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每每总爱在人做好了种种规划的时候,突然就一个大拐弯。
急转直下,教人骤不及防。
……
六月末,是穆寒生辰。
韩菀早早就准备起来,要给他好好庆祝生辰。
穆寒长得这么大,都没认认真真过过一个生日。没进韩家时没这个条件,后来获救,布媪倒是记得他生辰的,只是奴隶营出生的妇人,根本就没过生日的概念,对她来说这就是个普通日子,自己的不过,儿子的也是。
后来还是和韩菀在一起后,她偷偷在那日祝福他,并让人给他下长寿面。
但也仅此而已,当时两人关系没曝光,偷偷摸摸只能这样。
现在可不一样了。
韩菀问了问,心疼得紧,只一心一意要好好给他过一个生日。
今年穆寒二十五岁。
她信誓旦旦表示:“今晚我要给你做一碗长寿面。”
韩菀睨他:“你可不许阻着我。”
穆寒笑,就一次的话,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他心里也是甜得紧的。
亲了亲她,“我下晌来接你。”
说着,牵着韩菀的手往里走。
现在两人正在汤泉洞穴外,穆寒一边睃视山穴,一边低声叮嘱她:“这几天都下雨,外头石台湿滑,你莫到前头去。”
韩菀“嗯”了一声,把写好裁下的一张小布帛递给他,“东西你记得买。”
是布置穆寒生辰小宴用的,虽只有两人庆贺,但韩菀力求尽善尽美,想着想着又添了许多要采买的小物事,她都写在这布帛上了。
今天穆寒进城。
其实原定是昨日进的,只连续两日大雨,耽搁了出山的时间,昨日回家天色已晚,来不及了,只能今天再去。
梦想成真,穆寒充满干劲,他就不大满足于原先的狩猎频率了。
他要养家,养妻,他希望能给韩菀更好的生活条件。
夏天将尽,要入秋了。秋天过后,就是冬季,他希望打更多的好皮毛以供选择,挑出最好的一批,再硝好备着她用。
还有好炭炉子,干笋干菌熏肉等南北食材和取暖什物,他都想买最好的。另外他还想改一改西厢和小书房,书房盘一个坑,西厢改成暖房,好冬季也不缺新鲜蔬菜。
深山里有打不完的猛兽,他有使不完的力气,不过就勤跑几趟的事而已。
韩菀说不过他,他这样她看在眼里其实她也很高兴,于是就由得他了。
“早些回来,我等你来接我。”
韩菀半叮嘱半撒娇,圈着他的脖子亲了亲。
她最会哄人的,有心撒娇的时候能把人的心都哄化了。穆寒和她额头贴额头,二人亲昵了好一阵子,眼见时候真不早了,再不走就迟到了,他这才安置好她依依不舍离去。
照理仔细检查过后,这才匆匆往山下掠去。
穆寒速度很快,回到家中套好马车,赶到和阿硚他们约好的镇头,小伙子们已经到了。
见得他来最后,小伙子们挤眉弄眼一阵暧昧的嬉笑和打趣。
阿硚他们昨天也进山了,今天刚好一起去潞邑城。
把猎物一并搬上小马车里,穆寒一挥细鞭,大黑马的的嘚嘚,人和马踏过湿润的黄土路,有说有笑往东边去了。
大家都很熟稔了,不管是人还是路程。
穆寒击毙猛兽每每在要害处一着中的,毛皮极之完好,非常难得,短短几个月在潞邑行内已颇有名气,不过他来去低调,除了交易的掌柜没外人见过他。
那掌柜也十分识趣,价格一提再提,并不给人钻空子的机会,因此穆寒也不用换人。
阿硚他们跟着去过两次,掌柜把他们的猎物也一并全要了,价格看在穆寒面子上也十分优渥,不比自个零售差多少,因此也很乐意,自此就少了一道摆卖的工序。
今日和平时原也没什么两样,大清早出发,半上午时抵达潞邑城,直接去寻了那掌柜,把东西都清点妥当钱货两讫后,穆寒拒绝了掌柜的招待,直接和阿硚他们离开了。
大家没闲逛,直接买好各自需要的东西,然后就出城回家了。
穆寒归心似箭,只出城门没多久,就遇上了幺蛾子。
“都停下来,过去,去那边排队!!”
