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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七十年代即将成为历史的时代,大学校园将在数年的时间里都沉浸在浓重的政治文化气氛中,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深化发展,财富让另一批人成为时代弄潮儿,大学校园浓重的政治潮水这才逐渐退去。
而北大一直都处于时代旋涡的最中心,风云际会间,北大学子就那么踩踏在风口浪尖上。
虽然应用物理专业应该是相对比较埋头钻研的一群学子,但此时的大学校园里,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工农兵大学生和凭着自己能力披荆斩棘进入的新一代大学生将开始尖锐的对立,甚至发展到贴大字报的地步。
这让所有人的神经都变得格外敏感,系老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引人猜想,更何况是这样直接任命一个班长职位。
一个班长职位,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甚至会觉得责任重大,她并没太大兴趣,反而更要担心因此带来的非议。
胡老师略想了想:“我们本来是考虑到你比较适合,不过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也有道理,这样吧,代班长还是由你来做,等过些天,我们一切步入正轨,选上了正式班长,你就可以卸任了。”
林望舒笑道:“好,临时当班长,这个我没问题,需要我做什么,两位老师尽管说就是了,我一定全力配合。”
当了临时班长后,林望舒一下子忙起来了,因为班里各种委员还没选出,她这个临时班长的责任重大,先是了解了各项政策,之后开始给大家解读。
工作五年的可以继续领工资,由原来单位发工资,不满五年的则是由学校领补助,饭票的话又分四种,分别是菜票面票米票和粮票,这都是有不同用途的,至于补助的粮票又分大米和面粉。
这些发下来后,大家自然眼花缭乱,光弄清楚这些票到底干嘛的就需要到处打听,好在林望舒明白,给他们一个个讲解,最后告诉大家伙:“我已经问清楚了,一张面票一个馒头,一张米票二两米饭,一张粮票可以打两勺棒子面粥,大家可以搭配着来!基本上每个月够吃了!”
马上就有人问了:“棒子面粥是啥?”
旁边有人笑,帮着回答:“就是玉米面粥,我们把玉米叫棒子!”
林望舒给大家都解释明白了,还要负责给大家解读接下来的流程安排,给大家讲建校劳动的事,组织大家分小组,分小组的时候还得男女搭配着来,不然怕分配不均匀有人工作量大,这么忙了一整天,忙了个四脚朝天口干舌燥。
忙完后,她自己看看,她一个月依然会有三十六块钱,另外还有粮食补助,也觉得生活实在是美,白吃白喝还能上学,要不任凭谁都得大声说一句“社会主义就是好”呢!
而另外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是,到了傍晚吃饭时候,班里就有同学找她,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大一些的,下过乡,有一定的阅历,据说还曾经是学习伟人思想省级先进个人,旁敲侧击打探了她的情况。
她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只是临时班长,等正式班长选出后,便将卸任,而且不会参加班长的竞选。
林望舒也松了口气,她对政治没兴趣,对接下来将会贯彻十年经久不衰最后却终于戛然而止的学生游行不感兴趣,对即将开始的轰轰烈烈北大人代竞选也不感兴趣。
甚至连八十年代末那些经济暴发的好机遇,也不是太有兴趣。
这些,她都已经围观过了。
轰轰烈烈你唱罢来我登场,最后也不过是一场空。
重活一辈子,她只希望安静地读读书,过过自己悠闲自在的富足日子。
而当天晚上,同宿舍的陈六芽竟然也问起来她成为代班长的事。
林望舒已经了解到,陈六芽在西北农村,可是农场的妇女主任,也是肩挑半边天的人,任谁不说一句佩服。
她当然得解释明白,便和大家提起自己文章刊登《人民日报》的事,大家恍然,气氛一下子轻松了。
接着大家谈天说地的,说起自己的经历,一个宿舍五个女同学,年纪和经历不同,自然性格也不同,不过除了一些别的心思,大家都是拼命苦读才获得这个学习机会的,一个个目标直接而简单,苦学,进步,改变命运,报效国家。
苏方红更是发誓:“我这四年,一定要好好读书,我不想看电影,也不想逛公园,我对象也不谈,一定要把以前缺了的学习时间补回来!”
