至他在天外天练剑被雷电追着劈的时候,还要回头去看一眼给她施加的防护罩够不够厚。
秦冬霖脾气不好,性情恶劣,阴晴不定,但从没有真正不管过宋湫十。
他以为,他跟宋湫十会一直这样,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定亲,而后成亲。
宋湫十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将他的闲暇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占据得理所应当,导致他从未想过,原来跟她这种关系,这种相处模式,其实是说断就能断的。
那条黑龙的出现,还有她说的那场无厘头的梦,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即使他从未将那场梦当真,虽然她说话时的神情很认真。
她若是真遇到那种生死攸关之后绝境逢生的情况,见到他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吧嗒吧嗒掉眼泪,然后呜呜咽咽控诉他来得太慢,再慢一步就只能给她坟头上香了。
而那个时候,他不管再如何生气,再如何心寒,他的第一句话也该是——
“伤着哪里了。”
哪怕声音会很冷,脸色会很不好看。
秦冬霖摁了摁眉心,想,如果宋湫十真的跟别人跑了,不要父母不要家,不要兄长也不要他了,再次见面,该是怎样的情形。
半晌,他睁眼,耳边仿佛是她笑笑闹闹,带着亲昵的那句“你不会跟我真生气”。
他想,宋湫十还不是很了解他。
他不是没有脾气,他脾气大得很。
若真到那个时候,他大概,真的会很生气。


第29章 一更
湫十回白棠院不久,妖月琴灵就跌跌撞撞喝醉酒一样回来了。
肉球一样的琴灵迈开一条腿,迈到一半又像没有力气一样,实在跨不上那道门槛,软哒哒地顺着门框躺在了地上,两片薄若蝉翼的小翅膀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两只黑葡萄一样澄澈的眼睛倒是没闭上,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窗前看湖色的湫十。
“你这是去哪了?”湫十走近些,鼻尖动了动,道:“好大的酒味。”
趴在门口圆滚滚的肉球长而尖的耳朵动了动,在湫十手掌即将将它捧起来的时候,嗖的一声消失在了原地。
“真是……”湫十提了提眉,轻笑道:“还以为饮了酒能让亲近一下。”
结果还是滑不溜秋,精得很。
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喃喃自语,琴灵醉醺醺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我去看过婆娑剑灵本体的伤了。”
湫十下意识问:“怎么样?”
“说严重也不算太严重,没有消散的危险,就是沾惹了些东西,有些棘手。”
湫十不知道它们这些从洪荒中州时期活下来的天地圣物口里的“有些棘手”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惊天难度,但从它们两个都无法祛除的程度来看,她没敢多问。
而且看样子,琴灵也没打算多说。
“对了。鹿原秘境开启的时间可能要提前。”半晌,就在湫十以为琴灵已经回到妖月琴中的时候,它开口,丢下了一颗炸弹。
“提前?怎么会提前?”湫十愕然,她水晶一样透明的指甲在窗边缓缓下落,声音中惊讶的意味不加掩饰:“鹿原秘境每次开启的时间都是由六界宫推演上千次得出的日期,合应变数,从未出过差错,怎么这次突然就要提前了?”
很快,她收拾好情绪,又问:“提前到什么时候?现在过去可还赶得及?”
鹿原秘境是整个六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每一回开启,由六界各族太上长老组成的六界宫提前数千年就要开始用大神通演算,算出最适合开启秘境的时机以及秘境所能承受的,能达到最平衡的人数,再根据总体实力,对六界的贡献以及其他一些考据,将总名额分配下去,严格把控,多一个也不行——这就是之前莫软软为难的原因。
这不是她和湫十能擅自做主的事。
而其他的散修,也不是全然被拒绝在门外,跟这样的惊天机缘错过。
他们可以通过另一种自然开启的门进去,但从那个门踏进去的人,会被传送到整个鹿原秘境的边城,据说曾经是中州之地关押死囚、罪恶和邪祟的地方,无比凶险不说,主要是——
边城只有危险,没有机缘。
他们得在边城之中找到唯一的通天道,然后筛落足足六成的人,才有机会离开边城,被随机传送到秘境其他地方。
这个就看自身运势了,传送到中心点的城池算运气好,传送到偏僻的古镇小城,也只能叹一声天意如此。
那样的地方,程翌以重伤之身进去,只怕会连骨头都不剩。
相比而言,像湫十他们这些获得名额,直接被六界宫的大能们联手送进中州十二主城的人,无疑幸运且省事太多了。
若是距离开启时间还长,湫十倒不至于如此惊讶,主要是距离六界宫通知下来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了。
从主城出发到鹿原,路上时间算得宽裕点,需要一个半月。
剩下的时间,她想陪宋呈殊好好过个生辰,再准备清点一下进鹿原秘境可能需要的东西,有没有遗漏。
还有那块遗迹图上的字,她也还没来得及查出来。
如果真要现在就得走,那就太匆忙了,真打得人措手不及。
六界宫到现在都毫无动静,根本没有通知下来。
沉默半晌后,湫十反应过来,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喝醉了,说的胡话吧?”
