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屿不言,只定定看她。
舒甜顿觉,方才这话不妥。
这里是都督府,夜屿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这话,她不应该对夜屿说,应该对自己说才是。
想起自己来都督府的缘由……连舒甜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但这么晚了,实在不便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北游荡,如今世道动荡,万一遇上什么歹人,可就糟了。
舒甜默默思索着。
夜屿眸色沉沉,沉默地盯着舒甜。
她发髻微松,应该是方才照顾添儿的时候弄乱的,一双月牙般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自己,有点儿不知所措。
“大人……”舒甜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可否……可否请大人帮我安排个引路人……天色已晚……”
“既然天色已晚……”夜屿淡淡开口:“便住下罢。”
夜屿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一丝情绪。
舒甜微怔:“住、住下?”
夜屿转头,看了樊叔一眼:“安排住在南苑。”
舒甜:“……”
樊叔愣了下,急忙应声:“是,大人!”
夜屿不再看舒甜,也再无别的话,转身,迈出了卧房。
舒甜怔然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董姑娘,随老奴来吧?”樊叔笑呵呵道。
今夜这董姑娘来得太是时候了,不仅哄着添儿小姐吃了鸡蛋,还成功地喂了药。
樊叔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笑容可掬地领着舒甜,向客房走去。
舒甜抱着包袱,跟在樊叔后面。
这都督府虽大,但里面人却不多,整个内院,除了樊叔和看门的侍卫以外,便只有一两个丫鬟了。
舒甜一边打量着都督府的陈设,一面道:“樊叔,待添儿小姐醒来之后,可能会腹中空空,可以为她准备一些清淡的粥食,例如小米粥、瘦肉粥等……她脾胃虚弱,需要一点一点恢复食欲,等食欲好了,病也自然就好了。”
就连今晚喂添儿吃鸡蛋,也是为了让她吃药不再反酸。
孩子要恢复体力,需要循序渐进才好。
樊叔看了舒甜一眼,多了几分赞赏。
平日里讨好夜屿大人的不少,很多人当着夜屿大人的面,极尽殷勤,但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今夜这董姑娘来了,不但主动照料起添儿小姐,待大人走后,还仍然惦记着她,可见不是那种爱做场面功夫的人。
樊叔面色郑重了几分:“董姑娘放心,老奴会安排的。”
舒甜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话。
樊叔领着舒甜,很快便到了南苑。
“这南苑是咱们都督府待客的地方,平日里也没有人来,还请董姑娘在这儿将就一下。”
舒甜抬眸一看,眼皮跳了跳,这叫将就!?
这南苑的中庭,宽敞广阔,种着一排名贵的玉兰,不过现在花期未到,枝丫上光秃秃的,树干屹立在深秋里,依旧有种雅致的美。整个房顶由琉璃瓦铺就而成,就算在夜里,都反射出微微的光芒,檐角飞翘,仙人神兽,雕刻得栩栩如生。
走入卧房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金丝楠木八仙桌,桌上的茶盏釉质清润,一看便知不凡。
拔步床上,金钩挽纱,十分宽阔,柔滑矜贵的绸缎被褥,铺满一床,华丽至极。
舒甜呆了呆,她以为锦衣卫指挥司后厨的厢房已经不错了,但和都督府的南苑比起来,简直一个是招待所,一个是五星级酒店。
就在此时,一个面貌清秀的侍女步入卧房,她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沉稳,冲着舒甜和樊叔,福了福身子。
樊叔道:“这丫头是秋茗,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差遣她。”
舒甜忙道:“多谢樊叔,我就叨扰一宿,有劳秋茗姐姐多照顾。”
秋茗笑起来:“董姑娘客气了,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秋茗是都督府的老人了,这么多年来,能来都督府做客的寥寥无几,而能住在这里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秋茗无声打量了一下舒甜,只见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琼鼻挺翘,唇不染而红,活脱脱一个大美人,不禁心生好感。
秋茗帮舒甜安顿好后,便出了卧房。
她快步追上樊叔,低声道:“樊叔,这位董姑娘是……”
樊叔轻咳了下:“她是锦衣卫指挥司新来的厨娘。”
秋茗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寻常厨娘……怎么可能跟着大人回都督府?”
