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杂酱米粉
整个伙房都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儿。
舒甜抬眸一看,来的是孟厨子。
舒甜笑道:“孟师傅早啊。”
孟厨子平日算是到得最早的了,今日他一踏进后厨,便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香味,作为厨子,对饭菜香本就极其敏感,于是他便立即进了伙房。
孟厨子走到舒甜边上,好奇地看着锅中的酱料,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舒甜笑吟吟:“杂酱。”
孟厨子愣了愣:“杂酱?一大早的,做杂酱干什么?”
舒甜笑道:“做杂酱米粉呀,孟师傅吃过吗?”
孟厨子挠了挠头,他疑惑道:“我只吃过杂酱面。”
舒甜抿唇笑了下,道:“那一会我请你吃,记在我账上。”
孟厨子更稀奇了:“好好,我最喜欢尝试没吃过的东西了。”
舒甜一边聊天,一边留意着锅里。
豆瓣酱被已经被炒匀了,舒甜便将肉末一股脑倒了进去,锅里的“滋滋”声更加欢腾,软绵绵的肉末被火热的酱汁一灼,慢慢呈现出颗粒感,她用锅铲将一团团的肉末打散,肉末便四散开来,分别沾上了酱汁,变成了酱红色。
锅里越炒越香,孟厨子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这酱料不是后厨的吧?”孟厨子问。
舒甜点点头,道:“是我爹爹教我熬制的。”说罢,她又将酸豇豆、梅菜笋丝、干辣椒依次放了下去。
干辣椒一入锅,立即发出了一阵无与伦比的呛香味,整锅绵密的酱汁,似乎顿时多了冲击力,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
孟厨子忍不住道:“太、太香了!阿嚏!”
舒甜笑起来:“这是干辣椒也是秘制的,你若是喜欢,我到时候拿一些给你。”
孟厨子愣了下,但凡是厨子,对于自己的手艺和秘方,总是要藏一手的,但是舒甜不但允许他站在锅边看,还主动请他吃米粉、送他秘制干辣椒,这倒是让孟厨子有些感动了。
然而舒甜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她将盐、糖、芝麻、孜然等倒入锅中,最后加了一勺酱油上色提鲜。
整锅杂酱“咕咚咕咚”地冒着小泡泡,舒甜继续翻炒,直到酱汁收住,肉末、酸豇豆与酱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舒甜才停下翻炒,将杂酱铲出。
杂酱有满满两大海碗,又浓又密实,十分丰盛,香味飘得老远。
连孟厨子都开始满脸期待地搓手了!
舒甜笑起来,端起杂酱,便向饭堂走去。
-
此刻刚过辰时二刻,吴佥事便到了。
他经过大门,穿过中庭,先去衙门里看了看,又去练武场看了看,浓眉微皱。
辰时四刻点卯,虽说现在还早……但也不至于一个人也没到吧!?
近日天气变冷了,被窝温热,起床困难,有不少锦衣卫每日都踩着点儿来点卯。
吴佥事负责锦衣卫指挥司内部的管理,还因为这事被夜屿点名批了,实在是没什么面子。他今日特意早早过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些人,每日压着时间点上值,等他抓住了那些松散惫懒的,定要罚他们去练武场跑五十圈!
吴佥事四处逛了逛,都没有找到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说不定锦衣卫们到了,正在饭堂用早膳呢?这个想法极好地安慰了他,他便抬步,向饭堂走去。
才刚刚走过中庭,接近饭堂,他便感到了香气扑鼻。
吴佥事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可置信。
吴佥事是个讲究人,这饭堂平日里做得难吃,他便许久不来了。
他沿着香味,步入饭堂,抬眸一看,顿时愣住了——饭堂一角,架起了一个小小的摊位,摊位的炉灶上,有一口大锅,里面骨汤翻腾,白得冒泡。
炉灶旁边有一个小桌子,约莫两尺见方,上面摆着一排白色的大碗,大碗里洒好了酱油、葱花、盐等调料,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在桌子尽头,放着一大碗香浓的杂酱,吴佥事看了看,香味应该就是从这儿溢出来的。
舒甜抬头一看,见是吴佥事,喜出望外:“吴佥事早,来用早膳吗?”
