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还有未装订好的文件,就这么傻乎乎地仰头看着燕绥,结巴道:“燕燕总,你你忙完了?”

  燕绥倚着她的办公桌,随手翻了两页她还在整理的文件又扔回去:“明天就有代任副总来上班。”

  这个辛芽自然知道,但燕绥这么理所当然地把工作留给代任副总的大燕总,她不免有些囧:“你就不怕消极怠工被训吗?”

  燕绥笑了笑,没作声。

  她把车钥匙递给辛芽:“我叫了司机,今晚回大院,你开我车回去吧。”话落,她微微一顿,看着辛芽的眼神带了几分微妙之意:“还有一件事。”

  辛芽立刻竖耳倾听。

  这么一副呆兔子的模样,燕绥连语气重点都舍不得,生怕把她吓哭了。

  燕绥俯身,指尖挑起辛芽的下巴微微抬起,笑意盈盈地问:“是不是挺好奇燕沉怎么突然提出辞职了?”

  辛芽犹豫了一瞬,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燕绥靠的近,那张光芒四射五官精致的脸庞就离辛芽不过寸许,她清晰地看到她这傻白甜助理脸红红的,耳尖红红的,害羞到不敢和她直视。

  谈正事燕绥觉得自己还是严肃一点比较好,她松了手,正色道:“联系孙副总这件事,你确认没有第三人知道了吧?”

  早在今天早上和辛芽吃馄饨时,燕绥就打消了对她的怀疑。但此刻,还是吓唬道:“说谎我就拔你舌头。”

  辛芽顿觉自己舌根一阵发痛,她隐约觉得燕沉离职和燕绥提起的这件事有关,不敢大意,认真道:“我可以发誓,我没跟任何人透露过。”

  话落,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眼燕绥的神色,迟疑着问道:“燕副总……是因为发现我联系孙副总才?”

  光是猜测到有这个可能性,辛芽就面色发白,唇色发青。

  如果真的坐实……她她她她不就成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了吗?

  辛芽头皮一阵发麻,面色变了几变,强自镇定下来:“燕总,你给我点时间,我去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给你个交代。”

  她跟了燕绥三年之久,初时的慌神后,很快反应过来,如果燕绥真的相信是她泄密给燕沉,她的处理方式绝对不会这么温和。

  还等她坦白从宽?不存在的。

  她甚至连见都不会见她,直接让人事部勒令她滚蛋。

  燕绥要听的话听到了,不再停留:“行,你收拾下先下班吧。”

  “啊?”就这么放过她了?她搞砸了这么大一件事,都不打算教训教训她吗?骂一顿也好啊!

  辛芽忙把文件塞进柜子里锁好,跟上她:“燕总,托尼还是没有消息,手机号注销成了空号。我从泰拳馆拿到了他在南辰市租房的地址以及他出生地地址,一无所获。”

  托尼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迹。

  辛芽不提,燕绥几乎要忘记托尼这个人了。

  她沉思片刻,在电梯到达前,说:“让法务继续走流程,这哑巴亏不能吃。另外,你和公关部这几天多盯着网络舆论,那个什么什么后援会的官博账号也捡回来继续打理吧,不能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燕沉把她推到幕前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这一次放出视频的炒作痕迹更是明显,燕绥低调,几乎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若单纯是有人想要炒她人设从中获利,没她本人首肯就是条绝路。

  哪怕营销号,借着她的热度刷了存在感又如何?她总会沉寂在网络高速发达的时代,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

  燕绥的内心远没有今天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她跟寻常一样完成工作,准点下班,燕沉的离开对她仿佛没有任何影响。

  可直到她回到大院,看到站在院门口等她的郎誉林,她心里的疲惫感才如潮水一般疯狂涌来。

  部队的氛围沉静肃穆,哪怕是在家属院里,燕绥也能感受到。燕绥每回心烦意乱都会回大院,只有在这里,她才会感觉到岁月静好时光安然。

  今天也是如此。

  她几步小跑上去挽住郎誉林的手弯,和往常一样,叫了他一声:“外公。”

  郎誉林笑呵呵的领她进屋:“怎么一个人来了?”