而且……居然还能堂而皇之住在招待贵客的地方?
樊叔笑了笑,看向秋茗:“既知不寻常,又何必多此一问?”
秋茗会意,忙道:“奴婢多言了,一定照顾好董姑娘。”
樊叔摆摆手:“去罢。”
秋茗点头,默默退下。
樊叔转过头来,沿着长廊,往夜屿的书房走去。
不怪秋茗好奇,任谁知道夜屿大人带了个姑娘回来,恐怕都要瞠目结舌。
今夜,虽然大人和董姑娘说话不多,但董姑娘在照顾添儿之时,大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董姑娘身上。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樊叔加快了步子,很快走到了书房门口。
月凉如水,但灯仍然亮着,樊叔走上前去,轻轻叩门:“大人。”
“进来。”夜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吱呀”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樊叔躬身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樊叔将食盒缓缓放在桌上,将药碗和米汤,一一端了出来,低声道:“大人,吃点东西罢?”
夜屿正垂眸看着公文。
室内熏香极淡,盖不住药的苦味。
夜屿淡淡应了一声。
樊叔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片刻之后,准备转身离去。
“添儿的事,母亲知道了吗?”夜屿淡声问。
樊叔目光顿住,连忙道:“老夫人不知道。一切按照您的吩咐,所有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事,老奴都没敢惊动老夫人。”
夜屿终于抬头,目光落在樊叔身上:“那就好。”
顿了顿,夜屿又道:“我的病情,也不要和她提起。”
樊叔微怔一瞬,无声叹了口气。
夜屿大人真是完全不把病情放在心上,若是老夫人知道,还能督促一二,但他连老夫人都瞒着,可见是铁了心,不想让别人过问了。
樊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夜屿继续处理公文。
樊叔只得转身离去了。
夜灯如豆,恍恍惚惚。
夜屿忙到很晚,待他处理完所有公文,药和汤都凉透了。
夜屿淡淡瞥了一眼,有些犹豫。
最终,他还是端起药碗来——黑棕色的汤药,随着他的动作,荡起缓缓的涟漪。
他面无表情地将药送到嘴边,皱着眉,缓缓饮了一口。
凉了的药,苦味淡了不少,但夜屿依旧感到不适。
只喝了一口,他便放了下来。
脾胃又在抗议,一阵阵反酸。
夜屿眉宇微拢,面色有些苍白。
他抬起眼帘,看了看一旁的米汤。
难道真的要吃些东西,喝药才不难受?