林望舒很快对舍友有了大概的一个印象,胡杨,同为北京胡同人,个性爽朗说话逗趣,和自己还算性格相投,有共同语言,能当朋友;
苏方红是内蒙知青,自己是云南知青,有类似的经历,说起过往自然有共鸣,而且苏方红没别的心思,踏实爱学,也能当朋友;
陈六芽年纪大了,有一些政治野心,但是性子稳重,而且她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带着孩子读书还能上北大,能力卓绝毅力出众,也许不能当朋友,但值得敬佩,也能处好关系。
至于冒箐箐,这个小姑娘就有些特别了,她二十一岁,长得好看,家庭条件听着一般,父亲早没了,母亲在廊坊当临时工,但是她穿戴却很时髦讲究。
今天开会时候,她戴着一顶人造皮的白帽子,在周围戴着围巾的女学生中格外惹眼。
林望舒躺在床上,和大家说话,说着说着,苏方红突然叹了一声:“我刚进门时候,看到望舒和她爱人,吓了一跳,以为走错了地儿。”
她这一说,大家都好奇起来,问怎么回事。
苏方红便开始用她理科生的形容词,夸张地形容了“望舒爱人”是如何如何相貌出众,如何如何让她惊叹。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我走进电影里了。”
大家一下子好奇起来,旁边冒箐箐突然道:“我记起来了,当时我进宿舍,你们可能正好出去,我和你们擦肩而过,你爱人确实和你很般配,穿戴特别洋气,长得也好看!”
林望舒想了想,委婉地道:“我爱人外形确实比较出色,衣着也比较讲究,不过那是因为他的工作需要,他是一名翻译,经常需要在对外场合做现场口译。”
她这一说,大家越发好奇起来,林望舒只好大概讲了讲。
本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胡杨却道:“不过你爱人挺有路子的吧,那个时候竟然能上外国语学院,这个我们一般人可摸不着路子。”
这话题就有些敏感了,毕竟接下来两年,在前面的工农兵大学生毕业离校退出北大舞台前,校园里两种风流人物的对抗将会一直持续。
陆殿卿并不是工农兵大学生,但是他在那个特殊年代能上大学,还是有一些家庭原因的。
林望舒只好含糊地道:“他主要是从小就外语好,硬条件在这里,反正也赶上机会好吧。”
好在这之后,大家便开始讨论起别的话题,讲起来系里的老师,以及即将开始的建校劳动,没人再提这个了。
第二天,便是大礼堂的迎新会了,虽然已经进入了1978年,但是依然是1977年迎新会。他们这一届算是1977的,不过预计毕业时间是1982年,会和1978年的新生一起毕业。
迎新会上,各专业都在,领导致辞,大学校长致辞,底下年轻的大学生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会后,班里迅速开展了一个会议,开始竞选班长和学习委员,班里那位二十八岁的男同学当了班长,陈六芽以自己昔年妇女主任的经历胜出,当选了生活委员,林望舒这个临时代班长迅速退位。
不过最后,系老师却把一个体育委员的位置安排给了林望舒。
林望舒倒是没反对,体育委员就体育委员,这是闲职,也就上体育课带着大家喊喊口号,这活她能干。
开完班会,就开始建校劳动了,他们系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去修整五四操场。
大家陆续被分配到了铁锹和土篮子,按照之前分好的组,各自分配了任务,于是男生扛着铁锨,女生拎着土篮子准备干活。
学校用拖拉机拉来了红土,大家用那个红土修整添补。
北京的正月还很冷,塞外的风还在刮着,风一吹,大家嘴里眼睛里都是土,有人舍得,用围巾围着脸,有人不舍得,硬挨着。
大喇叭里这时候发出带着杂音的号角声,还有人大声喊着“红军不怕长征苦”之类的口号。
这活儿实在不好干,不过系里应届生并不多,大多都是上山下乡历练过的,工厂工人,知青,烧锅炉的,挖煤的,比比皆是,大家干这个活不至于叫苦。
只是干着干着难免叹息:“我从煤矿里爬出来,以为来读书了,谁知道还是干农活!”
大家听着,全都笑起来:“也就一周,熬完了就好了!这可是咱们的校园!”
