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燕绥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临了到下班,叫司机在公司门口等,她收了收拾,跟阵风一样刮进电梯里。

  辛芽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

  燕沉临时有事被耽搁了十多分钟,过来时见辛芽在收拾桌子,大概猜到燕绥已经下班了。他在门口站了会,转身正要走,余光扫到桌上那串大奔的钥匙,问:“燕总下班了?”

  辛芽正哼着曲,陡然听到燕沉的声音,吓了一跳:“燕副总。”

  燕沉颔首,还在等她回答。

  辛芽以为燕沉是来查勤的,下意识回答:“燕总是准点下班。”

  “不是说她没开车?”燕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钥匙上,“叫了司机来接?”

  “嗯,回大院了,好像是老爷子叫她回去吃饭。”

  燕沉走进来,“她车呢?”

  “她出差回来之前送去保养了,”辛芽声音变轻,呐呐道:“昨晚她回来应该我去接她,顺便把车给她开过去。但下午的时候燕总打电话来让我下班了直接回家……”她这不老实听话嘛。

  燕沉顺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车我来开吧。”

  辛芽愣了一下,眼看着车钥匙被燕沉拿走,慌到差点咬舌头,急忙叫住就要走的燕沉,磕绊道:“副总,还是我去吧……”

  “你不用管了。”燕沉把钥匙收进裤袋,似想起什么,走了两步又转身看她:“她最近是结识了什么人?又是租房子又是找工作的,尽做些打下手的事,人也没见她招进公司来。”

  燕沉是燕绥的堂哥,颇受燕绥尊敬。

  公司里的人一直以为正副两位老总不合,其实不是的,燕沉和燕绥都是公事公办的人。在公司,两位领导人做什么都被员工盯在眼里,偶有分歧有争执,各持己见,就是针锋相对也常有时。

  私底下两人的相处,只有辛芽和燕沉的助理见到过。

  抛开公司,利益,立场,两人同框时就像一幅画,说不出的美好。

  哪怕这两年,这种私下的相处越来越少,辛芽始终记得燕绥对待燕沉的态度。

  不敢不回答,辛芽想了想,搪塞道:“是认识了一个朋友,租房就是还个人情,没别的事。”

  燕沉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了,不再追问,转身离开。

  辛芽拨着她燕总花里胡哨的笔筒,愁得眉毛都打结了……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上赶着给她添堵呢。

  ——

  燕绥到大院时,天刚暗下来,整片天空被暗金的墨色掩盖。

  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把墙壁映得红彤彤的。

  燕绥让司机吃过饭回来接她,她下了车,推门进屋。隔得老远,就看到厨房里蒸腾的热气,像屋顶烟囱冒出的白烟。

  她脱下大衣挂上衣架,阴沉了一天的心情忽然就放晴了。

  舅妈正端了小蒸笼出来,抬眼瞟见她,连声招呼:“阿绥来了,快进屋,今天做的全是你爱吃的。”

  燕绥笑着应了声,进屋挨个叫人。

  郎啸难得也在,燕绥叫过他后,他指着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刚出差回来?公司忙不忙?男朋友找了没有?”

  又来了……

  燕绥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挂着笑,笑盈盈的回答:“去了趟北星,待了快小半个月。下半年有个海外项目,时间紧,什么事都赶得慌。”

  她起身,把汤包夹进老爷子的碗里,又给郎啸夹了个,落筷后回头张望了眼厨房里的舅妈,遛似的丢下一句“我去帮忙”,转身钻进了厨房。

  来回端了两趟蒸笼,厨房里也没事了,燕绥只能老老实实地出来吃饭。

  “本来以为其琛今天能回来,”小舅妈往她碗里夹了个蟹黄汤包,看她眉目被热气氤氲得隐隐约约,叹道:“集训完也没个假期,又开始训练了。”

  燕绥笑了笑,说:“我帮他吃。”

  小舅妈也跟着笑起来,看她张嘴去咬汤包,提醒她:“汤汁还烫着,你慢点吃。”

  燕绥“唔”了声,齿尖刚咬住汤包,就听郎誉林问:“你出差前有个晚上回来过?”

