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的减肥计划中,每天早上不吃饭,中午吃2两加一点素菜,晚上一个水果。也就是说,我吃一顿就够大嫂吃三天。这个计划看起来完美无缺,而大嫂也认真执行了,但是腰围仍然突飞猛进。这一点看起来颇为费解,其实一点也不难领会。历史上曾经有几个眼睛长到狗身上、居然和我交往的女人,由于在我的魔鬼身材面前感到自卑,无一例外提出了比大嫂更为苛刻的减肥计划。到了和我分手的时候,她们的体重人均上涨5公斤。显然人们会认为这里面有我的责任,因为我是那么的好吃,堪称四川人中的极品,而女人往往是禁不住诱惑的。但在我看来,事情的关键在于她们都喜欢吃零食。根据我的分析,女人喜欢说零碎话,吃零碎东西,那是与生俱来的。她们可以抵御排骨和鸡块,却绝对无法抵御巧克力。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说,巧克力是纯热量食品,其热量绝对比正餐更高,而我觉得吃巧克力能使女人身材更丰满,更有手感,从来不加阻拦。这就是她们减肥失败的原因。关于这一点,可以做以下补充。开始她们总会一面吃一面说:老公,你真好!到了分手后一称体重,立刻破口大骂:姓戴的,你丫真他妈混蛋!但我觉得我那么做无可厚非。因为世界上努力减肥的女人很多,成功的也有不少,我到处都有得看;但若她们也变得好看了,我就没得手感了。

  大嫂提出减肥,遭到了老余的批评。老余认为,减肥是对自己既没有信心的体现。至于他是真的那么想,还是如我那样为了追求手感,就不得而知了。老余还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有内涵,胖一点怕什么,天塌下来胖子撑着。这种说法是因为假如天真的塌下来了,不管高个矮个都会趴在地上,这种时候谁的厚度大谁倒霉。当然内涵这种说法大家都心知肚明。假如你不能说一个姑娘漂亮,就说她可爱;假如你连可爱都不能说,就只好说她有气质;假如你觉得说她有气质都对不住良心的话,剩下的选择就是说她有内涵。

  虽然大嫂也认为自己很有内涵,但她绝不愿意仅仅被老余夸赞有内涵,所以她要把减肥坚持下去。何况对她来说,澳洲女人的威胁无处不在,令她心惊胆寒。当时大嫂还没有毕业,但因为是北京人,也没有住校。那段时间,每当她路过家门口的菜市场时,都会用夹子夹住鼻子,以免闻到烤鸡架的香气;用布蒙住眼睛,以免看到色彩鲜艳的糖葫芦;用棉花塞住耳朵,以免听到小贩的叫卖。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踩回家。她的鼻子本来很挺,后来被撞塌了。再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沾到她的衣角了,却有很多杂技团的人来到那里等候,试图劝说大嫂加入。

  大嫂回到了家里,开始翻检苹果或是梨子或是桔子。她带着半脸的渴望和半脸的坚韧,先拿起最大的,然后咬咬牙,换了个最小的,再想了想,以豁出去了的架势又抓起最大的。如是反复上百个回合,最后闭上眼睛随便抓一个,几乎是囫囵的吞下肚。这就是大嫂的晚餐。这样的晚餐约等于没有。所以大嫂很真切的体会到了腹中空空的感觉。她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扁扁的比目鱼。事实上,比目鱼虽然扁,决不会像大嫂那么饿。

  大嫂的房间并不太大,但如同一般的姑娘的房间一样,收拾得非常干净——大嫂一直有收拾东西的好习惯。后来每到宿舍脏得无法下脚时,我们都会无限期待的问老余,亲爱的大嫂什么时候过来?靠床的墙壁上,贴着一幅澳大利亚地图,老余所在的位置——被称为光明之城的珀斯,被用红笔勾出了一个心型。书桌上也摆放了许多关于澳大利亚的印刷品,那上边有很多让大嫂恨之入骨的美女。剩下的时间里,她坐在书桌前,研究着澳大利亚的点点滴滴,回想着老余的一颦一笑,渐渐忘记了肚子里的折磨人的空虚感;与此同时,她的手不自觉地拿起放在桌上的巧克力或糖果,不自觉地往嘴里塞。这些糖果不是她放的,而是她老妈放的。该老妈说:减肥也不能拿小命儿开玩笑哪!于是买了一些高热量的东西放在桌上最趁手的位置。她老人家这样做当然纯粹是出于好意。只不过这样一来,大嫂的一番苦心就化为泡影了。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老余提出分手。从此以后,大嫂扔掉了夹子、布片和棉花,买回了一大堆巧克力,决心要自暴自弃一番,但她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食欲了。