吴佥事回过神来,喃喃道:“小厨娘,原来是你啊!”他见舒甜站在杂酱前,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你这么快就接早膳的活儿了?”
吴佥事记得她昨天才来。
舒甜点点头,道:“今日是第一日正式上值。”她笑道:“吴佥事可想尝尝我的手艺?”
吴佥事呆了呆,他一向没有吃早膳的习惯,但看着舒甜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且人又是他亲自招来的,便有些不忍拒绝。
“那……那就尝尝罢。”吴佥事盘算着,他坐在这儿逮迟到的,似乎有些明显,不如要一碗吃的,边吃便等。
舒甜应声:“好嘞~”
说罢,她用洁净的小手,抓起一把米粉,放入漏勺之中,然后将漏勺放入热水中烫煮。
然后又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高汤,倒入放好佐料的大碗里,热腾腾的高汤一下便将佐料冲散了,那一抹酱油四散开来,溶解到汤里,整碗汤便多了一层诱人的酱色。
吴佥事饶有兴趣地看着,以前的饭堂,都是将饭菜做好了送出了,一人一份,锦衣卫们等着吃便是。
这种“煮给人看”的方式,吴佥事还是第一次在饭堂里见到,颇为稀奇。
舒甜眼疾手快地将米粉捞了出来,这米粉是昨夜现做的,稍微烫一烫便能出锅,她将烫好的米粉沥干水,倒入了高汤之中。
白嫩的米粉乖乖地躺了下去,舒服地泡在汤里,不肯起来了。
然后,舒甜当着吴佥事的面,拿起一个大勺,舀了满满一大勺杂酱,“噗”地一声闷,盖了上去!
吴佥事瞳孔微震。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居然有种莫名的……欣喜?
舒甜笑吟吟道:“大人,杂酱粉一碗,请慢用。”
吴佥事低头一看,一碗丰盛的米粉,摆在了自己面前。
小虹和小翠还在旁边忙活,吴佥事便自己伸手,将杂酱粉端了起来。
杂酱粉用厚底碗装着,摸起来温温热,又不烫手。
每走一步,香味便直直上升,往吴佥事的鼻尖里钻,等他走到桌前时,已经是口舌生津了。
吴佥事将碗放下,拿起一双筷子,直接深入碗底,轻轻搅拌起来。
浓浓的杂酱,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流入汤里,汤汁变得更加丰泽醇郁,吴佥事夹起一筷子米粉,好奇地看了看。
这米粉白得有些透光,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他从没吃过这样的食物。
他将信将疑地把米粉送入口里——白嫩嫩的米粉上裹了杂酱,鲜香和热辣一起涌来,一下就打开了吴佥事的胃口。
他细细咀嚼着,这米粉看起来软软的,但吃起来软中带糯,爽滑可口,高汤的味道彻底渗入到了米粉中,每一根都韵味十足。
杂酱里,肉末焦香,酸豇豆酸得恰当好处,又脆又有嚼劲,很是开胃。
吴佥事惊讶一瞬,随后,他用筷子挑起一大口米粉,直接吸进嘴里——糯香的米粉加上风味独特的杂酱,吃得他满嘴流油,“滋溜”作响。
吴佥事见身边没人,也没怎么注意吃相,不一会儿,一碗杂酱粉就见底了。
可吴佥事还意犹未尽,他用筷子挑了挑碗里飘着的碎肉,补进嘴里,一点也不想浪费。
吃完了碎肉,他还嫌不过瘾,索性端起了碗,喝了口汤。
吴佥事再次震惊了。
这平平无奇的汤,居然这么好喝?这汤与他在宫中参加夜宴之时,喝到的汤味相差无几。在这寒凉的深秋,一口热乎乎的高汤下肚,别提多美了!
