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蔚蓝色的大海,阳光直射,水面泛着碧蓝碧蓝的银光。有海鸥在船尾盘旋,不时发出鸣叫。

  那艘渐渐逼近的水灰色军舰上,傅征立在甲板上,一身特战服,衣装笔挺。他握着对讲机,低沉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流清晰地传进燕绥手边的对讲机里:“中国海军为你护航。”

  ——

  半小时后,南辰舰队派出五名特战队员赴燕洋号油轮执行随船护卫任务,护送燕洋号从亚丁湾东部海域至曼德海峡南口。

  傅征接到上级命令后,陆战队准备好物资和武器弹药,下小艇以挂梯的方式登上油轮进行随船护卫。

  船长在左侧船舷迎接,没等他开口把感谢词先说一遍,傅征抬眼,仰头看向船舱顶层。

  逆着光,傅征什么也没看见。

  他眯眼,打量了片刻后才道:“带我熟悉下船上情况。”

  船长忙不迭应下,领着几人先围着三百多米长的油轮甲板和高达八层的舱室转了一圈。再从舷梯进舱室,熟悉船体结构和船上的防护。

  上至顶层舱室,船长介绍完正要回头领几人下去。只见那位身姿挺拔的特战队队长攀着铁门,手上用劲,一蹬一踩,连看都没看尾部的小楼梯一眼,直接跃上了舱顶。

  船长眯着眼睛往上看,想起船东下午一直待在上面,扯高了嗓音忙说:“傅队长,上面是我们船东在休息……”

  傅征已经看见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椅上,鸭舌帽遮住了整张脸的女人。以及旁边从他出现起就被他低气压震慑得瑟瑟发抖的辛芽。

  他抿唇,瞬间暴怒,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她的名字:“燕绥。”

  燕绥似压根没察觉到他的怒意,懒洋洋地抬起鸭舌帽,觑了眼傅征,笑眯眯道:“傅长官,好巧啊。”

  舱顶之下众人,纷纷打了个寒噤。

  胡桥先反应过来,拍拍老船长的肩膀:“船长,你先带我们下去吧。”

  船长指了指舱顶,满脸犹豫:“可是这……”

  “没事。”郎其琛往舷梯下迈了一步,示意船长边走边说:“两人认识。”

  走了几步,他似想起什么,提声喊了句:“辛芽。”

  舱顶有人“诶”了声,似终于回过神来般仓促地寻着楼梯走下来。

  ——

  辛芽一走,舱顶顿时便只有两人。

  傅征压着怒,看了她好一会,语气低得能融进海风里:“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出差。”燕绥坐起来,她有一大笔账要跟他清算,但不是现在。

  她的目光往甲板瞟了眼,低声道:“有什么话等你忙完再说。”

  傅征刚上船来,熟悉了船体结构和安防布置,还要尽快制定防护措施,加固船身防护,的确时间紧迫。

  反正离曼德海峡南口还有两天两夜,想收拾她,不急。

  燕绥有恃无恐,看他一身威压尽数收起,知道他是明白轻重缓急的。当下又懒洋洋地躺回去晒太阳,刚把鸭舌帽压在脸上,兜头盖上一件外套。

  她睁眼。

  傅征刚迈过栏杆准备下跃,见她看来,冷硬的抛出一句:“海上阳光烈,待会就下来。”话落,人也下去了。

  燕绥抱着外套躺回去,缓缓勾起唇。

  嘴硬心软的臭男人!

  ——

  傅征很快归队,前后都没超时一分钟。

  燕洋号油轮吃水深,干舷低,航速慢,机动性也差。

  若是被海盗盯上,成为他们的袭扰对象,等待燕洋号的可能就是重蹈燕安号的覆辙。

  尤其这艘油轮,满载二十吨原油,价值好几亿。一旦被海盗挟持,后果无法估量。

  傅征领队对油轮进行了仔细的排查,加固了一些海盗容易攀爬的“矮地”,并在船周围布置了铁丝网,以争取在海盗袭扰时增大海盗登船的难度赢取时间。

  布防后布控:“在驾驶室设置二十四小时警戒哨,并负责左右两舷瞭望警戒。三小时换一次岗,每小时向指挥所报告一次情况。若遇海盗袭扰,狙击手和我会分别在驾驶室左右舷天桥就位,轻机枪手和狙击手分别在甲板左右舷就位。”

  话落,傅征的目光微厉,一一扫过几人:“明白了没有?”