  燕绥的记性好,郎誉林一提她就记起来了,她垂眼,面无表情地扯谎:“没有啊。”

  “没有?”郎誉林不信,他用筷子轻敲了敲碗沿,语气厚重:“门口白纸黑字都登记着,还没有!”

  燕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还没等她想到圆回来的借口,忽听老爷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跟她确认:“听说是傅征把你领进来的,现在满大院的人都在跟我打听傅家这小子是不是跟我外孙女谈对象,你还不老实。”

  燕绥嘴角一磕,鲜甜的汤味还未尝到,先被汤汁烫了嘴唇,她“嘶”了声,捂着嘴匆匆去厨房敷冷水。

  小舅妈被她吓了一跳,搁了筷子去看她。

  两个人一走,饭桌上空下来,郎啸忽然笑起来,说:“爸你说得是傅征吧,我瞧见那小子第一眼,就觉得他能镇得住燕绥。”

  郎誉林哼笑了声,不赞同:“燕绥差哪了,还能制不住那小子?”

  郎啸没接话,他听着厨房里隐约传出的对话声,微微挑眉:“那打个赌?”

  ——

  一顿饭,燕绥吃得惊心动魄。饭后也不敢多留,推脱公司有事急着处理,急吼吼地就走了。

  傅征这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的。坦坦荡荡的直接承认自己在和他交朋友,哪用得着像做贼一样?气质全无。

  可燕绥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遮掩。除了不想让郎誉林干预,不想被长辈看笑话,还有个原因是……郎其琛的电话。

  哪怕直觉和理智都告诉她,这事肯定哪里有误会。但没确定之前,燕绥实在没有坦诚的勇气。就像背光面的阴影,得阳光才能驱散。

  她没那个闲工夫慢慢猜,想得烦了就给傅征发了条短信,没提别的,只是问了问迟宴的情况。

  不知道是手机没带在身边还是没功夫看,燕绥等了一会,直等得心浮气躁。

  她转头看着车窗外被远远甩在车后的路灯,眼神渐渐失焦前,脑中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她“诶”了声,叫司机:“叔,前面掉头。”

  她报了苏小曦的地址,让司机往这开。

  十分钟后,她提前在路口下车,步行进了小区。

  一路踱到苏小曦的单元楼,她站在楼底下仰头看了眼苏小曦的楼层,满楼灯火,唯独她那层暗着。

  苏小曦不在家。

  心里的猜测验证了大半,燕绥四下观察了下楼道口,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堆着一辆废弃的自行车,燕绥走过去,拍了拍积了一层灰的坐垫,坐上去,慢慢等。

  她猜得没错的话,昨天傅征没和苏小曦吃饭,单独和发小的女朋友吃饭?这事他做着肯定不自在。

  燕绥昨天不在南辰市,他自然也回绝了苏小曦。

  以她对苏小曦的了解,这女人应该受够了她父亲的骚扰,她无能为力所以才会死死拖住迟宴。迟宴不在,她就顺势依附傅征,没料错,她今天肯定按捺不住联系过傅征。

  朋友圈没更新,饭点过去那么久人还不在家,她已经不做他想了。

  许久没这么虚耗过时间,一分一秒都有些难熬。燕绥在指间颠转了会手机,耐心告罄正要起身走人,引擎声忽然变得清晰,一辆车在单元楼外停下来,把燕绥脚尖那束灯光也彻底遮住了。

  她抬眼,目光落在停下来的大切诺基上。

  苏小曦正从副驾下来,她反手关上车门,往里走了两步又折回去,敲了敲车窗。

  副驾的车窗降下来,傅征蹙眉,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苏小曦像是被他吓了一跳,低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刚哭过,还带着鼻音。

  “迟宴……会好的吧?”

