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妈赶在今天登门造访,林知夏的观感十分微妙。

舅妈还在委婉地提醒她:“夏夏,你表哥跟你说话呢。”

舅舅锁好了他的雷克萨斯,目光不断瞥向江逾白。出于多年来的职业习惯,他敏锐地察觉到江逾白是那辆豪车的车主,扫眼又见江逾白的左手戴着一块价格高昂的手表。

他忙问:“夏夏,那个男生是你什么人?”

江逾白亮出自己的名分:“你好,我是林知夏的男朋友,今天是我正式见家长的日子……”

江逾白还没说完,舅舅打断道:“我是云深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我看你挺面熟的啊。你爸爸是不是我们的客户,姓周?”

江逾白明白,这是一种比较简单的话术。

陌生人初次见面,想套取对方的信息,直接问他,他不一定会回答。这时候,就可以故意提出错误的假设,等待对方的纠正。

江逾白从容应答:“家里的事,我不太清楚,改天我回家问一问。”

林知夏拉住江逾白的手,舅舅就跟在他们的背后,随他们一起踏入家门。

舅舅又问:“你老家在省城吗?还是北京过来的?”

江逾白像个老江湖一样与他打起太极:“你听我口音,像是哪里人?”

“你没口音啊,”舅舅如实道,“普通话讲得标准。”

光线昏暗的楼道里,水泥墙面刷着一层白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像是牛皮癣一样盘踞在墙上,充斥着“专业疏通管道”、“专业开锁”之类的醒目字眼。

舅舅似乎很好心地提醒道:“这几年,全国房价在涨,夏夏,你们家要是能买房,要早买啊,选好地段,你们投资划算。”

说完,舅舅揽过柯壮志的肩膀。

柯壮志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扭头看着江逾白 :“你在哪儿上大学?”

这一回,江逾白没有隐瞒:“我是林知夏的同学。”

话音刚落,林知夏推开了自家的防盗门,带进来包括江逾白和舅舅一家在内的四位客人。

爆炒牛肉呛出的油烟味从厨房飘过来,十几平方米的客厅顿时变得拥挤又混沌。

两台崭新的电暖器都被挪到了沙发边,还有一个座位上铺了一层羊毛软毯——这是林知夏特意为江逾白准备的位置。

林知夏家里的沙发用了很多年,爸爸妈妈一直没舍得买新的。老沙发的表皮绽开一层,露出淡黄色的海绵,被一圈粗糙的破旧皮革包围着。

《安徒生童话》里的“豌豆公主”能感受到二十层天鹅绒被子之下的一粒豌豆。在林知夏的眼里,江逾白差不多就是“豌豆上的王子”。

为了提升江逾白的待遇,今天早晨,林知夏拿出自己最珍惜的羊毛小毯子,遮住了沙发上的破损裂口。

怎料,柯壮志刚好坐到了羊毛毯上。

林知夏怔了一怔。

这块羊毛毯,是林知夏在瑞士度假酒店里买的。她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只偶尔把毯子放到枕边,给她的小企鹅当被子。

林知夏很喜欢这块小毯子——林泽秋也知道这一点。

林泽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他和柯壮志一向不对付。

小时候在农村老家,他们这对表兄弟成天干仗,两人只要一相遇就会迸发浓烈的火.药味。

林泽秋还没出声,林知夏就直说道:“表哥,你能不能站起来?把羊毛毯还给我。”

舅妈红唇轻启,笑盈盈地说:“夏夏心直口快啊,一块毯子你跟家里人计较什么,是不是?有毯子垫着,壮壮坐得舒服……”

舅舅也在打圆场。他借题发挥:“夏夏,秋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血浓于水,舅舅舅妈今天也是专程来看你们,别计较太多了。”

林知夏唇角微勾,笑了一下:“我要是真想和你计较,就应该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讲。”

二十多年前,林知夏的妈妈成绩很好。可惜外公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大学生,妈妈就把念大学的机会让给了舅舅。她进工厂打工,经常给舅舅寄学费和生活费。

后来,林泽秋出生了,不幸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急需手术治疗,舅舅没出一分钱——就凭这一点,舅舅不该自居为林泽秋的“亲人”。

至于表哥柯壮志……

林知夏对他的印象更不好。

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柯壮志经常用“心脏病”来嘲笑林泽秋,又用“怪胎”来称呼林知夏,表亲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过。

柯壮志甚至能让林知夏和林泽秋放弃内部斗争,兄妹二人会变得空前团结。

回忆起年幼时的种种往事,林知夏的语气更强硬:“请你起来,别坐我的东西。”

林知夏的爸爸去超市库房拿饮料了,而妈妈正在厨房里开着抽油烟机忙活。

爸爸妈妈都不在客厅,没人能管得住林知夏。

林知夏动手拽住了羊毛毯的一角——这让柯壮志格外难堪,他作为客人,怎么能被主人如此粗暴地对待?连个好一点的坐垫都轮不上?

