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和他娘都可宝贝这头驴了,把它照顾得很好。他娘做豆腐剩下的豆渣,秦遇将其发酵后混了青草喂给驴子,偶尔还喂几个苹果。
秦家地方小,又养了这么一头牲畜,平时特别注重打理,粪便都铲得及时,驴子的毛发也弄得干净。
秦遇揉了揉驴子的脑袋,小家伙居然蹭了过来,口中还发出愉悦的叫声。
秦遇跟它玩了一会儿才离开,打开书箱,翻看上午的笔记,然后在回私塾的路上记下。
他不是乙班里第一个到的,他进去的时候,班里有两个人了,其中一个人跟他打招呼,看到他背后的书箱道:“秦遇,中午吃饭可以不用背书箱。”
“习惯了。”秦遇温声道。
那人摇了摇头,心里啐了一句“书呆子”。
秦遇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但是并不在意。他并不觉得背书箱麻烦,相反当做一种负重训练,还挺有用。
他拿出书本笔墨,温习上午学的内容,感觉背的差不多了,就提笔默写。
一刻钟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大家都认真的做自己的事,班里学习氛围浓厚。
秦遇写下最后一笔,把毛笔搁在架上,动了动脖子,无意看到斜前方一个略显高大的背影。
今天中午比秦遇来的早的两个人之一就是他,也是乙班最大的学生,前不久对方的升班考试失败了,现在更加努力学习。
秦遇都怀疑对方中午是不是压根没吃午饭。
或许是对方年龄比他们大,又或许是之前的失利,他几乎不跟其他人交流,偶尔向夫子请教问题,回来之后又闷头念书。
赵锦堂私下没少跟他念叨过,这么读书,真不怕把人读坏了。
秦遇收回目光,把面前的纸张收拾一番,然后拿出一本诗集,看一会儿后闭上眼睛默默背诵。
作诗几乎是读书人社交的必备技能之一,也是科举中要考到的内容,却恰恰是秦遇的弱项。他现在是一头抓瞎,又没有其他好办法,只能先背一些诗词,找找感觉。
背诵的时候,也能让眼睛得到休息,他可不想变成近视眼。听说成朝是有眼镜的,记载有云:如钱大者,形云母,而质甚薄,以金镶轮,纽之合则为一,歧则为二,老人目皆不辩细书,张此物于双目,字大加倍。【注1】
然而用脚趾想,都知道这种东西不是平民百姓用得起。
他背诵完毕,睁开眼就猝不及防对上赵锦堂的脸。
秦遇:………
赵锦堂嘿嘿笑,小声道:“我看你没背完,不敢打扰你。”
秦遇叹了口气:“但你这样很吓人。”
“没有了没有了,下次不会了。”
秦遇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话赵锦堂都快说烂了。他懒得跟他争辩,问:“做什么?”
“有一段文章不懂,你帮我看看。”
秦遇目光落在赵锦堂手指的地方:“孝子不服闇,不登危,惧辱亲也。父母存,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纯素;孤子当室,冠衣不纯采……”【注2】
秦遇试探问:“这一段话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赵锦堂想了想,道:“有些字面上的懂一点。”
在秦遇的眼神示意下,赵锦堂磕磕绊绊开始讲述自己的理解:“为…为人子的,不能…羞辱…自己的双亲……不能有自己的财产……,呃…父母健在,不能穿太素…呃不是不是……不能穿白色的衣服。父母亡故,就不能穿彩…彩色的衣服。”
说完了,他微微抬眸看向秦遇,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秦遇扶额,“严肃点。”
“喔。”
秦遇轻点书页:“你后面半段的理解没错,但是前面偏离了本意。”赵锦堂也是后面半段说得流利。
“孝子不服闇,不登危,惧辱亲也。是说为人子,不要背着父母做见不得光的坏事,不要莽撞做危险的事,这里的【惧辱亲也】指:使亲人恐惧的事,明白吗?”