吴佥事继续喝汤。
就在这时,有两个身着绿色锦绣服的锦衣卫走了进来,一见吴佥事坐在里面喝汤,顿时面色一凛。
吴佥事平日在锦衣卫中十分严肃,不少锦衣卫都很怕他。
这会儿两人远远见到了吴佥事,进来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僵持在门口。
可吴佥事现在眼里只有那碗汤。
喝完之后,他回过头,看向舒甜,问:“小厨娘,这……杂酱粉是你做的?汤也是你熬的?”
舒甜微微颔首,问道:“是……大人觉得如何?”
吴佥事平日里保守惯了,一向很少夸人,但对于这碗米粉,他由衷道:“很是美味!”
舒甜会心一笑。
那两名锦衣卫听了,不由得对视一眼。
连吴佥事都说美味……那得美味成什么样啊!?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鼓起勇气,走进了饭堂。
吴佥事正好吃饱了,心情好,一抬头见到他们两个,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小子们,来得挺早啊,不错,很勤奋!”
两人顿时受宠若惊,满口不敢当。
吴佥事站起身来,认真道:“今日的早膳不错,你们也去试试吧!对了,别误了点卯的时辰!”
两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吴佥事说完,便背着手出去了。吃饱了,他更有力气去罚那些迟到的小兔崽子了!
两个锦衣卫见吴佥事走了,神经松弛了不少。
他们都是十分低阶的锦衣卫,家中也不算特别宽裕,便只得老老实实地一日三餐都来饭堂,这早膳虽然每日都开,但平时没个定性,有时候是粥水,有时候是包子馒头,总之都不怎么好吃,他们便也没抱什么期待。
他们环顾四周,发现今日的饭堂有些不一样,饭堂一角支起了一个“小摊”儿,有三个姑娘站在这里守着。
他们走向“小摊”,路过了吴佥事方才坐的桌子——啧啧,连汤都喝光了!
他们走到摊前,便被那碗杂酱吸引了,其中一个锦衣卫下意识抬眸,看了舒甜一眼,顿时愣住了。
舒甜眉眼如月,笑意温柔,一袭淡绿长裙,乌发松挽,系了一根绿色丝绦,看上去清丽脱俗。
“两位大人,可要尝尝今日的杂酱粉?”
那锦衣卫直勾勾地盯着舒甜,半天挪不开视线。
另一个锦衣卫连忙拉住他,低声道:“别看了!你不要命了?这美人……应该是皇上赏赐给夜屿大人的那个罢!?”


第30章 圈套
两个锦衣卫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舒甜见状,以为他们是担心这米粉不好吃,便道:“两位大人,方才吴佥事吃完了米粉,还夸赞美味呢,两位若得闲,不如试试吧?”她语气真挚,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
任谁也不忍心拒绝。
尤其是这两人,经过一番讨论,已经彻底将她当成玉娘了。
“当然要吃!呵呵呵……”其中一个锦衣卫干笑了两声。
另外一个连忙附和:“是啊是啊,看着就知道,姑娘做的一定是美味佳肴,快给我来一碗……啊不,请给我来一碗……”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未来的指挥使夫人,不能得罪!
舒甜见他们的态度突然热情不少,心里高兴,便帮他们烫了米粉,又各加了一大勺杂酱。
两人耐心等着,时不时还挤出一脸讨好的笑。
米粉做好后,他们不敢怠慢,连忙千恩万谢地将米粉端走了。
舒甜感觉有些奇怪,但小虹却开了口:“舒甜……有个问题,我不太明白……”
舒甜抬眸看她,笑道:“什么问题?”
小虹疑惑道:“平日里我们的饭菜,都是盛好一大碗,端上去给大人们,可他们都爱答不理,为什么你让他们自己端,他们反而看起来吃得更香呢?”
小翠嘻嘻一笑,道:“还不是因为这米粉好吃,平日的饭菜不好吃呗!”
话音未落,附近的孟厨子干咳了一声,小翠吓得立即噤了声,她方才忘记孟厨子的存在了!
