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大喜,大喜啊!皇上方才晋主子为敏嫔,赐居启祥宫,娘娘迫不及待地派奴才报喜于您!”
整个演武场一片寂静,十三彻底愣住了。
他竟欣喜地趋于哽咽,好半晌激动道:“我妹妹那儿……”
“您放心,娘娘怎会漏了两位公主。”宫人说,“皇上还说,阿哥日后不必去给德嫔请安了,放学回启祥宫即可。”
“哦,哦,知道了。”胤祥胡乱地答应着,脚下轻飘飘的,如坠云雾,然后用力擦了擦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
九阿哥十阿哥互相对视一眼,目瞪口呆。十三的运道,这么快就来了?
等等。
德嫔?他们没听错吧?
十四阿哥竖着耳朵,彻底听清了话。他的面色青白交加,心里头咯噔一下,无端生了惶恐。
给那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编造谣,难不成额娘真的降了位,与十三的额娘平起平坐了?!
不,这不可能。
十四咬紧牙关忍住焦灼,恨恨剐了十三一眼,上马一甩缰绳:“驾!”
从乾清宫出来,已是日头高照。
太子迅速变了脸色,从低眉顺眼变得矜持淡然,只望向弘晏的时候蕴含点点怒气;弘晏也迅速变了脸色,从委屈抽噎转向若有所悟,只看向太子的时候有些心虚。
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弘晏竖起大拇指吹捧:“阿玛,高啊。”
太子自得一笑,面朝前方顺嘴说:“你也不赖。”
过了片刻。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
弘晏试探道:“……谢谢夸奖,合作愉快?”
太子大怒:“何柱儿,回宫拿鸡毛掸子来!”


第13章 梦境
弘晏自出生起,一直是阿玛的心肝小宝贝,可今天他不是了。
太子清早查抄广储司的蛀虫,午后召集核对账簿的属臣,就这么忙活了整日,出了书房依旧没有忘本。
他冷笑着睨了老老实实的弘晏一眼:“拿鸡毛掸子来。”
何柱儿装傻:“太子爷,这……”
“怎么,孤还使唤不动你了?”太子打定主意要给个教训,否则臭小子能上天去。先斩后奏玩得溜溜的,还把皇上的宫妃往死里怼,呵,除了读书,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弘晏万万没有想到,两世为人最大的危机不是生存,而是保住眼前的屁股。半晌,他泫然欲泣地瞅着太子,却没有动摇那颗冷酷无情的心肠,只好慢吞吞转过了身。
心下数着,三,二,一——
没等旮旯角里翻出的鸡毛掸子落下,太子妃匆匆赶来救场。她极为不赞同道:“爷在做什么?”
太子恶狠狠地瞪了眼何柱儿,心道迟早要把你发卖了,继而面不改色地说:“此乃新寻出来的玩具,孤在同元宝玩乐呢。”
弘晏:“……”他爹,好生不要脸。
太子妃沉默片刻,道:“那臣妾也陪您玩上一玩?”
“不必了。”太子咳了一声,“福晋怀有身孕,动不得。”
如此这般,太子妃成功将儿子解救下来,冒着太子幽幽的目光让人护送弘晏回房。随即柔声问:“今儿宫里发生的事,爷可知晓?”
太子作为亲身经历者,跟在始作俑者身边,如何会不知晓,提起这个,他立马来了精神。
通往正院的小径上,夫妻俩喁喁私语。
“皇上罚了德嫔,又提了章佳庶妃的位分……十三那孩子,和四弟有些相似,孤很看好他。”
太子妃对十三有印象,不仅仅是纯善,还有与四阿哥相像的纯粹。“敏”字是个好封号,敏嫔总算熬出了头,不说别的,亲额娘成了主位,两位公主出嫁都会有底气些。
不期然的,太子妃想到了后院的李佳氏,沉寂多年却忽然活跃起来。她不动声色地问:“李佳格格近来大不一样,爷可要去看看她?”