“还有后面那句【不许友以死】,是说不要为了朋友涉险从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孝经》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它们是有共通性的,保护好自己,重视自己的生命,对父母来说,也是一种孝顺。”
赵锦堂恍然大悟,细细琢磨后小声道:“我懂了我懂了。”
他转过身去,没一会儿就把这段背了下来。
秦遇在心里跟着他一起背,算是加深印象。
他原本以为古人不通情理,墨守成规。然而学得越多,才发现古板的人是自己,因为有了刻板印象,就先入为主给古人定了性。还好如今改正过来,难怪人们说常学常新。


第17章 殊安寺住持
秋日的风吹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清爽的凉意。
下午散学之际,秦怀铭麻利地把东西收进书箱,快步走到秦遇身边:“我们一道儿回去。”
赵锦堂闻言,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嚷嚷:“我也要,带我一个!”
秦遇左右看看,扬了扬眉笑而不语。
离开私塾一段距离,秦怀铭就像飞出笼子的鸟儿,兴高采烈道:“遇弟,明日休假,我们出门玩吧。”
秦遇:“去哪儿?”
“来我家玩啊。”赵锦堂急吼吼提议。
秦怀铭翻了个大白眼,“你想得美。”
他还想邀请遇弟去秦家玩呢,但他开口了吗。还不是考虑到遇弟不自在。
赵锦堂被否了也不恼,摸着下巴思考,不一会儿又道:“那我们去划船。”
秦遇问他:“谁的船?”
赵锦堂被问住了,弱弱道:“竹筏行不?”
“不行,不安全。”秦怀铭皱着眉:“我不会凫水。”
赵锦堂鼓着嘴嘟囔:“你怎么这么笨。”然后问秦遇:“你会吗?”
“呃……”这把秦遇问住了。
现代时候他是会的,而且游的很不错。但是现在连身体都变了,他也不知道会不会。
秦遇迟疑片刻,才道:“应该……会的吧。”
“什么叫应该啊。”赵锦堂不满意这个答案:“该不会你也不会吧。”
他觉得自己说中了,然后又赶紧捂住嘴,好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秦遇太阳穴微跳:“你那副样子作甚。”他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赵锦堂摇头,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去殊安寺如何?寺里种了好多石榴树,可甜了。我娘说她怀我以前,就经常去殊安寺上香拜佛,没多久肚子里就揣上我了。”
秦怀铭简直无力吐槽:“我们三个少年去殊安寺干嘛,我们又不能怀孕。”
赵锦堂被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去哪里!”
秦怀铭一时也说不上来,假期只有一天,能选择的范围大大缩小。
最后还是秦遇提议去镇外走走,“明日不赶集,白天用不着驴子,我把小毛驴牵出来,带上锅碗瓢盆,我们野炊。”
“这个提议好。”秦怀铭以拳击掌,大表赞同:“遇弟带锅具,那我就带食材。”
赵锦堂没想到一眨眼功夫他就落后了,立刻道:“我也出食材,还带点心。”
秦遇哭笑不得:“你们别闹,我们就在外面吃一顿。东西带多了,吃不完还得带回来。”
三人约定了时间,又确定好了明日的安排,这才分别。
