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事…"

  花点月的双眼像浸在深深深深的海底里,他的语音也像是隔著海传过来的:"很对不起。"

  唐方偏看头,双手负在背后,十指交缠剪动看,怪有趣的绕看花点月走了一圈,又饶有兴味的问:"我原失去内力,是你下令要恢复的吧。"

  花点月只道:"原来老四都告诉你了。"

  唐方道:"看来,你在这儿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花点且苦笑道:"我只是个傀儡。温、唐、雷三家,各有成见密谋在他们门里谋反,要另成一派,我这个外姓人,只好给抓来当他们的幌子。否则,他们三家派出来的人谁也不便当老大。当然,由我来当老大,另一个好处是他们谁都不信任我,但我也什么都干不出来。"

  唐方诧道:"那么温约红……"

  花点月道:"他无野心、也无此志,只不过,人在江湖,由不得他!"

  唐方冷然道:"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则、有良心,够定力、够胆色的人,是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

  花点月静了半晌,然后才倦乏的道:"可惜我只是个残废:脚不能行、目不能视,如果我不甘于受人利用。那么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唐方截道:"这样活下去,岂不是跟死没有分别。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个残废的!现在你自认为是,我才看得出来:难得你一身好本领,骨头却恁地轻!"

  花点月一震。

  他既没有暴怒,也没有伤情。

  他脸上只有一种掩抑不住的倦意。

  又残又艳。

  唐方也觉得自己的话是太重了些了,于是说,"花大当家,在这里,你是我最谈得来的朋友,我从不当你是残废的,坦白说,你不说我也看不出来,但你自己却把自己当成个废物,我觉得很可惜。"

  "我还不能算是废物。"

  花点月笑了:"至少,我还拦著你,使你救不得你的朋友。"

  "你不是废物,因为你也可以不拦著我,让我去救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救你的朋友?"

  "因为他救了我。"

  "要是他不曾救过你呢?"

  "只要是我真正的朋友,我都救!"

  唐方大剌剌也大大方方的说,"如果你有一天遇难,我也会救你。"

  花点月笑了,微笑掀动了他残而艳的风姿:"好,希望有一天,你能救得了我,能有幸为你所救。"

  唐方笑了。

  清风徐来。

  有花香、有酒意、有一些情怀……

  既恬,又倦。

  乘著醉意,唐方已有点分不清是夜的寂静还是人的寂寞。

  外面的杀伐怎么都止息了?

  "你常常唱歌,唱的是什么?"

  花点月恬恬倦倦的说,"我看不清楚,但耳朵却很好。"

  唐方笑意可掬也醉意可掬的轻唱了一段:"郎住一乡妹一乡,山高水深路头长;有朝一日山水变,但愿两乡变一乡。"

  她的歌声清得要比清风还清、凉风还凉。

  唱完便笑看说:"真是一厢情愿的歌,是不是?"

  花点月彷佛还没听够,侧看耳,还在细细品尝似的,良久才喟然道:"听说你跟箫秋水萧大侠是一对儿?"

  夜那么的黑,只要在黑暗里行上一阵子,整个人就像给浸透了一般,可是唐方脸上还是喜孜孜的、白生生的。

  "他呀。"

  唐方说到心都甜了,"等救了徐舞出来我就找他去。"

  花点月也唱了一句:"……但愿两乡变一乡。"

  花点月的歌声在略沙哑中里吞吐出款款的深情,唱完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唐方笑说,"你唱得很好听呀,好像……很多情、很有情、很多伤心的事情似的!"

  "伤心?"

  花点月撇撇嘴唇,"谁伤得了我的心?"

  唐方向他做了个鬼睑:"呸,你"这才想起他是看不见的。

  花点月却似看见了似的,也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花点月才悠然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面的那一天?我遽然出手,看你还有没有留著武功,在你唇上点了点……"

  "对了!"

  唐方一句便道,"你占了我的便宜。"

  "嗯,你唇上的胭脂还留在我梦里呢!"

  花点月陶陶然的说,"还记得我们吃醉胭脂的那一夜……"

  唐方本也笑看,笑眯眯也笑迷迷的,忽尔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妥、不好,所以也有点不安、不悦了起来,忙更正道:"是你吃醉胭脂,不是我们。"

  花点月也神容一敛语气也遽冷了下来,"是我,不是你。现在,来救徐舞的是你,拦阻你救徐舞的是我。"

  唐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真的要拦阻?"

  花点月不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一个字。

  "是!"

  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周旋余地。

  唐方打了一个冷颤。

  不知是因为风太猛、还是太冷、或是酒意太浓?

 

 

在水七方

 

  花点月的左手遽然一震,瞍的一声,右袖猛地射出一道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