  没听到回答,苏小曦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是真的慌了,我同学告诉我迟宴在医院的时候……”她掩唇,抽噎着,“我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想亲眼确认下……他出任务前还答应我回来跟我求婚的,傅征你知道的,我和迟宴有多不容易。”

  傅征仿佛根本没看到苏小曦哭得梨花带雨,丝毫不为所动:“等迟宴醒过来,他想见你,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苏小曦失魂落魄地点点头:“那我等你消息。”

  傅征颔首,正要说什么,余光扫到楼道口有抹亮光一闪而过,像是有人藏在那,他不动声色,叮嘱苏小曦:“你现在上楼,我看到你房间灯亮了再走。”

  苏小曦一怔,似是没想到傅征有这体贴,呆呆地点头,转身进了楼道口。

  燕绥悄悄往里缩了缩,屏住呼吸,苏小曦正低头擦眼泪,根本没留意到燕绥。直到她的脚步声一路敲远,燕绥听到楼上铁门开合的声音,不一会儿,停在单元楼外的那辆大切油门一踩,飞快地离开了。

  燕绥这才松了口气。

  她起身,从楼道口出来时探头探脑地四下观察了会,确定傅征是真的走了,这才把死死捂在胸前的手机放下来。

  手机早就静音了,但燕绥忘了系统设置里,她默认了静音后闪光灯提示消息的选项。刚才进来一条短信,闪光灯提示的瞬间,燕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冲到头顶,她面红耳赤,生怕被傅征发现……到时候十张嘴都说不清,她为什么会在这。

  警惕的一路走到小区口,彻底不见傅征的大切,燕绥这才低头查看短信。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差点坏她大事!

  屏幕解锁后,辛芽的微信消息冒出来:“对手指,燕总……你回家了米有?”

  哈?!

  然而下一秒,燕绥的后领被拎住,毫无防备之下,燕绥倒退一步整个撞进身后男人的怀里。

  大脑警报瞬间响起,燕绥头皮一阵发炸,本能地屈肘往男人的肋下用力撞去。

  攻势未到一半,身后的男人警觉地发现了她攻击的意图,五指虚扣,握住她的肘臂,轻而易举泄掉了她全部的力量。

  拎着她后领的手松开,傅征单臂锁了她的喉,怕碰疼她,没用力。

  燕绥却觑着他心慈手软的空档,抬腿后踢,直踢他小腿膝盖。

  傅征垂眸看了眼,难得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他后撤一步避开她这记想踢断他膝盖骨的蓄力。顺势反身,把她压在了墙上。

  傅征见识过她的“防狼术”,这里黑灯瞎火的,不敢掉以轻心。他整个人压上去,单手抓握住她两只手腕,扣紧,两人之间只虚留了一指的距离。

  随即,又屈膝顶住她的双腿死死压住,这才低头,声音低沉又沙哑:“是我。”

  声音太过熟悉。

  燕绥怔了下,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时,后颈一凉,吓出一身冷汗。

  傅征?

  傅征?!

  傅征!!!

  他不是走了吗?

  她瞬间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反抗,抬头和他对视。

  傅征这会还有闲心指导她:“第一次自卫式攻击被我识破的时候,你就该喊救命了,哑了吗,嗯?”

第三十五章

  燕绥这会才是真哑了,只盯着傅征,却不说话。

  傅征的视线下落,在她负气紧抿的双唇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愈低:“说你还不服气?”

  “你偷袭你还有理了?”燕绥挣了挣,手腕上的钳制没挣开,反而握得更紧。

  傅征打定了主意跟她慢慢算账,双眸缓缓一眯,反问:“那你呢?是在这散步锻炼呢,还是看风景呢?”

  燕绥忍住呸他的冲动……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敢。

  她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我找你来了。”

  职业使然,傅征对细微的动静有很强的捕捉能力。从燕绥转着眼珠子,躲避他的视线,到几次轻抿唇角的不自然,他几乎能预料到她的回答,无论是哪种,都是意图撒谎。

  但此时看来,寻常的行为分析放在燕绥的身上好像……不太适用。

  事情开了头,也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燕绥瞥他一眼,继续道:“其琛说你请了两天假,给你发短信又不回,我又不知道你在南辰除了部队还住哪,能想到的也就苏小曦这里了。”

  听那语气,满腹委屈。

  傅征扣着她手腕的力量微松,反问:“你不知道打电话?”