柯壮志年轻气盛。他心间憋着一股气,使劲压住毯子的另一侧。

然而,下一秒,江逾白和林泽秋都帮了林知夏一把,他们三人齐心合力猛然抽走羊毛毯,柯壮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柯壮志扶紧沙发,面色涨得通红,又惊又怒道:“至于吗你们,就这一条毯子!”

林泽秋嗤笑一声:“就这一条毯子,你不还给我妹妹,还得跟她抢?”

林泽秋原本不想闹得太难堪。他在互联网公司实习了快一年,学到一点人际交往的诀窍,平常都会尽量避免与人产生正面冲突。更何况,快过年了,家里吵吵闹闹的,会让爸爸妈妈烦心。

林泽秋稍微偏过头,却见舅妈脸上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她目光如刀般狠狠地剜了林知夏一眼。

林泽秋心头有一把火“蹭”地一下冒了出来,顾不上什么“面子里子”,再难听的话也敢说。

他看着柯壮志:“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叫你还毯子你不还,叫你别来我家你偏来,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早点说完早点滚。”

柯壮志急火攻心。

外头天寒地冻的,柯壮志和父母准备了礼物,跑来姑妈家拜年,连个座位都不能坐,还要被林泽秋羞辱。

这么多年来,林泽秋的家里穷得叮当乱响,在柯壮志的面前始终抬不起头,而现在,风水轮流转,柯壮志气得冒烟,张口就骂:“给你脸了,我瞧得上你那块毯子?”

林泽秋骂得更凶:“瞧不上还不赶紧滚?”

江逾白与林泽秋统一战线,不过江逾白的措词更客气一些:“我送你们出门。”

柯壮志以为江逾白性子更软,便拿他出气:“你是哪位?”

江逾白忽然笑了一声:“我是普通人,三岁后去别人家里做客,就不会再乱翻乱动乱讲话。”

林泽秋又加了一把火:“柯壮志,今年几岁了?”

江逾白应声道:“猜不出来。”

林泽秋爽朗一笑。

这种不带脏字的挑衅方式,为林泽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和江逾白无师自通地一唱一和,让林知夏惊讶到无话可说。

江逾白与林泽秋原本是水火不容的严峻关系,而现在他们配合默契,就像演练了许多年一样。柯壮志一张嘴敌不过他们二人,他被反复捶打,气得肚子都饱了。

舅舅见多了客户纠纷,不急不慢地插了一句话:“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孩子别吵了,都坐都坐,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他亲自去了一趟厨房:“老妹,老妹?”

这一喊,就把林知夏的妈妈叫出来了。

妈妈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瞧着客厅里的几个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说:“大哥,你到我家串门,好歹先打个电话。”

舅舅笑意不减:“老妹,我们兄妹是亲人。亲人不用来虚的,没事就该上我家坐坐,这两年我工作不忙……”

妈妈却说:“我忙啊。”

林知夏义正辞严地附和道:“就是!”

舅舅抬手,想摸她的脑袋,却被她躲开了。

舅舅的左手悬在半空中,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舅妈也走过来,安抚道:“夏夏,舅舅舅妈总念着你呢,你在国外读书,我们还想托人托关系去看看你呢,给你带点吃的用的。大家亲戚一场,互相帮个忙啊,应该的嘛……你激动个什么劲嘛。”

舅妈的肩上斜挎着皮包。

她拉开皮包的金属拉链,取出一只纪梵希的包装袋,袋子里装着一管口红和一盘眼影。她说:“收下吧,女孩子就是要多化妆,多打扮,舅妈没有女儿,想要个女儿……”

林知夏并未接受舅妈的好意。

当着全家人的面,林知夏问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问题:“当年我哥哥生病了,你们为什么一点忙都不帮?要不是爸爸妈妈坚持,我现在就没有哥哥了。”

舅妈脸色微变。

林知夏穷追不舍:“你是不是要说,‘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妈为什么要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舅舅?我小时候,每次回老家,你都要对我说,你们家很有钱,能去全世界各地旅游……”

舅妈矢口否认:“你记错了,我不会讲那种话啊。”

柯壮志帮着他妈妈辩解:“林知夏,你做梦的吧,黑锅都往我妈头上扣。”

林知夏盯着他:“你才做梦,我什么都记得,包括你讲过的每一句话。”

柯壮志竟然被她的眼神逼得后退两步:“不是,林知夏,你这钻牛角尖了,你小时候没骂过人?没讲过脏话?就你哥骂我的话,比泼妇骂街还难听。”

林知夏反问:“那又怎样?”

