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过多久,来了一位太医院的太医。
说陛下中毒了,如今中了何毒暂时不明,但皇后娘娘怀疑有人下毒,为了尽快找出下毒之人,还请诸位大人配合。
不光是主殿,两个侧殿同样也是如此,整个宫殿很快就被禁军侍卫和太监们控制起来了。
“难道娘娘怀疑是我们下毒不成?”有那混不吝的官员道。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步军营统领隆毕昇,他算是正武帝亲信大臣之一,不是亲信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陪太医来的人,是太监李顺。
也是当年在皇后身边办差的顺子。
不过今时今日的李顺,可不是当年的顺子,从他抄手往那儿一站,里里外外的侍卫太监都看他的脸色就能看出。
“隆大人又何必这么说,咱家自然不敢随便怀疑哪位大人,但陛下确实是中了毒,如今已经移去紫宸殿,由众位太医们医治。娘娘和陛下伉俪情深,这会儿正因陛下中毒之事伤心震怒,誓要查出暗害陛下之人,隆大人又何必没事找事?”
这一番话说得软硬皆施,面子是给隆毕昇了,但威胁之意也很明显。
你再继续跳,可不敢保证下毒之事会不会落在你头上,毕竟越跳越惹人怀疑,没看见其他人都很安静吗?
就是不想没事给自己找事。
隆毕昇脸色一阵变化,最终还是狠狠地瞪了李顺一眼,坐了下来。
一见隆毕昇都示弱了,其他人更是不敢妄动。
“咦,卫大人呢?”突然有人道。
一时间,殿中大半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不光卫大人不见了,好像卫夫人也不在了。”
可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回答这些大人们,只有几个方才一直观察着四处的人才知晓,两人都是被太监领走了。
只是那会儿人多口杂,没人注意罢了。
“要起风了。”隐隐有人无声暗叹。
“汪椿,怎么是你?”
方才有太监来说,皇后娘娘请她过去一趟。
福儿抬起头,才发现竟是汪椿。
“你现在还好吧?现在在哪儿当差?”
从大殿的侧门出来,福儿发觉到处都被侍卫们把守着,不免就把声音压到了最小。
“自打你们走了后,我就去了司礼监……”汪椿用同样细小的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又道:“现在别说这些,你快跟我走。”
福儿心中虽好奇,但也听从他的话加快了脚步。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皇后娘娘找我?汪椿,你……”说到这里,福儿的眼神警惕了起来。
一见她警惕眼神,汪椿失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确实是皇后娘娘让我请你过去,这是去坤元宫。”
“坤元宫?”
“几位小主子都被接进宫了,你到了坤元宫后,就能见到他们。”
此时福儿已经察觉到异常,不禁停住了脚步。
“到底怎么了?皇后娘娘到底打算做什么?”
“你别停脚,等到了后,我慢慢与你细说……”
明明还不到傍晚,此时天色却已暗了下来。
北风呼啸,铅云在天上翻滚着,似乎昭告即将到来的风暴。
从被从大殿里叫出来,卫傅的眉宇就一直紧锁着,显然他发觉出了异常。
到了紫宸殿。
殿中异常的安静,并不像太监所言的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过来了。
卫傅踏进内殿,走到这里时,他发现为他领路的小太监,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了。绕过一道屏风,卫傅又往里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殿中的情形。
偌大的龙床上躺着一个人,皇后正坐在床沿上,侧着身看着床上的人。似乎听到脚步声,皇后转过头来。
下一刻,她扔开了手中方才给那人擦脸的帕子,并极快地坐正了身子。
时隔十年,母子二人就这样见了面。
中间恍似隔了沧海桑田,又隔了千山万水。
“母后。”
奇特的,两人竟十分平静。
也许是时机不对,也许是终究都成长了,也许是母子间一直的相处都是这种冷淡而自制的。
只有皇后微红的眼圈,和藏在袖下微微颤抖的手,才能证明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母后,让人叫我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明白母后的意思。”
皇后的坐姿很端庄,脊梁挺直,下巴微含,面带浅笑。
这副场景顿时让卫傅回到了许多年前,每次母后替他做下什么决定时,都是如此般的模样。
这让他不禁拧起了眉,目光移到皇后身后,那个虚弱地躺在那里的男人身上。
也许因为灯光并不明亮,又或是皇后的衣衫太过华丽,竟让卫傅看不清她背后那个人的情形。
“所以——他中毒,是母后为之?”