夜屿垂下眼帘,端起米汤来。
这米汤淘得很清,看得出已经过滤了很多遍,味道一定是极其淡了。
夜屿有些不情愿地将米汤送入唇边。
他忍着胃里的不适,缓缓饮下米汤。
两口米汤下肚,夜屿手指一顿。
“砰”地一声闷响,碗被重重放在桌上。
夜屿站在桌旁,腰身微弯,长臂撑在桌前。
脾胃之中,一阵阵地抽疼起来,还带着灼烧的刺激感。
夜屿长眉拧紧,嘴唇煞白,他催动内力,双指并拢,立即封住几处重要穴位,以功法压制身体的不适。
夜屿额前出了一层薄汗,他眸光幽深,牙关紧咬,在极力忍耐。
片刻后,他感到胸腔中内力涌动,热流滚过,喉间腥甜。
夜屿闷声吐了一口血。
他毫不在意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自嘲地勾了勾唇。
樊叔总想让他彻底把胃疾治好。
但他知道,胃疾于他,是不可能治好的。
多年前,他为了修习功法,常年泡在寒潭之中,这对于常人来说,不但是挑战,也是伤害。
五脏六腑之中,他的脾胃受伤最深。
于是师父和白神医,便一直设法为他调理身子。
但夜屿自己知道,除了脾胃受损,极寒极虚以外,他从心底里,对食物也有着十分强烈的抗拒。
这抗拒,来源于七岁那年的变故。
但这是他的秘密,要用一生去埋葬。
夜屿站直了身子,面色苍白如纸,眸色愈加深邃。
他本想着,这一生,不需要太长,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完就好。
至于自己的身子,他并不是很在意。
可如今,皇帝因为他和宁王来往的事,起了疑心。
按照舒甜今夜偷听到的内容来看,无论是东厂,还是皇帝,都在不断地试探他。
夜屿曾对皇帝说,自己与宁王往来,是为了找寻治疗胃疾的法子。
皇帝现在没有动夜屿,并不完全因为相信他,而是皇帝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动他。
但此时若让东厂抓到把柄,参他欺君,那结果就说不准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让皇帝知道,他确实在治疗胃疾,这样以来,至少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夜屿待身子缓了缓,便抬步,向卧房走去。
卧房里,下人们已经提前为他备好了药浴。
夜屿不声不响地进来,下人们急忙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夜屿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下人们会意,依次退出房门。
有人瞄到他衣袖上的血迹,讶异了一瞬,却也不敢问,只装作没看到,赶紧退了出去。
只剩夜屿一人待在卧房里,满屋子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夜屿早习以为常。
华贵的长袍、玉带、长靴褪下。
夜屿仅着中衣,正准备迈入浴桶,忽然眸光微顿。
中衣的前襟上,似乎沾染了一点桂花香。
夜屿愣了愣,是她。
今夜在巷子口,她温热柔软的身子,熨帖着他,脑袋缩在他胸前,满头青丝,在他怀里蹭得散乱。
夜屿一向嗅觉敏锐,这淡淡的香味,应该是那时候沾上的。
他缓缓褪下中衣,露出劲瘦的上身。
夜屿常年习武,筋骨流畅,肌肉紧实,线条极其好看。
他将自己埋入药浴之中。
热水氤氲一片,雾气缭绕,周身药味更浓,水珠点点滴滴,都是久熬的苦涩。
夜屿缓缓闭上眼,像往常一样运功调息。
药浴的热水,一点点渗入肌肤,温温柔柔地包裹着他。
很像那个拥抱。
-
一夜安稳。
深秋时节,寒意渐浓。
到了早上,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茫茫的白色雾气之中。
夜屿一贯起得很早,但今日却有些迟了。
他一丝不苟地穿戴好暗红色飞鱼服,戴上无翅黑色纱帽,缓缓走出内院。
行至中庭,樊叔笑意融融地迎了上来。
“大人,早!”
夜屿微微颔首。
樊叔如往常一般,将夜屿的马牵了过来。
此马是西域进贡的宝马,名叫追星,通体黝黑发亮,鬃毛茂盛威武。
它见到自己的主人,忍不住开心地打了个响哨。
夜屿走上前去,伸手,抚了抚它的脖子。
追星有些迫不及待地跺起脚来,哒哒的马蹄声,充满期待。
夜屿面色微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樊叔,今日不骑马了,换马车。”
夜屿淡淡道,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说话的不是他。
樊叔有些奇怪,平日里夜屿每日都是骑马去锦衣卫指挥司,怎么今日临时就改了主意?
而且大人最不喜欢坐马车,总嫌速度太慢。
樊叔压下内心疑惑,继续问道:“这……大人想要什么马车?老奴去准备。”
夜屿眉宇微挑,道:“都可。”
樊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子,正要去找人备车。
“等等。”夜屿忽然开口。
樊叔疑惑回眸,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夜屿迟疑片刻。
“她人呢?”