回到铺子后,秦遇跟他娘说了此事。张氏眉眼弯弯,揶揄他:“要不要娘给你们提前做点东西。”
三个半大小子会做什么饭啊。
秦遇摇头笑道:“不用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们有手有脚,还能饿着不成。”
“好吧。”
然而张氏说是那么说,次日秦遇要出门时,发现他准备的行礼里多了七八张薄饼。
秦遇无奈,心里又暖烘烘的,牵着驴子从他娘身边走过时,他娘眼神还有些漂移。
秦遇忍笑,快速道:“谢谢娘。”
张氏倏地抬头,秦遇已经走到小伙伴身边,笑着对她挥手:“娘别担心,我们会早些回来。”
张氏哼笑:“知道了,去吧。”
三个少年郎牵着头驴子走远了,烧饼大娘凑过来笑道:“你们家秦遇真省心,不仅聪明还懂事。不像我们家那几个皮小子,一天抽三顿都不听话。”
“哪能呀。”张氏捡着好听话说:“你们家的小子一个赛一个的结实,跟小牛犊有得一拼,多好啊,看着就放心。而且你说一他们不敢说二,多听你的话,以后你老了,他们一起孝顺你,那福气旁人都羡慕不来。”
烧饼大娘连连摆手,但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两个女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忙去了。
另一边,秦遇他们已经走出镇子,赵锦堂在说他带了什么。
一些洗干净又晾干的青菜,腌制好的肉类,甚至还带了一条鱼。
秦怀铭也带的不少,他和赵锦堂几乎不相上下,秦遇觉得昨日的话都白说了。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三人选了一块地势平坦的草地停下来,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
他们把驴背上的东西放下,秦遇摸了摸驴子的脑袋,等它歇一会儿之后,才给它喂了水,然后把它栓到旁边的树干上。
赵锦堂和秦怀铭在地上挖坑,用来放锅,秦遇在做木架,待会儿用来烤鱼。他还是第一次野炊,所以都是按照古装电视剧里的方法照做。
等到准备工作做好,三个人的手脸都脏了,互相打趣着对方哈哈笑。
秦怀铭去溪边打了水,让他们简单清洗,他看着微弱的小火苗,忍不住感叹:“做饭真不容易啊。”
秦遇点头:“是这个理儿。”
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这会儿差不多快午时了,午时是11:00——12:59。
他们是上午九点出门,路上用了一个小时,准备工作又花了一个小时。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活,结果因为不熟练,折腾了这么久,肚子都有些饿了。
秦遇添了几块木柴,把鱼架在火上烤,然后又去淘米下锅。
秦怀铭和赵锦堂带来的肉菜太多,秦遇做了两个炒菜,剩下的都拿来烤着吃。
炒菜还可以,烤肉就不行了,但三个新手能烤熟就不错了,烤糊的地方扯掉当做没看见。
今日阳光不燥,微风习习,他们吃饱喝足后,背靠背坐在一起歇息,不远处的小毛驴不时叫两声,惬意又悠闲。
赵锦堂嘴里叼着根草茎哼哼:“秦遇,你家的毛驴真乖。”
秦遇:“是很温顺,我娘特意挑的。”他笑起来:“这事还是多亏了你们家。”
“哎哎哎,你是不是又要跟我生分客气了。”
秦遇:“没有。”
秦怀铭打岔:“遇弟,你骑过这驴没有?”
秦遇摇了摇头:“没有。”
“是不是还没长大?”
