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所有的人你都见过了?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见过你?”

“是,”达莱茫然朝作坊内张望,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昨晚管家专门送来两盏明灯,不妨碍。”

“这就对了,随我进来见个人。站跟前仔细看一会,不吭声,由我说话。”领达莱进来,看见自称高惠南的女子正贴在光线充足的地方仔细写身世,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我起身就拜。蹲下来假装看她的简介,回手扯了扯达莱示意她开始辨认。“快写,写完好给你有个安排。”一拍脑门问道:“哦,对了,你昨晚用的是真名字吗?”

“昨晚未见侯爷,小女不敢冒然露了身份,用的是夫姓,彦惠南。”那女子委屈道:“望侯爷您恕罪。”

“哦,”我恍然点点头,“千山万水的,你就是用本名也没人知道,看来还真是谨慎啊。”拧身指指不远处达莱,“认不认识她?”

那女子一眼看见达莱,忙赶过去施礼,“是主管大人,昨晚已经见过了,精通安东语言,是地道的家乡话。”

和达莱过了个眼神,笑道:“也是为你们着想,想救民于水火,不派个通晓语言的怎么交流?为这个专门请了前高丽官员教过她好些年。你好好看看达莱。记住了,在没有给你安置之前,一切事宜要听命主管调派,这三百二十人的性命就由她定夺!”说完指了指未完成的简历,“写好,写完整,呈递给管家。”说罢假意巡视一番,看见小孩随地大小便,将达莱叫过来大声斥责几句。一脸怒气带达莱出门。

“侯爷莫生气……”达莱跟后面解释。“昨晚婢子已经告诫过她们,就去清理。”

“为一泡屎我和你生哪门了气?”出了门回身笑道:“就是随便找个事,理所当然地给你叫出来。认识那女子不?”

达莱摇头。

“她说是高严德女儿,叫高惠南。这会正写身世呢。听叙述还都能和你的话接上,没偏差。”

“眉眼间像,却绝对不是高惠南。”

紧盯着达莱眼神,“事隔多年,兵荒马乱的又瘦成这样,保不住认错,要不再看看。”

“肯定不是!”达莱坚定否决,补充道:“就算事隔多年,可下巴上几道细痕不会消失。曾经有人带回来几只猫。家里从没见过这么个东西,深得堂姐喜爱,也曾经被抓伤过下巴,虽不明显,细看下也能辨认。”

“了解!”朝达莱肩膀上拍拍,“不错,快回去补觉,不必担心我闯进去糟蹋你。”

“是。”达莱红个脸,转身跑了。

有意思啊,嘿嘿。里面一个写身世,外面却已经否决了。眼看雨逐渐停住,空气爽洁,略带土腥的凉风拂面而过。不远处浓茂墨绿的树林一阵奚梭,积附的水珠筛落而下,又是一片悦耳的雨声。夏日的雨天总是宁静而清爽,偶尔几声蛙鸣给沉寂中平添几分生动。深呼吸,充足的氧气让生锈的大脑得到充分润滑,紊乱的思绪逐渐条理起来。

“侯爷还在啊。”身后传来钱管家的声音。

对这个虚荣心强,偶尔贪财并发人来疯的精明老管家,谈不上推心置腹地信任,可的确是个好依靠。“钱叔这几天操劳了,家里总是忙个不停,想让你几个老人多休息几天都不容易。”

“代几个老人手谢谢侯爷美意。”钱管家来到身侧躬躬身子,“忙些好,原本以为这年龄就等黄土盖顶,可自打家业日复一日兴旺起来,这人越不服老。老汉是盼了再活个二十年,胡先生更是活不够;连周神医,总是觉得牲口比人亲近,一天驴驴牛马的,活得越来越精神。”

“这就好,我和俩夫人都年轻,索性依仗几位老人这王家才蒸蒸日上。就一点,身子最重要,该歇就歇,别操劳过了。”回身朝厂房望了望,“里面都办妥了?”

“几个年轻人正帮手,也该叫他们锤炼锤炼。”管家取了张纸递过来,“这是那姓高女子呈上来的,让您过目。”

“嗯,”接过来大致浏览一遍,字不错。“达莱是高丽贵族的身世,家里除我和俩夫人外,就钱叔知道。我的意思,往后也就这几个人明白,至于……”

“您放心!”管家立即承诺道:“活这么大岁数,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给王家添乱的事,就是当今圣上问起来,老汉也守口如瓶。别说身世,就连达莱是高丽人的底细,胡先生也警告过她婆娘,前后也没几个人知道。”

“这就好,高丽不高丽无所谓,咱都能敷衍过去,身世上就别太招摇。”忽然想起个事情,“钱叔早点回去歇歇,我还有事要办。”

等钱管家壮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转身又进了厂房,给自称高惠南的女子叫到近前。“你父亲战死的时候你在哪?”