这么一想,干劲儿也就足了。
不过干完活后,虽没正式上课,但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地过去北大图书馆了。
在之后的一些年份,一塌糊涂这个带着遗世独立潦倒气息的成语,是北大的代名词。
而一塌糊涂正是一塔湖图的谐音。
未名湖畔,博雅塔下,这两年新落成的图书馆屹然而立,这是国内建筑面积最大也是馆舍条件最好的图书馆了,这是莘莘学子的学术圣地。
北大图书馆和那一湖一塔,一起成就了一塔湖图的华章。
林望舒站在未名湖畔,在那黄沙漫天中,仰脸看着眼前的北大图书馆。
重活一世,她到底还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对它道一声,别来无恙。
第91章 (她只是一个小人物)
踏入北大图书馆的那一刻,林望舒想起上辈子第一次踏入时,面对浩瀚如烟的图书,看着图书馆里的莘莘学子,她心底泛起的绝望。
不过好在,后来的岁月里,心底的绝望逐渐被抚慰,这里成为一片安详的圣地。
她站在图书馆中,仰起脸,看向那些扑入图书馆的学子们,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在踏入这道门槛之后,他们脸上残留着的沧桑,瞬间被同一种表情所取代。
那是一种对知识的饥渴感,精神亢奋地睁大眼睛,拼命地扫视,仿佛要将这琳琅满目的图书全都装到了自己的眼睛里。
他们先是犹豫,驻足,之后仿佛刚从牢笼中走出的饿虎一般,走向那些图书。
林望舒并没有那种饥渴,比起大部分同龄人,她显然更从容,也更悠闲。
她走过去,徘徊在书架旁,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停留在理化那一大类别,试图翻找激光学的资料,去寻找老教授的信息。
随意翻了翻,并没找到,于是林望舒意识到,自己这么漫天寻找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她曾经为老教授翻译过整理的那些资料,都是十年后的了,十年前,他的资料被摆放在什么位置,她并不清楚。
于是她驾轻就熟,过去翻阅当前的先进科技报刊,并顺利地查阅到了目前中国的激光研究进展。
可惜,也并没有看到太多信息,翻找了一番,也只找到一则旧闻,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在一个边角处提到,中国第一台激光器小球照明红宝石研发成功,代表着中国光学精密机械的一大进展。
林望舒扫过这个消息后,便继续翻找别的,按说这个时候,中国应该已经研制出来多程片状放大器,把激光输出功率提高到十倍,并且六束激光系统也应该研制出来了。
也就是那个突破,让中国的激光聚变研究算是进入了世界比较先进行列了。
别的学科,中国也许滞后,但是在激光学方面,得益于老教授的贡献,中国还是走在世界前列的,也算是为以后许多行业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了。
林望舒便继续翻找,她想看看老教授的介绍,以及他目前的研究资料。
她有些奇怪,老教授可是1948年的北大物理高才生,是在高等院校调整之前培养出来的新中国高等研究人才,而且是激光研究方面的主导者,就算现在才是1978年,但他在光学领域的地位,也不应该没有他的资料介绍。
她又四处翻找了一番,还是没有,于是重新回去看那红宝石激发器的介绍资料,她知道这是老教授主导研发的,当即打开翻看。
只是翻开后,她看着红宝石激光器的介绍,在那些名单中,却依然没有老教授的名字。
老教授叫席铭,然而席铭这两个字眼根本没有出现。
她把那份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有,就是没有。
甚至连一个和他差不多资历或者经历的人,都没有。
她缓慢地从那些印刷的铅字中抬起头。
此时冬日昏黄的阳光透过漫天黄沙从图书馆窗户的缝隙中落进来,图书馆中充塞着前来借书和学习的年轻学生们,他们或者在翻找书本,或者坐下来仔细研读,图书管理只有蹑手蹑脚的走路声以及书页被翻动的窸窣声。
这个世界,是她以前熟悉的那个吗?
红宝石激光器负责人的介绍,席铭教授怎么可能缺席!
她恍惚着走出了图书馆,出了图书馆后,却是茫茫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最后终于想到了,赶紧跑去了系办公室,终于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老先生,这是胡教授。
这位胡教授也是物理学方面的大师了,他和席铭教授是多少年交情。
那胡教授乍看到她,也是疑惑,抬了抬眼镜:“你是才入学的学生吧,我记得你。”
林望舒:“胡教授,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已经顾不上礼貌了:“我想问问,你认识席铭老师吗?”
胡老先生听了,想了想:“席铭老师?哪个席?具体哪两个字?他是哪所学校的?”
林望舒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就那么炸开了。
那个她最不敢相信的可能竟然是真的。
如果存在那么一个席铭教授,胡教授绝对不至于说出这种话,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啊,曾多次并肩战斗啊!
她还不死心,于是继续描述:“他是解放前大学生,我们学校的,红宝石激光器他也参与了,他是广东东莞人,胡教授,你认识吗?”
胡教授摇头:“广东东莞人?是我们系的吗,我们系老师没有广东东莞人的。”
林望舒咬牙,干脆道:“那Q开关原理呢,列阵透镜呢?还有光流体?”
