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呢?”
卜阿鹃道:“我这种香油叫“情人油”,妒夫木一遇着情人油,就会发出一种很特别的毒气,你替我梳头的时候,这种毒气已在不知不觉间沁入你手上的毛孔里,所以……”
她又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的接着道:“最多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这双手就会开始腐烂,一直会烂到骨头里,一直要将你全身骨头都烂光为止。”
楚留香怔住了。
卜阿鹃微笑道:“你说我这种杀人的手法妙不妙?只怕连无所不知的楚香帅都想不到吧?”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世上奇奇怪怪的杀人法子倒真不少。”
卜阿鹃遣:“今天你就遇见了两种。”
楚留香道:“前两天我已经遇见了好几种。”
卜阿鹃道:“你是不是觉得每种都很巧妙?”
楚留香道:“的确巧妙极了。”
他忽然也笑了笑,淡淡的接着道:“虽然都很巧妙,但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活着。”
卜阿鹃悠然道:“只不过是到现在为止而已,以后呢?”
楚留香道:“以后的事谁知道。”
卜阿鹃道:“我知道。”
楚留香道:“哦!”
卜阿鹃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用的这种法子不但最巧妙,而且最有效。”
她微笑着,接着道:“你就算可以随时闭住呼吸,总不能连毛孔也一齐闭住吧?”
楚留香点了点头,长叹道:“这么样看来,我已是非死不可的了!”
卜阿鹃道:“所以我心里很难受。”
楚留香道:“你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不让我活下去呢?”
卜阿鹃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若想不死,只有一种法子。”
楚留香道:“什么法子?”
卜阿鹃道:“去替我杀了卜担夫。”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他?”
卜阿鹃幽幽的叹息着道:“我虽然并不是什么好女人,但谋杀亲夫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
楚留香道:“你以为我做得出?”
卜阿鹃道:“他既不是你朋友,也不是你老公,你要杀他,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除非你认为他那条命比你的命重要。”
楚留香又开始在摸鼻子。
卜阿鹃忽然道:“你最好赶快决定,否则毒性若是发作,后悔就迟了。”
她神气越悠闲,就显得情况越严重。
楚留香想必也很明白这道理,所以赶快问道:“我现在去还来得及?”
卜阿鹃笑了笑,道:“楚香帅轻功天下无双,我倒也知道的。”
楚留香苦笑道:“只可惜他现在早已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得到他呢?”
卜阿鹃笑道:“知子莫若父,知夫莫若妻,这道理你都不懂?”
楚留香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卜阿鹃淡淡道:“一个女人若连自己老公的行踪都不知道,简直就不如去死了算了。”
她很快的接着又道:“你刚才来的时候,总看到那条山泉了吧?”
楚留香点点头,卜阿鹃道:“好,你只要沿着泉水一直往上游走,就会看到一道瀑布,后面有个很隐秘的山洞,他一定就躲在那里。”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若杀了他,你就肯拿解药给我?”
卜阿鹃道:“不错,用他的人头来换解药,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公平交易,谁也不吃亏。”
楚留香道:“但你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命呢?”
卜阿鹃冷冷道:“这个故事你回来时,我也许会告诉你,现在你还要问,只怕就来不及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只问最后一句话,你是不是一定会在这里等我?”
卜阿鹃道:“当然。”
楚留香果然连一个字都不再多说,掉头就走。
只见他人影一闪,已远在六七丈外,再一闪就没入黑暗里。
卜阿鹃显得有点吃惊,仿佛想不到楚留香答复得这么痛快。
“楚留香岂非从来不杀人的么?”
“但愿天下绝没有真不怕死的,他也是人,当然明白自己的性命无论如何总比别人的珍贵得多了。”
想到这里,卜阿鹃就笑了,笑得非常得意。
她一向认为天下的男人都是呆子,要男人上当简直比刀切豆腐还容易。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连楚留香也不例外。
楚留香不但上了当,而且上了连环当。
第一,卜担夫根本不是她丈夫。
第二,卜担夫根本不在那瀑布后的山洞里,现在早已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第三,这梳子本是很普通的木头做的,她头上抹的也只不过是种很普通的茉莉花香油。
第四,世上根本就没有“妒夫木”和“情人油”这种东西,这种稀奇古怪的毒物,也许只有在鬼话故事里才存在。
第五,她要楚留香到那瀑布后的山洞里去,只不过是要他去送死,无论谁单独闯进了那地方,都休想还能活着出来。
“男人好像天生就是要给女人骗的,女人若不骗他,他也许反而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卜阿鹃开心极了,也得意极了。
她觉得自己不但做功很好,唱功也不差。
男人若是遇见了一个唱做俱佳的女人,简直只有死路一条。
卜阿鹃披起件比较不透明的衣服,从屋后牵出了楚留香骑来的那匹马,飘身上马,打马而去。
她忽然发觉在月下骑马原来也很有诗意。
夜已很深,星已渐稀。
月光虽然还是很明亮,却照得四下景色分外凄凉。
无论如何,一个女人孤单单的走在如此荒凉的山路上,总不是件很愉快的事。也并没什么诗意。
卜阿鹃心里的诗意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觉得风吹在身上,冷得很。
“三月的风为什么也会这么冷?”
她紧紧拉起了衣襟,嘴里开始哼起了小调。
她歌喉本来很不错的,但现在却连她自己听来也不太顺耳。
“三月里来百花香,杜鹃花开在山坡上……”
山坡上没有杜鹃花,事实上,山坡上连一朵喇叭花都没有。
转过一处山坳,连月光都被遮住了,一棵棵黑黝黝的树木,在风中摇晃着,就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子。
风吹着木叶,马蹄踏在石子路上,的答,的答,的答……就好像后面还有匹马在跟着。
她骑得越快,后面的声音也跟得越快。
她几乎忘了这本是她自己这马匹的蹄声,渐渐她甚至已觉得后面有个人在跟着。
她想回头看看,又生怕真的看到了鬼。
若是不回头去看,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