不知是不是‘毒’这个字,刺激到了皇后,她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又挺了起来,微微地点了点头。
“母后打算——”
知道时间不太充裕,所以皇后并未再耽误,很快就把自己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
“……母后知道你这次进京带了后手,你等会把人都调进宫来,尽快接手宫里的戍卫,禁军副统领段专是自己人,他会帮你。本宫已下命将那些来宫中赴宴的大臣看管了起来,趁着这个机会,你把他们都拿下,着重那几个管着京中兵力的将领……”
所以皇后的打算就是如此?
借着正武帝倒下,群龙无首的情况,先掌控内廷,把那些重要的大臣看管起来,而后逐一击破,纷纷拿下,有这些人质在手,京三营和步军营的人自然翻不起风浪。
等丰台大营驻扎的兵力反应过来时,京城的局面已成定局,反正是卫家人自己打仗,外人也插不得什么,就如同当年宣王夺位一样。
事成定局后,不过是龙椅上的人换个人,根本不影响什么。
可真有这么简单吗?
卫傅一时说不出心中如何感受,非但没有任何高兴,反而觉得有些憋屈。
当然这么说,似乎有些狼心狗肺了,皇后图谋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还是为了他。
可他却觉得十分憋屈。
他好不容易调试心情,入京贺寿,未尝没有做好正武帝与他翻脸,两人正式成为敌的准备。
但在他想法里,两人即使战,也是堂堂正正一战。
而不是像眼前这样。
“那他怎么办?他中的毒是什么毒,可有治?”
皇后正在诉说自己的计划,叮嘱儿子要着重什么,先做什么,完全没想到儿子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这句话在空荡的寝殿中回响,让人莫名汗毛一竖。
至少皇后是没忍住打了个激灵,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卫傅眼里,她身后这个男人谋朝篡位,杀了他的父亲,才能坐上皇帝的位置。
应该是仇人,有大仇。
对于仇人,自然要先杀后快。
“你——”
皇后虽然没有说话,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举动——她微微倾斜挪动了身子,挡在了躺在那里的那个男人前面。
这一切皇后可能不觉,却落入卫傅的眼中。
他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母后到底在想什么?一方面费尽心机,想帮他夺回皇位,一方面又害怕他趁机杀了那个男人。
此时的卫傅,心中突然有一种明悟。
他突然弄懂了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为何母后时隔多年才怀上孩子。
也许她内心一直纠结,也许他那个皇叔得到母后心的过程并不顺利,以至于两人至今未曾交心。
于是在母后有孕的同时,也是她该做抉择的时候了。
她一方面害怕为正武帝诞下子嗣,伤害到卫傅,却又不忍让正武帝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
同时,她内心的执念一直是为儿子夺回皇位。
几方原因夹杂,导致了今日一切的发生。
卫傅甚至怀疑,他那个皇叔其实知道这一切的,也许他会中毒,本就是他有意为之。
“所以母后把我推上了皇位后,打算怎么办?母后应该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说着,卫傅故意往皇后身后瞧了瞧。
皇后的脸色已经白到了极致。
“你想杀他?”
皇后终于将这句话艰难地吐了出来。
“难道母后不想杀他?若不想,为何要对他下毒?”
此时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皇后的预计。
在她的想法里,她为儿子铺好了路,一切都会照着她的计划那样,用不了两日,傅儿就能重新夺回皇位。
等到那时候,她是无颜做什么太后的,到时紫宸殿会起一把大火,她这个留有污名母后和这个曾经谋朝篡位的男人会一同消失……
现在显然出现了意外,她的这个儿子比她想象中更恨这个男人。
此时的坤元宫,福儿已从汪椿口中得知了皇后的计划。
听完后,她内心十分复杂。
她没想到皇后会设计这一出,没想到汪椿后来竟会被皇后重用,安插到司礼监里去了,更没想到皇后竟会对正武帝下手。
一个男人,十年了只有你,就不说他是帝王之尊,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可转念再想想,她又不诧异皇后会做出这种选择。
她不是皇后,她无法设身处地,可站在皇后的立场,她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场大变死了丈夫,被废了儿子,还被人抢夺,娶做了皇后。
再是高高在上,位于皇后之尊又怎样,都是被强迫的,还被人放在高位,任人议论。
儿孙都被驱逐出京,看似给儿子留了一条活路,但未尝不是钳制她的手段。
所以皇后恨,她能理解。
所以她一心一意,无所不用其极,就为了给儿子复位,福儿也能理解。
可正武帝呢?