  从飞机上下来之后,教练并没有如老余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这一点让老余感动非常。当然也许是因为教练已经看出老余在他手下呆不了多久了。总之,教练很快的换了一身没有澳洲烤肉和生菜的衣服,拍拍老余的肩膀,很和蔼的推荐了一些药物。

  下一个休息日,老余夹在因为第一次上天而兴高采烈的学员们中,进了城。与旁人的谈笑风生相比,沉默的老余显得那么醒目而孤独。这是可以理解的。假如我身边有一群人在吹嘘他们第一次*河蟹*的持久,而我一上场就泄了,我也会选择沉默不语。令老余感到困惑的是,他和大嫂*河蟹*时可以挥洒自如,偏偏竭尽全力都不能阻止澳洲烤肉的喷薄而出,在他看来,能够控制那玩意儿就能够控制一切。可惜这种推断失误了。

  老余如愿以偿的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是很牛的Bar,如愿以偿地得到了waiter没有我靠你妈的回答,如愿以偿的喝下了一杯矿泉水。然后他来到了脱衣俱乐部,瞪着眼站在门外,使得所有行人都绕道而行,一些本想走进去的顾客也吓得不敢进去。他开始第一次考虑,假若自己以后不能当一个飞行员,那么回国之后该干点什么。这里要交待一句,老余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口袋里只有5块钱的时候也会充满激情的想象自己有500万时的情景。他毫不怀疑,自己即使当不成飞行员,也一样拥有光辉灿烂的前途。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嫂。飞行员是一条直路,重新开始则是一条弯路。如前所述,老余以为女人和事业是天然相冲突的。假如不能两全,那就应该舍女人而取事业。所以老余不顾大嫂正在为了他而减肥这一感人的事实,寄回了第一封绝交信。

  老余在澳大利亚呆了一年,总共飞行了三十多个小时,绝大多数飞行都没能抑制住晕机,吃了再多的药也不管用。鉴于他们培训的钱是由与航院合作的航空公司出的,教练曾经建议过公司出钱为老余做手术,意思就是把老余的脑袋剖开,纠正一下里面的一块软骨,成功的话老余就不会晕机了。但这种手术很昂贵,而且因为剖开了脑袋,老余还得躺上好一阵子,等他出院之后,恐怕只有从头练起了。公司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与其掏钱让老余动手术,不如把他淘汰掉划算。至于老余以后应该干什么,公司只是说,回去再说吧。回去再说吧的意思,就是说老余很快将被送回去。而回去之后该怎么说,公司就不管了,因为老余已经不再是公司的人了。但老余依旧是航院的人。航院为老余重新安排了专业,免修了大一的课程。老余来到了我们学院,住进了5宿舍,住进了我所在的133,顶替了年纪轻轻就突发脑溢血而不幸仙去的哼哼的床位。

  关于航院的住宿条件,简述起来就是人住的房子没人住得起,住得起的房子不是人住的。比如大运村公寓,大家都知道是个好地方,结果大多数被迫住进去的新生都只好去贷款缴住宿费。又比如我们现在住的5号楼,大家都住得起,但住在里面的人都想搬出去。5号楼的年纪大概和我爸爸差不多了,见证了航院从极NB到极SB的光辉岁月。整栋楼在为了迎接大运会而粉刷之前,始终给人一种残花败柳、摇摇欲坠的感觉。粉刷之后,又让人想到人老珠黄还要拼命扮俏的卖笑女,其状益发令人毛骨悚然。粉刷之前,5号楼最可贵的品质就是表里如一;粉刷之后,这唯一的一点品质也荡然无存了。