这些都是席铭教授的成绩,不过她不敢细说,只说了一些关键词,Q开关原理其实是激光器Q开关原理,她故意掐头去尾了。
但是作为专业方面的大师,胡教授按说一听就应该懂。
胡教授皱眉:“林同学,你这是在说谁?有这么一个人吗,是不是找错了?”
林望舒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和胡教授致歉,之后恍恍惚惚地走出系办公室,神魂不舍地走在校园里。
她再一次想起那天,那个席铭教授的神芒激光器,整个人更糊涂了。
这就是她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世界,只不过多了一些残留的大字报而已,怎么就和那个世界不太一样了呢。
那她算什么?她回到的是自己的二十一岁吗?
林望舒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但现在她发现自己想不通这个问题。
一时她也反过来想,只要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她是真实的,她的家人爱人是真实的,管它怎么回事呢,这个也无关紧要不是吗?
她在茫茫时空中,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那些宏观的世界变化她不需要关注,只需要知道她自己的小日子很滋润,不就行了?
她恍惚着,便出了门,坐着三十二路公交车,赶紧跑回白纸坊,这个时候家里根本没人,都去上班了。
不过她进了家,看看门口放着的扫帚,那扫帚都快掉秃了毛,桌子上有一个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咸菜小碟,而铺了粗蓝布床单的床上还放着做到一半的毛活。
这里都是自己家人生活的气息。
所以没什么,这个世上少了一个席铭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自己家人都在,生活不受影响。
她又一口气坐上车,直奔陆殿卿单位。
一路上公交车晃晃荡荡的,她心急如焚,却是无计可施,到了陆殿卿单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单位大门敞开着,哨兵精神饱满地立在门前站岗。
她心里稍微安定,其实知道是自己瞎想了,但还是想见到他,仿佛只有见到他,自己才能彻底放心了。
她到了那间红房子传达室前,看门的大爷打开横拉的小窗户,冲她打了个招呼,示意她直接进去。
平时要报姓名工作部门和电话分机号的,她来过几次倒是熟了。
她谢过,直接进去,想着过去他办公室,谁知道到了办公室里,却并没有他,只有他两个同事正在忙碌,见到她笑着说:“小林,你找殿卿?今天我们有公务,他出去了,在北京饭店,估计忙完了直接回家了。”
林望舒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不赶巧。
那同事:“有急事吗?要不你直接过去北京饭店?不过可能他们这会儿都忙完了。”
林望舒摇头:“不了,没什么事。”
当下感谢过同事,她自己出了办公室,一群孩子正在东楼松树下的大草坪上踢足球,笑啊闹的,声音欢快响亮。
只是这些距离她却仿佛很遥远。
她其实明白,这个世上只是少了一个席铭而已,没什么要紧的,白纸坊大杂院房间里还摆着早晨没来得及擦过的饭桌,陆殿卿办公室里的相框是他们的结婚照,这个世界就是自己所知道的模样。
可席铭的不存在,让她惶恐了。
特别是她之前的猜测,也许自己之所以有这么奇异的经历,就是因为席铭的那个神芒激光器,如果这样,席铭的消失,那就很让人忐忑了。
总有种不安全感。
怕轻易得到的,会因为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就那么失去了。
她并不敢相信,如果自己失去了现在拥有的一切,她该怎么办,能承受吗?
她低着头,无力地迈开步子,走出了陆殿卿单位,却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辆机关车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几个人。
每个都是规矩齐整的模样,其中一个,比其它人惹眼很多,笔挺英俊。
林望舒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本来机关车是直接开进去的,陆殿卿很远就看到她了,便下了车,他把手里的一份文件交待给了同事,让他们先进去,自己走到了林望舒面前。
“怎么突然过来这里,学校出什么事了?”
林望舒怔怔地仰起脸,看着他,这时候风停了,傍晚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她那么近那么清晰地看清楚他的脸,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垂下的细密长睫毛的每一根睫毛丝。
这么真实生动的一个人。
她终于松了口气,喃喃地说:“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街道上时不时有人来去,陆殿卿握住她的手腕:“来。”
说着,他带着她进了单位,来到了一间闲置的会议室。
“到底怎么了?突然来找我?”
他的直觉是一定出事了,刚刚,就在机关车上,他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从来没这样过。
林望舒眼中便慢慢泛起湿润来,她低声说:“其实没什么,就是中午睡了个午觉,做了一个噩梦,噩梦很可怕,我醒来后,又是在宿舍里,人生地不熟的,我,我就特别害怕。”
她终于哭了:“我害怕你不要我了,也害怕家里人不在了,那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殿卿忙抱住她:“怎么会,那都是梦,你瞎想什么?”