远远望见一队官兵小跑过来,拒马栅栏长案坐席,腰佩大刀手执长矛,正在驱赶路上熙攘来去的人流车流。
“又来了!!”
众人一见,登时怨声载道,这是又遇上设卡征兵了。
今年开始,一直在征兵。
梁京大变在即,大战将兴,现在连普通庶民都有所察觉了。按户籍的征兵工作早就已经结束了,这设卡拦截,主要是筛没有户籍的流民和逃奴。
如今这世道,每次筛都会有不小的收获。这些被筛出来的,本国流民还好,要是外国的或者逃奴,那届时就是打头阵填炮灰的命。
阿硚低声:“穆大兄,我们绕路吧。”
他们不怕,主要是穆寒。
穆寒和韩菀倒是有新办户籍,年轻男女,落地成亲,穆寒这武艺这血统,韩菀这仪态这外表,镇里乡亲其实都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从前户籍肯定不能用了,他们成亲后,老亭公就去县里找了关系,给他们新办了户籍。
户籍有,但问题是穆寒眼睛经不起近看,一个个上前检查的话肯定露馅。
以前穆寒也遇上过几次,他直接绕路避开,以免多生枝节。
今天也是,离得远远望见,穆寒点头,随即一行人掉头,绕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一绕,得绕很远。因为官府也预防闻风而遁,每每会在东南西北各方的大小要冲都设卡,然后让甲兵在其中驱赶监视,并不会做无用功。
好在阿硚他们是本地人,路很熟,不走要卡也无妨,专捡些偏僻的土路小道,七拐八拐,就绕出来了。
就是耗时久,这一绕,就耗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走得快汗流浃背,水囊早空了,大伙儿嗓子冒烟,拐出大路见得茶棚,赶紧冲上去。
方才有机灵的,也缀着他们一起走,穆寒等人也没驱赶,一大群人把茶棚坐得满满当当,吆喝叫东家快快上茶。
走慢一步的,或者没钱的流民就坐在边上的草丛上,茶棚东家是个心善老伯,上完茶后,也一人舀了一瓢生水给他们。
歇了脚,饮了茶水,不免就聊起天来了,天南地北来处去处,因着算有共患难的情谊,茶棚气氛也算十分热络。
穆寒本不吭声。
他寡言内敛,这类场合,除非有人问他,他会简短回一句,否则他都是旁听。
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大家就说起郇河水来了。
“……你们是不知道啊,郇河水涨得厉害啊!”
“诶,你们这边雨还不算大,我们几个是牟县来的,那边暴雨倾盆已连续半月了。”
“我们十四出来的,还再下,一点都没见停!”
阿硚好奇:“那你们这么早跑出来做什么?”
那流民摇头叹气:“还是你们这边好啊,大人们有些良心!我们那边不行,郡里拨下来的俢堤钱,十用其一就算好了。”
“我们兄弟几个就是筑堤民夫,一清二楚,那堤坝老旧得紧,只怕……我们乡又低洼,敢不跑么?”
“唉。”
“说来,今年雨水真多啊,没想到上游比我们这边还厉害。”
“厉害多了!”
“我看啊,今年洪涝是跑不了的,只怕还会决堤,……”
“是啊是啊,唉,……”
阿硚皱着眉头听着,都是庶民百姓,心下不免难过,但好在他们潞邑地势高,距郇河也不算很近,还好。
他想和穆寒感慨两句,谁知侧头一看,穆寒端茶就唇的动作凝住,一动不动,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穆大兄,穆大兄?”