福儿其实知道,卫傅能有今时今日,未尝不是正武帝有意纵容,所以这注定是个难解的题。
不过福儿知道,如今不是她怎么想,关键是卫傅怎么想。
“你不能杀他……”
“为何不……”
卫傅徒然收口,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管他母后做了什么,说到底都是为了他,她再是不可理喻,再是喜欢替人安排,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他已经不忍心逼迫这个摇摇欲坠的女人了,这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为他殚精竭虑的母亲。
而且,如果这一切真是这个男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逼迫母后正视自己的心,他又为何要从中插手,帮着外人逼自己人?
想明白这一切的卫傅,突然笑了。
笑得惆怅,笑得感叹。
皇后被他突来之笑,笑得一愣。
“母后,我已经长大了。”
所以?
“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听从您的安排,我就算要赢他,也要堂堂正正的赢,要让他亲口承认输给了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皇后彻底愣住了。
谁知,卫傅话音一转:“不过当下这种情形,陛下中毒未醒,为免有人趁机作乱,臣会留在宫中主持大局,还望娘娘代陛下授予微臣摄政之权,待陛下醒来后,臣自会归权陛下。”
将军!
你,打算怎么接招?
卫傅目光隐隐投向皇后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第184章
本来计划好的事,现在却被儿子全盘否决。
换做以往,皇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她现在已经累了,身心俱疲。
在卫傅对她说出‘我已经长大了,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听从您的安排’时,她突然在想,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殚精竭虑为儿子图谋,可儿子却并不感激她,甚至有些埋怨她让自己胜之不武。
皇后设想过很多情形,设想过等那个男人醒来后,可能会痛恨自己,设想过自己的计策可能会失败,但唯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这次的怀相其实并不好。
到底年纪大了,所以打从怀上,她的身子就不太好。却由于种种原因,她无法平心静气安心养胎,甚至殚精竭虑各种筹谋,到此时早已是油尽灯枯勉励坚持。
卫傅这一番话,打散了皇后勉励坚持的最后一股精神气儿。
她突然一下子萎靡了下来,一直坚挺的肩膀,再也无法坚持。
“随你的便吧。”
“我伤了母后。”
在见到福儿后,这是卫傅所说的第一句话。
卫傅满脸苦笑:“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厌恶母后掌控我的生活,我曾在脑中设想,总有一天我要和母后决裂。”
设想归设想,可那时的卫傅却从没想过要那么去做。
他知恩感恩,虽然厌恶,却又能体会皇后那么做的原因,所以他万分痛苦。
那时候他还年轻、骄傲,偶尔叛逆任性地抗议一下,在他和皇后都能接受的范围内,也没什么,所以他就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跟皇后抗议着。
可那一场巨变,致使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也刹住了日后可能会出现的母子对立。
之后皇后依旧做着觉得可能对儿子有利的决定,所以她委曲求全答应了做正武帝的皇后。
在儿子跌入谷底时,把他喜欢的又怀了他的孩子的女人,塞给他做妻子,就是怕卫傅会一蹶不振,总要有些东西能激励他。
在儿子需要人手时,送了乳母送了陈瑾和小喜子。在儿子的为官路上,总有些人莫名其妙散发着对卫傅的善意,甚至是卫傅当年在黑城建立自己班底时,需要银子的时候,也是皇后的福泽。
她在儿子不知道的地方,一直为他保驾护航着。
一个人,她一心一意为你好,好了一百次,你不能因为其中几次的方式不如你所愿,就全盘否定了对方的付出。
这样做,就是狼心狗肺。
可这一次,卫傅却选择了‘狼心狗肺’。
“颠覆一个政权,没有母后想的那么简单。当年皇叔容易,是因为他积蓄了近二十年,他在朝中安插的钉子,远超出常人想象,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夺了皇位。而我和母后的积累却远远不足……”
权利和力量都是别人放任的结果,又怎可能打败那个放任你的人?
怀有侥幸心的试探,就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
“我不能拿你和孩子还有母后去冒险……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母后能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为了别人……”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话到最后,卫傅终于发出了疑问。
显然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如他表面显示的那么平静。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垂手可得,得是什么样的定力,才能拒绝这种诱惑。
此时的卫傅,半靠在福儿的怀里,宛如一个迷茫的少年。
福儿却一把推开他的大脑袋,道:“行了,你别说了,你不就是想让我留在宫里,开解开解母后,把我当解忧草来用了是吧?”