樊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夜屿说的是谁。
樊叔忍不住笑了笑:“大人说的是董姑娘罢?董姑娘一大早就走了,她走之前,还给添儿小姐熬了点粥呢,她托老奴转告大人,多谢大人许她留宿……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樊叔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夜屿的脸色,沉了半截。
下一刻,夜屿长腿一扫,便骑上了追星。
“驾!”
夜屿一夹马腹,追星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扬起一地灰尘。
樊叔掩唇咳嗽了好几声,马车还要不要了!?


第37章 主意
追星一路飞驰,四蹄翻飞,打破城北主道的寂静。
清晨的街道上,有人听见声响,好奇地侧头去看。
只见一袭暗红金丝飞鱼服,如离弦的箭一般掠过街道,耳边风声呼呼,衣袍猎猎作响。
“咦,那不是夜屿大人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飞鱼服上能绣着蟠龙,镶嵌金丝……整个云朝,唯他有这份恩宠。”
“这么早就出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谁知道呢,锦衣卫指挥司哪有闲着的时候?只怕又有人要遭殃了……啧啧……”
人们揣测纷纷。
夜屿一骑绝尘,将这些声音远远甩在后面,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锦衣卫指挥司。
锦衣卫指挥司门前,守卫挺拔,石狮威武,气派森严。
夜屿翻身下马。
立即有守卫奔下石阶,过来牵马。
“参见夜屿大人!”
夜屿颔首,不发一言,把缰绳递给守卫,抬步向前。
才走了一步,身形顿住。
夜屿缓缓回头,看向那守卫。
骏马追星脾气暴躁,那守卫正奋力持缰,拉着追星,他忽地发现一道凛冽的目光射来,呆住了。
守卫战战兢兢迎上夜屿目光,立即谦卑地低下头。
“夜屿大人还有何吩咐?”
守卫心里打鼓。
夜屿大人冷心冷面,平日不言苟笑。
今日突然盯着他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何时惹了这样的大人物?
守卫不禁后背发凉。
夜屿冷冷:“抬起头来。”
守卫忍着内心忐忑,缓缓抬头。
他很是年轻,生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脸上还生了几颗豆疤。
平平无奇的相貌下,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嘴唇。
夜屿嘴角抽了抽,凉凉道:“把嘴擦干净。”
守卫一愣,不明所以地抬起袖子,在嘴上用力蹭了蹭——几滴红油染到衣袖上,赫然刺目。
守卫暗道不好,这是牛肉米粉的红油!
今日他当值,一大早便从家里赶到了锦衣卫指挥司,去饭堂美美地嗦了一碗粉,还打着饱嗝呢,就见夜屿大人来了。
夜屿:“……”
守卫面如土色。
夜屿收回目光,转身,拾阶而上。
见夜屿走了,守卫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另一个守卫见了,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不动声色擦了擦自己的嘴,凑上前来问:“方才大人没说什么罢?”
那被吓到的守卫,默默擦了一把汗,道:“没……吓死我了……”
两人相互安慰了好一会儿,才把追星牵走。
夜屿踏入锦衣卫指挥司,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去衙门书房。
他穿过中庭,径直走到后院。
饭堂就设在后院,此时,有不少锦衣卫吃完了早膳,三三两两地从饭堂出来。
他们个个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脸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夜屿绷着脸,站在饭堂门口与长廊的拐角处,眸色沉沉。
有人不经意看到他,连忙捅了捅同伴。
“那是不是夜屿大人?”
“还真是!夜屿大人怎么来了?他不是从不来饭堂的吗?”
“嗨,那是过去了……你不知道皇上赐了个美厨娘给夜屿大人,而夜屿大人心疼咱们兄弟,所以放到了饭堂里吗?”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董姑娘嘛!”
“董姑娘厨艺高超,又貌美和善,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啊!”
“呸,这话你也敢说,当心夜屿大人一刀砍了你!”