舒甜道:“味道好坏先放到一旁不谈。我爹爹对我说过,食物就好像是人一样,需要情感的连接,换个词叫‘参与感’。例如你走进一间饭馆,你会自己点菜,等你自己选择的菜肴呈上来之后,你心里会对菜肴多一重期待,因为那是你自己选的;你也可以试想一下,在家自己做食物的时候,当看到食物成型,是不是心情愉悦?”
小虹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所以,当人们对食物本身更关注了,期待更甚,食物就会变得更好吃?”
舒甜笑道:“只对了一半。人们对食物有参与感之后,确实会加深期待,若是食物好吃,这种好吃会被放大;但如果不好吃,可就失望透顶了。”
顿了顿,舒甜继续道:“我将炉灶搬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煮米粉的过程,煮的时间里,他们的内心会逐渐开始期待,然后用一大勺炸酱盖上去,这份期待会继续上升,待他们自己端着到了桌前,期待值到达顶峰的时候,才可以享用,他们对这滋味的记忆,会更加深刻。”
小翠听了,忙不迭的点头:“我明白了,这便是先吊着胃口,等吊足了再给他们吃,是不是?”
舒甜笑而不语。
小虹也跟着点头:“原来如此!”
孟厨子听了,深以为然。
他坐在旁边,已经吃完了一碗杂酱粉,对舒甜伸出大拇指,道:“这杂酱粉做得很好,你的这番见解也很独特,受教了!”
舒甜抿唇一笑:“孟师傅过奖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锦衣卫,低声道:“现在吃早膳的人还太少了,希望会慢慢多起来。”
不远处,两个锦衣卫正坐在桌前,吃着杂酱粉,丝毫没有听见他们的这番话。
其中一个瘦小的锦衣卫,挑起一筷子肉酱,看了看,抱怨道:“如今这后厨这么抠门吗?连肉都切得这么小了!”
另一人道:“别抱怨了,你别忘了这是谁做的!”说罢,便将杂酱送入口中——他才咀嚼了两下,就尝到了浓郁的荤香。
肉末很碎,和酱料混在一起,嚼起来有些嘎吱嘎吱的声响,那人一脸讶异:“是酸豇豆!”
他继续嚼起来:“唔~好脆啊!”这酸豇豆可是最好的开胃菜,一口下去就引得他腹中馋虫大动,夹起米粉,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那瘦小的锦衣卫看了他一样,嘟囔道:“有那么夸张么?你莫不是在拍未来夫人的马屁?”
说罢,他挑起几根米粉,一脸不屑地放入口里。
米粉鲜滑,碰了下嘴唇,居然掉了下来。
他愣了愣,尝到一点鲜辣味儿……好像,还不错。
像是不服输似的,他再次挑起一大束米粉,这米粉看起来绵软,但夹得很高,都不易断,他不由得十分惊奇,这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抱着试探的心态,将米粉吞进去,一大束米粉吸饱了汤汁,滑滑糯糯的,鲜咸适中,热辣过瘾,肉末油而不腻,梅菜和酸豇豆相继增香,全含在这一口当中,口感细腻,味觉层次丰富极了。
热乎乎的米粉吞下肚,太美味了!
那瘦小的锦衣卫,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米粉:“这、这也太好吃了吧!”
一旁的锦衣卫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早就说了好吃,你自己不信……”
两人开始大快朵颐,米粉吸得声音老大,连门口的锦衣卫们都听见了。
站在门口踟蹰的锦衣卫们,不由得开始议论。
“咦,今日好像早膳不太一样?”
“饭堂的早膳能好吃到哪去?”
“就是,别耽误了点卯,走罢!”
“我饿着呢,去尝两口罢!”
于是剩下的锦衣卫们,分为了两拨,一拨赶着时间吃了米粉,一拨先去点卯了,没吃米粉。
在早膳收摊时,舒甜算了算,今日一共有十五个人来饭堂吃了米粉。
孟厨子道:“和平时的人数差不多。”
小虹也笑着说:“今日我已经学会了怎么煮粉,明日我来帮你!”
小翠也十分积极:“我也要来帮忙!”