江逾白作为外人,其实不方便插手林知夏的家务事。这一屋子的人,除了他以外,都有正儿八经的亲缘关系。他安静地听完前因后果,就把焦点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当年欠的钱,结清了吗?”

听他这么一提醒,林知夏立马说:“就是!你们还欠我家钱!什么时候还钱?”

林泽秋冷嘲热讽道:“林知夏刚才第一个问题,你们怎么不吱声?都不愿意说,我来说吧,你们欠钱不还也无所谓,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

“秋秋!”妈妈严厉地制止他,“大过年的,别讲这些话。”

舅舅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滚出来:“我后悔过,秋秋,舅舅真后悔过。那年冬天,你刚出生,我刚毕业,你外公外婆高血压,要买药,我手头紧,在省城不认识人,扎不下根……你妈妈给过我的钱,几十块几十块,也不多,应个急。”

江逾白和林知夏对视一眼,心神领会。

江逾白打断了舅舅的话:“我学经济的,那个年代的几十块,相当于今天的几千块。”

舅舅长叹一声:“舅舅当年犯了错,这不就想改了吗?我们虽然是两家人,你妈妈还和我一个姓……”

恰在此时,正门被人打开。

林知夏的爸爸回来了。

林知夏喊道:“爸爸!”

爸爸抱着几瓶橙汁、可乐和牛奶,嘴里“嘶”了一声:“来了这么多人?”

江逾白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还从他手中接过沉重的饮料瓶,俨然是个斯文、礼貌、懂事的好青年。

屋子的正门敞得大开,林泽秋一脚抵住门缝,扭头对舅舅说:“你们回去吧,别在我家待着,我眼不见心不烦。”

儿子的言行如此粗野狂躁,这让爸爸的肢体动作僵硬了几分。爸爸瞥了一眼妈妈,妈妈并未阻止林泽秋,他心头就有数了。

爸爸说:“对不住啊,大舅哥,我家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江逾白捡起地上的红酒和茶叶——这是舅舅一家带来的礼品。他将那些东西递给柯壮志,柯壮志一把扯过塑料袋,江逾白又对他说:“你今天来找林知夏,是为了出国留学?”

柯壮志心中暗惊,没料到江逾白能猜中他的意图。

其实也不难猜。

从刚才的对话中,江逾白推测出舅舅和舅妈很重视柯壮志的学历——仅仅是重视学历,并非重视教育。

江逾白貌似好心地低声劝诫道:“别想走捷径,努力靠自己吧。你找北大和剑桥的教授,能和他们聊什么?”

柯壮志抬头,和江逾白四目相对。

柯壮志心想:这小子,在林知夏爸妈面前装乖,实际是个很会膈应人的角色。他手里这一袋绿茶,真该送给这小子。

柯壮志深吸一口寒气。他拎着那两袋礼物,跟着他爸妈踏出林知夏的家门。

外面又在下雪。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雾霭迷蒙,林知夏倚在门边,冲着他们喊了一声:“舅舅,你要是真后悔过,就别再联系我们了,我们和你的亲情早就断了。”

舅舅的背影停顿了一个片刻。

但他没有回头。

他左手牵着儿子,右手拉着老婆,走向了苍白的雪景中。

*

送走那一家不速之客,林泽秋的心情变好了。他缓缓地关门,吐出一口浊气,江逾白又问他:“我今天能不能加你微信?”