  “爸爸今晚有应酬。”

  郎誉林转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是真傻,才道:“谁问你爸了,问的你男朋友。”话落,跟没瞧见燕绥那片刻的怔忪,继续说:“也是奇了,我跟你舅瞅着这傅征都挺好,还没给你们两介绍呢,你们自己先看对眼了。”

  燕绥默不作声,心里腹诽:等这调侃她呢,她说郎将军今天怎么亲自出门迎接了。这可是以往都没有的待遇。

  郎誉林调侃归调侃,怕燕绥脸皮薄,说了没几句转而和她聊起其它话题。

  他不是没看出燕绥心里有事,郎晴把这个女儿教得好,独立自强,根本不需要长辈操心。既然她不说,郎誉林也不勉强,左右她现在的靠山大过天,用不着担心。

  吃了晚饭,又留她坐了会,等燕绥接了个电话,面露犹色,郎誉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挥挥手:“赶紧走,这回不留你了。”

  燕绥被小舅妈送到门口,自己走出了大院。

  傅征的车停在小妹餐馆门口,等她这会时间已经走到了军区大院附近。

  燕绥走了一段路,没多久就看到了站在对面路灯下等她的傅征,小跑着过了马路,一头扑进他怀里。

  这冲势,饶是傅征也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才接稳。

  他眼里漫开笑意,抱起她:“跟我走?”

  燕绥:“跟你走。”

  她自己答应的,上了车后就真的没问目的地。

  街景眼熟也好,拐了个弯走了条她陌生的小路也好,始终保持着懒洋洋的姿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傅征说话。

  安静的时候傅征几乎能想象得出来,她以前是怎样慵懒地坐在司机接送的车后座从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到偏远安静的军区大院。

  到地点后,傅征没下车,他亮了亮类似通行证的牌子。门卫看了眼,放了行。

  ——

  燕绥一直觉得南辰市白天和黑夜两个样,她白天路过数次的路口到了晚上她一样认不出来。

  眼前这座建筑,有些眼熟。

  她仔细辨认了片刻,终于在看清场馆名字时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

  傅征带她去的是南辰市唯一一家射击馆,燕绥来过,上一次来还是郎其琛开的路。

  谁第一次约会来这么凶残的地方?

  傅征停了车,带她进场馆。

  射击馆是按照国际奥委会的有关规定以及我国有关枪械的管理规定执行,早几年甚至不对外开放。也就近两年,对外售票。但进馆需要身份登记,管理严格,就是射击,也要在专业的教练员陪同下进行。

  接待人员领着两人进入室内射击馆:“我们这还有室外靶场,但这个点基本关闭。这条路继续往下走,沿路都有路标,有台球馆,射箭馆,茶室,休息室等。”

  她微笑着地侧身示意两人进来。

  射击馆的空间很大,整排黑色座椅上只坐了一个穿着教练服的男人,见傅征进来,立刻起身迎上来。

  燕绥走近了,四周打量了眼。

  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手枪和子弹,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

  燕绥忍不住抬眼看了傅征一眼,显然是这人提前安排的。

  迎上来的是个年轻男人,接待人员含笑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射击馆的教练。”

  她话音刚落,教练伸手和傅征相握,对接待人员说:“熟人,这里我来就行,你先去忙吧。”

  后者颔首,转身离去。

  闲人一走,教练的目光从傅征落到燕绥身上:“这位是?”

  傅征揽过人,言简意赅道:“叫嫂子。”

第六十六章

  教练怔了怔,下意识顺从地叫道:“嫂子。”

  他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握燕绥的指尖,很快放开:“嫂子有点面熟啊。”话落,不等燕绥回答,他先想了起来,惊讶得没合拢嘴。

  最近网红的燕氏集团女总裁啊!