“骗你做什么。”琴灵懒洋洋地道:“你等着吧,最多明日,六界宫那些没见识的老头们就要一个个下通知让你们收拾东西赶紧上路了。”
“婆娑没认主之前,一直镇守在凤回城的地底下。异变早在万年前就开始了,但前期它在沉睡中,那种变化又太微妙,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惹上麻烦了。”琴灵说到这,歪着脑袋慢慢打了个酒嗝,见湫十不说话,提高了声音道:“凤回城,凤回城你不知道吗?中州十二主城之一,洪荒时……”
“洪荒时那位天凤大人的驻地,也是他的埋骨地。”湫十打断它,慢慢道:“我知道。”
琴灵接着道:“我看了婆娑的记忆,我们这些曾镇过中州各城的圣物对那个地方感知更敏锐,婆娑是昨日子时察觉到了时间变动,但无法确定,今日我跟着它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
“六界宫里的那些老妖怪很快就能感知到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吧。”
这样一来,湫十的计划全乱了。她二话没说,从窗边走到里屋,将抽屉翻开,长指微点,解开上面的禁制,露出了里面躺着的十几个空间戒。
“这消息属实吗?”湫十生怕是琴灵喝酒之后的嘴瓢,她顿了一下,换个方向问:“婆娑呢?它也饮酒了?”
“它?”说起婆娑剑灵,琴灵来了精神,它嗤的笑了一声,有些嫌弃地道:“它现在被那东西缠着,本体都显现不出来了,一堆的破麻烦,还饮酒呢,喝茶都没心情。”
自从发现昔日高居圣物榜首,死死压它一头的老熟人落魄成这样了,琴灵作为当世已经现世的圣物中最完好、最强大的一个,尾巴就差翘到天上去,浑然不提它从前在婆娑剑剑光下忍气吞声的日子。
湫十得了它的准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将留音玉解下来,精准地找到秦冬霖留下的那一道剑气,指尖微动,输入一丝灵力。
没过多久,留音玉亮了起来。
“秦冬霖?”湫十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嗯。”秦冬霖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刚才琴灵回来,它跟我说,鹿原秘境的开启时间要提前,这事婆娑剑灵跟你说过没?真的还是假的?”湫十一口气说完,等着他回答。
留音玉的那一边,男人清冷的声线稳稳入耳:“说了。”
就是确有其事的意思。
湫十缓了缓,抚着额站起来,小声道:“我去收拾东西。之前我在符玉斋定了一批伤药和恢复的丹药都还没到,还有主城府的纯露,加上我之前刻意留着的,一时之间能拿出来的也只有十瓶。我们那么多人呢,感觉怎么都不够用。”
她一着急,话就有点多,絮絮叨叨的碎碎念。
主城这次带队的是宋昀诃和她,宋昀诃要忙的事更多,包括跟底下队伍中成员的一些私下沟通,了解状态,甚至还要组成一些配合,使用连贯的法阵应对危险。湫十不喜欢做这些,就负责准备进鹿原可能会需要的一些伤药,灵丹,以及镇噩的灵符。
别的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但像灵符这些有时间限制的东西,放得越久,上面的符文威力渐渐削弱,过个三年五年的,就已经是一叠废纸。按照湫十原来的设想,最好是在出发前几日去符玉斋让灵师绘制,尽量让使用时间达到最长。
这些东西都是只能多,不能少的。
秦冬霖也在翻看空间戒里的东西,他负责整个流岐山的队伍,要考虑的事项更多。
留音玉静静地亮着,湫十将它搁在桌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做各的事,气氛倒也融洽。
等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湫十推开楹窗,外面天穹沉黑,圆月皎皎,已至深夜。
她没心思做别的,思来想去,干脆将那块被劈成一半的残图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几盏琉璃灯随着她的心意漂浮到了近前,将残图上的每一条弯曲的线、每一块笔尖加深的墨渍都照得直观清楚。
湫十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一幅图。
反而更像是小孩的涂鸦。
她坐着桌前,托着腮,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留音玉另一边的秦冬霖放下手中的瓷瓶,动作顿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
