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四爷表情变得很奇怪,沉声道:“你若是看到有人半夜里从你女儿屋里走出来,你会怎么样去对付他?”
这句话问得好像也有点奇怪。
楚留香却还是摇摇头,道:“不知道。”
这次他说的不是真话。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父亲的人通常只有两种法子——
若不打死那小子,只有逼他娶自己的女儿做老婆。
金四爷脸上现出怒容,厉声道:“你真不知道?”
楚留香道:“我没有女儿。”
金四爷怒道:“你知道什么?”
楚留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一件事。”
金四爷道:“哪件事?”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知道我自己好像已掉进个圈套里,忽然间就莫名其妙的掉了下去。”
他的确有点莫名其妙。等他发现这是个圈套时,绳子已套住了他的脖子。
金四爷脸色又变,厉声道:“圈套!什么圈套?”
楚留香道:“不知道。”
他苦笑着,接着道:“我若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就不会掉下来了。”
金四爷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跳出去?”
楚留香道:“想得要命。”
金四爷道:“一个人若已真的掉在圈套里,就很难再跳出去。”
楚留香道:“的确很难。”
金四爷道:“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出得去?”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目光忽又变得很奇怪,道:“那只有一种法子。”
楚留香道:“请教。”
金四爷沉声道:“只要你忘记这个圈套,你就已不在这圈套里。”
楚留香想了想,道:“这句话我不太懂。”
金四爷道:“你若忘记这是个圈套,哪里还有什么圈套?”
楚留香又想了想,道:“我还是听不懂。”
金四爷沉下了脸,道:“要怎样你才懂?”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厉声道:“好,我告诉你!”
他霍然长身而起,忽然已站在楚留香面前,左掌在楚留香眼前挥过,右手闪电般去抓楚留香的腕子。
这并不能算是很精妙的招式。
楚留香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学会对付这种招式的法子。
他就算闭着眼,再绑住一只手,一条腿,也能避开这一招的。
但金四爷的招式却已变了,忽然间就变了,也不知是怎么变的。
楚留香忽然发现金四爷的右手在他眼前,本来在他眼前的那只左手,竟已扣住了他的腕子。
他这才吃了一惊。
这一两年来,他会过的绝顶高手,比别人一生中听说得还多。
石观音的身法,“水母”阴姬的掌力,蝙蝠公子的暗器,薛衣人的剑……可说无一不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每一招使出,几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绝的变化,不能不惊心动魄的威力。
但楚留香却从未见过,像金四爷这一招那么简单,那么有效的武功。
这一招好像就是准备用来对付楚留香的!
楚留香的腕子立刻被扣住。
金四爷低叱一声,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手臂反抡,竟将楚留香整个人摔了出去。
他拍了拍手,吐出口气,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对自己的武功觉得很满意。
谁一招能将楚留香摔出去,都应该对自己很满意。
眼看着楚留香的头就要撞上桥边的石柱,金四爷就慢慢的转过身,挥了挥手,意思是要他的家丁们将楚留香的尸体抬去。
他已不准备再看见楚留香这个人。
一个人的脑袋被撞得稀烂,并不是件很好看的事。
谁知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人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这人正是他永远不想再看到的那人。
金四爷的脸突然僵硬。
楚留香正站在他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全身上下都完整得好像刚从封箱中拿出来的瓷器,连一点撞坏的地方都没有。
金四爷的目光从他的头看到脚,又从他的脚看到头,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忽然冷冷一笑,道:“好!好功夫!”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金四爷道:“你再试试这一招!”
说话的时候他已出手。
他每个字都说得慢,出手更慢,慢得出奇。
楚留香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粗而短,但却保养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而且不像其他那些养尊处优的大爷一样,小指上并没有留着很长的指甲,来表示自己什么事都可以不必做。
这双手虽然绝不会令人觉得呕心。
但有时却的确可以令人送命!
他左手的指头看来更粗硬、更短,显然也更有力。
现在他的左手虽已抬起,却没有动,右手也动得很慢,慢慢的向楚留香伸过去,好像想握一握楚留香的手,跟他交个朋友。
现在这只手看来的确连一点危险都没有。
但也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道理楚留香是不是懂得?
他好像不懂。
所以等他看出这只手的危险时,已来不及了!
忽然间,楚留香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已在这只手的力量控制之下。
无论他的手想怎么动,手腕都很可能立刻被这双手扣住。
他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
金四爷手背上的青筋也已凸起,指尖距离楚留香的腕子已不及三寸。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金四爷的手已扣住了他的腕子——不是右手,是左手。
他的右手还停在那里,左手却已突然闪电般探出。
这种招式说来并不玄妙,甚至可以说是很陈旧很老套的变化。
但他却用得实在太快,太有效!
楚留香的注意力好像已完全集中在他右手上,根本没有防备他这只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