几人窃窃私语,临近夜屿之时,便自觉闭了嘴,堆起一脸笑,躬身行礼。
夜屿眸光掠过他们,淡淡道:“你们很闲?”
几人面色一僵,顿时齐声答道:“不敢!”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回衙门点卯了。
夜屿面上不辨喜怒,没有再看他们。
他转头,目光穿过饭堂中庭、大门,最终落到一个角落里。
角落里架着一排长桌,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浇头,还有好几排大海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长桌之上。
长桌后面,舒甜一身青色衣裙,柳腰间系着一块纯白的围裙,清丽出尘,容姿胜雪,长发用丝绦绑于颈后,如海藻一般,黑亮浓密。
舒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隔着很远都能看得清。
她笑吟吟地问排队的锦衣卫:“大哥,今日想吃什么口味的?”
一个五大三粗的锦衣卫站在队伍最前面,他皱着眉,目光来回扫荡面前一排浇头。
“唔……昨日吃的是杂酱、前日吃的是牛肉……”他一面盘算着,一面思索今日该吃什么。
舒甜笑了笑,道:“大哥,前两日吃的米粉都偏辣,那今日来一碗香菇鸡丝粉怎么样?”
那锦衣卫一拍大腿:“成!就听董姑娘的!”
舒甜点点头,为他浇了对应的汤头和香菇鸡丝。
那锦衣卫乐呵呵地端走了香菇鸡丝粉,找座位去了。
舒甜笑道:“下一位!”
有人第一次来饭堂吃米粉,不知道该选什么浇头,舒甜便细心问道:“大哥,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我们的招牌的杂酱米粉和牛肉米粉,若是不知道吃什么,可以先试试这两种,点的人最多呢!”
舒甜对待食客们总是很有耐心,她能照顾到所有人的需求,所以就算锦衣卫们排的队很长,也没有人不耐或者催促。
舒甜一面准备米粉浇头,一面关注着时间,若是快到点卯的时辰了,她便会主动提醒对方,以免大家晚到了受罚,后来,她索性在饭堂里准备了一个时间沙漏,众人见了,更觉暖心。
夜屿站得不远,但他们似乎身处于两个世界。
他的周身清清冷冷,生人勿近;舒甜身边热火朝天,充满了烟火气息。
夜屿收回目光,正要离开,却忽然听得一声轻响。
“出来。”夜屿低斥一声。
一个婀娜的粉色身影,缓缓自门柱后出来。
玉娘莲步轻移,如弱风扶柳一般,行至夜屿面前,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大人……”
夜屿看也不看她,语气冷淡:“躲在这里做什么?”
玉娘面色红了红,看起来十分娇羞:“奴家……奴家在这里等着大人。”
夜屿似笑非笑道:“何事?”
夜屿清楚,玉娘不但是皇帝的人,还是东厂的人。
玉娘愣了愣,娇声道:“大人……玉娘出宫之前,皇上特意交代了,让玉娘好好侍奉您……您让玉娘到后厨,玉娘也心甘情愿,玉娘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您……”
夜屿唇角微勾,他抬眸看向玉娘,目光深不可测。
四目相对,玉娘顿时有些心虚,只能干巴巴地笑一下。
夜屿面色平静,悠悠道:“既然你这么闲,不如多做些杂活罢,忙起来,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玉娘身子一僵,表情都快裂开了,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夜屿,隐隐含着泪水:“夜屿大人,玉娘到底什么地方让您不喜,居然几次三番拒人于千里之外?”