  老余刚回到航院时,一想到12平方米的地方要挤6个人,就觉得头痛欲裂。直到现在,他每周都要到大嫂家去住两天。他不止一次的回忆起澳大利亚宽敞的寓所。那时正值澳大利亚的初夏,屋外温度并没有随着夜幕的来临而降低多少。老余剥掉令他热得难受的牛仔裤,享受了一阵空调的凉风,然后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开始考虑怎么措辞。过去的日子里,他总是在灯光下堆砌着甜言蜜语,再把这些甜言蜜语编织成一种缥缈的希望,送回万里之外的北京城。今天,他要打造一把锋锐的刀,割碎所有的甜蜜,让那些希望与幻想随风而去。他感到自己的泪水在努力的向外冲击。但最终被一道无形的堤岸拦住了,叹息着退了回去。与此同时,小老余却不可思议的挺挺欲立,仿佛是老余的身体在作最后一点抗议。而这最后一点抗议被忽略后,小老余也无声无息的痿下去了。

  大嫂收到信的时候,兴奋异常,因为又有一件好东西可以让她打发掉几个饥饿的夜晚了。回家的路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风中飞行一般。从当时的时间来看,光明之城还是阳光一片,北京城则已经进入了冬季,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灰色中。这种时候,街道是灰仆仆的,掉光了叶子的树是灰仆仆的,路旁的建筑物是灰仆仆的,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车是灰仆仆的,匆匆而行的路人也是灰仆仆的。而起风的时候,灰色中就会出现一片令人更加透不过气的黄色。在这样扬着沙粒的、刀子一般的风中飞行,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至少肯定不会比在光明之城中铺洒一地的阳光中更舒服。但是大嫂浑然不觉,还在想象着老余飞行时会不会像她现在这般快乐。直到一个小时以后,她才会知道,老余飞行时是那么的不快乐,而到那个时候,她还顾不得为老余的不快乐而难过,就得先为自己的不快乐而难过了。

  大嫂用夹子夹住鼻子,用布蒙住眼睛,用棉花塞住耳朵,以与她2尺6的腰极不相称的轻灵绕过了所有挡路的摊贩,迅速的躲开了意欲拉她入伙的杂技团的探子,精确的跳过了楼门口的一堆垃圾,带着胜利的满足感跨进家门。她迫不及待的仅用了平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挑好了水果,迅速的躲进了房间。

  假如要把老余和大嫂的故事拍成电视剧的话,这个时候显然需要一个面部的特写。假如导演忠实于原著的话,出现在画面中的,应该是一张略显饱满的脸。这张脸上涂着浅浅的唇膏,抹着淡淡的眼影,因为老余以为,只有脸丑得没法看的女人才会化浓妆。现在这张脸在灯光的映衬下,闪着一种奇特的光彩,并且一点也看不出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显然要归功于老余岳母的巧克力。如果要用一个术语来形容此刻大嫂的表情,那就是幸福的小女人的微笑。该小女人把信捧在手里,满怀遐思的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了几下。顺便说,幸好北京城是个很拥挤的地方,为了防止把信挤坏,一路上信都装在书包里,不然这封信在拆开之前就已经被摸坏了。

  幸福的小女人出了一会儿神,思了一会儿春,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小心翼翼的把信封裁开,用微微发抖的手展开了信纸。这时候的镜头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张脸上产生的巨变。恍如一滴落进火焰的水珠,那种小女人的幸福在霎那间被蒸发掉了。震惊、怀疑、惶惑、哀伤、不知所措,种种表情在这张脸上交替闪过。信落在了书桌上,但捧着信的手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而各种表情都出现过了之后,定格在镜头里的就是我们通常称之为绝望的那种东西。

  假如导演以前拍过琼瑶阿姨的片子,就会在这里安排一组眼睛的特写。女演员的眼睛要越大越好,最好能够如小燕子那样瞪成铜铃,连老虎都畏惧三分。这双眼睛在灯光下先是出现了一层朦胧的薄雾,在光线的配合下闪烁着五彩的光,然后慢慢的凝聚成两颗晶莹的珠子,慢慢的变大,慢慢的顺着脸颊流下。慢慢的,女演员的脸上流成了一片纵横交错的溪流。最终,几滴漂亮的水珠落在了信纸上,模糊了最后的署名:你永远的小鱼儿。而这个时候,电视机前的女观众会哭得稀里哗啦的,男观众则皱着眉头,低声嘟囔:庸俗!所以假如我是导演,一定不会那样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