  下午休息时,他还见自己的学员凑在一起看视频……这会他不止想起燕绥,连和燕绥一起在拳击台上的傅征也想起来了。

  一时惊讶到合不拢腿。

  傅征没管他,离闭馆的时间不远,他领着燕绥到桌前,拿起枪掂量了下重量递给她,显得饶有兴致:“拆卸组装会不会?”

  “不会。”燕绥握着枪,眯眼瞄了瞄靶位,从手指到心脏都沸腾着久违的热血。

  傅征把护目镜递给她,等她戴上眼镜后,又亲手替她带上隔音耳罩。

  后面旁观的教练简直惊呆了……

  他嫂子的战斗力也太惊人了吧!难怪傅征这么多年一直单身,燕绥这标准的……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这会完全被无视,他很是自觉地揉着脑门退出去,把偌大的场馆全部让出。

  ——

  燕绥第一枪只打中八环,她偏了偏视线,第二次瞄准时,傅征立在她身后,手把手调整她手臂的高度。

  她的姿势标准,除了力量不足,射击经验不足,几乎挑不出毛病。

  这一次瞄准后,燕绥扣下扳机,子弹命中目标离靶心仅几厘米。

  傅征好整以暇地看她上弹,瞄准,扣扳机,反复数次后他扣住燕绥手腕,另一只手越过她抽走她手里的手枪:“休息下。”

  燕绥手臂被后坐力震得有些麻,她接过傅征递来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两口,摘了防护设备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怎么想着带我来这里?”

  “执念。”

  傅征拧上瓶盖,弯腰把矿泉水瓶放在脚边,看着空旷的射击场馆,含笑道:“之前看你在索马里开过枪,一直想给你调整下。”

  他侧目,说:“想到现在。”

  射击这技能对燕绥而言,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她生活的国土平和安稳,繁荣昌盛,要不是索马里海盗劫船,除了射击馆,游戏馆,她这辈子碰真枪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伸手,等燕绥把手搭上来,微一用力,把她从原座位上拉起拉进自己怀里。他垂眸,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心情好点了?”

  燕绥跪坐在他膝上,摇摇头:“不太好。”

  傅征对她格外有耐心,捏住她后颈的拇指在她耳后轻轻摩挲着:“还有哪里不好?”

  “我明天开始会有些忙,燕沉一走,有些关系要维护必须我去应酬。”燕绥认真地叹了口气,和他额头相抵,缓缓闭上眼。

  还没片刻,她又睁开眼:“我外公和舅舅都知道你了。”

  她的语气有点怪,傅征捏着她后颈的手指一顿,刚有不妙的预感就听她语气阴测测的,问:“我舅舅说如果不是同在一个部队不让谈恋爱,你这会该让暗恋你的女兵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堂而皇之地卖了郎啸,又说:“没记错的话,是不是联谊也有你的份?”

  无妄之灾。

  傅征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参加过联谊会,他缓缓眯眼:“故意诈我?”

  燕绥比他还理直气壮:“非得我去问清楚哪届哪次啊?”

  他手一收把人揽进怀里,这次认真回想了下:“联谊肯定没参加过。”

  燕绥“哦”了声:“看来被很多人暗恋这事是没跑了。”

  傅征被她气乐了,偏偏她无理取闹的样子还挺招他喜欢,他松了手,和她空出一段距离,比她还无赖:“你先让我看看什么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我再决定认不认这事。”

  燕绥被反将一军,不吱声了。

  她这会也没了玩射击的兴致,懒洋洋地窝回他怀里:“困了。”

  傅征看她揉了揉眼睛,倦极的模样,猜她昨晚就没睡好,“我送你回去。”

  ——

  教练被叫回来清点子弹数量,点完还剩一大把,他笑得颇不怀好意:“雄风不振雄风不振啊,以前在训练场的时候,连射数枪,枪枪靶心。”

  燕绥咳了声,澄清:“这些都是我打的。”

  教练:“……”

  傅征微微挑眉,故作谦虚:“献丑了。”

  教练:你够了!

