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努力露出一个笑:“没事的,那我们快些回去。”
勉力佯作若无其事,但他有些想落泪,身体仿佛一半置于寒冰另一边烈火,心脏一阵难以忍受的尖锐锥疼。
疼得他有些呼吸不畅,但他忍住了,应了一声,迅速转身回屋去收拾衣物。
跨进门槛那一刻,倏两行泪落下。
穆寒一抹眼睛,快速打开柜门,取出包袱皮铺开,取了两身换洗衣物和银钱,迅速打了结背身上,立即返身出去。
牵着大黑马出了院门,韩菀亲手锁的门,将钥匙仔细收好,她告诉穆寒,他们以后还会回来的。
穆寒勉强笑笑,应了一声。
但他有预感,不会回来的了。
翻身上马,嘚嘚马蹄声踩在古朴的小巷内,迅速远去。
在即将拐弯的时候,穆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月色朦胧,黢黑的山麓下,小小的庭院黑瓦粉墙,一支杏枝伸出墙来,正随夜风轻轻晃动。
宁静,安详。
一瞬已经远去。
一个月前,他还在为他们当一辈子平凡幸福的小夫妻而喜不自胜。
谁知,这幸福竟然如此短暂。
心口一恸。
忽有泪滑下。
悄然无声,他勉力忍住,飞快伸手抹去。
这是不对的。
这绝不应该。
韩菀回头看他,好在夜色黝深,穆寒背光,他深吸一口气,强自控制自己压下所有情绪,没让她发现。
“小心些。”
护着韩菀过了石坎。
膘马一跃,一拐弯,小院再看不见。
马蹄声疾疾,穿过一条条熟悉的小巷,很快,就离开了这个曾经洒下无数欢声笑语的山麓小镇。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得回去了,旧环境对穆寒不友好啊。不过放心,寒哥需要觉醒了!
今天就一更啦!明天见宝宝们~么么啾爱你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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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韩菀和穆寒日夜兼程,在三天后赶回郇都。
消息灵通或相熟的人家,此时已得了些消息,据说经过长达一年的坚持寻找,韩氏终于找到韩菀踪迹了。
而在这个时候,韩菀已设法和太子丹见了一面。
回郇都以后,她没有回家没有去西郊,更没有去朱雀大街的总号,而是第一时间传信给太子丹。
两人很快联系上,并已最快的速度碰了头。
熙熙攘攘的郇都近郊,暮色下人车往来络绎不绝,近卫谨慎睃视后关上窗,回身点点头。
太子丹卸下斗笠蓑衣,“此一次,韩氏断不能幸免。”
太子丹和韩菀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沉凝,韩菀是审时度势并无半点侥幸心理,而太子丹却是对郇王此人有足够深刻的了解。
他断言,郇王心中必然已有了决断。
至于为何到现在都不曾表露自己态度,太子丹猜测:“只怕对杨于淳有几分惜才之心。”
提起杨于淳,他也不禁生出几分惋惜,真想不到杨膺那等狡诈奸险之辈,还能有这么一个儿子,杨于淳其人生于郇国,实在可惜了。
不过可惜不可惜的,现在谁也没空理会太多了,太子丹出来一趟可不容易,双方短暂交流一下讯息,接着就立即开始商议起来了。
“先拖延,而后伺机立撤。”
并没有商议很久,郇王心有不轨毋庸置疑,韩氏现在是危在旦夕,郇国已不能留了。
韩菀当机立断,太子丹也是此意。
只是郇王虎视眈眈,如何撤才是接下来的大难题。
韩菀长吐一口气,韩家人如今在西郊别院,幸也是不幸。幸是不用再走一道城门,不幸的是韩家别院早在郇王密切监视之中,内有勋贵别院包围,外有郇王层层掌握,根本就没法动。
所以必须拖延,先拖延时间,再设法制造撤离机会。
“好!”