“回侯爷话,小女当时还在百济夫家。”提起父亲,高惠南眼泪又落下来,“战火如荼,消息传递不开,难以传达百济,当时并不知情。祸不单行,夫君又战死沙场,敌兵迫近,眼看熊津不保,为保百济王室一脉,王子携一干重臣逃亡扶桑。随后熊津大乱,权势之人都难得自保,更何况一个丧夫的弱女子。离乱之下,本欲携带几名家奴投奔娘家,谁知道高丽也战乱四起,娘家更……”说到这里,蹲了地上大哭起来,体力没恢复,一哭人就软地上动不了。

前后一接,有板有眼,挑不出来毛病。当时百济国都熊津是乱过一阵子,王子逃亡也属实,若不是苏定芳挥师夹击高丽。熊津这时候已经成为解放区了。暴乱中,夫家自保都难,谁还顾得上一个寡妇。不管换谁,也只有回娘家一条路可行。

有点意思,叫人过来给高惠南安顿好。自个悠然踱步出来。看来这高惠南不简单,光这汉语汉字的功力,口语当然比不了我,可基础上还是能强那么七八分,能看出是从小受过严格调训,就算不是达莱堂姐,也肯定是有身份的人。

可跑我家干啥?落难了,和达莱那种知道要死才吐露身世不同,高惠南是自报家门……也说得过去。如今高丽成为大唐一分子,作为曾经亲唐贵族肯定能受政府点优惠,可她嫁了百济人,这嫁女随夫,很难给她的国籍定性。展开达莱报的国籍查阅,清清楚楚写明:彦惠南。高丽人。嘿嘿,达莱心软,只要沾点边,能救一个是一个,是个好孩子,就权当这女子是高丽的,高丽骗子?

要这么看来,这彦惠南来得有企图。国外的商业间谍?王家花露水这么畅销,如今织造业这么大利润,棉花种子又不是稀罕东西,只要有地就能种,关键就是在后期加工上的窍门。毕竟有文化有身份的女子不多,这满到处都女工,惹我注意,往后稍微有点成就,一路提拔成为核心人物,管理模式加工艺流程都学全,甚至再找点商业上的把柄什么的要挟,有机会顺手牵羊地给花露水配方抄一份,这就随心了。

若是新罗、百济等王室委派,人家回去成立个小内府,满世界抢生意不说,万一跑去申报个文化遗产之类,就不怕梁老爷子一怒之下给它国家人全卖了陇右开荒去?

太好玩了,想得自己不由乐,迎面过来俩庄户给我莫名其妙怪笑吓坏了,连滚带爬消失在院落里。心里几乎已经肯定这事和商业机密有关系,不能大意,揪出来宰了容易,就怕人家弄个双保险三保险的,不光王家,内府也是个很有价值的打入目标。

拿定主意,再次冲了达莱院子里,摇醒,重复一系列动作,“一次就行了,明知道我大白天不会拿你咋样,非得弄得一幅已经咋样的样了。”掀了被头给达莱扯出来,将高惠南写的身世扔给达莱,“看,看完说意见,看仔细。”

达莱抬头看了看我,确定自己不会被糟蹋,朝被头里拱了拱,拿了衣衫在里面穿好了才起来朝我施礼看简历。大约十来分钟的工夫,达莱仰脸道:“是,从时间到经历,挑不出错来,婢子能知道的这上面都能核对,而且亲属中还提到婢子,大致正确。若要揭露她容易,只需要叫了婢子去跟前逐一质问实核对细节,她必然哑口无言。”

“揭露?”我摆摆手,“揭露她能咋,杀了?你知道她们一次来了多少人?要想清白,一伙子三百二十人带小孩都干掉才保险,成不?”

“别……”达莱听我说得恶劣,赶紧温言劝道:“大多数人是无辜的,若想对您不利也不用派女子来。”

“对我不利有屁用,庄子里修得和集中营一样,往后住进去连守卫都不缺。明明冲了咱产业来的,你猪脑子啊?”