喊了两声,穆寒回神,不过却没说什么,他抿唇站起身,对阿硚说:“我有些事,你们先回去。”
话罢卸下马车,给了点钱让茶棚老伯帮忙看顾车架子,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调头往南而去。
穆寒直奔毗邻郇河的岙陵城。
岙陵距燕庄百里,一路他打马疾奔,大黑马累了,把它拴在隐蔽处吃草休憩,他足尖一点提气往前飞掠。
半下午的时候,他赶到岙陵码头。
登上大堤,黄浊的郇河水引入眼帘。
水位很高,已在大堤顶部下不足一丈的地方晃晃荡荡,河水滚滚异常湍急,卷着浪花拍击大堤,又奔腾着往下游冲去。
码头已开始限人限船的,不是大船,不允许出港,来时所见的繁华大码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穆寒一见,心下就是一坠。
这大半月来的所有欢欣喜悦俱悉数一扫而空。
他感到不安。
韩氏。
郇王。
韩氏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稳,而郇王最缺的就是钱,在韩菀的大力斡旋后,如今不过刚刚好维持平衡罢了,一旦出现大灾,只怕……这个平衡会顷刻被打破。
怔怔许久,穆寒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
现在说这个还有些为时尚早,或许,或许上游的雨已经停了呢?
不过就是沿河百姓的猜测议论罢了,天时难料,一旦雨停,情况就能立时扭转。
况且就算雨不停,大堤也未必就支持不住,郇国这么大,几个小缺口并不算灾。
穆寒攒紧拳,这般想足好几遍,这才勉强压下不安。
……
暮色四合。
天空灰云在缓慢流动,天黑得略早一些,飞鸟盘旋归巢,朦胧的暮色笼罩着燕岭东麓下的小小山镇。
穆寒回来得有些晚了,本来预定中午到家的,但到了入夜,他才匆匆赶回去接韩菀。
他急忙道歉:“菀儿,路上碰到设卡征兵,绕得有些远,我……”
“没事。”
韩菀踮脚亲了亲他,笑道:“这有什么的,晚点就晚点呗,我又不是没吃没喝的。”
每次去汤泉那边,为防有什么事耽搁了,总要备上好几天的食水和膳食的。
韩菀就是有点点担心穆寒而已,没事就成了,现在也不算很晚不是?
“好了,我们回家!”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小巷往家中行去,一路与迎面的乡亲打招呼,韩菀笑容灿烂,她兴致勃勃,今儿要给穆寒过生日呢。
唯一就是穆寒采买回来的东西已来不及布置,她有点惋惜,不过吧,长寿面是一定要做的。
回到家中,点齐油灯,韩菀挽起袖子,赶紧先去了庖厨。
她对自己的技术不是十分有信心,因此得赶紧开工,以免耽误了穆寒吃长寿面的时辰。
掀开棉布,揪了揪面团,感觉差不多了,她十分满意。这面还是穆寒帮着和的,她一个人拿不准分量力气也不够。
她揪下一小团,开始笨拙揉按起来,揉了一阵子,用面杖慢慢压开,尽可能地压薄,而后撒了粉折叠起来,用刀切成细丝。
其实也不是很细,但还好,算得上一把合格的面条。
她赶紧往锅里添了水,烧开,再放面条进去煮了煮,赶紧捞出来,然后填上备好的骨头汤,加上鸡蛋焖肉和烫的青菜。
韩菀人生第一碗面条就做好了。
很笨拙,手忙脚乱,但是她亲手做的,连同其他菜一起提回屋里,这面她要自己提,小心翼翼从竹篮里捧出来,放在穆寒面前。
她亲了他一下,笑意盈眉:“阿寒生辰吉乐!健如松柏,岁岁长青!”
她把木箸塞到他手里:“你快尝尝?”
暮色中,小家亮起昏黄的灯光。橘色的光晕驱走黑暗,小小庭院宁静又安详,屋里摆设悬挂了许多红色装饰和摆件,都是韩菀这两天布置的。
温馨宁静的家中,她笑意盈盈看着自己,那双纤纤玉手还沾着水渍,一大碗的长寿面热气腾腾正在他面前。
这是她亲手给做的。
但凡在今日前的任何一天,穆寒都会带着无限欣喜珍惜地吃下去,这必将是他人生中吃过最好最有滋味的一碗面。
可现在,他如同嚼蜡。
“好吃吗?”
