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他用指腹摩挲她的脸颊,微有些粗粝的手指有些刺,燕绥抬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用错方式了。”他额头抵着她的,微微闭眼:“情绪藏不住,碰到你就失态。气你胡来,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
来之前,他原本想得是来收拾她一顿。
进这个门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可控了。那些压抑的渴望,沾到她就悉数爆发,抑都抑不住。
那本记满她罪名的“账本”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凶了她,对她发了脾气。
他在近海离开燕朝号之前,她望向自己那个最后一个眼神就反复地被回想起。
想想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女朋友不听话要教,凶什么?
越想越觉得自己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她就哪哪都是对的。
哪还有半点气?
全自我消化了,现在还要低头认错……
傅征自嘲地笑了笑,睁眼和她对视:“不答应嫁给我都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求,一次不成二次,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可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要平平安安的,危险的地方不要去,磕着碰着一点都不行,我回来……会检查的。”
他又是认错又是哄的,燕绥对他半点办法也没有,垂着脑袋乖巧得像是讨食的猫,只想扬起尾巴仰着下巴蹭蹭他。
她揪住他的衣领,一缕一缝地替他整理着:“答应你。”
她用指腹抚过他的眉眼,轻声问:“我这么麻烦,这么让你操心,你有没有后悔过招惹我?”
“从未。”
想了想,傅征又补充了一句:“在一起以后,从未。”
还未在一起前,后悔过。
她这样的人,不该和他在一起。后来,傅征又觉得,不是遇到他,她和谁在一起都不合适。
燕绥笑了声,轻弹了弹他鼻尖。
两个人都不是磨磨唧唧,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话说开了,不管是算了的账还是没算的账,都一笔勾销。
谈恋爱翻旧账是最没意思的事。
燕绥窝在他怀里,听着浪头拍上燕洋号的钢筋铁骨,偏头咬了咬他的耳朵:“我的邮件呢,能还给我了?”
傅征失笑:“能。”
话落,他轻拍了拍她的臀:“你早点睡,我出去看看。”
燕绥就一老赖,这会怎么可能放他走,环住他的腰身,又勾住他的腿:“不放。”
忽的,船身猛得一晃,被拔高的浪头俯拍而下,半个船身侧倾沉进海里,又很快被海浪托起。哗啦啦的海水声里,船身颠簸,顺着浪潮剧烈起伏。
走廊尽头传来船长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断断续续的,很快被风浪掩了大半。
不消傅征开口,燕绥自觉从他膝上下来,站到床边。
傅征看了她一眼,起身,大步走到门边,开门前又转头望了她一眼,这才大步离开。
他一走,燕绥捡起早就滑落的披巾,趿了双鞋,跟出去。
被船长嘱派了任务的船员刚走到燕绥门前,脸上是看到傅征从这房间出去后还未收起的震惊之色,被燕绥一瞥,这才回神,扶墙叮嘱燕绥:“燕总,船长让我来叮嘱你一声。关好门窗,待在房间里,等风浪过去。”
燕绥问:“船长呢?”
“船长掌舵绕行,避开风暴圈。”越来越猛烈的颠簸里,船员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他仍旧笑了笑,说:“晚上雷达监测到海中风暴时就在绕行,就是没料到风暴的移动速度太快,船在边沿,受到了波及。”
船舱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惨淡,映在燕绥的脸上颇具有惨白的戏剧效果,船员想了想,安慰道:“颠簸的时候可能会有点难受,等绕过去到平静的海面后就好了。”
燕绥颔首,示意他先去忙,自己回了屋。
这种时候,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辛芽的声音:“小燕总,你睡了没有?”
燕绥:这间休息室应该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吧?来了一个又一个。
她去开门,辛芽站在门口,笑得有些惨兮兮:“燕总,我害怕,今晚能不能……跟你睡一屋?”
燕绥默许,侧身让她进来。
“我来之前,看到傅长官领着郎其琛和路黄昏上来了,三个人都浑身湿透……”辛芽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躺上床,等心踏实些了后,又道:“我本来不害怕的。”
燕绥心有些沉,连安抚小助理都有些心不在焉:“这里是海上,不像在陆地,出事了能跑能躲能自救,大多得听天由命,对死亡有恐惧很正常,”
辛芽吓得唇都白了,哆哆嗦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安静,燕绥才反应过来她这个安抚……跟恐吓差不多吧?
她轻咳了一声,问:“你本来不害怕,后来呢?”
辛芽静了几秒,回答:“我问那个替船长传话的船员,遇到这种风暴要怎么办。他跟我说,一般求菩萨保佑……”
——
傅征中途来敲过一次门,给她拿了个对讲机,调了频,教她操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浪渐渐平息,摇晃到像是随时能倾覆在海中的油轮重新稳定了船身。
将睡未睡间,燕绥听放在耳边的对讲机内传出微弱的电流声,轻轻一响后,傅征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过来:“离开风暴圈了,安全。”
话落,他似顿了顿,声线温柔:“天快亮了。”
——
燕绥隔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漱后先在天桥上站了会。
你说这大海也真奇怪。
昨晚风暴时,海天混沌一色,那凶猛程度恨不得把油轮解体撕碎一般。最凶险时,油轮被浪打得船身侧倾,船左舷都沉进了海水里。
那风声像呼厉的鬼声,海浪就是千万只从海底伸出的手。
可风暴一停歇,天是湛蓝的,海水也清澈得像是洁厕液。
她转身,从燕洋号的船尾看去,左后方的南辰舰依旧保持着一海里的距离,伴随护航。
燕绥笑眯眯地从天桥下去,吃早餐。
雨过天晴可真美好啊!