“婢子一定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是一点,尽量要观察,看看到底有同伙呢还是就一个人。反正要我就不会单单派一个来,也不光是到王家。”起身收起简历揣好,“这事你知道就行,往后就当她是高丽那啥女儿看待,让她尽力表现,好了就奖,坏了就罚,不搞特殊化。留心点,要动手就一下给都揪出来,留个渣子都是祸患。”中途想过严刑逼问,想想还是算了,说不说两码事,胡说乱说可能性更大。“你想个周全,有事直接和我商议。”

这事得给兰陵打个招呼,两家都属于大目标,内斗也不能便宜外人。牵马朝兰陵庄子奔去。

正在家里解闷呢。进来时候还听里面算盘响,近前一看,不是打算盘,单独玩狼吃娃,属于算盘自带的娱乐功能。

“雨才停就朝我这跑,都有点怕你。”兰陵将算盘一端冲我,“该你走了。”

“要赖吧?这边都死绝了,”伸手重新布置好,“我先走。”

“什么事来?别又是……”兰陵臊红脸朝我扫一眼,低头胡乱拨一行算珠。“有人报了,你家才送一批劳力过来。”

“三百二十整,你就好好紧盯我家看。”兰陵功力大进,几步就连成三行胡乱开火。弄得我损兵折将。“赖皮啊,单行来,连这么一排子多不地道。”

“你连的时候怎么就不说自己耍赖?”兰陵笑吟吟给我最后一行吃掉,又重摆一局。“不是专为耍这个来的吧?”

“算有点闲事,”从怀里掏了高丽贵族血泪史递过去,“你看看,比我给你讲三国演义有意思多了。”趁兰陵不备,去了她两行子。

“还都连一片了,”兰陵笑着朝我手上敲了把,“想不到呢,你家那个达莱的亲戚赶这么老远来串门子。”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美中不足,可惜是个寡妇。”

“全天下寡妇,从你过后,我发誓再都不碰。”胡搅蛮缠赢了一局,心头大爽,“有个好笑的事,串门子是串门子,可达莱不认。”

“哦?”兰陵一愣,“说明白。”

“人不对,是有这么个堂姐,事情说得还不差分毫,可人对不上号。”连赢两局,何其爽域,“今就不玩了。不给你翻本机会。”

“什么人,和我个弱女子争胜。”兰陵朝我肋子上戳几下,将作文塞给我,“头疼去吧,冒名顶替呢,呵呵。”

“笑啥,我好心来的,你还幸灾乐祸。”

“知道,我这边小心就是。看来棉花这东西已经引起邻邦注意了,这不光是织造作坊要小心,农学里也是人家打探的目标,往后收学生还要谨慎。接近你比接近内府更容易,而且又是农学少监,该耍的把戏,男人家嘛,郎君不是也声称青春期么?”

“少恶心我。人没带来让你瞧,提了脚能当榔头用,光是一把骨头。青春期和解剖学是两码事。”捏了兰陵鼻子拉了几下,“爽不?”

“要死!”兰陵扑上来一通乱拳,喘息道:“爽了,说正事。”

正事说起来有意思很,反正小半天的交谈很费力气,下午晃晃悠悠回家,刚下马就看老远过来一人,黑头,包裹严实,面熟,见面就跪,不扶。

“卢三啊,大白天你跑我家门口打劫?”上去踢了脚,“起来!”

“小人受老父之命,来向侯爷恩人辞行。您府上小的没脸进,这一早就候了门外指望能有个照面,”卢三拉了拉包头的黑巾,“这不,给几个老妈妈递了精光,全身没毛,回去才叫老父吊了一顿毒打,若不是说您下令剃的,这会已经下葬了。”

“哦,”我弯腰瞅了瞅卢三,就说怎么面熟却感觉别扭呢,眉毛没了。这看的人起盗汗,眼睛鼻子嘴,少了眉毛就感觉是个全新的物种,有上砖乎的冲动。“转过脸去,再看见就抽了。”

“是。”卢三是个实在人,立马脸扭了一旁,“在下这就赶去接人,您府上第二拨估计已经过了并州,一月功夫就到,误不了事。”

“误啊,你狗东西误我大事了。光这一拨就让停产好几天,做买卖没点信誉,早早晚晚都算违约,要不是看了崔家的面子,一个子就没你的。”伸腿又一腿,“谁叫你转过来了?”

