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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

  “现下困了吗?”

  卫觎点到而止,漫淡地起了身,隔着一方茶案,弯腰抄起簪缨面前的茶盏一口饮尽,那是方才簪缨奉给他的茶,忘了调换。撂回去的,是一支仅剩一股花蕊的冰银小钗,“不困也要歇了,大晚了。”

  簪缨慢吞吞跟着站起,见他神色不以为意,浑不似方才话里的动魄惊心,嗫嚅一下,也不好再追问。

  余光掠过更漏,不晓得今夜何以过得这么快,簪缨只得颔首福身:“阿缨今日受教,敬送小舅舅。”

  “多礼。”卫觎说了她一句,目光在小女娘所穿的白襦曲裾上掠了两眼,盘踞在心头多时的疑虑又冒了出来。

  他一步一沉走到门口,到底又停下。

  侧身含眸,声低如磬:“阿奴为谁服素?”

  簪缨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灯影下,卫觎的侧脸沉静如旧。

  他其实并没看着她,而是微微垂低视线,带些避让与纵容的意思,不露锋芒,让人心安。

  簪缨心中忽便酸涩。

  没有人瞧得出她的心事。她在宫里时一味衣着简素,按理说如今已经自由,想穿红穿绿都随她喜欢,可她出入的衣着依旧只是浅衣白裳,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旁人只道她习惯如此,也劝她不妨试试新鲜颜色。

  只有小舅舅,总是能一眼看穿她,问她:为谁服丧?

  她垂下睫,心中说,为我自己。

  口中赖道:“小舅舅,我困啦。”

  卫觎见她不愿说,果真收回视线,转过屏风,一去无痕。

  “大司马真走了吧?”

  西厢抱厦,杜掌柜撑着精神头和护院再三确认过,微舒一口气,可算是能睡觉了。

  沐浴已毕的任氏在里间篦着湿发,犹觉不妥,“如此大晚地过来,还径入小娘子闺阁……”

  杜掌柜嗐一声,“大司马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若真有意避开人,咱们便不会知道了。你不晓得,他从军前便行止随心,不受常礼拘束,曾在东家的屋子里和姑爷彻夜清谈,把东家烦得直撵人,笑骂他小猢狲……”

  说起往事,杜掌柜眼里浮起一点细碎的笑意,却凝不成形,又打着漩儿渺渺沉了下去。

  叹息一声:“从前呐,不提了。”

  ……

  日子忽倏而过,一晃到了六月初一。

  簪缨应邀赴王氏之宴,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宫以外的筵席,第一次不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清晨洗漱后,素发垂腰坐于镜前的簪缨,发觉刘海已经挡眼。春堇手持象牙梳,提议为她将额发梳上去,簪缨轻嗯一声。

  任娘子也提前备了许多套鲜衣靓服,供小娘子挑选。簪缨透过镜面一一扫过,说:“穿白。”

第33章

  这王家举办的赏花宴, 表面上是为了交好拉拢簪缨,实则未尝不是借此机会,掂量掂量她的骨头有几两重, 值不值得王氏费心结交。

  此前几日,王家还故作姿态地送来了赏花宴的邀请名单,请簪缨这位上宾斟酌增减。簪缨不做那等小家子气的事,一眼未看, 直接退了回去,回话说客随主便。

  春堇对此有些担心:“小娘子, 傅家的人……不会也去吧?”

  她知道小娘子眼下头一份儿不想见的就是傅家人,其次便是太子, 哦, 两者排序或者不分伯仲。那日傅家老太太来乌衣巷闹了一通后,小娘子主动提出开祠除名, 且给了傅家十日之期, 明日, 便是最后一日了。

  簪缨不以为意道, “王氏若有心,自不会让我做难;若无意, 我又不是见不得人,犯不着避着这些人,来或不来,干我何事。”

  春堇点头称是,一双巧手将簪缨从垂髫之年起一直蓄到如今的额发分梳两边,露出小娘子的螓首蛾眉。入眼见额白胜雪, 黛眉长青, 玉脂颦娇, 霎那便似云开月霁,光华映镜。

  春堇望着蓦然变了一样气质的小娘子,目光盈盈,“顾小娘子说得果真不错,小娘子这些年真是……委屈了。”