  “明白!”

  有海鸥忽鸣,傅征转头看去。

  燕绥倚着栏杆,吹了声口哨。船尾破水声响起,还未远去的海豚在远处跃出海面,轻啼声中,她转身,双手撑着栏杆,逆着光,身段玲珑又妖娆。

  傅征只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再开口时,喉结微滚,声音沙哑:“解散。”

第九十五章

  燕绥在舱顶眺望了会, 觉得无趣。沿着舷梯下来, 跟船长要了副鱼竿,自己去厨房弄了饵,搬了把椅子, 坐在船舷边钓鱼。

  她是这艘船上最闲的闲人, 船上又没什么解闷的乐子,只能自娱自乐。

  傅征巡逻时看到好几次她毫无耐心地调整鱼竿, 见他来了, 头也没回一声不吭地盯着浮标。他也懒得多事,往往脚步不停,直接路过。

  船长来过一次, 问燕绥战果。

  燕绥笑眯眯地提起空空如也的鱼钩,答:“还没有上钩的。”

  “燕总心态挺好的。”船长安慰:“钓鱼要有耐心, 你这才坐了一会呢。”

  燕绥正愁没人聊天, 借着收杆放鱼饵的功夫问船长:“我记得燕洋号不是第一次经过亚丁湾吧。”

  “不是。”船长看她重新挂上鱼饵放鱼线,想了想,说:“大概五年前了, 船期紧任务急。不像这趟, 时间充裕。”

  “没申请护航?”燕绥问。

  “没有,根本来不及。”船长摇了摇头,失笑:“我十几年的‘海龄’, 见惯风浪。那次经过亚丁湾连我都觉得骨子里发冷。你不跑船不知道, 踏进亚丁湾海域我就觉得这里的海水都比别处凉。”

  这当然是心理作用, 但跑船经过亚丁湾, 无论船长是否经验丰富,都会心里发憷。

  浮标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燕绥分神看了眼海面,听船长说:“这片海跟长眼睛一样,我们油轮驶入后一开始还很平安,可到快驶离亚丁湾时,海盗乘着快艇追上来。”

  “一口气松了一半又猛提起来,拼命加速拼命加速,这才甩掉。”船长比划着:“就那种小艇,好几条,速度又快,尾随着跟上来。”

  燕绥笑了笑,说:“燕安号更倒霉些,刚进亚丁湾没多久。”

  船长跟着唏嘘,指了指油轮的左后方:“一海里外就是南辰舰,船上又有特战队,这次就是遭遇上也没问题。”

  燕绥眯眼看去。

  一海里外,南辰舰在燕洋号的左后方,伴随护航。

  她手中的鱼竿一沉,她转眼看来,浮标被鱼咬得沉进海中,她还没反应过来,船长先吆喝了一声:“上钩了上钩了。”

  燕绥这才收起鱼竿,鱼钩上钩着一条叫不出名字的海鱼不断挣扎。

  她笑起来,腹诽:就她这么三心二意的居然也有鱼愿意上钩。

  ——

  郎其琛是第一批岗哨。

  他站在船左舷,瞭望警戒。

  三小时后路黄昏来换岗,他终于能放任自己从浑身紧绷的工作状态里脱身而出,抱着抢,喋喋不休抱怨道:“姑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考验我的意志,锻炼我的筋骨!”

  燕绥纹丝不动,钓鱼竿拿着手酸,她还跟船长要了个大夹子把鱼竿固定在围栏上,这会倚着椅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我看着像有这闲工夫的人?”

  郎其琛斜眼睨她:“这船上就你最闲。”

  眼看着就快入夜,燕绥也懒得在傅征面前卖关子,没等他巡逻过来,先收了鱼竿:“帮我提下椅子送回休息室里,等会赏你吃颗巧克力。”

  郎其琛噘嘴:“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哄呢?提椅子可以,巧克力就免了。我在出任务呢,你别引诱我犯罪。”

  他拎起燕绥的椅子跟着她往甲板室走,边走边贼眉鼠眼四下环顾:“姑。”

  燕绥领先他两步,头也没回:“有事说事,别跟做贼一样,你把心虚都刻在脑门上了知道吗?”