舒甜感激地笑笑:“嗯,我相信明天的人会更多的。”
此时,锦衣卫们已经用完了早膳,都急匆匆离开去参加晨会了。
杨师傅也到了,他背着手进来,扫了一眼这饭堂内的陈设,面露不悦。
“谁允许你把这里摆成这样的?”杨师傅语气冷冷。
孟厨子连忙解释道:“杨师傅,摆成这样可以让锦衣卫大人们看到煮粉的过程,可以更好地勾起食欲……”
杨师傅瞥他一眼,道:“我问你话了吗?”
孟厨子面色一僵,随即噤声。
舒甜站出来,道:“都是我自作主张,与孟师傅无关。”她温柔一笑,软语问道:“杨师傅觉得有何不妥?可否指点一二?”
舒甜之前在自家饭馆时,见过不少刁钻的客人,她总能将他们哄得服服帖帖。
这两句话既没有避讳自己的做法,又给了杨师傅面子,纵使杨师傅有心找茬,也不好太明显了。
杨师傅轻咳一下,道:“罢了,这般小事,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他扫了一眼用过的大碗,问:“今早大人们评价如何?”
一旁的小翠连忙道:“大人们都说好吃呢!有的还说,以后要日日都来……”
舒甜不动声色拉住她,接着她的话道:“大人们说,虽然比起杨师傅的手艺差了不少,但还勉强能入口,他们能来吃早膳,也是全冲着杨师傅的面子。”
舒甜笑得无害,左一口杨师傅,右一口杨师傅,叫得十分亲热。
杨师傅半信半疑:“真的?”
舒甜堆起一脸崇拜:“那当然。”
杨师傅面色稍霁,道:“罢了,你们快些把这里收拾了,便回伙房帮忙吧!”
“好嘞!”
-
锦衣卫指挥司里,每日都有晨会。
锦衣卫们点完卯,便四散回各自的岗位了。
有两个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结伴向诏狱走去。
诏狱不止一处,但锦衣卫指挥司中的诏狱,算是所有诏狱中,看守最严、酷刑最多的,这里关押着许多罪大恶极的犯人。
其中一个锦衣卫道:“唉,今日来得晚了点儿,被吴佥事训斥了,等下了值,我还要去武场跑圈呢!”
另外一个有些幸灾乐祸,他早上在饭堂碰到了吴佥事,还得了吴佥事的夸赞呢!
“你怎么不早些来?今日我去饭堂用早膳时,不但碰到了吴佥事,还吃上了饭堂的杂酱粉!美味极了!”
那锦衣卫听了,疑惑道:“这锦衣卫指挥司的饭堂我又不是没去过,他们能把菜煮熟都不错了,哪儿来的美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那新来的厨娘做的!不但米粉做得好吃,连人也是貌若天仙,甜得不得了!”
“厨娘……莫不是上头来的那个?”那人下意识指了指“天”。
“除了那个还有谁!?照我说,这夜屿大人也真是狠心,那么美的一个小娘子,居然不留在身边,却放到了后厨……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两人进了诏狱之后,边说边走,路过诏狱中庭的审问处,其中一人朝审问处瞥了一眼,立即用胳膊捅了捅同伴。
另外一人也看向审问处,面色微惊,吓得捂住了嘴。
审问处设于诏狱中央,灯火微弱。
一排刑具陈列在长桌之上,不少刑具已经沾染了血迹。
炭盆里的烙铁时不时传出“哔剥”的声响,惊乍骇人。
炭盆旁边的木架上,挂着一个犯人,这人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容,浑身血肉模糊。
犯人对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暗红的飞鱼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一双眼睛,冷冽透亮,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尹忠玉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夜屿大人,梁潜昏过去了。”
梁潜是江南巡抚,当年,皇帝还是太子之时,他便是东宫幕僚,皇帝一直对他青眼有加。
这些年皇帝把他派到江南一带,管辖的都是富庶之地,是十成十的肥差。
梁潜借着职务之便,不遗余力地搜刮民脂民膏,但凡他到的地方,百姓们都叫苦不迭,背地里叫他“梁剥皮”。
梁潜这次被抓,是因为他在江南大放厥词,称自己是江南之主,被皇帝知道后,雷霆大怒,夜屿便亲自将梁潜押了回来。
夜屿收回目光,淡淡道:“罢了,先留他一命,改日再审。”
诏狱之中,幽暗潮湿,透着一股诡异的血腥味。
夜屿站起身来,转身。
飞鱼服上的金丝线,在黑暗中勾勒出高大的轮廓,夜屿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出诏狱大门。
诏狱之外,天光大亮。
夜屿抬眸,看了一眼,有些灼目。
有时候,从黑暗到光明,不过一步之遥。
夜屿大步离开。
尹忠玉跟在后面,两人向书房走去。
吴佥事已经在书房恭候多时了。
吴佥事低声问道:“大人……那梁潜招了吗?”