林泽秋瞥他一眼,想起他对林知夏的保护度,莫名其妙地答应道:“好,你加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激动!博士篇最后一章!】

——————————————

☆、第五阶段的终篇

江逾白向林泽秋发起了微信好友的添加申请。

添加成功以后, 江逾白坐在沙发上,左手微微遮挡屏幕,右手点击键盘,将林泽秋备注为“大舅哥”。

林知夏凑过来偷看他。

江逾白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林知夏的脸上。他看见她浓密的眼睫毛眨了眨, 白嫩的脸颊泛出一点粉色, 她小声说:“你别让我哥哥发现了。”又问:“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江逾白的声音比她更轻:“夏夏。”

林知夏略显羞涩:“我还以为, 你会叫我夏夏老婆。”

江逾白笑了笑:“我马上改。”

林知夏搭住他的手机:“不要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逾白却说:“我有这个意思。”

江逾白和林知夏窃窃私语的时候, 林泽秋就站在一旁观察他们二人。不知道为什么, 林泽秋的脑海里蓦地闪现柯壮志临走前含恨骂出来的一句“绿茶”。

如果“妹夫”是一种满分一百的考评制度, 林泽秋暂时可以给江逾白打六十分——刚刚及格的成绩, 多一分都不行。

但是, 林泽秋的爸爸妈妈对江逾白的印象似乎越来越好了。

午饭的餐桌上, 爸爸给江逾白夹了两次菜,妈妈问了江逾白不少问题。江逾白始终保持着极好的耐心。他语气温和,谈吐风趣, 哪怕涉及到“你觉得林知夏的舅舅和舅妈怎么样”这种危险的话题,他也能巧妙地化解尴尬, 既给舅舅一家留面子,又很向着林知夏。

*

这天下午,雪停了, 天色初晴,阳光耀眼,林知夏的爸爸在阳台上翻晒萝卜干, 林泽秋动作利落地帮忙。江逾白为了表现自己,主动去厨房洗碗。

江逾白几乎从来不做家务活。他不小心摔了一只碗,碎瓷片洒了满地。

林知夏第一个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她跑过来想帮江逾白, 他立刻制止:“别过来,我收拾。”

江逾白捡完大块的碎片,又用笤帚和簸箕扫地。

林知夏一直盯着他。他自嘲道:“我笨手笨脚的,你别嫌弃。”

林知夏一脚跨进厨房:“你才不笨呢,你特别好,善良又聪明。”

江逾白俯身靠近她。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叭”地一声亲了他的侧脸。

江逾白充满干劲地继续洗碗。他站在水槽之前,一边仔仔细细地刷锅,一边扫视厨房的环境。他看见瓷砖上的裂缝,缠着胶布的水管,泛着铁锈的灶台,墙皮脱落的窗框……他还想起林知夏在日记里写过,她妈妈有风湿性关节炎,到了每年的梅雨季节,他们家的地板和墙面都会反潮,妈妈的身体就不太舒服。因此,林知夏和林泽秋都迫切地想要搬家。

江逾白打算在大学城附近入手一套大平层,面积不用太大,七百多平方米就够了。毛坯房装修差不多要一年的时间,等林知夏做完博士后,回到省城担任教职,她就可以直接入住。

大学城坐落于本市的主城区,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此处有一片高级住宅区,楼盘售价极高,住户非富即贵,光是一个停车位就价格不菲。

江逾白看中了“私人定制”的顶层豪宅,随房附赠“空中花园”。秘书们帮他整理了几套设计方案,打印在铜版纸上,装订成册,共有四册。

*

春节假期结束之后,江逾白和林知夏再度前往英国。

林知夏休整了短短一天,便迫不及待地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她的科研事业。如同林知夏预料的那样,导师为她开创了先河,允许她在今年十月份博士毕业。

组里的同学们听见消息,纷纷向她表示祝贺。

林知夏越发期待她年满二十岁之后的人生。她偶尔会浏览省城的房屋信息,盘算着自己小金库里的储蓄额,还会在网上查找沙发、桌子、台灯等等家居用品的价格。

有那么几次,江逾白来找林知夏时,恰好见到她在挑选沙发。

某天夜里,江逾白抱着四本描述装修方案的图册,敲开了林知夏的卧室门。

林知夏刚刚洗完澡。她双眼水汪汪,脸色红扑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鬼使神差地直说道:“我想给你买一套房子。”

“给我买房子?”林知夏却说,“我准备自己买呀。”

江逾白拐弯抹角地试探她:“你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

林知夏哈哈一笑:“我有很多奖金,前几天才收到邮件,学院又要给我发钱了。”

江逾白没有说话。他把四本厚重的册子放在了她的书桌上。

林知夏翻开其中一本,瞧见广阔的客厅、高悬的天花板、全景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观。她惊叹道:“好漂亮。”

江逾白谨慎地询问:“喜欢吗?”