卢三扭过头,委屈道:“您老可是错怪小的了。知道是给您王家办事。这风餐露宿就想早赶回来,一路上都是小的和二哥亲自押运。千十个人,都是俺兄弟俩精心挑选的。只挑好的,不分贵贱。这一路上十几个老爷们都晾着,硬忍到京城,一手指头都没碰。”

“哦,那可难得。”这点值得赞扬,不过面对一群人干,提起兴趣也不容易。”你不是招搅吗?怎么还分贵贱?”

“咱这边为好听说是招搅,过去了还是买卖。卢家三兄弟的名号以前还管用,如今那边换了都督,钱没以前好赚了,什么手续都得朝衙门上办。”卢三控制着脑袋的角度,浑身不爽乱拧。

“哦,那是必然的。”换的都督很有经济头脑啊,老梁家落不少进项。望着面前的二道贩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看来你卢集团还是比较有实力的,说说,除过大批的贩卖,有没有三五个零售的?”

“这个……”卢三揉揉光头,“您要说小的这行当的确丢人,不过干这行十多年了,若走京城这一线,除过俺兄弟仨还没敢认头前的。三五个说起来也有,不多。除非是千里挑一的那些还有可能。这路途长远,豆腐运成肉价钱,除非买主高价预定,要不不会干这赔本生意。”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犹豫

更新时间:2007-1-9 22:06:00 本章字数:5619

行行出状元?若人贩子作为一个行当,单论职业素质和业务技能,卢三有夺得三甲的实力。尤其不计较个人得失,不在乎别人对这行的心理偏见甚至当面歧视,敬业爱岗的基础上忍辱负重,十几年如一日奋斗在劳务输入的战线上,拉动内需的同时有效带动了大唐帝国的生产力,极力促进国家、民族间的交流与融合,让国际纠纷简单化,民族矛盾夫妻化,生产资料人性化……

一笔写不出两个“好”字,我用脚。

“又打……”卢三侧过身去给个臀部,反正脸扭过来挨得更多。

“夸你呢,”喊过下来来将马牵走,邀请卢三坐了家门口的青石墩子上,“三、五个的生意你干过没有?”

“以前新罗女值钱的时候也有过几次,战乱后就没再干过,不合算。到了京里再好的货色都凑不上价钱……”卢三觉得能和我平起平坐是份荣幸,恭敬朝我行礼,小心翼翼的了。“以您的身份,这里面的门道想必也……”觉得这话有点失礼赶紧笑脸相陪,“也没什么门道,说句天杀的话,十七八的没十二三的值钱,可要说真值钱的还算是七八岁相貌周正的小丫头。”

“哦?”这道理有意思,看来隔行如隔山,兴致勃勃不耻下问,“说明白。”索性没事,接触下社会阴暗面也是学问。

“是,是!”卢三舔舔发干的嘴唇,裂嘴不好意思笑了笑,“丧尽天良的事,小的心里明白,家里殷实,干这行也不是被逼无奈,的确是冲了钱去的。和农家小户买婆娘不同,真是好材料都是豪门大户里送,有身份人想找个模样俊俏的易如反掌,能入得您这种身份法眼的不光是相貌,五艺具全还能腻住人才上得了价钱。十七八岁,再好的模样不会说话,不能写字操琴,就是买回来也就一两天的事,三五天就厌烦了。还不如牲口顶用,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十二三的能对心思,人小,带回家养狗养猫一般慢慢教,陪床解闷时间长了兴许能学个两三样,这全凭买主心思。最后能得宠的也剩不了几个,要说有聪明伶俐相貌周正的,也值得贩七八个跑一趟,得事先和买主商量好,人家愿意给大价钱才行。

是这个道理。却少有这样的机会,所以还是挑七八岁上的最合算。小人,一路上也好伺候,多带几个也能这边也有专门调教的楼倌爱要这些。模样要过眼,骨络在内行人挑拣,不愁找不到下家。小小的什么都学起来,七八百贯买五六个好的回去尽心教养四五年,任恁拿一个出来都能翻几番,真要出个绝色绝艺的,那变了摇钱树,倘若攀个高枝就连嬷嬷都沾光。这有一点好处,小人进了楼倌,就想卖便宜买主都不干。一百贯是底价,行内叫坎子价,往后这卖身的老契就是价码,头天挂牌时候要拿了老契给主顾看的。有一条,不管是十二三还是七八岁,都得说是新罗人。

学问啊,听得人直挠头,“想赚啥钱都不容易,弯弯绕绕。”正跨行业交流间,脑海里忽然翻出一件事,“都说新罗的?逢什么人都说?”

