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还是头一次听他叫自己“小燕总”,他故意咬着音,那低沉的语气绕耳,像是在暗示什么一般。
她踢了踢浴缸里的洗澡水,言笑晏晏:“我还怕还吗?”
——
燕绥勉强算是乐观派,事情想开了,在她这就没什么大不了。好好睡了一觉,隔天精神饱满地去公司上班。
相比她的精神抖擞,辛芽显得要憔悴些,她拿着平板,先按惯例向燕绥汇报今日行程。话落,指了指相邻不远的副总办公室:“大燕总一大早来了。”
燕绥比她淡定多了:“正好,等会常会叫他先过来听,上手工作这事不急。”
她本就存了趁机让燕戬来看看公司发展,做个简易汇报的念头。他这会代替燕沉上任公司副总,还帮她省了特意做一份报表的功夫。
“还有就是有关孙副总的事。”辛芽指了指她的手机:“录音我刚发给你。”
燕绥茫然:“什么录音?”
辛芽觉得还是自己口头叙述一遍更好,她挠了挠发尾,说:“我昨天下班后问孙副总要了住址杀上门去了。”
她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这事有关她的清白自然不能拖太久。
燕绥没怎么跟孙副总打过交道,只知道燕戬在任时对她挺倚重,这才在有替换燕沉念头时让辛芽去联络联络,先搭上线这回事。
不过,她原本给辛芽的时间是一星期……区区一天,就搞定了?
辛芽显然也看出了燕绥的怀疑,摸了摸鼻尖,微微脸红:“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着。”
虽然燕绥平时都叫她傻白甜,但真需要她用脑子的时候,她不会拎不清。
“也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我让我妈陪我去的。”她想找人要交代,带个长辈再好不过了。
“我就半真半假的把事给她说了一遍,说你勃然大怒要解雇我,不止解雇还要起诉,让我承担公司损失。”这事辛芽的确是委屈,昨天上门后都不用怎么演,真情流露哭得眼睛都肿了:“孙副总和燕副总一直有往来,她先生开了一家小公司,初期燕副总没少帮忙。所以我刚联系她,她就嗅着味告诉燕副总了。”
“也是我不好,太贸贸然了,我应该先跟同行了解下的。”南辰的商圈也就这么点大,这些年她也积攒了不少人脉资源,但凡谨慎点,投石问路。
孙副总这事虽然和她没有直接关系,间接总是有的,她也不敢完全撇清自己,这会就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等训。
燕绥没作声。
一方面理智告诉她,把这事交给辛芽办是她的一个疏忽,她自己该背主要责任。一方面的确是辛芽不够谨慎,犯了错。但和当初推测的背叛罪名相比,这个错小得她完全可以不计较。
她不说话,辛芽更忐忑了,她忍着肝疼,说:“年终奖已经扣了……不然你扣我整年工资?”
燕绥瞥了她一眼:“全年工资扣完,你喝西北风?”
辛芽扭捏着:“我妈拧着我耳朵骂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扣我工资也完全是我活该。”
燕绥看她红着眼睛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凶她:“还有脸哭!”
辛芽吸了吸鼻子,立刻憋住。
燕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郎其琛。他年幼时还挺熊,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小孩都受过他的欺负,唯独在燕绥这个姑姑面前,他不敢。
可最初时候,郎其琛也没这么听她话。燕绥的记忆中有过一段和现在差不多的场景,辛芽就像幼年时期的郎其琛,被她一凶,眼泪鼻涕全部吸回去,呆萌萌得看着她。
燕绥扬了扬下颌:“先去做事。”
她暂时不想追究,辛芽一直紧着的那口气虽然没松,也没再绷得那么紧。她颔首,抱着平板,轻声退出去。
——
燕绥今天很忙,忙到脚不沾地,连午饭都是边和燕戬开会边解决的。
早上的周会迁就燕戬,燕绥身负解说之职,帮助燕戬尽快熟悉公司目前的运营情况。隔了两年,燕戬对工作有些生疏,一边欣慰燕绥成长速度之快一边暗暗惭愧自己未老先丢宝刀,实在太不思进取了。
晚上要接待从北星市来的一家叫广汇集团的张总,这家上市公司在国内的影响力非常可观,虽还未和燕氏集团合作,但始终保持着良好健康的联系。
唯一棘手的是广汇集团与燕氏集团有关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的对接人是燕沉。
以防出意外,燕绥亲自领着辛芽去接机。
见面前,辛芽已和对方助理沟通过公司情况,张总在出口见到燕绥时也并没有太意外,客客气气地和她握手:“久闻难得一见。”
燕绥微笑,落落大方回应:“张总,幸会。”
去酒店的路上,张总自然而然问起燕沉:“这趟行程是一星期前就定好的,燕沉虽是我小辈,和我却相交已久,我很是欣赏他。来之前也约好要一同畅饮,怎么说休假就休假了?”