“后院的事你管着,孤没那个闲心。”太子随意道。
太子妃笑吟吟地应了。
紧接着,太子长长地叹了一声:“福晋有所不知,元宝太过胆大包天。”
“他大清早的出了门,”太子妃越听越是哭笑不得,佯怒道,“怎的还和四弟成知己了?也不怕碍着人办差,回头我去说说他。”
太子这下不认同了。他趁弘晏不在身边,略显骄傲地道:“咱们元宝有上天眷顾,可不是扯后腿的。许是獬豸的化身也说不定,只需一眼,贪官污吏便无所遁形。”
太子妃听完愣了神,心头同样漫上骄傲,可骄傲过后,竟是忧心忡忡了起来。
“您能帮他遮掩一时,万不能遮掩一世。汗阿玛可会生出猜忌?”她低声问。
太子笃定摇头,笑意盈然地望着她,等太子妃慢慢睁大眼,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无人知晓太子十八岁这年,皇上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一觉醒来怅然若失,什么都不记得了,想要爱子成家的心却十分迫切,于是亲自召见扯皮了好几年的礼部与内务府,拍板三个月内,太子必须大婚。
这太子爷成亲,乃是本朝的第一例,什么格局规制全是两眼一抹黑。皇上忽然下令,礼部官员走路都在打飘,内务府熬秃了头,终是给出一份完美的流程。
皇上满意了。自打太子妃入宫,又日日盼着嫡孙的降生,盼着江山后继有人。
两年后,弘晏出生的那个雨夜,春雷大作,皇上再次梦见了未来,清晰无比的未来。
历经九龙夺嫡,党争之祸,废太子被囚咸安宫,继而挪往郑家庄,那不甘转为死寂的眼神惹得皇上大吃一惊、冷汗涔涔!
他挣扎着要醒,下一瞬,一条金龙直入云霄,嘹亮龙吟驱散了梦魇——
皇上立即睁开了眼,伴随着李德全匆匆的脚步声:“奴才贺皇上喜,就在一刻钟前,太子妃诞下了小阿哥,母子平安!您瞧,外头雨都停了!”
从此皇上坚信,弘晏是不一样的,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星。
过后,他招来太子胤礽旁敲侧击,得到“儿臣梦见漫天红霞”这个答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而后微妙地瞥了太子一眼:“退下吧。”
那一眼满含攀比成功的傲然,殊不知太子什么也没梦见,他是胡乱瞎编的。
有给宝贝儿子贴金的机会,谁不趁杆往上爬?胤礽最想说的还是五爪金龙,问题是皇上会不会劈了他,说他觊觎老子屁股底下的皇位?
金龙有大风险,还是红霞低调些!
有皇上的带头迷信,久而久之,太子成功给自己洗了脑,相信弘晏生来不凡,那与仁孝皇后几分相似的样貌更是让他感谢老天恩赐,皇额娘一直在天上护佑他。
——猛地回过神来,太子只觉甜蜜又烦恼,元宝今年五岁,怎么就突然叛逆起来了呢。
第二天早朝,跌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不等御史们长篇大论皇长孙办差的可行性,太子出列,四贝勒补充,将整顿广储司的成果讲述得明明白白,得了皇上好一顿夸赞。
皇上还特意提了提弘晏阿哥,说他“助力甚多”,那与有荣焉的笑容让朝臣对视一眼,齐齐沉默下来。
罢,皇上宠爱长孙,想怎么夸怎么夸,他们心里有数便好,谁还上赶着唱反调,怕不是要吃挂落。
要紧事还在后头——联想到昨儿德嫔的降位,还有声势浩大的抄家,他们倒吸一口凉气,连呼吸都变得颤颤。
听说乌雅德胜那儿,是四贝勒亲自带的头……
听说太子爷查遍账簿,拔出萝卜带出泥,将所有涉事名单上呈,其中六成是乌雅氏的族人,八人在永和宫当差……
慎刑司都人满为患了!