“好,很好。”
穆寒低头吃面,把一大碗面条连同汤汁都吃干净,他亲吻她,勉强笑着说。
因现在为时尚早,也因着深藏的一丝私心,穆寒并未将今日发现告知韩菀。
他强自压下不安,竭力维持这好不容易才祈求得到的幸福平静。
……
只可惜,他的幸福是如此的短暂。
事发,非人力所能挽回。
接下来的半月没下什么雨,甚至还出了好几天的太阳,穆寒渐渐心生期盼,正在他悄悄祈祷有惊无险的时候。
一天深夜。
嘚嘚急促马蹄声打破小山镇的平静,“怦怦”擂门,“主子,主子!!”
是小货行掌柜的声音。
韩菀翻身坐起,瞬间就醒了,她说过地址,只当时不过以防万一,她再三强调过,非重大变故,断不可打搅她。
两人迅速披衣起身,大门一开,掌柜“啪”地跪倒在地,呈上一个信筒。
筒身除却一枚火漆,还多了一枚印鉴。
十万火急。
韩菀“啪”立即拆开,飞速打开,神色当即沉了下来。
穆寒手脚冰凉,心沉沉下坠。
“什么事?”
韩菀蓦抬眼,她声音不大,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却异常清晰,“郇河大决。”
陈孟允原话,国库不充,战事在即,又逢大灾。
变生,危矣。
如虎在侧。
作者有话要说:
穆寒知道,要是郇都那边真出问题,会紧急传信给韩菀的,所以他才没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太珍贵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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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时间回溯到三天前。
韩家人并陈孟允韩渠等现今正在西郊。
作为王驾随行人员之一,他们正与众官员勋贵内外戚眷以及大小商贾们一起,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西郊行宫安置居住。
梁京风起云涌,各国俱外松内紧,不管私下做了多少的动作,诸国君主都摆出一副比较闲适的姿态。
郇王也不例外。
每逢夏季,郇王都会去避暑行猎,今年自然会去。不过今年由于雨水多,离邑尤其厉害,那边不大适宜进山,于是就没去,而是选择了西郊云岭。
如今的韩氏,明面投太师公羊夷,实际上更是通过公羊夷投向郇王,用不着争取,也是必有随驾名额的。
于是在两月前便已随王驾出了城,西郊行宫附近大大小小的别院,郇都贵人起起落落,旧时韩父在世时韩家有别院,如今又回来了,韩家人就住里头。
不管梁京如何各国如何,反正这两月的西郊行宫一带,是君臣同乐笑语晏晏。韩家人一开始也如此的,可随着暴雨连连,这凑趣的心情就再也保持不下去了。
韩氏别院里头,紧张的气氛已持续了将近一月。
穆寒一眼就看出问题,郇都这边怎可能不知?
这简单的厉害关系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明白。
郇都这边的信报,只有更早更详细的。
这几年天时着实不和,旱灾才刚刚销声匿迹不到一年,今夏暴雨又笼罩北地各国,燕陈鲁缙信郇,甚至有许多地方,从春末开始都没见过一次阳光。
郇国也是,四月初开始,全国各地广泛大降雨,其中以西南的郇河上游为之甚,连续大暴雨,最严重的时候,倾盆大雨一连下了半个月。直到现在都没停,还下着。
其实在水灾初初出现苗头的时候,韩氏众人敏感的心就绷了起来。可上苍没有听到他们的祈祷,郇河上游这雨始终不见停歇,如今郇河水在堤坝面上晃晃荡荡,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
众人心焦如焚,万一决堤大灾,这如何是好?!
这等大战将兴的关头,郇王如何肯拿出巨资来赈灾?这计划外的耗费,只怕是要从其余地方填补了。
韩氏和郇王郇国之间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平衡,只怕要顷刻被打破!