秦遇温声道:“有16个月了。”
“那绝对可以骑了。”秦怀铭搓了搓手,跃跃欲试:“我这也是第一次骑驴呢。”
他说做就做,起身朝小毛驴走去,小毛驴还不知道要遭遇什么,无忧无虑的吃着草。
秦遇吓了一跳,也跟着起身:“铭哥,等一下。”
“这毛驴虽然温顺,可到底是牲畜,没有有经验的大人看顾着,随意骑上去,恐怕有危险。”
秦怀铭脚步停顿,有些犹豫。
秦遇语速不禁加快:“铭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想想伯父伯母,不要冲动。”
秦怀铭挠了挠头,“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那算了。”
不能骑驴,秦怀铭手痒痒,凑过去撸了两下毛。
“遇弟,你们家的毛驴连毛发都比其他人养的驴子打理得干净顺滑些。”
赵锦堂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梨子喂给小毛驴,小毛驴眼睛一亮,进食的速度都快了。
“它吃的真香,这毛驴养得油光水滑,平时肯定喂得精细。”
秦遇:“还好吧,就是些谷草和豆渣。”
“不一样,我见过其他人喂的毛驴,没你家养的好。”
秦遇没想到这么件小事,也能讨论起来,好脾气的顺着赵锦堂的话说。
秦怀铭打了个哈欠,“要不要午休一下。”
私塾里的时候,夫子是有午休的,他们其实也有,但是看到其他人都在学习,怎么睡得下去。
这会儿秦怀铭一提议,秦遇和赵锦堂都没有异议。
他们找了一棵大树,靠在树干边休息,秦遇看着天上的云朵,耳边是毛驴的叫声,没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了。
他再度醒来是被赵锦堂的叫声惊醒的,他和秦怀铭寻着声音跑过去,看到赵锦堂提着裤子,裤腰带都还没栓好。
而距离他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僧人。对方额头上浸出细密的汗,坐在一块石头上,望向他们的神情很温和。
秦遇跟秦怀铭对视一眼,两人朝着僧人走了过去,赵锦堂这会儿也恢复理智,三两下把裤腰带系好,跟了过来。
秦遇主动打招呼,秦怀铭突然在旁边叫了一声,略有些激动:“敢问大师可是殊安寺的住持。”
僧人颔首,不等他们询问,主动说起他现在的这番境况的缘由。
原是附近乡里的幼儿受了寒,服药后久不见好,家里老人求到了他这里。他去后治疗一番,重新写了张方子,确定没有大碍就回来了。
没想到途中遇上野狗袭人,驱赶中不慎扭伤了脚,本想忍着回寺庙,奈何疼痛难忍,只好中途停下歇息。
结果赵锦堂午睡后迷迷瞪瞪来放水,两人撞了个正着。
住持笑呵呵道:“老衲与小友这般相遇,也是有缘。”
赵锦堂脸色微红,缩了缩脖子躲朋友后面。
秦遇想了想,试探问:“住持可会骑毛驴?”
住持:“小友这是何意?”
秦遇面带赧然:“不瞒大师,我们此行出来野炊,东西太多,就牵了家中毛驴驮着。可我们都不会骑,若是住持会骑,我们可用毛驴送您回寺庙。不然,就要劳烦住持多等一会儿,我们去叫人帮忙。”


第18章 再入殊安寺
最后秦遇他们用毛驴把住持驮回了寺庙,一来一返费了些时间,继续游玩的话,回去就晚了。三人商量后,决定就此打道回府。
赵锦堂有些遗憾:“我还计划着午休后在小溪里玩一会儿,说不定能捉到螃蟹和小鱼。”
秦遇莞尔:“但助人为乐也是一件趣事啊。”
秦怀铭一巴掌拍到赵锦堂身后的书箱:“你去小溪里玩,能有石榴吃?”
赵锦堂嘿嘿笑起来,“那倒也是。”
“这么个大又甜的石榴,整个长宁镇也只有殊安寺有了。”
他们本来没想要的,帮住持也是顺手的事,但是殊安寺的僧人太客气了,非要答谢他们。若不是他们实在带不走,那些僧人还要再送他们一筐。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住持德高望重,在殊安寺很得人心。
他们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镇上已经申时四刻,秦遇挥了挥手与他们告别。
张氏在后院忙活,听到声音往外探头,正好跟秦遇对上。
“娘。”
张氏在围布上擦干净手,去小厨房给他倒了碗水:“今天跟朋友出去,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啊。”秦遇小口喝水,有些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他跟他娘说起今日的种种。
张氏搬了个小马扎在他身边坐着,听到三个小子在野外做饭弄得灰头土脸时,她还忍不住乐出了声。
她的生活太单调,除了做豆腐挣钱,最关心的就是儿子的事情。
秦遇很乐意跟她分享生活的点滴,乏味的生活需要色彩。而且,他讲述的时候,还能锻炼自己的表达能力。
同样的事,不同的人说出来,有不同的效果。
就像秦遇讲述他们遇到殊安寺住持的事情,他愣是说得妙趣横生,张氏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看到儿子从书箱里拿出红彤彤的石榴时,口中下意识分泌唾液。
“娘等我一会儿。”
秦遇拿了两个石榴进厨房,张氏猜到他要坐做什么,没跟着去,而是数了数剩下的石榴,盘算着给夫子送几个,阿铭家有石榴就算了,烧饼大嫂子那里也该送一些。
秦遇再出来时端着两个碗,一个碗装着石榴汁,一个碗装着红宝石般剔透的果实。
“娘尝尝。”
张氏反问:“你的呢?”