“秦冬霖。”
许是外面的月色太温柔,秦冬霖听着这声连名带姓的称呼,竟也觉得温柔而顺耳起来。
“你还在没在听我说话啊?”湫十声音提高了些。
“我在。”秦冬霖的声音多少有些无奈。
“我现在有个想法。”湫十对这样的声调习以为常,她看着那张图,缓声道:“有没有可能是这样,这张图的关键,其实不在中间被斩断的这半个字,而是这半面图。这些线条,也根本就不是地图中的山,水和城池,这是被勾勒出的笔画,整张图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遗迹图,而是一个字。”
一个巨大的,能够给他们清楚提示的字。
所以符玉斋的斋主才说,要他们合作共赢,看过这张图的他肯定知道,拿着一半的图,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接着说。”秦冬霖道。
湫十凑近了看,凝着眉,又说:“我的猜想是,整张图凑起来的那个字,是在提示我们遗迹在秘境中所处的方位或是古城名,而中间这个小的字,则是具体的方向或是城中有名的去处,比如古楼古……”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纷乱而匆忙的脚步声。
湫十蹙眉,止住了话头。
少顷,明月的声音响起:“姑娘,少君来了。”
湫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站起身,将遗迹图收回空间戒里,而后状若平常地开口:“请少君进来。”
明月掀开帘子,宋昀诃身上还流淌着夜色的寒意,他见湫十并未入密室修炼,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十,方才六界宫传音下来,通知各族各界,鹿原秘境开启时间提前。父君算了一下路程,让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出发。”宋昀诃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看了眼桌上亮着的留音玉,心下了然,又道:“驿站里住着的大多是各族公子姑娘,族中同进秘境的年轻一辈都未跟来,现在这形势,来不及让他们回去再慢慢集合族中队伍出发了,很可能要同我们一起。”
“我现在要去驿站清点人数,等天一亮,我让陆珏来接你。”
“你瞧,我早跟你说了吧。”琴灵凑了个热闹,有些得意地道。
“我要出去一趟,天亮之前回来。”湫十取出出城的腰牌,突然道。
鹿原秘境,无数英雄战将的埋骨之地,但也因此生了许多邪祟,他们那么多人进去,灵符是必须要准备的。
“湫十。”还没等宋昀诃发话,留音玉里就传出了清冷的男子声线。
“待在主城府,别乱跑。”
“等我。”


第30章 黏人
时至深夜,万籁俱寂,主城府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则消息灯火齐明,一盏盏一簇簇的琉璃灯盏在屋檐、长廊、楼阁中亮起,与天上的皎月繁星交相辉映,星星点点,美轮美奂。
秦冬霖雷厉风行,一刻钟不到,人就已经到了白棠院门口。
这个时候,湫十正在屋外的廊桥下站着,她手里捏着的留音玉闪烁了一下。
“院门口,出来。”秦冬霖依旧是秦冬霖,能少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
上万年的相处,湫十早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脾性,根本不往心上放,听着他到了,小跑着绕过廊桥边的小亭,往白棠院虚掩的院门口去。
秦冬霖听到脚步声,侧首,清冷沉定的视线微有一顿。
他生得高,湫十小跑着过来时,能将她脸上的神情和眼中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
跟别的世家贵女一水的素白、浅月色相比,湫十却有颗执拗的少女心,淡粉,鹅黄,水蓝,恨不得一日换三回颜色与衣饰。秦冬霖甚至不止一回帮她去取过流岐山顶尖手作坊里定制出来的衣裙,因为印象太过深刻,他甚至还能清楚地辨认出来。
就比如湫十身上穿的这一件。
她的脸和骨架都很小,长睫乌发,脸色常年透着一股病态的孱弱的苍白,未施粉黛,口脂也没搽,娇嫩的鹅黄色留仙裙衬得她还未跑过来,就已经要被风吹走一样。
秦冬霖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动。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湫十停在他跟前,往爬满了不知名藤蔓的篱笆木门边看了几眼,稍稍压低了声,问:“你不是正忙着吗?现在出来秦叔不会说什么?”