  郎其琛腾出手摸了摸额头。

  奇了,她不是没回头吗?怎么就看见他东张西望做贼心虚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紧跟一步凑上来,压低声音道:“你跟我队长吵架了?”

  燕绥答不上来。

  吵了吗?也没拌嘴过招血流成河啊……

  可说没吵也不合适。

  见面冷冰冰的,同一条船上见着她跟看见空气一眼,余光都不分一眼。送人的礼物说收回去就收回去,那眼神那语气,凶得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样。

  她“啧”了一声,迁怒道:“毛长齐了嘛就敢八卦长辈?”

  郎其琛一脸无辜地瞄了眼自己的下腹:“……毛齐了啊。”

  ——

  入夜后,海上风大,温度陡凉。

  半夜时起了浪,浪头舔上甲板,澎湃的海浪声吵得燕绥半丝睡意也无。

  她爬起身,披了条厚披巾,开窗往下看。

  没了月色的大海像一团无边无际的乌云,把油轮包裹在内。船上除了信号灯,黑寂一片,就像是融进了这墨色里。

  燕绥适应了一会黑暗,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颠簸的船上,左舷仍旧站了一个人。固定身形用的绳索在和栏杆碰撞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声一声,微弱得很快就被海浪声盖了下去。

  有敲门声传来,规律的三声后,是郎其琛的声音响起:“姑。”

  燕绥起身开门,摇晃的船身中,她就势倚着门站立。

  郎其琛往屋里走了两步,还打着哈欠:“队长让我来看看你。”

  燕绥挑眉:“他不是在站岗?”

  “是啊,站岗才能看见你没睡,偷偷开了窗子查他岗啊。”郎其琛坏笑了两声,说:“海上有风浪是常有的事,今晚风大,等天亮了也就好了,你要是害怕让辛芽陪你睡。”

  燕绥“嗤”了声。

  她独居为的就是给傅征提供方便,把辛芽叫回来?除非她脑子进水了!

  郎其琛在她那声嗤声里嗅着味,眼珠子一转顿时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又掩着唇打了个哈欠:“队长还要站几小时岗,你就别瞎琢磨了。”

  话带到,郎其琛没久留,挠着头往门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说:“看在你是我亲姑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我要是队长,我在这种地方看见你,也高兴不起来。”

  燕绥“嘶”了声,半点没客气地抬腿一踹,直接一脚把郎其琛踹了出去。

  关门之前,她学着他的句式,以牙还牙道:“看在你是我亲侄子的份上,我才送你一脚。”

  郎其琛扶墙,一脸惊恐。

  靠!又欺负他!

  ——

  燕绥关了窗躺回去,闭上眼,想起傅征,风大浪大的还在站岗。耳边海浪声似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铁索和栏杆碰撞的声音,铛铛铛——

  她抬手掩着光,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来拿平板。

  海上没信号,平板里全是上船前就载入的文件。她半点不嫌烦,逐条逐条重新看一遍,不知道翻了几页,眼皮渐重,朦朦胧胧睡意正浓时,听到耳畔又是敲门声。

  燕绥睁眼,确认这不是错觉后,起身开门。

  门刚开,一身潮意扑面而来。

  燕绥还没看清是谁,人已经进屋,连带着反身把她压在门后,抱进了怀里。

  鼻尖湿漉,嗅到了一水海水的湿意,燕绥一声不吭地被他抱在怀中,半晌才问:“换岗了?”

  傅征低低应了声:“看你灯还亮着,就过来了。”

  他低头,抱得更紧:“一会就好。”

  傅征侧着脸埋在她的颈窝,脸上的皮肤被她的短发刺得发痒,他掐着她的腰,闷声问:“怎么剪短发了?”