连日来,不管是孙氏韩琮,抑或韩渠陈孟允等人,在外强颜欢笑,实际火烧火燎,只祈祷老天开开颜,不要在这个最后的关键时刻再生大变故了。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好的不灵坏的灵的。
一封接着一封的加急信报,全都暴雨未歇,哪里哪里又堤危。
众人的心,也如同这阴沉沉的天气一样,一坠再坠到了谷底。
终于,七月初九,急讯至。
郇河大决!
……
郇河上游连日暴雨,郇河水汹涌澎拜,冲垮广牧、河池、沮阴、彭阳、临邑、禄城、延阴等三郡七城多段堤坝,冲出大缺口。
洪水瞬间一泄千里,水淹将近四分一的郇国,东南现已成了一片泽国。
有一个人大喜,那就是杨膺。
暴雨殃及整个北地,燕陈鲁缙信郇,四邻都这样,并不怕郇国因此落於下风,只要赈灾及时就好。
好一个赈灾及时啊!
连年天时不和,杨膺作为郇王心腹,是最清楚郇王和郇国国库的人之一了。他一得悉消息,差点仰天大笑三声,他本来只能等日后才能慢慢设法收拾韩氏的,现在不用了。
夜半,急讯连至,郇王当即召了一干心腹重臣夤夜议事,杨膺上前一步,拱手道:“王上,军资万万不可动,为今之计,只能另外设法!”
杨于淳眉心一跳,也顾不上其他,当即断喝:“此言差矣!如今梁京风云变化,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怎可在此等关头行杀驴烹狗之举?!”
他心下大急,杨膺话意昭然若揭,他索性也不迂回,当即出列对郇王高声道:“王上!韩氏归投已一年有余,明暗诸事皆竭尽全力,这都是有目共睹,若对它动手,只怕会寒尽人心啊!”
杨于淳虽不管这些,但韩氏作为他也略有所闻的,一听决堤消息他就知不好,如今唯有抓住这个及人心全力斡旋。
“王上,此策断不可取!!”
杨膺怒道:“伯钦此言不妥!!非常之时,非常行事,韩氏当初不过迫不得已相投罢了,谁人不知?岂会寒人心?休要危言耸听!”
“何谓迫不得已?哪怕真迫不得已,这一年多来,韩氏不遗余力难道有假?”
“况且各国诸多事宜还与韩氏有关联,一变而万变生,弊大于利,……”
偌大的偏殿书房,杨氏父子激烈争辩,众人一时都插不上话,最后还是郇王揉了揉眉心,“好了,此事容后再议。”
还是赶紧先议一下怎么赈灾吧,不管韩氏如何,这第一道赈灾王诏得今晚连夜就发出去。
匆匆商议了大半个时辰,第一道王诏立即发了出去,大面的赈灾立即就开始了,第一波筹措交给公羊夷,杨于淳王明辅之。
三人匆匆就去了,连同其余重臣,连夜就忙碌起来了。
杨于淳忙得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只饶是如此,次日还他还吃抽了一点空,赶了韩家别院一趟。
告知了郇王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态度,让韩家人莫要急慌自乱阵脚。
杨于淳肃然:“姨母琮弟放心,我定会全力维护韩氏!”