他哄着她道:“你不要多想,可能是换了陌生的环境,到了宿舍里周围都是同学,你不适应,再说建校劳动太累了,这两天又一直刮大风,晚上你先回家住吧,我去接你,回家里住就好了。”
林望舒埋在他怀里,还是想哭:“我什么不想要了,钱,房子,上大学,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啊,只要我家里人和你都好好的,不要没了,我只要你们。”
陆殿卿无奈,他拿了手帕,安抚地替她擦了眼泪:“你这是在说梦话,估计还没醒呢。”
虽然现在的话听起来很受用,不过他当然知道,真不给她钱,她第一个蹦起来,不让她上大学,她肯定哭得比现在还厉害。
林望舒知道陆殿卿不信,仰起脸,含泪控诉:“我说的是真心话!”
陆殿卿:“对,我相信你说的真心话。”
林望舒满心委屈,抽噎着说:“在我以为自己可能失去一切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
陆殿卿捧着她的脸,怜惜地看着她泛红的眼圈,低声说:“我当然信。”
说完,他低头轻轻地亲上她湿润的睫毛。
林望舒便觉得,温润的唇像羽毛,轻轻滑过自己的眼睛,一瞬间抚平她所有的忐忑,带走她所有的不安,让她安神。
他却在这个时候撤回唇,用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温声道:“好了,不哭了。”
林望舒眼巴巴地看着他,委屈地道:“你就不能多亲一下吗?”
陆殿卿哑然失笑,无奈地用额贴着她的,低声说:“这是办公室,不能胡闹。”
林望舒扁着唇,勉强道:“好吧……”
陆殿卿:“我带你去旁边洗洗脸,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等忙完了,带你回家,今天不要去学校了。”
林望舒:“嗯。”
陆殿卿便领着她过去了旁边,让她洗了手脸。
因为流泪了,眼角其实还是有些泛红,不过好在不明显。
两个人一起过去办公室,林望舒想起来了,问道:“你同事说你去北京饭店,完事就不回来了,怎么又来了?”
陆殿卿温声道:“今天接到通知,有一份紧急的文件需要处理,恰好那边的工作结束了,我们就先回单位了,要收传真。”
林望舒:“哦。”
一时只觉得庆幸,他回来了真好,当时她心里真是忐忑惶恐,她太需要他来安抚自己了。
陆殿卿:“父亲今天没上班,陪着母亲去上海了,估计明天才回来。”
林望舒:“好。”
陆殿卿:“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或者去外面吃好的?”
林望舒:“就在你们单位食堂吃吧,我有点饿了,再说也没别心思吃别的。”
她才想起来,她竟然没吃饭,一直没吃,脑子里也没这回事,现在心里好受了,想起来了,一想起来,肚子便开始咕噜噜地叫。
陆殿卿笑了:“我先带你去食堂找点吃的。”
他便带着林望舒去了食堂,不过食堂不是饭点,师傅都在休息,根本没吃的,幸好旁边有一个副食摊,有面包,也有鹅肝泥肠大肉肠,陆殿卿便要各要了一份。
他低声说:“据说最近食堂请来的师傅是以前解放食品店的,倒是做得地道。”
林望舒闻着那面包和肉肠的香味,已经有些馋了:“解放食品店?”
陆殿卿:“就是以前的法国面包房改的名。”
这事他也就没再多说,带着林望舒回去了办公室,陆殿卿忙工作,林望舒便到了一处僻静地儿吃东西。
吃饱后,陆殿卿给了她一杯茶水,她喝过了,就拿着一本书从旁看。
办公室里有传真机咔嚓咔嚓的声音,也有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偶尔还有谁在打电话。
林望舒再次回想着这一切,从她回到二十一岁开始,好像除了那位席铭教授,并没有别人就这么莫名不见了。
所以截至目前,这辈子和上辈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少了席铭这么一个人。
这让她越发觉得,果然自己的奇异境遇和席铭教授有关,也和那个神芒激光器有关。
她对自己的将来,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选择物理专业的时候,也是有些随性,这种随性里,当然多少也是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
只是如今,没有了席铭教授,那后面的什么神芒,还会出现吗?
如果没有,那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
她无奈地想,知道不知道真相,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反正家人在,陆殿卿在,日子过得也舒心,这不就行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以后中国激光的几个重要关卡,都是这位席铭教授一手攻克的,可以说是立下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