  往常小女君亦颜娇色美,然而常年遮着刘海,难免显出几分笨拙稚气。一朝改换发型,姣容逸质便再无所掩藏。

  她又将簪缨柔软的鬓发回环,与额发相接,篦以双股珍珠钿,拧成一对精巧的随云流苏鬟,顶发簪玉蝉钗,剩下长长的乌发,便系以缃缎垂及腰身。

  春堇还打算为小娘子装点眉妆与靥妆,被簪缨怕烦地阻止了。也未如何施粉,著好襦裳,到了巳时便出门。

  新蕤园府门外,车马已齐备,那王家同簪缨是住在一条巷子里的,好几辆精巧的通帷车堪堪相连。王家大妇作为今日的东道主,没有早早地去到乐游苑主持,而是特意等着簪缨同行。

  王家大妇本为谢氏女,所嫁的是王氏长房之子王逍,便是而今的丞相,管理着王氏中馈。

  此日她身着一袭鸟龙卷草绣纹茱萸锦衣,携婢呼仆出得府门,与簪缨一行正是脚前脚后,便遣女使来邀她同坐一车。

  簪缨遥遥见拜,道不敢与尊长平坐。

  长巷中纵立的黛瓦与横蜒的青阶交错,满目肃沉的灰,一位亭然玉立的小女娘置身其间,纤髾似云,皎兮皭兮。王夫人一眼望见,便觉清沁怡人,颔了下首,又邀她与家下三娘同乘一车去乐游苑。

  那王三娘便是与傅则安定了亲事的王蓿,二人是旧识,簪缨没再拒绝。

  王蓿早已看到了她,只等堂伯母上车先行后,忙带着婢女褰裾来到簪缨面前。

  等看清她雪肤乌发,如换一人,王蓿又怔住。

  她把住簪缨的手臂,好生看了她几眼,关切地问:“阿缨你可还好?原本好端端的在宫里,怎么就……”

  “我很好。”簪缨把臂微笑,透出点撒娇的样子,“三娘,咱们上车说,我还从未去过乐游苑呢,三娘陪我。”

  “这是自然。”王蓿出门前得过家里的交代,今日不用她做别的,只消一刻不离陪在傅娘子身边,阿缨是王氏贵客,不可出差池。

  两人才欲登舆,巷口忽有一辆青缯马车拐了进来,有人呼道:“阿缨姊姊!”

  簪缨觉得声音耳熟,那马车的帷帘被一只素手挑起,露出一张白皙的容长细脸,脆生生道:“听闻王家乐游苑设宴,阿祖特赦许我进城,姊姊慈悲,带我去凑个热闹吧。”

  “顾娘子?”

  簪缨眼神一亮,那一蹦下车来的正是顾细婵,忙伸手挽住她,“你怎会来了,春堇早起时还同我念着你。”

  “哎呀!”顾细婵瞧见她先一拍手,“我便说如此梳发好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而后心道:她当然得来了,祖父一听说王氏在乐游苑设宴招待阿缨姊姊,思量再三,便派她进城来,让她跟在阿缨姊姊左右,务必留神阿缨姊姊的入口之食,授受之物,不可马虎。

  顾细婵是在山林别野间长大的不假,却不代表她对世家贵胄圈中之事一无所知。十几年前,顾家卷入的那场宫廷倾轧,每个顾家小辈无不听长辈耳提面命过,这种种阴私,顾细婵深恶痛绝。

  而阿缨姊姊才与太子殿下退婚,宫里那头黑不提白不提的,她知晓祖父担心什么,当然对此上心。

  簪缨给三娘和阿婵两方引见,顾细婵听闻,油然起敬:“原来那位名声遐迩的‘王氏姝丽,书画双绝’便是阿姊,小妹久仰大名!”

  王三娘淡笑:“顾家妹妹所说的是我堂姐,我丞相堂伯的三女,蓿才学平平,如何能够比肩。”

  心下却也惊异——顾氏已有多年不与京城往来了,顾氏家主乃三公之才,却隐居川壑之间,家中四郎多番登门向顾公求教,都无缘一见,阿缨何时却与顾氏女如此亲密了?

  这位顾家妹妹来赴她家的东道,事态可大可小,王蓿忙给婢女一个眼色,令她追上前车去向主母通报,自己殷切地邀顾娘子同乘舆车。

  顾细婵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三女依次登车,她不等坐稳,又挑开帷帘向外四处乱瞧,嘴里问簪缨:“十六叔呢,他去不去?”