……
但其实连杨膺都不知道,郇王早心意已决。
他当初之所以接纳韩氏,不过权衡形势之后的选择罢了,作为一个鹰派君主,他心里应其实更偏向直接强取豪夺的。
很难说没有不甘和遗憾,毕竟底下弄这件事,已经弄了长达四五年之久。
所以几乎是水灾刚有苗头的时候,往昔因审时度势而压下的念头,又重新冒起头来。
杨膺确实足够了解郇王,其实不用他提议,在接到郇河大决急报那一刻,郇王就拿定主意。
之所以没有表露出来,全因爱惜杨于淳。
杨于淳虽和郇王有些理念不合,但作为一个君主,他还是非常爱惜像杨于淳这样少年英才又鞠躬尽瘁,对朝廷对国家尽心尽力的能心腹能臣的。
为了杨于淳,他可以缓一缓,先让人劝服他之后,才再动手。
这个任务,郇王交给公羊夷:“伯钦中直,劳老师费心了。”
公羊夷其实也惋惜韩氏,但事到如今,他拱手:“是。”
郇王往后靠在凭几上,端起茶盏呷了口。
也怪韩氏命不好,上天注定他还是得采用一开始的计划。
当初栗氏及其他针对韩氏的布置,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直接废了,表面是陆续撤去,其实是由明转暗。
用不上无碍,倘若日后形势有变,立马就能用上。
没想到,还真一语成箴。
郇王招手,让陈堂上前,低声吩咐几句,“加派人手监视韩氏。”
……
郇王和公羊夷的对话屏退了所有人。
当韩氏还是有感觉的。
第一,是根据郇王为人行事以及当年旧事所做的判断。
第二,太子丹那边的消息。
太子丹在郇王宫和郇朝廷都有许多眼线,他密切关注郇王,郇王私下召见公羊夷的事他察觉了。
另外最重要一个,太子丹等人对郇王的了解非常深,几乎不用探,他们就断然,郇王必不会挪动军资的,他必会另行设法。
这个设法,韩氏首当其冲。
第三,罗平发现,有人监视韩家别院。
种种痕迹,归于一处,洪灾一发,瞬间打破昔日好不容易斡旋得出的平衡。
韩氏处境只怕危如累卵。
“怎么办?”
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大厅,心腹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守卫,罗平亲自检查过几次折返,确定无碍,大家才敢开口议论这件事。
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孙氏坐不住,攥住儿子的手,焦急来回踱步。
韩琮紧紧抿着唇,一下子遇上这等大风浪,他倒是竭力左思右想,可到底年少经历浅,未曾得法。
他自幼又体弱多病,一急,唇色发白,焦灼看着厅里老家臣老心腹们,只盼他们能想到方法。
可韩渠陈孟允他们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们是很好的辅助者,但到底不是掌舵人,能力还有最重要的是身份使然,注定他们无法在这错综复杂的危机关头上孤注一掷。
此等大事,非得一个有魄力的掌舵者去主持大局不可。
一连大半月,韩渠冯念等人嘴角一大串燎泡,为防露端倪,他们还用针刺穿抹上口脂,私下黄连药茶不断嚼灌。可现在,黄连药茶都不管用,一夜之间口舌嘴角燎泡如雨后春笋,疼得吃不下饭,可也没人顾得上。
韩渠顶着韩琮视线,心焦如焚,来回踱步,这大半月来他是生生老了几岁。
陈孟允霍站起:“不能再等了,我们得立即传信给主子!”
所有人刷地看过来。
半晌,韩渠气道:“好啊,好你一个陈孟允,你知主子下落,竟,竟一直不吭声!!”
他气苦,从主子离家到现在,足足找了一年,一直都没停过,这个陈孟允明明知道,他居然一直不说?
陈孟允叫屈:“这是主子之命。”
“我也不知主子身在何方,只是主子曾命我撰写局势变化,我也是主子离家后在来信,才知主子之意。……我只管传撰写,传至何处我也不知啊!”
大家也顾不上吵吵这个了,韩渠赶紧催促:“那你还不快点写!!”
……
陈孟允飞速撰写急报,这封急报,再第三天的深夜,送到韩菀的手中。
韩菀没有犹豫,侧头看穆寒:“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回去。”
经历越多,年岁越长,韩菀越明析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该怎么做。
人立身世上,有家国有黎庶,有亲眷也有爱人。
她不能放弃哪一边。
唯在变化中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和应对方式。
她知道平静幸福骤然打破穆寒会不好受,他会抑制不住惊慌,低沉,难过,甚至痛苦。
旧环境对于穆寒而言,就是一个囚笼,好不容易走出来,现在又要回去。
有了希望,甚至得到希望,之后再失望,个中滋味如何,韩菀能想象得到。
可是韩菀并没空解释太多了,她也顾不上掌柜就在一边,踮脚亲了亲他,低声宽慰:“我们既然牵了手,就不放的。”
“我们已是夫妻。”
她握住他的手,触手如冰般沁凉,她双手紧紧包裹住,按在心口温暖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