  燕绥顿时一噎。

  傅征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没想着,缓了语气解释:“在部队里手机就是个摆设,出海也用不着。就没看短信的习惯,以后有急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燕绥最擅长顺杆往上爬,刚还有些强硬的语气立时跟着软下来:“那没急事怎么办?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傅征差点笑了,险些被她带跑,他顿了顿,才问:“找我干嘛?”

  最头疼的问题还是来了……

  燕绥为难地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能照实说啊。她这刚从起跑线上起跑的,独木桥可就这么窄窄的一根,踏错一步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还琢磨着,傅征用余光四下扫了眼——这么困着她也不是个事。

  本是随意看看,结果还真让他看到了树底下的单杠。

  傅征松开手,直接扣着她腰两侧一个用力把她抱上单杠。

  这突然的举动,吓了燕绥一跳,她下意识紧紧扶住他的肩膀,直到被他抱上单杠坐好,才听他低声道:“自己扶好。”

  他的音域低,声音低沉,燕绥听过他整队,发指令的声音。音量比平时说话高不了多少,但暗含力量,吼人时有时声音会低哑,男人味得要命。

  毫无防备的,燕绥莫名又被他击中了心底的柔软,耳根一阵发烫。

  傅征单手扶着单杠护在她身侧,她坐在单杠上,视线与他平直,被他这么盯着想躲也躲不了。

  燕绥头一次……真的是人生头一次,有种被人压在手心翻不了天的挫败感。

  她想了想,不能供郎其琛。傅征要订婚这事也不能听风就是雨的,该怎么做最合适她心里已经有谱了,这会也不急着和他对峙,笑眯眯道:“想你了呀,还能是为什么?”

  “我知道你还想问怎么知道来这就能找到你……”她看着他,一点也不胆怯:“苏小曦跟我磁场不和,南辰市她就信任你,知道你集训已经结束怎么着都会跟你搭上线的。我路过,想着过来看一眼,碰碰运气。”

  傅征不动声色:“楼道口是有珍珠还是有宝石让你捡?”

  喜欢的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件好事……

  首先骗不了,稍微有个逻辑性错误的地方他就能揪线头一样顺着就把事情理清楚了;其次不好瞒,理由生硬些,他能立刻找到你的痛处,准确无误的发起进攻。

  不过想想也是,傅征要是不聪明,她也不至于这么稀罕他。

  燕绥很坦诚,起码态度上绝对友好:“虽然我对着你脸皮挺厚的,但对别人我皮薄得裹不住馅。万一我猜错了,你今晚不来呢,我大晚上的出现在她单元楼门口,我怎么跟她解释?”

  这个理由还算成立。

  看他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燕绥缩了缩肩膀,问:“傅长官你要没别的事了,送我回趟家呗?”

  傅征看了她一会,一偏头,示意她跟上,转身先走了。

  燕绥瞄了眼地面,撑在单杠上的手腕微微用力,轻松地跃下来,快步跟上去。

  ——

  大切停在小区围墙的墙脚下,位置隐蔽,真不容易发现。

  燕绥上车前,特意绕到车后看附近是不是有小区的偏门。

  没有。

  她狐疑地边扣上安全带边瞄了眼墙高,问傅征:“你为了逮我,翻墙过去在门口守株待兔呢?”

  傅征微微挑眉:“有问题吗?”

  燕绥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深感荣幸。”……个屁!

  也不能怪傅征。

  他在车里和苏小曦说话时,实实切切发现楼道里有人。从察觉到目送苏小曦安全上楼,回房间开了灯,他都在观察。

  离开也是个幌子,如果楼道里的人心虚,他断定他离开后的短时间内都不会有所动作。从小区出来,停好车,再翻墙回来。他原本打算回去杀个措手不及,不料,还未靠近,燕绥鬼鬼祟祟的先暴露了。

  她那做贼心虚的样子,不守她,守谁?

  ——

  小区不远,十五分钟的路程。

  车到了楼下,燕绥解开安全带,没立刻下车,她琢磨了一路,问他:“迟宴情况怎么样了?”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昨晚长达十多个小时的手术,才把迟宴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还没脱离危险期,正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那就好。”燕绥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前线的军人,尤其是海军,就是边防的第一道防线。哪怕不是迟宴,她也不忍心看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