——
中午吃饭时,燕绥和正好换下来的郎其琛碰到,坐在一块吃饭。
“还有二十四小时能到曼德海峡南口。”郎其琛瞥了眼燕绥:“姑,你是回国还是去哪?”
“回国。”燕绥喝了口蛋汤,满足得眯起眼来:“不是在船上还吃不到这种什么菜里都带着点海腥味的饭菜。”
郎其琛拉长脸:“让你吃个半年试试。”
燕绥横他:“兴致不高啊,谁招你了?”
“除了你谁还能招我不高兴?”郎其琛扒光最后一口饭,吸溜了蛋汤,说:“二十四小时后就见不着你了,你眼里除了傅征还能不能有一点点你帅侄子的位置?”
不等燕绥回答,他起身,端着餐盘摇头晃脑地就走远了:“有男朋友的姑姑泼出去的水。”
燕绥:“……”这小子犯什么浑呢?
等她意识到郎其琛可能是缺少关爱心里不平衡后,燕绥在补了个午觉后自觉的主动的去送爱心。
她又在船舷支了根钓鱼竿:“等着啊,姑钓条鲨鱼给你吃。”
站岗中的郎其琛:“……”
没等他内心腹诽下,他眼尖地瞄到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隐隐有船影在飘。
他心中一骇,就跟验证他想法一样,下一秒,船上的广播响起——
“注意注意,海盗来袭。”
第九十七章
警报拉响的瞬间,所有特战队员进入备战状态。
燕绥收起鱼竿退进船舱这会功夫,郎其琛和路黄昏已分别在甲板左右舷就位。
傅征正好在驾驶室,第一时间和军舰指挥中心取得联系,得到的上级指令是——保护燕洋号油轮以及船员的生命及财产安全,驱赶海盗。
船长掌舵,油轮右转试图避开与海盗正面对峙。
似是发现油轮的意图,疾驰而来的几艘快艇忽分散开呈包围之势迎面驶来。
这是打量在军舰提供支援前,先行登船挟持人质。
船上广播仍旧十万火急地通知所有船员进入船舱躲避,傅征调整耳麦,持枪三两步沿船体舷梯抵达天桥左舷高地。
胡桥已经在天桥右舷就位,褚东关作为观察手,正替他锁定目标。
“九点钟方向落后的最后一艘快艇,配有火箭筒。”
“两点钟方向突击的第一艘小艇全员配备AK47突击步枪。”
“这支是先行军。”傅征压实了手套,微微侧目瞄准两点钟方向试图突击的第一艘海盗小艇:“火力覆盖,让他们无法靠近。”
“胡桥,毁掉他们的动力系统。”
海盗的快艇足够靠近,终于开始发动突围。
第一声枪响后,海面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有子弹射入栏杆发出的叮当声,磨出的火光似一簇冷色火焰,转瞬即逝。
傅征的拦阻射击极具威慑性,机枪快突下,掩护胡桥破坏了小艇的动力。快艇马达前进的突突声一止,忽得在前方海面停了下来。
场面一旦被傅征占据主动,这场战斗几乎已经有了定局。
——
燕绥赶到驾驶室时,船长仍在掌舵驱使油轮拉开与海盗快艇之间的距离:“两进三,右舵十五。”
她拿起望远镜。
海盗被傅征用火力牵引,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最后一艘快艇的火箭筒仅用于威慑,顾忌燕洋号是油轮并不敢使用。
不多时,就有快艇掉头离开。
直升机盘旋的螺旋桨声从头顶呼啸而过,密集的火力覆盖下,这一队试图挟持油轮的海盗终于打消念头,悉数离开。
为防止这只是海盗反扑的障眼法,接下来整个下午,傅征整支陆战队全员警戒瞭望,片刻不敢松懈。就连晚饭,也是轮班换岗一个个吃。
一整天下来,燕绥和傅征就连十句话都没说上。
她胃口不佳,晚饭就没吃几口。
船长和她同一桌吃饭,以为是船上的饭菜不合胃口,笑眯眯道:“海上新鲜食材不易保存,刚补给完,基本上都先紧着新鲜的蔬菜和鸡蛋做菜。肉质类的不是腌的就是罐头,你吃不惯也正常。”
见她不答,又猜测:“燕总你可是担心海盗的问题?”