  ——

  燕绥一吹风,一上车,又精神了不少,眼看着身后的教练在后视镜里模糊成一点,问傅征:“刚才那位是谁?”

  傅征没敷衍,也没详细说:“以前的战友,并肩作战过。”

  军人有份感情叫战友,能藏在山河间,也能分散落在天南地北。

  她想起南海事件时,曾看到微博、朋友圈里,或退伍或转业的士兵纷纷转发“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或晒出自己的军官证“随时等待祖国召唤”。

  那种炽烈的感情,时隔三年依旧深入人心。

第六十七章

  傅征把人送到,看她懒洋洋地解了安全带下车,一双眼微带了几分亮意,等站到车外,她双手交叠杵在打开的车窗上,隔了半个车厢的距离,朝他眨眼睛:“傅长官,好梦。”

  临走撩一下,撩完也不管车里的男人是何心情,她松手就走。

  恋爱这东西,解乏。

  傅征看着她进了电梯,又退出小半步,朝他挥挥手,另一只手按着手机似在打字。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傅征的手机震了震,进来一条短信。

  燕绥:“还没和你待够。”

  手机又一震。

  “临别吻也没有,我都给你机会了。”

  傅征抬眼,看了眼依旧黑洞洞的二十七层。

  她还在电梯里。

  ——

  燕绥要是有心给他出招,嘴皮子上的功夫他未必能赢。别看这几回交锋,他都占了便宜,不过是她不敢正面和他杠。

  傅征行动力强,燕绥故意撩拨,还想全身而退?没门。

  所以有些话,不保持个安全距离,她还真没胆当面说。

  她唇边噙着抹笑,笑眯眯的从电梯里迈出来,解锁开门进屋。边脱下外套边补上最后一句:“上来坐坐?给你泡杯巫山茶。”

  傅征看着亮了灯的二十七层,衔了根烟,没点,回拨了个电话。

  燕绥正往浴缸放水,素白纤细的手指试了试水温,接起电话先问:“我剪短发好不好看?”

  傅征不太能想象她短发的样子,不过通常女人问这个问题,不用真的考虑是否好看,她要听的只有一句:“你什么样不好看?”

  燕绥想了想,觉得也对:“那我明天去剪个短发,那些电视剧里黑化、复仇都要变个装。清一色短发,浓眼线,烈焰红唇。”

  她故意把话题扯远,傅征不上当,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似笑非笑问:“刚不是还要请我上楼坐坐,泡茶给我喝?”

  燕绥还没说话,傅征已经又接上了一句:“你要是觉得遗憾,现在下来还来得及,我还没走。”

  水注了小半缸,温热的水流漫过燕绥的脚踝,她从旁边的置物柜上取了精油,手腕轻抖,滴了几滴:“谢谢你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道谢,傅征握着手机不语。

  ——

  燕绥觉得傅征真的挺了解她的,那种了解不像郎其琛那样用浮于表面的餐桌文化表达,他的细腻润物细无声,是从眼神到行动都让她觉得身心放松。

  她骨子里其实有毁灭的欲望,相比较寻常女孩约会喜欢去的电影院,游乐场,她更喜欢射击馆——解压,破坏,聚精会神。

  他知道她积攒着压力,知道她的不易,别说对她没任何要求,甚至从在一起到现在,步步都在让她适应节奏。

  她太知道他们两个完全天壤之别的职业要在一起有多困难,她忙碌,重压,担负着成千上万口人的生计。他则随时应召祖国的召唤,奉献万寸山河。

  也只有两个肩上担子都这么沉的人才知道,爱一天少一天。

  她忽然就有种拨开迷雾的通透感,那些庸扰她多日的,或不安或阴郁的负面情绪在渐渐扩散至空气里的精油香气里逐渐瓦解。

  “客气了。”傅征咬着烟,笑起来:“小燕总,这些前期投资以后是要你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