“殿下慢行。”
匆匆议定,太子丹立即就得走了。如今天下局势一触即发,他也是郇王重点监视对象,并不能久留。
送走太子丹,韩菀吐了一口气,对穆寒道:“好了,我们回去。”
……
当天,韩菀回归韩家。
两骑快马踏着微微湿润的黄土道上,在韩氏别院大门前勒停,别院中门大开,韩菀抛下缰绳,带穆寒大步进了家门。
孙氏韩琮站在正厅阶下,韩渠陈孟允罗平田荭等人直接等在庭院的大门左右,站了两大排,翘首迎接家主归来。
韩菀大步而入,硬底短靴踏在青石板地面上,脚步声快稳而果决。一见到她,众人情绪极激动,七嘴八舌:“主子!”
“主子!!”
最后拱手齐声见礼,“见过主子!!”
声音整齐且大,十分振奋。韩菀一露面,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整个精神面貌都为之一变。
“快快请起。”
“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韩菀温声叫起,众人齐齐道不辛苦,忙簇拥上前,情绪极激动,韩菀安抚两句后,大家才总算略平静了些。
她看一眼罗平,罗平心领神会,立马点了点头。郇王对韩氏意图还没摆到明面上,现监视都在被别院外。
时间紧迫,韩菀当即吩咐下去,“去书房,我们议事。”
众人一肃,齐声应是。
正事吩咐完毕,韩菀这才得空望一眼阶上,母亲和弟弟,“阿姐!”
韩琮等很久,见姐姐看他,立即跑了过来。
一年不见,他又长高了好些,只对长姐的濡慕和情感却不曾变,激动得眼眶都微微泛红。
因他高了不少,不好像小时一样搂着姐姐的腰了,于是拉着姐姐的手,和她紧紧靠在一起。
太激动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话,怕一出声就失态,韩菀拍了拍他肩膀,拥抱他片刻:“别担心,阿姐回来了。”
韩琮一听,眼眶一热,这一年来,思念姐姐担心母亲,另因着姐姐的骤然离家,他这个小主人还得立即撑起架势来。
他自幼体弱多病,秉性偏软弱,更深刻体会胞姐的不易之余,他其实也不是不吃力的。
尤其是近段时日,惊惶压力,但他还得努力调节,生怕身体不争气病了还给添乱。
被姐姐这么温声拍抚一说,险些没忍住,勉力忍了又忍,这才勉强压住,对姐姐笑了笑。
韩菀又抬头,看了眼孙氏,孙氏抿抿唇,她喊了声:“阿娘。”
接着也没多说什么,大家都等着,韩菀随即移开视线,率先转身往外书房行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亲卫守着,罗平等人里外巡视了一遍,韩菀把他和阿亚罗承田荭等人也叫了进来。罗平等是亲卫府卫领头的,也需要清楚接下来的应对策略和步骤。
韩渠陈孟允孙氏等人坐一边,穆寒罗平阿亚等人坐另一边,韩菀没废话,直接说明白她和太子丹的商议结果。
“郇国已不能留,立即准备撤离。”
这个准备,是心理准备,至于其余的,现在统统都不能乱动。
现在才过去一年多,还有些计划上的暗库和产业还没来得及转移完毕,现在统统放弃了。
全部停下来,钱财等外物不要,只要人。
“接下来,我们要先拖延时间,而后,再设法制造机会遁撤。”
现在即便想撤退,也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他们离开了韩府,陷入郇王的身侧,如在毂中,如何跳出这个毂是大问题。
必须他们先跳出去这个包围圈以后,才能和太子丹那边的接应碰上头。
事情很多,明里暗里。原先的撤退计划是围绕韩府和总号布置的,现在很多都接续不上了,韩菀和太子丹都在紧急调整。
至于怎么拖延?