“是,这是规矩,哪怕自个人说话都得这么说。”

品牌不能丢,业内规矩也忒多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来辞行,看天色今天是走不了,只好明天赶早。”卢三起身朝我一礼,“还要准备,小的就不打搅侯爷您了,这就告辞。”

“等。明再缓一天,早起过来我交代你点事情,后天走不迟。明天来直接朝门房里通报,进来说话。”

“是!”卢三一口答应。

天色不早,直奔达莱的小院,已经起来了,正靠了架子旁面对一盆月季发呆,我挑门帘的声响都没发觉。

“想什么呢?”

达莱一个激灵,转身就行礼,仓促间差点给架子撞翻。

“没什么事。”我笑着摆摆手,“今想起个事,冒充你堂姐那人的身份怎么解决?我意思就报了户部去,给个籍,过来看看你的意思。”

“是,全凭侯爷做主。”

“嗯,现在家里事多,劳力的问题都交给你解决,尽快让她们调养过来,赶紧掌握织造的技巧,撵棉花下来时都能熟练。”朝达莱屋内打量一番,“这院子靠前厅太近,过往的人多,住得还满意吧?”

“满意,”达莱端了个椅子服侍我坐下,“婢子正琢磨您早上交待的事。”

“哦,满意就好,还说给你换个宽敞点的。早上的事你操心就好,我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尽量办得圆满。”说着起身将架子上的月季端起来横竖观赏一阵,“这花香,开起来也艳,难得是好养活。哎,都好端端的女娃,一个个让人赶牲口一样卖来卖去,”说着用余光扫着达莱的表情,“正是开花的年纪,却骨瘦嶙峋分不清男女,该图的该想的该有的,一场战乱全化为泡影,想想心里就挖抓。”

“是,”达莱仿佛想起了了自己的经历,垂个头,声音发颤,再没搭腔。

“也别太伤心,”我近前拍拍达莱肩膀,安慰道:“各安天命,人活着大部分时间由不得自己,各有各的心事。乐呵呵的人不一定就权高势众,愁眉苦脸的也不一定位小身卑。就拿你来说,一同被贩运京城的姐妹里,能有幸跑出来到了王家就你一个,如今掌管王家这么大的产业,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别老是胆小怕事的仿佛是人都想糟蹋你。算算几率,一道上共来了几个,怕有三五?”

“嗯,”达莱仰脸感激地朝我看过来,“五人,就达莱一个跑了出来。侯爷的话婢子铭记于心,尽力……”

“尽力就对。”内心里长叹口气,伸手撂了撂达莱头发,“这就好,就好。该有的家里都尽量让大家有。这上上下下没说不当人看的,尤其是从里面提拔起来的新人手,往后还指望你们能顶了王家的差使。时间长了,该有的信任就建立起来,拿你不当外人看,心里有什么事别噎着,找我,找体己的都说说,闷了心里愁眉苦脸的我看得也心疼。”轻抚达莱脊背,柔声道:“好了,这么大产业交你我也放心,别哭,吃好歇好,指望你朝家里背钱呢。”

“嗯!”达莱抹抹眼泪,红个眼圈朝我点头,“谢谢您。”

“不耽搁,这饭头上让厨房多弄俩菜,以后尽量少熬夜,年纪还小,学着体谅自己。”说完喊了个丫鬟进来交代两句,叹口气,迈步出门。

第二日,卢三早早跑来通禀求见,还带了几样稀罕的小玩意儿行礼。来的身份不一样了,我既然邀请,来了就是客,对卢三来说是天大的荣幸。

不寒暄,见面就切入正题,“你入行早,跑京城的人贩子可都熟识?”

“京城路途遥远,若真能往返奔波的都是大买卖,干零活的一没门路,好货色不找他,拿手里也卖不上价钱;运过来十几二十个稍微不对就能给官上办了,就算卖掉也只是赔钱。二没能力跑得太远,干这行当一路没地方上接应,说句难听话,连过夜的地都找不到。”左右看看,探头低声道:“若说都拣这便宜生意就没办法做了,行里也有规矩,跑哪条线有跑哪条线的门道,不是任凭谁想干就能干了的。”

“这么说来但凡这边的人贩子你都熟识?”