燕绥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不满,只是实际情况是怎么也不能如实相告的,她权当没听出他的画外音,打着太极揭了过去。
把张总送至酒店,燕绥给人留了修整时间,约好晚饭,暂时离开。
从机场到酒店的距离不长,交谈的时间也短暂。燕绥看不出对方对她到底持什么态度,但根据以往经验……凡是先和燕沉打过交道的,再面对她,多多少少会带上几分不信任。
燕绥年轻,还貌美。也不怪别人戴有色眼镜,她的外貌太突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实力看不出来,花瓶的潜质倒是能窥见一二。
尤其最近,她在社交平台频繁露脸,在商圈恐怕早已是各位大佬口中的谈资。
燕绥觉得……别人貌美如花有如神助,到她这,颜值就是累赘。
——
到约好的晚饭点,燕绥提前赴宴。
她来得算早了,结果进了酒店包间见到坐在张总身旁显然是聊了一会的燕沉,脸色的笑意顿时就淡了。
从燕绥出现,到进门时短暂的停顿,燕沉都看在眼里。他起身,如往常那般替燕绥拉开座位。
“张总约我见面,”他轻声解释:“说今晚不谈公事,只闲聊叙情,难以推辞,所以才来的。”
他的声音轻,的确没有让张总听见的意思。
燕绥落座,低声道谢。
张总这种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肯定不会被燕绥随便找的借口忽悠过去。这会见过燕沉,心中微定,笑着打哈哈:“今晚是私宴,借燕总地主东风,我还请了几位在南辰市的朋友,燕总不介意吧?”
虽是先斩后奏,但燕绥也没意见,一个五旬老头,一个年轻女总裁,他们两坐一块,聊不了几句就要冻死在代沟上吧?
“哪里哪里。”燕绥微笑,起身给他斟酒:“是我考虑不周。”
轮到燕沉时,他抬手接过酒瓶,指尖就擦着她的手指轻轻一握,也不是刻意,恰巧碰上:“我自己来。”
燕绥还没松开手,门被守在门口的服务员推开。
三人皆侧目看向门口。
傅征伴着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年轻男人一前一后走入,他的目光恰好,落在两人手上。
第六十八章
满目琉璃璀璨的灯光下,傅征的脚步微微一顿,落后傅衍两步,立在门口。
他一止步,傅衍很快察觉,侧目回望。未等傅衍从傅征的表情里看出些,张总已起身,快步迎上来:“傅总,许久未见了。”
傅衍周身气质矜贵沉稳,也不见他笑,给人的感觉却温和谦润。
他伸手与张总相握,微微侧身,介绍傅征:“我堂哥,傅征。接到电话时我和他正好一起,否则还请不过来。”
张总眼睛一亮,迎上前和傅征打招呼:“我和傅老将军略有交情,数年前和你也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还记得?”
傅征没什么表情,连语气都有些寡淡:“ 不记得了。”
许是没料到他这个回答,张总怔了下,很快给傅征找了理由。他们这些部队里的军人,和在商圈里时常与人打交道的到底不一样,性子难免直了些,不见怪。不见怪!