“我有些担忧母后的状态。”
福儿叹了口气,拉着他站了起来,替他理了理身上的官服。
“行了,你的意思我懂了。去办你的事吧,娘娘这你不用担心。”
“那我去了。”
去做什么?
去给皇后擦屁股。
卫傅没好意思当着皇后的面说,她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其实有很多漏洞,而这些漏洞不可能是他那位皇叔会忽略的。
既然不可能会忽略,为何他那位皇叔会中计?
这也是卫傅为何能‘悬崖勒马’最主要的原因。
幸亏事情造成的影响还不大,那些王公大臣只是被短暂地管控了不到两个时辰,如今都已悉数归家。
至于已经放入关的人马,卫傅也没让他们退回去。
而是借着暂代摄政之权,给镇守居庸关的曹毅发了道命令,算是把入关的人马过了明路。
人马在入了河北后,就直往京城而来,如今就明晃晃的驻扎在京城之外。
这一连串的举动,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可卫傅并未插手朝政,他甚至没为难任何人,也未调动调整拱卫京师重地的任何兵力,就是弄了一批人马放在那。
似乎仅仅就是皇后怕正武帝倒下后,有人居心叵测对其不利的一种威慑手段。
这种手段并未妨碍到朝政,正武帝倒下后,如今朝政由内阁及六部负责运转,各家各府的生活依旧如常,没有人丢官,没有人丢命,老百姓照旧安居乐业。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京城之外驻扎了这样一批人马。
偏偏在如此敏感的时机下,即使有人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也不敢提出异议。
如何提出异议?
但凡有点异议,就是居心叵测。
皇帝是倒下了,但皇后还在那儿,皇后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皇后不放心文武百官,只放心亲儿子,所以让亲儿子护持在身边,你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关键是这个亲儿子疑似陛下私生子,关键就算这个不是亲的,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亲的。
哪怕陛下就此殡天,皇位还是需要有人继承,而继承人就落在皇后肚子里。
若是皇后诞下一个儿子,幼帝年幼,皇后可能作为太后垂帘听政,皇后一个妇人,能做什么?指不定还是大儿子代为摄政。
即使皇后没生下儿子,只生了女儿,按照规矩,大臣们会在皇帝同血脉近亲中挑一个继承皇位。
正武帝的近亲有谁?
当年废帝上位,也是经历了一番血雨腥风,仅留下一个宣王在身边。后来宣王上位,废帝一脉虽没有死绝,能挑头的那个就是皇后亲儿子。
所以说什么呢?
人家一家子的事,肉就算烂了,也在锅里,轮不到外人去分一口。
所以即使有人察觉到了异常,也都充傻装糊涂着。
你们爱咋滴咋滴吧,与我们外人无关,可不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于是当下的局势,就保持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情形下。
至于福儿,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坤元宫。
这几天坤元宫里充满了笑声。
都是孩童的笑声。
笑到皇后哪怕想抑郁会儿,都没功夫。
“祖母,你为何不吃饭?娘说祖母肚子里有小宝宝,当年娘怀妹妹时,每天都要好好吃饭,不然妹妹不长个。”
“她还不长个?她吃得比我还多。”
三郎嫌弃地看了妹妹一眼。
嫌弃归嫌弃,看到圆圆又流口水了,他还知道给妹妹擦一擦。
“祖母,你要是不用饭,孙儿们哪有颜面自己去用饭,这是为不孝。”弟弟们的歪理说完后,站在后面大郎使出杀手锏。
最终皇后还是屈于孙儿,选择了让孩子们陪着去用膳。
她吃不吃不要紧,大郎他们正在长身子,可不能不吃。
饭罢,几个孩子们都去午睡。
皇后也该午睡了,只是她身边还有个烦人精。
“你今天又打算给我讲什么故事?”