“不敢说都,可要跑京城,一路上不给同行打招呼是大忌,别说外面人见不得,就行内都能剥他几层皮。”顿了顿,谄媚道:“您这是找人呢?尽管说了,小的保证给您揪出来。”

“嗯,”点点头,“随我去趟大理寺。”

“侯爷饶命!”卢三听罢当面就跪下了,“小的这罪过还进不了那么高的地方,您大人大量……”

笑着踹一脚过去,“你这罪过早该活剐了。起来,谁说带你投案?随我过去看个画。”

“是,您金口玉言,刀山火海也跟了!”卢三摇晃着站起来,苦脸道:“可别……”

“放心,”领卢三出门上马,交代道:“你就我跟班,过去少说话,头给我包严实!”一晚上细细回忆收留达莱前一天里见到的四个人贩子模样,当时天已黄昏,猛的几个大汉站面前吓人一跳,虽说后面三个的相貌早已模糊,可领头的我仔细端详过,音容笑貌记忆犹新。想模着记忆重显出来难度不大,大理寺有专门录案的画师,找个高手来根据我的描述就能画出当事人的面像。

大理寺有熟人,见面说明来意,便客客气气找了个画师出来,高手,一看就是高手,根据我口述一点点的靠近,复原,大半天时间终于有了眉目,就这小子!

拉了画纸端详几遍,叫过卢三,“看清楚,认识不?”

卢三先是爬我手里看,最后索性要过去对了光线辨别,寻思好长一阵,茫然摇头,“没,从来没见过这人。”

“看仔细,”拧眉站了卢三身后,“个头和你差不多高,肩膀能比你窄点,体形差不多。”

“没,真没。”卢三一幅很负责任的样子,“的确面生,别说是跑京城的,这行当,只要朝高丽去,小的都能见个八九不离十。”

“画纸你揣上,同行里再问问,再来送人等你回话。”不甘心,让画师又按了样子临摹几幅,“多给几个人,铺开问,问到了奖励三十贯!当正事办。”

雨过天晴,沐浴在灿烂的晚霞中,心头却有点堵,努力绽放个笑容进了后宅,庭院间的石桌上瓜果摆满,老四和颖嘻嘻哈哈说着什么,二女一会倒在颖怀里,一会朝老四怪笑几下,这情形在家里见怪不怪,可今天看起来却更贴心。笑呵呵站了三女人身后挑了个软桃抠起来。二女顺手拿过去帮我挑皮。

“外面还潮,小心出风湿。”端了牙西瓜蹲了石凳上,“老四给剑南那边话传过去没?”

“不潮,热天里一下就干了。”颖朝埋头塞西瓜的老四敲了一指头,“吃,你姐夫问你话呢!”

“早传了。”老四吃得满嘴汁水横流,口里应了句,赶紧又把头低下,免得染了衣裳。

“嗯,”接过二女递的桃子,“园子里这会最舒服,我去转转,外面吃了,不等我吃饭。”说罢起身朝门外走去。

走了一半才发现二女就跟了身后,手里还端了盆瓜果,见我回头,才问道:“夫君心里有事?”

“嗯。”伸手拿了盆子,“你不吃饭?”

“外面也吃过了。”二女大眼睛眯缝成月牙,皱了鼻子朝我笑,挎了我臂弯,“陪夫君去园子解闷。”

“鬼很。”草木的芬芳随了蒸腾的湿气充满了整个花园。连续深呼吸挤压出肺里的浊气,找了个凉亭坐下,果盆扔了一边,给二女抱过来,“舒坦。”

二女环我身上,舒服的呻吟几声,蹭掉了鞋,踢正亭内凉凳,伸直腿光脚搁上面。朝我眼前凑了凑,“夫君看。”

“看啥?”低头打量,圆鼓鼓的凸了痕迹出来,笑道:“里面空的,小把戏。”

“嘻嘻……”二女将我手拉过去捂住,细声细气地朝我耳旁出热气,“和上次一个样子,好几日都没来了。”

手感不变,却提不起上次的兴致,朝二女小脸上亲了口,“坐我怀里,说说话。”

“嗯,”二女依偎过来,窝我怀里拱舒服了,“因为作坊的事?”

“你听说了?”

二女动了动,骑我腿上,“二娘子下午和夫人讲的,也没听明白,说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和咱家有关系么?”