她有些担忧地道:“这马上快进鹿原了,你别还跟秦叔切磋,带着伤进去啊。”
秦冬霖一见她蹙眉的神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眉骨微提,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妄图点醒她:“自我成年之后,父君便再未因过错疏漏罚过我。”
“我不是你,没那么多错处给人抓。”
湫十将一直亮着的留音玉拂灭,听到他夸自己还不忘嘲笑一下她,有些不服气地揭他的底:“上回我去流岐山找你,还见你扫祠堂呢。”
秦冬霖很快想起了那是件什么事。
当年,伍斐在人间历劫,转生为了京都一家侯府世子,当时知道消息的都去看了热闹,秦冬霖正好经过,见宋昀诃也在,便在酒楼里坐了一会。
不止他们,伍斐当时结交的一些狐朋狗友都化为人族,像模像样地坐在酒楼里听戏,其中就有两个妖族的魅女。
两人坐在那,对低等妖族便有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那些人精一辨就知,他们的身份并不简单。
湫十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抱着琵琶蒙着面的女子坐在宋昀诃和秦冬霖的对面,弹奏着相思曲,还有两个媚眼如丝,就差快贴到两人身上了。
当时伍斐渡劫最后一步,谁也没轻举妄动,怕扰乱了那种玄而又玄的契机。
等伍斐渡完劫,湫十就炸了。
她抱着一把漂亮的琵琶,像是从天边踏出,一步一音,将贴上去撩拨的几人震得几近吐血,桌椅长凳碎了一地。
原本在茶楼里喝茶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为此,京都里还传出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神仙下凡”戏本,越传越真,越传越广。
六界宫早有规定,不论灵修妖修鬼修佛修还是魔修,一概不能在凡人面前显露,若扰乱了凡间秩序,不论是谁,都要挨罚。
六界宫下来的一众弟子了解情况后,跟着秦冬霖、宋昀诃两人出手,将那日在酒楼里见到宋湫十出手的凡人记忆锁住,然后转头回六界宫跟那些长老们告状去了。
秦冬霖和宋昀诃不可避免的受了责罚,而那个时候,始作俑者已经跑去天外天找小姐妹玩去了。
等玩开心了,去流岐山找秦冬霖,正巧看见他被罚着扫祠堂。
反正任何事情,只要她参与进来,就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你少惹点事,我就不会挨罚。”秦冬霖跟她同时踏进空间裂缝。
他们去的是临安城的符玉斋,这里从早到晚都开着门,日夜不休,湫十要请灵师绘制灵符。
这一次,他们亮出身份牌,很快就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这个时辰还在值守的灵师有几个?”湫十直接了当:“我需要高级驱邪符,越多越好。”
“高级驱邪符的话,我们这边,还有些存货。”匆匆赶来接待他们的是上次的康如海,这位管事显然也是消息灵通之辈,一见他们,就知晓了他们的来意,在湫十尚未问话之前,就自己交代了:“是两月前绘制的,能够发挥作用的时间大概是三到四年。只是灵符这东西,少君和姑娘也都知道,越到后面,能发挥出的效力就越小,这一批货,估计也就在刚进秘境的时候有效。”
“这个时辰的话,能绘制高级驱邪灵符的灵师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个,而且,少君和姑娘来晚了一步。”康如海苦笑着道:“邺都的小鬼王提前定下了,现在几位灵师都在为他服务。”
湫十抿着唇,声音凉了些:“我记得当年符玉斋入驻临安城,曾跟主城签订过契约,日后若主城和其他势力同时有所需,符玉斋应优先考虑主城。”
湫十平时古灵精怪的,也不摆什么架子,但当这样冷着脸寒着声音说话的时候,骨子里尊贵的血统便将人压得哑口无言。
康如海额上开始冒汗。
“姑娘,符玉斋也和邺都签订了同样的合约。”康如海也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低声提醒:“符玉斋也开在了邺都。”
“可这里是临安城!”湫十一字一句道,鹅黄的颜色将她整个人衬得如珍珠般白皙,只是眼底丝毫没有笑意,“现在叫人将那几名灵师带过来,圭坉要是有意见,也将他一起带过来,我亲自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