夜屿淡声道:“招与不招,又有什么区别。”
吴佥事微怔,会意点头。
只要皇帝认为他有罪,他招与不招,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旁的尹忠玉神色复杂,他开口道:“这梁潜确实是罪该万死……可梁潜多年来为非作歹,罔顾法纪,皇上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却因为一句妄言,要对他抄家灭祖……真是圣心难测。”
吴佥事面无表情,道:“有什么难测的,皇上要的是绝对臣服。”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这是皇帝一直以来的统治信条。
尹忠玉面色微顿,下意识看了夜屿一眼。
皇帝对梁潜之前的所作所为,算是非常包容了,但翻脸之时,仍然不讲任何情面。尹忠玉不由得想起皇帝对夜屿的试探……心里有些忐忑。
鼎盛一时的锦衣卫指挥司,会不会也一夜之间被倾覆?
尹忠玉正在深思,夜屿问吴佥事:“昨夜书房可有动静?”
吴佥事答道:“昨夜书房没人来过。”
尹忠玉回过神来,低声问:“大人说的是……玉娘?”
玉娘还在指挥司里待着。
皇帝明面上是赏赐美人,可他们都知道,玉娘就是皇帝的眼线。
这玉娘一直待在后厨,看起来安分守己,但心思肯定不单纯,她如今没有动作,很可能还在等待时机。
夜屿微微颔首:“她的目标,应该是书房。”
书房里放了不少锦衣卫重要案件的卷宗,还有各地往来的密函,皇帝一定对这些原始信件,很感兴趣。
夜屿的书房是锦衣卫指挥司的禁地,除了吴佥事和尹忠玉以外,一向不许其他人接近。
昨晚夜屿和尹忠玉从外面查案回来,去巡查了一下后厨的情况,吴佥事便暗暗守在了书房四周。
两边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尹忠玉疑惑问道:“大人……若是抓到了玉娘,您打算怎么办?”
夜屿勾唇,笑了笑:“谁说我要抓她了?抓了她,谁帮我们表忠心?”
尹忠玉恍然大悟,原来夜屿打算将计就计,既然皇帝要探锦衣卫的底,索性做给他看。
夜屿:“我担心的倒不是玉娘。”顿了顿,他沉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尹忠玉和吴佥事面色一凛。
吴佥事低声:“大人的意思是,除了玉娘,可能还有别人?”
尹忠玉的面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夜屿点头。
皇帝能埋一条眼线,就能埋第二条、第三条……玉娘是明桩,若是动了,皇帝的疑心病会更重。
但暗桩就不一样了,皇帝装糊涂,他们也可以。
夜屿吩咐道:“这几日你们多留意指挥司的动静,若是除了玉娘,还有其他可疑的暗桩靠近书房,格杀勿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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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夜色渐暗,伙房里点上了油灯。
秋风隔着门缝吹进来,灯火明灭闪烁,舒甜连忙伸手护住火苗,罩上灯罩,火苗才平静下来。
晚膳过后,大部分人都下值了,舒甜为了准备明日的早膳,便留下来磨米。
她抓起一把早稻米,放入石磨之中,然后两只纤细的手腕,握住手柄,深吸一口气,奋力转动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