林知夏坐在书桌前,江逾白坐到她的身边。他们就像一对未婚夫妻一样规划着将来的住所。林知夏好奇地着每一页的内容,怎么也翻不到尽头,她不禁问道:“这个房子有多大?”

“还行,不算很大,”江逾白评价道,“居住面积七百九十四平方米,将近八百。”

林知夏瞬间呆住,心想:八百平方米,不算大房子吗?

但她随后又记起,江逾白是在一座庄园里长大的,对比之下,八百平方米的豪宅确实不算很大。

这座豪宅还自带“空中花园”,林知夏自言自语道:“我听说过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古代世界的七大奇迹之一,据说巴比伦的国王为了讨他王妃的欢心,按照王妃的意思,特意给王妃修建了一座空中花园。”

江逾白翻开另一本图册:“不止这一座花园,所有配套设施都可以按你的意思来设计。”

林知夏思考一阵,双手托腮:“嗯……还是算了,这是你的房子,你来决定装修风格,我有空就去你家住几天。”

江逾白搭在纸页上的手指一顿:“你说过,等你工作了,我们会住在一起。”

“是的。”林知夏毫不避讳地承认道。

江逾白的声调更低沉:“春节那几天,晚上没抱着你,我睡得不太好。”

林知夏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我马上要去美国做博士后,你要回国工作,你晚上怎么办呢?”

江逾白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林知夏轻车熟路地坐到他的腿上。他单手搂着她的腰,一边亲她一边说:“我在家等你回来。”亲吻持续了很久,室内的温度仿佛升高了,闷热的空气让林知夏的头脑变得不够清醒,这时江逾白再问她要不要和他同住,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心底的念头却没改变——她肯定还是要自己买房的。

*

转眼间,二月过完了,三月开春,草地上绽放着不知名的野花,学校的平静生活一如既往。

实验室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知夏开心之余,又挂念起温旗的状况。

三月的某一场晨会上,温旗被导师委婉地批评了——导师认为,从去年九月份开始,温旗不仅没有实验产出,也没有认真读过任何一篇新论文,更没有完成导师给他制定的任务。

林知夏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温旗恐怕无法通过博士生的阶段性答辩。

林知夏找到组里的几个同学,大家合计一阵,决定上门拜访温旗,就连印度学姐Aishwarya都加入了他们,这让林知夏始料未及,她以为印度学姐对温旗的观感很差。

三月初的某一个周六清晨,林知夏和她的同学们敲响了温旗的房门。他们等了十几秒钟,温旗慢吞吞地现身了——他刚醒不久,胡子拉碴,穿着睡衣,不过看上去还算是整洁干净。

“早上好!”林知夏朝气蓬勃。

温旗老气横秋:“早上好……”

林知夏拎起手里的塑料袋:“我们都带了一些礼物。今年我回国过春节,妈妈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这里有几袋茶树菇、小银鱼、核桃仁和葡萄干……全部送给你。”

温旗听得一愣。

吴品妍从林知夏背后探出头来:“学长!”

吴品妍是林知夏教过的本科生。她成绩优异,才思敏捷,研究方向十分新颖。今年一月份,她就收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即将在十月份成为一名与温旗同组的女博士。

吴品妍是台北人。今年春节,她也回家过年了。她送给温旗几盒老家特产的凤凰酥、金月娘、还有花生蛋卷。她说:“学长!尝尝看!超美味的!”

温旗后退一步。

同胞们的热情让他招架不住。

客人们陆续走进他的房间,站在房子的中央,打量他的物品陈设。他给林知夏、吴品妍分别搬来一把椅子,邀请她们落座。

吴品妍就问:“你能和人聊天吗?”

温旗说:“能。”

林知夏开门见山:“你的医生有没有和你聊过,你最近怎么样了?”

温旗的视线瞥向后侧。今天到场的客人里,除了林知夏和吴品妍以外,其余一干人等都不会讲中文,而林知夏却用中文和他聊天,大家显然提前商量好了。他自认和这些同学交情不深——除了林知夏,他和林知夏确实讲过不少话,但也是他单方面地听林知夏滔滔不绝。

同学们传递过来的善意,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说:“我在好转。”

林知夏又问:“那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吴品妍附和道:“对呀,什么情况?”

温旗猜测,林知夏正在隐晦地问他为什么没有任何科研进展。他和林知夏同时入学,短短一年半过去,林知夏马上就要毕业了,而他却陷入了漫长的倦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