索额图笑得颇为含蓄,背脊挺得直直的,以佟国维领头的佟佳氏族,面色冷凝万分。
乌雅一族涉事者赐死、德胜及其家眷子女流放岭南,全族势力大减还远远不够,皇上顾及九公主以及两位阿哥,已是网开一面了。但内务府有乌雅一日,佟佳氏便不会轻轻放过,总有将他们连根拔起的一天。
至于太子和长孙,他们记住这恩了。就算无心插柳,德嫔没了协理宫权的资格,贵妃终是得了皇上首肯,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佟国维和缓地望向四阿哥,眼底闪过一丝可惜,转而默念乌雅氏三个字,目光越发冷锐。
大阿哥硬生生揪断了一根短须,整张脸青红交错,即便昨日略有耳闻,他还是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昨儿看太子笑话,今儿自己成了笑话。短短一天就理清了所有乱账,难不成账簿是胤礽自个儿造的?!
他还在卷宗里痛苦遨游,人家都把贪官赃物打包送进宫了。广储司不是内务府最为臃肿、最为繁杂的机构么?大阿哥恨不得怒斥一声,去你的繁杂。
现在倒好,连五岁娃娃的功绩都比他大了!
明珠彻底沉下了脸,眉心紧锁,内心发出一模一样的疑问,怎么可能呢。
三阿哥呆呆地望了眼二哥,又愣愣地望了眼四弟,不禁有些悔了。五阿哥七阿哥微微张嘴,心里唯有一个字,服。
八阿哥今儿得以破格上朝,年轻清俊的面上划过复杂与钦佩,随即生出熊熊的不服输之意,越发坚定了眼神。
二哥四哥如此,他也绝不会差。
太子与四贝勒‘一骑绝尘’,带给众人的震撼太大太大了。有人欢欣雀跃,更多人焦灼不安,明珠与大阿哥尤甚。
朝会结束后,大阿哥不发一言,闷头向外走,明珠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又是熟悉的金黄小轿,又是熟悉的圆圆脸,大阿哥停住脚步,扫过弘晏的三头身,生生瞧出了嘲笑的意味。
“真是后生可畏,”他憋着一口气,似笑非笑朝牵着弘晏的太子道,“我远远不如侄儿。”
明珠素来稳重,可现下也憋着口气。他拱手为胤禔圆场:“好叫太子爷知晓,我们贝勒爷的嫡子尚小,实在出不上什么力,哪像长孙这般天纵英才,创下诸多功绩……”
说是圆场,不如说隐晦的讽刺。
弘晏心知肚明,在明珠等人的眼里,自己就是个躺赢吃干饭的,他也懒得解释,毕竟已经答应了皇上,少说话,多观摩。
可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明珠,不禁沉吟起来,没有他的上一世,阿玛好似受过很多很多气。
“纳兰大人,过奖。”弘晏扯扯太子衣袖,稚嫩而又冷淡的眉眼含了微微的愁绪,“只是那年梨花似雪——”
太子浑身一震,明珠貌似恭敬,微笑听着,实则不以为意。
论作诗,论才情,当朝当代,有谁比得过他的长子容若?皇长孙小小年纪卖弄文采,着实是班门弄斧,难成大器。
“——纳兰大人府库藏银。剔除俸禄、赏赐与办差应得,共计六十万四千五百七十二两,其中约有六成来路不明的孝敬。”弘晏仰头接话,大声叙愁。
明珠嘴角有尚未收回的笑意,猝不及防与弘晏对上了视线:“……”
这数字分毫不差。他呆在原地,余光望了望左边的索额图,又望了望右边的佟国维,最后掠过一群竖耳偷听的文武官员,掩住心底的惊涛骇浪,长须颤抖了起来。
明珠挤出一个僵硬的笑:“长孙殿下,阿哥爷,您是在打、打趣奴才吧?”


第14章 吹捧
乾清门安静得很,甚至能听见风吹的声响。
明珠强笑着开了口,所有人都兴奋了。朝臣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投去关注的眼神,一双双眼睛亮闪闪的,比灯泡还醒目。
瞧明珠这紧张之态,长孙的话八成为真。六十多万两,六成来路不明的孝敬,这不是拐着弯地说他贪么?
这是棺材板都让人给掀了!!