  这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语气莫名听得燕绥心头火起。

  她拧了一把傅征的腰侧,听他“嘶”了一声,这才解气:“你今天……”

  话没说完,他扶住她的后颈,张嘴咬来,咬得她唇色嫣红,指腹沿着她的唇形摩挲着,那双眼又深又亮:“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燕绥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等,现在到底谁要翻旧账?

  “我是不是让你不要再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他吻下来,吮住她的下唇,趁她失神的片刻,舌尖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舔着她的上颚。

  一时麻痒,像有火花沿着他舌尖勾舔过的地方胡乱蹿动。

  燕绥想躲,被他按在怀中动弹不得。

  他一点点,像是早就想好了那样,惩罚般专捡她敏感的地方舔舐啃咬摩挲。

  “你不听话,还不准我生气了。”他微凉的鼻尖蹭着她的,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等她嘴唇一张,又覆上去。

  “怎么样才肯听话,嗯?”他含住她的舌尖,吮她舌根,吮得燕绥发痛,闷哼了一声,他才抵着她的额头。

  双手都放在了她的腰上,她的腰细,他一掌能够握住。

  此时,他压着她的腰身贴近自己,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只微微侧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句:“枪已经卸了,怕顶着你。”

  明明是一句正经话,他含着笑,语气低沉,那沙哑的笑声像是含了口烟,混着海浪声落入燕绥耳里像是一剂猛药,她浑身发软。

  “不正经。”她嘟囔了一声。

  心里的气半散,半推半就地伏在他怀中,尖尖的牙齿咬着他的嘴唇,又沿着嘴唇咬他下巴。

  知道他时间有限,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

  她摸着他被浪打湿的特战服,抬眼,和他对视:“枪知道先卸了,衣服不知道先换一身?”

  傅征低头,鼻尖蹭着她的,一下一下,眷恋不已:“能怎么办?”

  “跟你生气是怕你不知轻重,心里没数。惹急你了又心疼,怕哄不好,只能苦肉计了。”

  燕绥被他一句话哄舒坦了,暗衬自己没用。

  明明苦肉计是她用来和他吵完架后再用的,他淋一身海水,就想把这事揭过去了?

  “想你了。”似知道她心中动摇,傅征吻她眉心,又顺着她眉骨亲啄她的鼻尖,最后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下湿漉的吻痕:“想得要命。”

第九十六章

  油轮被海风掀起的巨浪掀拽着,犹如有双手攀着巨轮的左右船舷东摇西晃。

  涌上甲板的浪潮声一潮接一潮,船身颠簸摇晃中,猛得一个浪头打来,燕洋号船身微倾,燕绥狠狠撞进傅征怀里。

  赤着的脚踩上他的军靴,傅征连哼都没哼一声,稳住她的身形。顺势坐在床沿,把她抱在膝上:“风浪这么大,下半夜可能还要下雨。”

  甲板室的走廊里传出急匆匆的脚步声,沿着舷梯很快就消失在再度涌来的浪声里。

  “海上暴风雨无常。”傅征看了眼窗外依稀可见的信号灯灯光,“规避不及时,就是一场束手无策的恶战。”

  他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尖,这会心定下来,话便多了些:“想你想得要命的时候在军舰上跑步,做体能,抽烟。离开近海没多久,有场对抗演习。我知道你在南辰,很安全,战斗时心无旁骛。可你在海上,再安全的海域,我都会放心不下。”

  “在近海看见你,你险些一脚踏进梭温的陷阱里。你幸运,有急智,可这不是你对生命没有敬意的理由。也不是回回都能那么幸运地遇到我,我会豁出命去保护你,因为你不止是我爱的人,也是我该保护的中国公民。换做别人呢?”

  “每位海军都愿意以命抵命换取国人的安全,不是我也会有别的军人义无反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希望我的战友牺牲自己来换你平安。”他郑重又严肃,低眸见她垂耳听着,又一笑:“对你,我自私也无私。”

  自私,是他可以站在国土最前线,维护祖国领土,保护国人生命安全,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但燕绥不行,她无论在哪,都要平平安安,不能有半点轻视生命的行为。

  无私,是他愿意以命抵命保护她的安全,守护她一生。

  傅征愧对她的,是穿着这身军装时,她永远无法占有他心里的优先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