只有燕绥听出来了——他那隐约的,压在话尾的不悦。
——
寒暄片刻后,几人纷纷入座。
张总似乎对今天能请到傅征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还未给四人互相介绍,先道:“广汇和军工部一直有合作,也是这个原因,十几年前我就认识了傅老。”
他兴致颇高,特意为几人介绍傅征:“这位是傅老将军的孙子,年纪轻轻已任少校,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燕绥从初时见到傅征的惊讶里回过神后,试图寻机会和傅征说话。不过瞧张总恨不得把傅征捧到天上的姿态,别说她根本插不了话,现在就是给她机会她也不打算先揭破自己和傅征的关系了。
她没记错的话,张总有个年芳正好的独女。这会再一辩张总犹如看女婿的眼神,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闻言,她举了举杯,很是捧场的附和道:“将门虎子,敬佩。”
傅征周身气势一凝,傅衍坐他身侧,莫名觉得冷气有些大。他对傅征有女朋友,尤其女朋友正虎视眈眈坐在眼前一事完全不知情,此时听燕绥接话,微微侧目。
商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尤其是有实力的集团,哪怕还未合作过,多少在平时的应酬里会有所耳闻。合作的壁垒更是薄如纸片,有战略性的相同目标,合作就是迟早的事。
尤其这位小燕总,三年前接手燕氏集团,声名鹊起。
——
张总也未刻意,顺势向傅征傅衍介绍了燕绥和从刚才看见傅征起就始终沉默的燕沉。
除了傅征,其余几人都深谙应酬之道,酒轮着敬过一遍便已熟悉。
傅征是唯一没喝酒的,他抬手轻挡了一下欲给他斟酒的服务员:“不能整桌没个清醒的,我以茶代酒。”
说这话时,他转头看了眼坐在上位的张总,目光微凉,明明语气是好商好量的,可那眼神却让人根本无法说出与他意见相驳的话来。
“自然。”张总笑:“你随意。”
——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人,这批人和张总的年龄相近,与燕氏也有不同程度的合作,俨然就是一个互有利益交往的关系圈。
人多自然热闹,酒过三巡,燕绥酒意微涌,渐渐有些上脸。
燕沉坐在她身侧先察觉她的异样,再有敬酒,他客客气气地替她拦下来,帮饮数杯后,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坐在燕绥正对面,眸色沉沉落在燕绥身上的傅征。
酒杯遮掩住他唇角那抹微微扯动的笑意,他似没察觉傅征略带敌意的眼神,凑近,和燕绥低语:“身体不适就出去透透气吧。”
燕绥摇摇头:“没关系。”
现在还不到透气的时间。
饭桌上气氛正浓,她突然离席,难免扫兴。
燕沉正欲再说些什么,还没开口,便听桌上一人笑道:“燕副总和小燕总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燕绥鲜少应酬,在座的不少和她打过交道,但想再进一步,通常都是燕沉出面,今天难得见正副两位燕总都露面了,难免打趣:“今天算是借了张总东风,和小燕总同桌可是千金难求。”
房间里的温度有些高,燕绥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闻言,慢条斯理地摸出一盒女士烟。刚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离她最近的就有人拢着打火机送来火。
她咬着烟,微微俯身,凑了火。
长发被她顺手挽至颈后,她眯眼看了眼烟屁股,被酒意染得嫣红的脸庞愣是透出几分高冷矜贵。
这样的燕绥,还是傅征第一次看到。
她不掩饰自己的风情,但这风情不娇不媚,透着股不拖泥带水的爽利。
她吐了口烟,笑:“各位都是我叔叔辈了,别拿我打趣。”
有烟袅袅,她指尖轻弹了一下纤细的烟身,目光和傅征对上,笑眯眯道:“怕是我真和你们同桌吃饭,还要扫你们雅兴。”
她忽然存了几分坏心思,咬着烟,端起酒杯遥遥一敬,对傅衍道:“听说傅总前段时间刚订婚,那时还不认识,现在认识了总该祝贺下。”
傅衍微微挑眉,笑着应了这杯酒,虽不知其意,但眼看着她饮尽杯中酒。傅衍作为一个男人自然没有随意的道理,也跟着喝完,倒扣酒杯示意。
傅征此刻的脸色阴沉得风雨欲来,他指尖在膝盖上有节奏的轻轻敲着,眼神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住她。
燕绥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回视。
下一秒,被她提醒了的张总似不经意地正好顺着她的话问傅征:“傅首长和傅总年岁相当,不知是否有女朋友了?”