有人惊呆有人八卦,有人止不住地冒酸水,这还只是库房之银,没算上家产商铺呢。
更有畏惧恐慌的目光瞧向太子。五岁孩子如何得知的隐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太子早就掌握了明珠的把柄,不过守株待兔、引而不发罢了!
被他们这般瞧着,太子:“……”
震惊过后,太子很快变得心如止水。他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仿佛万事皆在掌握之中,使得众人更害怕了几分。
四阿哥因着德嫔的事儿本就肃然,闻言拧着眉,眸光似利剑般朝明珠射去。可要说反应最为剧烈的,当数大阿哥与索额图。
大阿哥瞪大眼,望望弘晏又望望明珠,短须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索额图好悬没有仰天大笑,面上满是喜悦与幸灾乐祸,简直比三伏天吃冰西瓜还舒爽。
就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弘晏忧愁地开了口:“纳兰大人,我没有打、打趣您呀。”
结巴还挺明显。
明珠:“…………”
“纳兰大人是朝廷肱骨,更是汗玛法的忠臣,定会忧君之忧,积极响应整顿国库的号召,您说是不是?”弘晏笑了起来,瑞凤眼满是信任的光芒,“到时,就用不着阿玛和四叔出马啦。”
这话堵得明珠气压升高,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更可恶的是皇长孙的无辜表情,看着可爱又天真,让人想抱在怀里好好疼哄,哪里舍得出言质问!
明珠为官几十年,头一回这么丢脸。他一把老骨头也没法跟皇孙计较,于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匆匆撂下一句“阿哥说的是,奴才得罪了”,然后拱了拱手,鼓作镇定地离开。
徒留大阿哥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眼神茫茫然的,最后化作深深的焦虑与忌惮。
——胤礽这是在借弘晏之口警告他。
东宫的势力竟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连舅舅的库房都安插了眼线,这下棘手了。他没了心思与太子对峙,慌慌忙忙地追寻明珠的脚步而去,那六成银两难道就这么充盈国库了?
不,不能!得想一个万全的对策才好。
弘晏的随心之作,震慑是强大的,影响是深远的。
除却欣喜若狂的索额图与太子拥趸,有远见的臣子们目睹这些,皆是心下一凛,若有所思。
佟国维琢磨着,佟家上上下下统共借了三十万两银,向圣上请求宽限的法子当是行不通了。
太子的手段若有这般卓绝,大阿哥哪还蹦跶得起?故而今日弘晏阿哥之言,他倒认为,是皇上特意教给孙儿的。
这几年,皇上的手眼越发通天,气性与平三藩时越发相似,多了锋利少了宽仁。瞧瞧他教弘晏阿哥的话,杀了鸡儆了猴,还让人毫无反驳之意,谁不说一声绝?
五岁娃娃童言无忌,他们无法怨怪,只得捏着鼻子谢恩,毕竟谁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学明珠出一回丑。
佟国维沉吟之后越发凛然,最终敲定了主意。就算节衣缩食、变卖家产,也得把现银凑出来,毕竟银子可以再赚,失了圣心,可就什么都没了。
朝堂还是有聪明人的,同他这样想的不在少数。更深一层地挖掘下去,皇上之所以教导长孙,暗中助力,还不是因为爱重太子?
嘶,这储位简直稳如泰山。
于是他们再次瞧向太子,神色恭恭敬敬的,储君形象好似前所未有的高大起来。
太子:“……”
他有些恍惚,好似背了黑锅的同时,也收获了许多快乐。
忽然间,弘晏小声叫了句阿玛。太子抬眼望去,只见胤禛杵在跟前,目光灼灼地开了口:“二哥,广储司诸事临近收尾,国库欠银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太子哪会不知四弟所想?
整治完内务府,怕是第一站就去明珠府上!
他默然一瞬,轻轻捏了捏眉心,心道明珠与那些狗奴才可大不一样。奴才的家可以随意查抄,朝廷重臣万万不行,且明珠身后站着老大,总要有几分顾忌。
若是简单粗暴地催促还钱,不就把人得罪了么。明珠他不在乎,但其他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呢?会有他与四弟的好果子吃?