“娘忘了,我刚喝了水,这会儿不想吃东西。”
张氏有些懊恼:“早知道刚才给你倒半碗水就好了。”
“没事,娘快尝尝甜不甜。”
在儿子的催促下,张氏舀了一勺石榴汁,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一路甜到心里去。
她眉眼都藏不住笑,对儿子道:“比糖水还甜。”
“娘喜欢就多喝点。”
张氏一边舀着石榴汁喝,一边跟秦遇商量剩下的石榴怎么分配。
“烧饼大娘那里,娘看着送吧。不过夫子那边,我要跟铭哥和锦堂通通气儿。不然到时候造成误会就不美了。”
张氏一想也对。
次日,秦遇把这个想法给秦怀铭和赵锦堂说了,两人对视一眼,无不赞同。
他们回去挑选了几个最大最红的石榴放书箱里,三人送的数目相同,早上上学时托老仆送给师母。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就进了班。
谭秀才晌午才知道此事,他跟家里人一起吃午饭,他的夫人李氏笑道:“你这三个学生也是有心,去寺庙转转,还想着给你这位夫子带些果子。”
谭秀才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嘴角的弧度悄悄扬了扬。
这事秦遇他们做的低调,本来就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不过到了刚好吃石榴的时候,他们又意外得了些,便想着给夫子师母送来尝个鲜,却不知怎么让刘文杬知道了,私下里逮着秦遇挤兑。
秦遇无语,这刘文杬真是欺软怕硬,柿子专挑软的捏。
然而刘文杬每一次嘲讽他时,秦遇都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一来二去,两人的梁子越结越大。
秦遇心烦,刘文杬这心思放到学习上,至于被他超过去吗。
偏偏这事又不好对身边人说,于是休假日时,他背着书箱独自出门散心了。
草地开始泛黄,夏日茂盛的大树不再翠绿,落叶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秦遇沿着他们之前出游的路走动,不知不觉来到了殊安寺脚下。
今日山脚下没什么人,只有一名僧人沿着石阶在打扫落叶,看到秦遇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秦遇回以微笑。
大部分人还是很友好的,他想。
他提了提书箱带子,踩着石阶一路朝寺庙行去。他不是喜欢求神拜佛的人,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不信但仍保持敬畏之心。
他在庙里转了一圈,上了一炷香,还添了十文香油钱,便打算离去了。没想到一只脚刚踏出大门,就被一位年轻僧人叫住。
“小施主,住持有请。”
秦遇迟疑,但思量片刻,还是跟着僧人去了后院。
住持在一株梧桐树下品茶,见他来了,对他慈祥的招了招手。
秦遇加快了脚步,走近时,拱手行了一礼。
“坐吧。”
秦遇把书箱放下,在住持的对面坐下。
“不知住持唤小子来是为何事?”
住持捋了捋胡子,“秦小友可是有烦心事?”
秦遇眸子睁大了些。
住持笑呵呵道:“你并非孤僻性子,此次却独身一人前来,老衲猜测小友约摸是心中烦闷罢。”
秦遇被说中心事,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抓了抓衣摆。
他抿了抿唇:“不瞒住持,小子心里的确是有一件烦心事。”他低下头。模糊了时间地点人物,只说有人不喜他,处处与他添乱,让他烦扰。而他除了在口舌上占上风,并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住持沉吟道:“小友可曾见过磨刀?”