小会开得不长,韩菀把自己决定说罢,随后询问韩渠陈孟允罗平等人,后者快速最近一年的明暗重要事件概括上禀,重点是最近一月尤其是洪灾发生之后的。
小半个时辰,韩菀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她去太师别院,寻公羊夷。
……
当天,韩菀注巨资捐赈洪灾。
她直接启动一个暗库。
位于长阴县,这是距离郇都最近的一个暗库,直接位于郇畿地界。因着位置敏感,这个暗库转移顺序排在很后面且转移极缓慢,基本没怎么动过。
每逢大灾,郇都商界都例行筹集捐募,其实之前韩渠陈孟允等人商议下,韩氏已往捐赠了很大一笔资物,只是这个和韩菀手笔相比,小巫见大巫,完全没法相比。
韩菀一出手,直接把整个郇都都震动了,上至朝廷大小官吏,下至市井小庶民,就没有没听说这件事的。
啧啧称奇,又交口称赞。
一时,韩氏成为瞩目焦点。
郇王一笑,“韩元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有魄力,有手腕。
弄得他都不好马上动手做什么。
不过他也没打算马上动手,正好也等一等公羊夷。
郇王气定神闲,他是一国君主,他若决心对韩氏做什么,韩氏再怎么挣扎也不过蚍蜉撼树。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还甚有心情点评两句,话罢,才招人来,吩咐传话公羊夷杨膺等人,让后者示意门下。
之后,会陆续爆出其他的巨资捐赈,将一人风头转为群策群力,韩氏也就不再瞩目了。
……
郇王那边什么反应,韩菀就没多理会了。
太子丹猜测郇王顾忌杨于淳,应不会马上动手,但此事太重要她不可能将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直接用一个暗库,为韩氏争取了一段宝贵时间。
接下来是第二步。
郇王如今视韩氏为囊中之物。其实有关栗氏的部署没有真正撤下,这韩菀早就猜到,她也不是没有应对手段的。
这也和韩氏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的策略相吻合。
最近一年多,韩氏一直借用各种方式在转移产业或由明转暗,如今虽没有完全达成目标,但已完成了大半,重要核心的部分都基本挪移完毕了。
她随即命传出暗号密信,下月初一,位于危险区域的人和物统一撤退。
若距离远赶不上初一的,接信尽快安排撤退。
不过上述的还是小事,韩菀亲笔后直接发信即可,接下来才是最难的。
位于韩家别院的韩家人以及一众韩氏总号中高层,还有留在郇都各人家眷,该如何伺机摆脱郇王钳制,撤回信国?
后者还好,前者才是现今最大最大的难题。
韩家别院位于行宫左近,文武勋贵包围,整个大圈子名正言顺里三层外三层的王卫禁军,巡逻卫军每日不断,重点已若有似无已放在韩家,明暗监视日夜不断。
现在的韩家人,深陷郇王掌中,这座别院,已与囹圄无异。
这王卫禁军,是郇王本人的近身保护力量,就连太子丹也没能渗透什么。这方面能提供的帮助并不多。得韩家人先自己设法跳出来,才能和接应汇合。
目前这等钳制力道,韩家人根本动也不能动,想要脱身,唯有先设法削减。
韩菀和太子丹商议,拖延成功后,第二步得引郇王离开。
郇王一旦离开西郊行宫,势必会带走大批的王卫禁军,到那个时候,韩家人才有伺机脱身的可能。
该怎么引?将郇王引到哪里?
当然是越远越好。
目标定在郇都的话,那太近了,没什么意义,一天快马即可几个来回。
得尽可能远一些。
那在如今的这关头,如果想引动郇王,那就非得他最看重的物事不可了。
这样的物事有吗?
有,且仅有一个。
那就非得是与军方有关的大事件不可。
郇王志在天下,在这等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夕,郇国正备战当中的雄军在他心中位置凌驾一切,哪怕洪灾和韩氏都不可能比得上的。
这个时候,韩菀非常庆幸,郇王曾经利用韩氏做掩饰办过这么多的事情。
一次一次运输,偶尔还要出面购置,每次一点点的消息,积小成多,时间长后,韩菀难免对韩氏任务结束之后的事情有点模糊轮廓。
太子丹和韩菀就曾猜测过,屡屡有重船登岸的昌平和安阴之间,很可能隐藏着郇王一个军营,并且很不小。
郇王在刺探各国军事实力,各国也在不断刺探郇国的军事实力,郇王这是要安下一张牌,以备出奇制胜?