明珠那老货,绝不是捏着鼻子捐银的性子,这回恼羞成怒,还不知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元宝有汗阿玛派人保护,他是不怕;可儿子小小年纪便要见识黑暗,他怎能忍心。
还有老大,老大与他相斗多年,算得上知根知底。那些倚仗身份的、倚老卖老的,谁也不愿还银,利用这点搅乱浑水,无需多少成本,胤禔何乐而不为?
太子缓缓眯眼,冷声道:“是该提上日程了。只是孤觉着,纳兰明珠放在最后为好。”
明珠不愿还,那就用大势逼他还。除此之外,把贪的全都吐出来,才不枉他们费心费力办一回差。
四阿哥抿唇细思,半晌慎重道:“是该如此。”
弘晏聚精会神听他们说话,许久才发觉,太子与四阿哥不约而同略过了江南的曹李两家。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天高皇帝远,现在还不到时候。
兄弟俩达成一致,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难不成要一个个宴请,或是一家家敲门,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才能让朝臣心甘情愿地还钱?
太子身份何等尊贵,他受不了这委屈。这时候,竖耳听了许久的索额图精神一振,开始充当智慧的狗头军师。
他微微笑了:“太子爷与四贝勒不必挂心!只需制一份欠银名册,邀五品以下京官相聚于微臣府邸,酒过三巡之后,四贝勒露上一面,这事便自然而然办成了。”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五品以上的值得费些心思,至于五品以下,他们借的银子占极少数,放在京城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哪敢违逆皇上的意思?四贝勒出面都算天大的抬举了。
太子刚想应下,忽然略觉不妥,却没捋清哪里不妥。
四阿哥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弘晏便甜甜地开了口:
“曾叔祖父,宴席多繁杂呀,又得牵累您的身子骨,弘晏舍不得。四叔身强力壮,适合干这等苦力活,我倒宁愿累着他,您等着享福就好!”
……
霎那间,太子醒悟了,胤禛沉默了。
索额图头一回被这样对待,何况开口的还是皇长孙,他的小主子,赫舍里氏未来的依靠。
——四贝勒干苦力,他只需享福就好。两厢对比,索额图那叫一个受宠若惊,被弘晏捧得飘飘然摸不着北,狂喜之情十里外都能瞧见。
越是回味,索额图越是动容,差些热泪盈眶,心道有长孙这话,这一辈子值了!
“小爷尽心关怀,老臣怎会不领情?”此刻他望着弘晏,满腔慈爱无处发泄。
沐浴着太子一言难尽的目光,索额图激昂无比地道:“日后小爷若有吩咐,老臣必鞍前马后,绝无怠慢!”
弘晏抹了抹眼睛,同样感动了:“曾叔祖父对我真好。只要我有请求,您就会答应吗?”
“自然。”索额图斩钉截铁。
说罢疼惜地想,小爷竟还用了‘请求’二字,多么懂事的乖孩子。
“那,您向国库借的三十七万两银,明日便还了吧。”弘晏抿唇一笑,叹气道,“一想到这个,我吃不好也睡不香,曾叔祖父心疼我,定是愿意做表率的,对不对?”
索额图不假思索:“当然愿——呃。”
他如卡住脖子一般:“………………”
弘晏双手捧心:“曾叔祖父的品行,高出明珠多矣。”


第15章 黑手
索额图的满腔慈爱还在,只心疼渐渐上涌,面色化为一片空白。
用通俗的话来说,好不容易乘了火箭上天,还没飞出大气层,载人气囊就弹了出去——没气儿了。
怎么就扯到了他的银子。他实在舍不得哪……
早先索额图还在窃喜,既是太子爷处理债务,赫舍里氏总能通融一二,明珠和大阿哥必定要倒霉喽。
进展多顺利啊,怎么就碰上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怎么就轮到了他?
要说高兴,他没有很高兴;要说难受,他也没有多难受。
高高的帽子迎面套来,索额图不得不把它接住,牢牢地戴在头上,还坚决不能摘了。
瞧瞧,小爷都吃不好睡不香了,这是在剜他的心哪。还有他的品行……能比明珠那老货差吗?