由于皇后情绪低落,似乎为了给皇后开心,没事福儿就来给她讲故事。
零零散散,讲的都是她身边发生的或是她知道的故事。
大前天讲了老爷子的故事,前天讲了牛大花和她二叔的故事,算是老爷子故事的延续,昨天讲了王二妞的故事。
王二妞和翁俊民和离了。
当年第一次见到翁俊民时,福儿便不喜欢这个人,觉得他狗眼瞧人低,还喜欢吹嘘,王家人也不喜欢翁俊民,但无奈王二妞喜欢。
王二妞为自己的喜欢和不听家人劝,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她刚嫁到翁家时,因为王家那会儿还是个农户人家,翁家公婆觉得王二妞高攀了自己家,对她颐指气使。
所以王二妞在翁家过得并不好,可她碍于颜面,不敢告诉家里人,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后来王家富裕起来,家里出了官,翁家人才渐渐改变态度,可这时候翁俊民又出事了,他看中了勾栏里的一个妓子,闹死闹活非要娶回来当妾。
就因为这事,王二妞终于醒悟了,在家人的帮助下和翁俊民和离了。
福儿曾让她来黑城,王二妞并没有去,而是带着两个孩子留在黑山村,靠着跟大哥一起做生意,如今自食其力,过得很好。
讲老爷子的故事时,福儿特意隐去了姓名,只以从前有个将军代称,牛大花就成了爱慕将军的村女。
不过皇后何许人,只听村女为了二儿子,把小孙女送进了宫,后来当爷的千辛万苦才找回来,就知道福儿讲的是自己家里的事。
她倒是心大,竟然一点都不记恨家里人,还能跟他们和睦相处。
昨天下午,皇后就是伴随着这个疑问入睡的。
她今天又要给自己讲什么故事?
……
今天福儿讲了永淳的故事。
只是在这个故事里,故事里那个小公主并没有死,而是想开了,愿意跟哥嫂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在这个故事里,一切都那么美好。
不用顾忌沙哈里部和大燕的关系,不用顾忌什么父子什么爱情,永淳放下了所有,只带走了孩子……
皇后歪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听着听着,有些不忿了起来。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傻?听不出故事的原型?
明明说的是永淳。
永淳的事,皇后是知道的,由于处于会盟期间,朝廷不可能不做出回应,最后正武帝还给了永淳一个封号,让她风光大葬。
当时皇后知道这件事后,只是有些感叹,她依稀还记得当年永淳还天真烂漫,未曾想结局如此惨淡,更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故事。
昨天讲了她二姐,今天讲了永淳,她到底想干什么?
想着,皇后又瞧了福儿一眼。
……
福儿也不是光讲故事的,而是手里还拿着一个针线活做着。
她的针线并不好,反正皇后瞧着她做着做着经常会被针扎了手,她却不以为意,继续做着。
神色淡然,气质无端自现。
这是她儿子看重了十年的女子。
十年了,就只有她,没有旁人。
皇后不知道爱是什么,她打小出生名门,母亲和家族只教会了她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如何做一个贵女,并没有教会她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爱。
后来她当了太子妃,夫妻的举案齐眉不过持续数载,便败给了人心。
曾经她以为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是爱,后来她发现不是。
后来她发现儿子喜欢一个宫女,但她知道那也不是爱,只是喜欢罢了,就像喜欢一个玩意,也许过一阵子这种喜欢就没了。
谁知这份喜欢,经历了阴错阳差,经历了时间的沉淀,沉淀了十年,也许这就是爱了吧?
皇后甚至隐隐有些嫉妒眼前这个女子。
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定是极自信、极安稳、极幸福,才能有如此气度。
“你跟我说这些故事,到底想说什么?”
福儿抬起头来,看向皇后。
在她澄净的眼里,皇后看到气急败坏的自己。
曾经她不是这样的,曾经她也是个聪慧自信的女子,到底是从何时变得如此固执己见、歇斯底里?
是那一场大变?
还是再往前,卫奕忌惮防备自己,为此不惜借用甄贵妃及那些女人和皇子们,打压她和她的儿子?
还是被迫成了卫臻的皇后?不得不在他自以为是的爱重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深陷其中,焦虑不安?
“他回来后,跟我说,他伤了您。这世上,他最不想伤的人,就是您。他希望您能自己活,活得开心快乐,不为任何人活,只为自己活……”
所以她讲了村女追求将军的故事。
村女为何能嫁给将军?
因为村女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为了这个目的,她锲而不舍,她一往无前,她从始至终都不放弃,不气馁。
所以她讲了二姐的故事。
承认过去自己的失败和错误,放过自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还讲了永淳。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开心快乐更为重要,人生就这短短的几十年,让自己陷入泥沼里,自己困住自己,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还讲了将军的故事,讲了将军为了百姓的舍与得。
这个故事算是福儿夹带了私货,寄望通过这些,让皇后谅解儿子的‘背叛’。
皇后能明白她的苦心吗?
……
皇后眼波一颤,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背着身子道:“你好烦,本宫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