太子丹证实了这个猜想。
这一年间,他通过不断遣细作尾随和在两地之间的郡县打探,终于确定真的有,并且藏兵应在十万出头。
这是太子丹昨日告诉韩菀的。
韩菀吃惊,这足足愈如今郇王总兵力的三分一啊。
现在郇国明面上的兵力,在二十八万至三十万之间。
太子丹探出这个消息已小半年,不过还没动静,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利益最大化,是马上“帮助”郇王曝光好呢?还是留作以后作为秘密武器用的好?
正犹豫间,就出了韩氏这事。
当下也不再迟疑,韩菀和太子丹都想到一块去了,两人立即拍板,要在此处做文章。
要引得郇王亲去,事情就得弄大,非常大。
可这是郇国地盘,想要真对大军强硬造成伤害,根本就不可能。
只能取巧。
太子丹和韩菀分头命人去物色药物,一种能造成大范围影响的药物,效果能持久最好,不能也凑合,但必须看着很严重。
韩菀一从公羊夷处回来,立即就叫来了瞿医士,询问有关事情。
太子丹那边也是,他独身在郇国为质,身边厉害医者是少不了的,而且不止一个。
双方交流消息后,最后选定一个方子。这是有十七八种药物调配而成的粉状,可用于食物,也可能用于食水,无需服用很多,即可造成痢疾效果。
痢疾会传染的,还会死人,乡间时见发生,死亡率还挺高的。
一旦营中出现大范围痢疾病情,郇王必被震动。
一下子要寻这么多药出来配置,幸好本身韩氏有药行,不然根本就办不到,也不可能不动声息。
星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调动。研磨、配置,时间紧迫得都只能在路上进行。
火速运抵昌平附近后,接下来就交给太子丹了。他对这个藏在山中的军营观察多时,了解不浅。
另外最重要的,韩菀身边最好身手的现在都困在西郊别院,如今并不能动。
外松内紧,韩菀表面得不停和公羊夷等人交际斡旋,做出一个沉凝焦急的姿态,回到别院还得暗中之事,从上到下忙得人仰马翻。
一直到得讯药船已顺利抵达昌平,运到那个山中军营的附近,才算松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
……
这是又一天入夜,从外折返,韩菀将大家召到外书房来,宣布了这个消息。
“最近大家都累了,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待变。”
韩菀揉了揉眉心,勉励几句。
韩渠等人拱手告退。
很快就散了,屋里就剩韩菀穆寒,以及孙氏和韩琮四人。
韩琮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抿紧唇,有些担心,他赶紧抢先站起:“阿娘阿姐,你们也累得很了,早些歇了罢。”
“嗯。”
韩菀站起身,看一眼抿着唇的孙氏,说:“阿娘,您早些休息。”
随即拉着穆寒,快步出去了。
她不想争论这件事,也不会改变主意,更不愿意穆寒受委屈,能避则避,直接离开。
两人很快出了玄关,门一晃,背影转了出去。
孙氏自然是气的,气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但她也不得不忍住,从韩菀回来后,她都忍住没说过什么。
一来,现在不能内讧。
二来,更重要的,她这闺女倔,好不容易回了家,她怕再吵她又会想走。
丝帕绞成麻花,但孙氏还是硬生生忍下了,只能这么默认穆寒跟在她女儿身边。
但当然,不代表她不愤恨穆寒。
韩菀这次回来,头发梳成少妇的样式。很明显,她在外面是真的和这羯奴拜堂成了亲!且这几日同宿同食,必也有了夫妻之实。
她真是恨得两肋生疼,瞪着穆寒后背的目光有如实质,恨不得直接戳出一个洞来。
……
孙氏的目光,穆寒察觉了。
不但孙氏,他五感敏锐,除孙氏以外的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和视线,他都能察觉。
穆寒这几日承受的压力很大。
世人眼中,他就是以卑犯尊,以一介羯奴之身,竟诱得主子为他出走,甚至还在外成了亲。
冷眼,暗懑,审视,排斥,种种眼光,就算昔日很欣赏他的韩渠,也一下子改变了态度。
就连陈孟允,对此事最平和的陈孟允,也不好开口劝什么。他心里一叹,其实多少也觉得,穆寒确实僭越了。
外书房内人还是那些人,只若有似无的,穆寒成了个异类,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韩菀当然不是不察觉,因此这几日不管去哪里,她一天十二时辰都把穆寒带在身边,从不让他落单。
她太忙,太多太多的事情,也腾不出多少时间宽慰他,暂时只能这样了。
牵着穆寒的手回到她下榻起居的东苑,温媪领着仆婢迎接问安。
韩菀能感觉那种气氛,还有若有似无飞快瞄穆寒的眼光,她心下不悦,“都下去,不用你们伺候!”