——
半小时前,傅征换岗后特意寻到驾驶室和他说明了一下情况:“下午那几艘快艇属于索马里最大的海盗势力——布达弗亚。”
燕绥有印象,劫持燕安号的海盗里弗就是布达弗亚势力的叛军。
“布达弗亚对外宣称自己是索马里海上力量的正规军,和索马里政府与当地索马里人都有勾结,就像一条食物链,他是顶端捕食者。”话落,他转眼看燕绥,提示:“你一年前在索马里遇到的安保车队,和他就是一条食物链上的。”
“布达弗亚之所以成为索马里其余海盗无法抗衡的最大势力,除了我说的这些,也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他有几艘大型海盗母船,数十艘快艇。快艇分派给各艘母船,母船负责每天轮流出港,捕猎。”
“被母船锁定后,会立刻放下快艇,就像今天这样,几艘快艇,分散开呈包围之势试图包抄,船长和船员束手就擒后,登船劫持。布达弗亚的快艇上有图徽和标志,类似这样。”
傅征拿出手机,翻到图册放大图片给两人看。
“而且全员配备AK47突击步枪,携带重型武器火箭筒,这不是一般的海盗势力能够做到的。”他收起手机,压了压帽檐,低头,凝视着燕绥,说:“我需要你们今晚全员警惕,驾驶室除了特战队队员以外还要安排一名船员值班警戒。”
船长眉心紧拧,看了看燕绥又看了看傅征,问:“他们今晚还会来吗?”
“说不准。”傅征抬腕看了眼时间,“布达弗亚心狠手辣,下午袭击燕洋号油轮时母船应该就在附近。要不是碍于有南辰舰伴随护航的震慑,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说完,语气一转,又轻缓了些:“不过也不用担心,有南辰舰在一海里外保驾护航,他们不敢再犯。顶多在夜深天黑寻个机会回来探探,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打起精神做足防备比较好。”
船长听得连连点头:“我等会去跟大伙说,首长你辛苦了,这边先去用餐吧。”
傅征微微颔首,转身前看了燕绥一眼,大步离开。
——
燕绥忽然搁下筷子,连“我在很努力不浪费粮食”的样子都懒得再装,一本正经道:“下半夜值班警戒把我也安排上吧。”
船长愣了一下,吓得刚夹上的蛋花重新掉回餐盘里。他勉力镇定下来,轻咳了一声,出乎燕绥意料的,问了句:“燕总,您跟首长是不是在谈恋爱?”
有这么明显?
“是我听见的。”他反而比燕绥这个当事人要更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你时间自由,自行安排就行。”
于是,傅征下半夜进驾驶室,第一眼先看到的,是一脚横踩着墙壁,坐在窗口拿望远镜瞭望的燕绥。
剪了短发后,她精致的五官比之前更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艳丽和犀利,就这么回眸望来,对傅征的杀伤力不亚于一颗高速飞行一路撞进他胸口的子弹。
他脚步一顿,停在门口。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她扬了扬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
……
欲盖弥彰!
他什么也没说,迈进来先站到船长身侧观察了一下雷达。
雷达扫视区域一片正常。
他抬手招了招燕绥:“过来。”
他顺手拧掉通讯耳麦,把手里的手枪递给她:“端着。”
燕绥不明所以,见他神色语气又都正常,握着枪托接过来,手指轻搭住扳机,掂量了下重量。
有些沉,久握她一定端不住。
“尝试下射击感觉,但不准真的扣下扳机。”他帮忙调整燕绥握枪的姿势:“每颗子弹都要写报告的。”
燕绥不傻,看他踢开自己并拢的脚尖,又压实她的肩膀调整出一个减缓后坐力的姿势就知道他在教她用枪。被要求这么抱枪半小时也没一句抱怨,凝神盯着前方,心中计时。
教完射击,他又列举了其余几种枪的使用和减缓后坐力的方式,说到狙击时也没跳过,以狙击为例,左手与肩同高架住枪,压低燕绥脑袋示意她去看瞄准镜。
这种囫囵的填鸭式教学也不管燕绥能不能消化,教了一遍后,又做了个抽查。
不得不说燕绥是真的聪明,她善于抓重点,根据傅征说话时语音轻重,咬字清晰去确定记忆重点,十分的内容记了个七八分。
——
临近凌晨三点,对讲机内忽的传出微弱的声音。
傅征立刻凝神,顺手抓起枪:“重复。”
“咔”一声轻响后,对讲机里郎其琛的声音清晰起来:“下一更,接岗。”
船长本昏昏欲睡,神经一紧一松后,疲态毕现。
他拿起保温杯,朝两人晃了晃:“我去接点水,提个神。你们要不要?”
燕绥摇头。
傅征也婉谢。
明天一早,燕洋号油轮就会停靠在曼德海峡南口,护航结束。
下次再见就是南辰舰归港之日。
燕绥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上船来是想跟傅征说个清楚,这事凌晨已经解决了,她又不是磨磨唧唧的性子,肉麻的话又委实觉得腻口。
这么一犹豫,顿时安静下来。
母亲一门都是军人,她对军人的责任了如指掌,哪些话不该说哪些话要藏着说她心里有数。
刚一抬眼,舌尖刚起,余光瞥见雷达波动,定睛一看,眼睛都眯了起来:“傅征。”
傅征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