太子高深莫测地看着他,索额图似哭似笑地拱手,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一般,咬牙颤巍巍地道:“小爷有此请求,老臣……老臣焉敢不应?”
四阿哥整个人都震惊了。
索大人在顺治朝可是出了名的滚刀肉,连阿玛索尼都敢顶撞,也就是年纪大了,脾气才稍稍收敛了些。别说这三十多万两银了,只要到他嘴里的,何时吐出来过?
从康熙初年挑选元后,到据理力争册立太子,什么好处都让索额图得了,渐渐的,京城便流传起‘索不吐’的诨号。四阿哥神游天外恍恍惚惚,殊不知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头。
他引为知己的乖侄儿元宝,眉开眼笑地大声道:“曾叔祖父对我真好!”
索额图听闻这话,心疼难受总算褪去,自我感动重新上涌。他红着眼眶,凛然说道:“只要小爷高兴,怎么都值得的。”
“……”太子看他犹如看智障似的,正直如胤禛也受不了了。
“那您回去好好清算,或是换成银票,明日我同阿玛四叔亲自来取。”弘晏笑眯眯地画大饼,“到那时,全京城都知道赫舍里家的功绩,都知道曾叔祖父的高洁品行!汗玛法定然也会大力嘉奖,说您真乃社稷之臣!”
索额图一想那个场面,立即振奋了,飘飘然地答应下来,提步就走。
太子眼睁睁地看着狗头军师脱离智者的行列,沉默半晌,低头问儿子:“你这身本事,到底向谁学的?”
弘晏乖巧道:“方才和纳兰大人学的。他嫌我愚笨没有文采,我都看出来了!都说笨鸟先飞,我作为阿玛最贴心的儿子,怎能落于人后?”
不等太子发表意见,弘晏似是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道:“阿玛,儿子得向您讨个人。”
四阿哥纵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还是被弘晏求知勤学的精神感动了。
元宝与他志趣相投,又帮了他和二哥如此大忙,这点小小的要求实在是微不足道。想到此处,胤禛连忙问:“要什么人?四叔这儿也有。”
太子原本想训弘晏几句,就逢老四和他抢儿子,顿时不乐意了。
“索额图所说的宴席还需四弟操劳,若是多加劳累,孤如何过意得去。”他分外贤明地开口。
弘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十分有蓝颜祸水的自觉,当即咳了一声,软软道:“侄儿便不劳烦四叔了。阿玛手下可有文采斐然的擅诗者?要年轻些的,一个就好。”
太子微微惊讶,随即沉吟,也不问弘晏要人的用处。
论文采斐然,太子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纳兰容若,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对容若的欣赏并不妨碍对明珠的恶感,于是略过纳兰家颇有天资的小辈,寻思他的外家赫舍里氏……
赫舍里一族,好似没出过几个自小学文的聪明人。
由索额图可见,当伴读够,写诗还是算了。太子打定主意回宫问问一众幕僚,牵了弘晏的手淡定道:“孤记住了,明儿一早便拨人给你。”
随即轻声问胤禛:“四弟随孤奔波,多日不得闲,可要回后宫一趟?”
四阿哥原本浅浅含笑的嘴唇抿了抿。半晌,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是该去了。”
“贝勒爷,娘娘自慈宁宫归来便身体不豫,不宜见人,奴婢正急着请太医。”绿芜手拿对牌,慌慌忙忙地福了福身,“实在对不住贝勒爷了。”
胤禛凤眼深了一深,颔首问她:“额娘昨日可有不适?”
绿芜摇摇头,低声道:“许是在太后宫里受了气,过一阵子就好了。”
德嫔何止是受气,简直脸皮都让人给揭了下来。
恰逢初五到慈宁宫请安,躲又躲不过,毕竟太后传了口谕,说要与她商议九公主的婚事。这下可好,焦点全聚集在德嫔一人身上,宜妃可着劲戳人痛处,一口一个‘德嫔妹妹’,还问她缺不缺银两,需不需要姐姐救济一二;惠妃荣妃连忙劝和,实则把火拱得更旺了些。
唯有贵妃矜持地笑,可后宫谁不知道,德嫔原有的宫权落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