她冷冷呵斥,众仆婢心下一凛,赶紧眼观鼻鼻观心,但韩菀心里不高兴,直接不用她们伺候的,“把水提来,都下去!”
她的声音,听着和旧时一样。
韩菀回来以后,一家之主,威仪果决自当如同昔日。
她此刻的声音和记忆中重合在一起,这迥异于在燕庄时柔软娇俏,一时间,让穆寒有点恍惚,仿佛那山麓小镇的时光只是他的一场梦。
韩菀牵着他的手入屋,回来以后,她和穆寒同居同眠,两人是夫妻,本该如此。
她回到屋中后,神态便软和下来,和在没回家前是一样的。她搂着穆寒的脖子,亲了亲他,和他亲昵拥抱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拉开距离。
她内疚:“对不起。”
韩菀道歉,是为了穆寒受的委屈。
而韩氏是她父祖心血,还有母亲弟弟,生死关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下。
委屈他了,她心疼极了。
穆寒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轻轻拥抱韩菀,低头亲吻她,柔声宽慰:“没事的,不必顾忌我,些许小事罢了,我没事。”
他压下所有的心绪,反低声安慰她。真没关系的,他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受委屈。
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委屈。
在他僭越界限,以卑贱之身登天摘月那一刻,所有一切都是他该承受的。
他不在意自己,他只在意她。
她的一切,凌驾于他的所有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肥肥的一章!!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第106章
室内的青瓷烛台尽数燃起,滴滴答答的雨声,偌大的正房静谧明亮。
韩菀牵着穆寒的手,穿过空旷的明堂,直接进了内寝。
他的衣物就放在她柜子里,妆台也添了男性簪带,杯盏巾帕寝具盥洗,起居坐卧的什物,样样俱一式两份。
回来之后,她光明正大与穆寒同居一室。
韩菀把人都屏退了,小夫妻俩也没再喊人进来伺候,拥抱着低声说了一会儿的话,穆寒往铜盆里兑了水,绞了帕子给韩菀擦洗。
她擦好了,他就着她用过的水随意洗洗。
都妥了后,他去倒水。穿过空旷寂静的明堂,偌大的空间灯火无声,平添几分孤冷的感觉,他沉默打开房门。
门外是戍守的亲卫们,阿亚拍了拍他肩膀,无声安慰,“我来。”
顺手接过铜盆,往庭院的花圃行去。
“哗”一声泼水声,在夜幕笼罩的庭院中甚是明显。
穆寒立在门槛处,有带着潮意的风吹来,对面倒座房灯火点点,他目力极好,虽细雨绵绵距离甚远,但他仍看见对面窗扉人影闻声动了动,有婢女支开一点窗牖往这边瞄过来。
瞄了瞄他,又飞快缩了回去。
穆寒微微垂眸。
阿亚已把水泼了,抖了抖铜盘回到庑廊下,还给穆寒,拍了拍穆寒手臂,“早些休息吧。”
别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穆寒“嗯”了一声,吩咐两句防务,掩上房门,转身回屋。
穿过空旷无声的明堂,撩起门帘,一抹橘黄灯光倾泻而出,暖融融的香闺,熟悉的淡淡桃花香。
韩菀哈欠连连,但还是在等他,已经把换了一身干净里衣,正盘腿坐在床上微笑看着他。
穆寒就笑:“怎么还不睡?”