玉娘带着哭腔,越说越委屈,她幽怨地看了夜屿一眼,使出了女人的杀手锏——豆大的眼泪,簌簌而落。
夜屿微微蹙眉。
“玉娘不必如此,你既来了,便安心在后厨待着罢。”
夜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幽幽地抛下这一句话。
尹忠玉曾经劝他,索性将玉娘纳入房内,让玉娘和她背后的人,都放松警惕。
但夜屿知道,自己若是那般,反而更会引起皇帝的疑心。
夜屿在皇帝眼中,一向不是特别听话的类型,接纳玉娘在锦衣卫指挥司,却又不放到身边,才符合皇帝对他的判断。
除此之外,他确实对玉娘,毫无兴趣。
夜屿转身离开,没有理会玉娘的眼泪。
玉娘看着夜屿的背影,恨恨地擦了擦眼睛。
眸中蹿起一团火焰。
她本是东厂训练出来的人。
玉娘原想入宫侍奉皇帝,博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皇帝没有要她,因她学过几年厨艺,又将她赐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夜屿。
玉娘见到夜屿的第一眼,就深深被他吸引了,但夜屿连一个正眼都不给她,便让她的希望再次破灭了。
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想找个好归宿,不想一直当东厂的探子。
可玉娘独自待在后厨,既接触不到锦衣卫指挥司的核心机密,无法复命;又得不到夜屿的人,没有任何后路可言。
她恼恨无比。
玉娘愤然转身,目光落到饭堂中,那个笑语嫣然的青衣少女身上。
“董舒甜……”玉娘眸色微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
她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夜屿站在这儿,看的就是董舒甜。
难道是因为她,夜屿才不肯看自己一眼!?
她如今在后厨里,处境尴尬,但董舒甜却逐渐和大家打成一片,连来饭堂用膳的锦衣卫们,都对她赞不绝口。
玉娘气得银牙咬碎,忿忿攥紧了拳头:“走着瞧!”
-
点卯的时间到了,饭堂中的锦衣卫们撤得干干净净,留下了一堆空空如也的海碗。
舒甜带着小虹、小翠收拾起来。
“今日我们一共销了五十一碗米粉!”小翠点好了数,兴奋地嚷起来。
舒甜愣了愣:“五十一碗!?”
这才几天时间,居然从十几碗变成这么多了,舒甜都有些诧异。
小虹笑道:“你一直埋头干活,可能没有注意,今儿早上,这饭堂里真是座无虚席,热闹极了!”
舒甜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如今用早膳的人数稳步攀升,那说明趋势向好,未来会有更多人愿意来吃米粉。
小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我听守门的大哥说,如今锦衣卫大人们来指挥司的时间,大多都提早了不少,就是为了来吃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呢!”
小翠说着,满脸自豪。
舒甜过去给她帮忙,点头笑:“是是是,我们小翠师傅的粉,煮得是越来越好了!”
小翠面色一红,嗔道:“我可没说自己……”
小虹见小翠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多亏了舒甜的浇头做得好,大家还可以换着花样吃,也不容易腻味。”
舒甜郑重了几分,道:“多亏了你们的帮忙,若不是你们,我一个人不可能做出这么多米粉。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培养锦衣卫大人们的用餐习惯,等用餐习惯建好了,我们就可以再做些别的品种。”
舒甜之前找机会做过调研,了解到锦衣卫指挥司的大人们,超过半数都是北方人,对于主食的需求更加旺盛。
但总有些人起得晚,他们没有吃早膳的习惯,常常饿着肚子,踩点去点卯。
等到午膳的时候,再一次性多吃些。
但这是不利于健康的,人早上起床,空腹的情况下,注意力很难集中,不利于办公。
舒甜通过美味的米粉,将部分人吸引得早起了,但还有些人,仍然是按照原来的样子,每日都不吃早膳。
舒甜想了想,也得让他们也吃上早膳才行。
三人收拾好了饭堂,便急匆匆地赶回了伙房。
伙房早上,也是要开晨会的,但今日要收拾的碗筷太多,她们三人便迟了些。
待到她们到伙房时,众人已经站成了一排,等着杨师傅训话了。
“薛大娘,近日里,午膳的食材,怎么浪费那么多?”杨师傅背着手,站在众人面前,一说话,胡子便跟着飞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