燕绥斜咬着烟,好整以暇地等他回答。
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落在傅征眼里,他这会恨不得把她拎进怀里狠狠打一顿。
傅衍这会终于看出点什么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看燕绥再看看傅征,煽风点火:“我记得应该还没有。”
张总这会笑得更满意了:“傅首长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
傅征打断他:“我有女朋友了。”
他这会所有情绪内敛,平静得像是刚才想掐死燕绥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他微翘了翘唇角,笑得一脸痞气:“都打算结婚了。”
燕绥险些被烟呛着,她掩唇,闷声咳嗽了两声,一双眼睛水亮地横了他一眼。
张总脸上笑意一淡,颇有些遗憾:“不知道是哪家千金啊。”
他认识傅老将军十多年,对傅家一门有多显赫一清二楚,自然想打听打听。
“家中长辈对我择偶并无要家世匹配,门当户对的要求。”傅征一顿,笑容仍旧有些玩世不恭道:“不过也巧,女友门庭显赫,是郎将军的外孙女。”
张总“嘶”了声,不太确定道:“郎姓的将军,是郎誉林老先生?”
傅征含笑颔首:“正是。”
燕绥脸都黑了。
这些人一时半会不会知道是她,但事后打听少不了。虽然她对这事瞒得严实,但张总和军工部有合作,寻个人一问,想知道傅征说的人是谁也就迟早的事。
她面无表情地碾熄了烟,拍拍膝盖,带着手机,起身离席:“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她前脚刚走,傅征坐了片刻,借口上洗手间,也跟着离开。
——
燕绥在酒店同层的洗手间门口等他,她等人通常都不是纯粹的等。
镜面明亮,她照着镜子把几丝凌乱的头发勾至耳后,梳理服帖。又拧了支口红,沿着唇线慢条斯理地涂抹,填了色,她抿了抿唇,用小拇指指腹压匀。
做完这些,她低垂视线,把双手浸湿,压下洗手台上摆放的洗手液,耐心地涂满整手揉出泡沫,凑到感应区慢悠悠地顺着水流冲洗干净。
洗完手傅征还没来,她半点不见不耐烦,手放到烘干机风口处,慢悠悠地翻着手心手背。
轰轰作响的噪音里,一侧光影微暗。
燕绥一抬眼,就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傅征。
他面沉如水,眼睛漆黑,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她。
饶是燕绥,被他这种眼神盯着,也无法淡定。她的手从烘干机下缩回来,风声一止,比气氛凝结时的安静还要安静。
刚挑衅使坏时燕绥胆大包天,这会无处可躲,她莫名心虚,先发制人:“来之前知道我在这?”
“不知道。”
“看见我干嘛装陌生人?”
傅征掀了掀唇角,皮笑肉不笑:“你躲我眼神又是几个意思?”
来真的是吧!
燕绥狠狠一挑眉:“张总看你跟看未来女婿一样,我哪知道你是不是有意思?”
傅征眯眼,语气渐渐危险:“刚才故意的?”
“故意的!”
燕绥这人,不招惹她还好,一招惹,你杠她更杠。
傅征气乐了,他盯着燕绥的眼神似沁了水,短暂的安静后,他似笑非笑道:“能耐了。”
燕绥酒劲上来,就想和他对着来,不料,嘴微张还来不及说上一个字。他捏着她下巴一抬,低头吻下来:“不想听。”
尔后,他就像是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手心覆在她脑后,更深地咬住她,碾着她的唇,轻咬,重吮。
唇上触感酥麻,一路软至燕绥心口。
她刚冒出来的那点火气瞬间被掐灭,一双眼本就水亮得像是蕴着水,此刻湿亮漆黑,像一块上好的宝石,光华璀璨。
顾忌着这里随时会有人来,傅征的嘴唇轻轻蹭了蹭她,舍不得松开,又吮住。如此反复,最后终于后退寸许,鼻尖和她相抵,声音沙哑得有几分性感:“不跟我较劲了?”
燕绥仍旧嘴硬:“谁跟你较劲了?”
傅征接得也顺:“我女朋友。”
……
燕绥抬眼横他,“那你摆脸色给我看?”
傅征理亏,没作声。
“广汇来谈合作,他第一天刚来,对燕沉印象又特别好,我怕别人兜不住就亲自来接待。”
傅征问:“烟瘾很大?”
“没。”燕绥说:“招你心烦才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