“等你啊!”
她笑了起来,眼睛似有星星,点漆般的瞳仁里,就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
她撒娇:“我要你抱着才睡觉。”
说着伸出手臂,爱娇得很。
穆寒脱了外衣,上前拥着她,轻轻拍了两下,放下帐子搂着她躺在床上。
两人脸贴着脸,她枕着他的胳膊偎在她怀里,嘟囔说了两句话,圈着他腰的手往他襟口一钻,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抚摸下去。
往时这个动作,就是想他弄她了。
韩菀其实挺累的,疲惫的精神和身体让她生不出欢.好的欲望,但她心疼穆寒,心里惦记着想要抚慰他。
但穆寒拒了。
捉住她往下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留烛的灯光微微穿过纱帐照在她的脸上,他心疼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痕。
他温柔亲吻她:“快睡吧,好不好?”
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有节奏一下接着一下,韩菀想说什么,只眼皮子沉重得紧,才一会儿意识就有些朦朦胧胧。
她很快睡了过去。
穆寒却很清醒。
夜深人静,墙角留烛投下一圈微黄的光,照亮的方寸,屋内昏暗若隐若现。
滴滴答答的雨声,穆寒轻轻拍着,一直到怀里的人沉沉睡了过去。
他才小心给她调整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平躺在大床上。
透过朦胧的纱帐,环视这一室的屏案己桌,以及头顶的彩画粱枋。
穆寒苦笑,兜兜转转,就像一场梦,梦醒后,又回来了。
……
雨下下停停,韩菀沉下心等待。
终于在第五日,她接到太子丹传来的消息。
药下成功了。
太子丹的人几经艰辛背着药桶翻山越岭,终潜至军营取水点溪流的上游。避开巡视的甲兵,耐心等到晨早取水的前夕,将药粉尽数倾倒进去。
为防药效稀释太过,他们用了原先算计结果超出一倍的量。
根据瞭望,水已经打进去了,炊烟也随即升起。
太子丹说,估摸着,很可能这一两天内就会见到效果,让韩菀时刻准备着。
韩菀意会。
这到底是用的活水,药稀释到一定的程度难以避免,时效很可能会不长的,加上军营中医者不少,最初的惊慌过后,难保不会很快察觉端倪。
很可能不等郇王赶到昌平,真实病因就送到王驾前了。
所以这时机会很短暂,太子丹让韩菀务必抓紧,如果可以,最好能采用声东击西里应外合的计策,以确保万无一失。
太子丹这边能给她提供一些人。
另外,他把好不容易安插进王卫禁军中的几个人也告知了韩菀,并给前者也下了令。
也不知到时候这几个人会不会随郇王离开,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准备了。
这是一场硬仗。
郇王即便率部分的王卫禁军离开,也不可能让韩菀有机可乘的,必然会从其他地方补充兵员人手至西郊。
能钻的空子只能是后者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以及精锐程度肯定是比王卫禁军略逊一筹的。
韩菀得率人闯出西郊包围圈,并必须追兵追上她一行之前赶到堰邑,才能和太子丹这边接应的人汇合登船。
“水流湍急,一旦我们成功登船,基本就能确保脱身了。”
韩菀长吁一口气。
现在也不知这洪灾到底是幸还是不行,上游暴雨现仍在持续,郇河水流湍急得根本没法临时堵截得住。只要成功登船,半日时间就能抵达麋郡中陵,将追兵甩在身后。
接着乔装易容,过中陵一路往西南狂奔,即可直抵信国了。
“难处都在前面。”
第一,硬闯包围圈离开西郊;第二则是要赶在追兵追上之前抵达堰邑。
第一个,这些时日都在商量,已差不多具体定下了,值得说说的是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