“哦,我给你说说。”二娘子不知道内情,文化水平还不如我,说也说不清楚。将发生的事从前到后叙述一遍,却没提和卢三交谈的事。

二女窝我怀里没吭声,半天没动。

拨弄二女发梢,白腻的颈子绸缎般光滑。“就这个事,我估计冲咱家产业来的。”

“行后说得都清楚,没找出什么毛病?”二女被我弄得痒痒,扭了扭身子轻轻发笑,双臂在我腰上箍紧,“谁能证明?”

“达莱可以,那女子写的身世上都能自圆其说。”

“嗯,”二女点点头,“达莱怎么说的?着急了去对质,着急给冒名顶替的揪出来?”

“对质是说过,到不着急。”按二女的提示朝下想,到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你觉得呢?”

“妾身没觉得什么,按这事前因后果,若按咱自家人的意思,肯定不会这么快给人揪出来。达莱到咱家这么久了,跟了妾身些日子,又在作坊里一直管事,再弱的性子这点道理也该明白。”二女费劲地仰起脑袋,小虎牙挂了唇边笑得诡异,“什么都撂开,夫君不是说过,对事不对人的话吗?不考虑身边的人,彼此关系,情谊都抛开的话,同样两个人,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您怎么判断谁是谁非呢?”

“说说?”我笑着拍拍二女脑袋,“小妖精。”

二女伸了三个指头晃,“那女人说谎,达莱说谎,都在说谎。”

“解决呢?我只看结果,不理过程。”

“既然这个样子的话,索性都给她俩冤枉了去,只当她俩都说谎。”二女咯咯一笑,“夫君是这个打算吧?”

“是!”我笑着朝二女鼻子捏了把,鬼精鬼精,“你就说你的,别管我的想法。”

“说谎就心虚,达莱急着给对方揪出来一表忠心。咱们看紧达莱就成,剩下的让达莱去干,她绝对不会放过对方,不考虑咱家,她也绝对不给对方一丝生路,定不放过一个人。下来就好办,这几年来咱家就她和胡帐房的小妾,随便找个理由就铲除了。”

二女是我心头肉,话也说得让我心头乱颤,小姑娘总能让复杂问题简单化,当然也狠毒化。达莱啊,我的确很为难,采纳二女的建议就对王家百利而无一害,可良心让我变得犹豫起来,看来我还达不到二女的境界。

“夫君为难了么?”二女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您也这么想过吧?二女帮您说出来,您好犹豫。”

“嗯,”我认真地点点头,“想归想,你说出来,我犹豫,这正常。”

二女笑了笑,抱得更紧了,“您拿主意,不过说到达莱,如果真的存了二心,她为什么呢?”

笑了笑,望着二女,等她说下去。

“她来的时候,咱家花露水作坊才开张不久,声名并不彰显,高丽那边才灭国,肯定不会是为了秘方工艺。”二女掐了指头开始排除,“高丽王族前脚押解到京,她后脚被咱家狗咬,家教修养上,即便不是高男德的女儿,也绝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眉目

更新时间:2007-1-11 14:26:00 本章字数:5538

二女最对我的脾气,小丫头有着惊人的洞察力,而且豁达,对,豁达,她从不计较谁是谁非,更不计较得失,所以我辛苦找证据试图证明达莱清白的努力在她眼里是属于无用功的,牵连,或者从分析过程中发现有牵连可能的,一律治罪,决不姑息!

杀伐果断,真要和苦难童年联系在一起实在牵强,本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性格,抱了二女的时候我感觉浑身都是斗志,有她在,先不论达莱有没有不利王家的企图,光看能力上的差距,我就打算给达莱买份保险,受益人当然是我啦。

“好,知道就行,还用不上你插手,夫人那边暂时没必要说。”天就黑了,放二女下来,“回去找点东西吃,一天都没吃饭了。

“那妾身给您下碗面?”二女蹲在地上穿鞋,“夫君请别操心,就算达莱是外人指派的,也闹不出大动静来,或者是前些年有人看好您的前程,费尽心机弄她进来等您有朝一日登堂入室成了权臣……如今怕是失望透顶了,估计早就将达莱这条线放弃了。”

“好,吃面。”二女机灵,知道怎么劝人,一句话就说的我心头大宽,就是,当时为我啥来的?股票嘛,当年具有投资价值的没有几只,就我有黑马象,闹的动静不小,可后期涨势可悲,如今弄个农林院校里当副校长,外人看来失去投资价值,可能已经割肉离场了。这么想来轻快不少,一高兴架了二女跌跌撞撞地出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