秦遇忍不住乐了:“住持莫不是想说生活中的困难犹如一次次打磨,待到最后刀刃褪去平庸,变得锋利。”
住持给他倒了杯茶,笑道:“小友真是心性豁达,一点就透。”
秦遇摇头:“小子若是豁达,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了。”
“小友何必妄自菲薄。宽以待人,也不比过分苛求自身,凡事过犹不及。”
秦遇不语。
大道理其实他都懂,过往他也是这么调解自己的情绪。只是刘文杬与他是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处处针对,他偶尔还是有些烦,看来是心性修炼的还不到家。
“小友觉得这茶如何?”
秦遇懵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来了。
他回味了一下,由衷道:“入口醇和,香淡却持久。”
住持呷了一口清茶,“茶汤好不好,不仅在于茶叶,水、泡茶的手艺都缺一不可。”
他忽然起身,示意秦遇跟上,将秦遇带进了禅房,然后在茶桌后坐下,待秦遇也落座后,拿起茶具,给他演示起了茶艺。
秦遇眼神里透着一丝迷茫,但很快就被住持行云流水的手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出汤时,他听着汤水倒入茶杯的声音,心中莫名感到一阵平静和宁和。
末了,住持曲起食指在桌面敲了一下,秦遇其实不懂具体的茶礼,但凭着猜测,五指合拢轻点了三下,才恭敬地端起茶杯,果然看到住持含笑的神色。
秦遇在寺庙待到半下午才离去,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晚秋的风浇了他个透心凉,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在原地站定,耳边还回荡着住持的话。
“老衲与小友相谈甚欢,小友若是得空,下次再来寺庙坐坐,老衲以好茶相待。”
秦遇搓了搓脸,低着头重新走起来,只有微红的耳根宣告着他内心的情绪。


第19章 秦遇之幸
“……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注1】
乙班里传来谭秀才不疾不徐的声音,抑扬顿挫,咬字清晰。
秦遇握着笔,一边跟着默读,一边给生僻字注拼音。
待夫子把文章读完一遍后,就开始讲解意思。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夫子讲完课后,令众人温习,他则挨个来抽查,内容或许是近两日学过的,也可能是一个月乃至半年前学的。
每当这个时候,众人的神经都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这比夫子把他们陆续叫去书房考校,还叫人惧怕。
赵锦堂和秦怀铭放在桌下的腿都在微微颤抖。
秦遇呼出口气,放平心态,夫子没过来之前,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温习。
谭秀才走到秦怀铭身边,居高临下道:“侍坐于君子。”
秦怀铭头皮发麻,哆嗦着背下去:“侍坐于君子,君子欠伸,撰杖…杖屦,视日蚤莫,侍坐者请出矣。侍坐于君子,君子…问…更端……则……则起而…对……”【注2】
他背的磕磕绊绊,谭秀才的脸色随着他的背诵也越发黑沉。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赵锦堂握紧了书页,鼻尖上都浸出了汗珠,当他看到视野中出现灰色的衣摆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孝子不服闇,不登危。”
赵锦堂心里一喜,这一段秦遇特地给他讲过,他会!
谭秀才:“背诵前面的。”
赵锦堂眼角飞扬的弧度顿住,前、前面的。
他好一会儿思量后,才支支吾吾开口:“为人子者,居不主奥……”
谭秀才捋着胡子,面上看不出喜怒。
赵锦堂之后是刘文杬,他的情况比其他人好许多,背诵流利,文章释义也答得上来。夫子夸了一句,刘文杬藏不住得意,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秦遇,眼里俱是不屑。
秦遇:………
其他人都抽查完了,最后才轮到秦遇。
谭秀才:“入户奉扃,视瞻毋回。”
他没有特意言明背前面的,秦遇就顺着往后背诵了:“户开亦开,户阖亦阖,有后入者……毋侧听,毋噭应,毋淫视……”【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