  簪缨老实道:“未听他提过。小——大司马不曾受邀,应有自己的事务忙吧。”

  王蓿听见她们的对话,再次心惊:要是那位大司马纡尊现身乐游苑,在场的别管是声名赫赫的俊杰还是闺名远扬的才女,哪个还敢出声喘气?

  “阿缨……”她拉拉簪缨雪白的广袖,“你与大司马,是……”

  簪缨闻言,目光和软一分,“大司马看在亡母的情份上,对我多有庇佑。”

  说完发觉三娘目光惶惑,她忙替人辨白:“姊姊切莫听信外界传闻,大司马沈静煦和,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

  沈静煦和?卫大司马?王蓿迟迟地点头:“是吗……”

  这时车子驶动,八名北府卫步履整肃地随扈于车尾,顾细婵一看就明白了,舒了口气,放下帘子自语,“这也与亲自去没什么两样了。”

  马车宽敞,道路漫长,王蓿见顾小娘子不是外人,便忍不住低低地与簪缨说起她迁籍的事,“阿缨,你是否再考虑一下,如今那傅府……听说已经消停多了,你便保留士籍,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簪缨看了王三娘一眼,知道依她出身王氏的背景,劝自己保留士族名籍,是真心为她考虑的,却道:“我父女户籍留在傅氏一日,我嫌麻烦,我觉恶心。他们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如今想息事宁人,却晚了些。”

  一把清软如江南烟雨的嗓音,落在王蓿耳朵里,不啻惊雷。

  只因她深知从前的阿缨是什么样子的,她性子软,心肠软,声音软,笑容软,连眼神都软媚得浑然天成,无邪无尘。

  她从前想,满建康城,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花雪堆就的人了。

  只有阿缨,让人看一眼便会心软,便不忍心伤害她半分。

  而如今,那对漂亮的桃花眸澹澹钩出了棱角,如飞白暗渡,墨笔出锋。

  簪缨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

  王蓿垂低眉睫,沉默半晌,轻道:“阿缨,你定是吃了很多苦。”

  “我的苦,都过去了。”簪缨语气清淡,望向三娘,“阿姊,你的苦还要吃到何时呢?”

第34章

  王蓿有些吃惊地抬起眼, 便听簪缨道:“那日阿姊送拜帖来府上,不曾接见, 怪我不周。只是想问阿姊, 那天是否为了傅家的事来劝我,是不是傅则安让你帮忙从中调解的?”

  王蓿听她一口一个傅则安地叫,尚有些不习惯, 白若削葱的手指卷动冰丝纨扇穗子,道声:“他……”

  而后不好意思地看了顾小娘子一眼, 方尴尬道, “他头一回给我写信,便是遇了难事, 我总不好置之不理。”

  顾细婵是个识趣的, 听她们说闺阁话,自己挑帷张望车外风景,也是津津有味。

  簪缨问:“那么你家愿意你帮着傅氏说话吗?”

  王氏便垂睫不语, 神情似有落寞。

  簪缨皱起眉, “定亲两年从未有过一笺半语,第一封信, 便是遇了难处有求于你, 却丝毫不顾虑你的处境。他若当真怜惜于你, 便不该如此自私, 若心中少情,阿姊自己也说, 傅氏经此一回不成气候了,你又何必……”

  王蓿一时失语, 又抬眸柔爱地看着簪缨, “阿缨, 你的口才也变好了。”

  她能与前世的簪缨成为性格相投的好友,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与傅家那位江离公子订亲时,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见识过傅郎君的人才,也读过他的诗赋文章,说不曾动心,是假的。

  像她这样的门弟,出一些才女名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巾帼也未必输得须眉。然她父亲只她一女,他们这一房不甚兴旺,她从小便无堂姊的高才,也无堂妹的心气,只想不争不闹地过些平常日子,既订了亲,听闻郎君人也不错,安心待嫁就是了。

  只是渐渐的,她也发现,傅郎君修身知礼不假,也太过守礼了。比如在某场诗会花宴上遇到,倘旁周无人,他便恨不得退避三尺,不与她私相授受。

  开始王蓿觉得此君慎独,可堪托付终身,可慢慢的,她便疑惑傅郎君是否根本不喜自己。

  否则,又怎会视她如木如石,没有半分柔情。

  前段日子听说他带着一位族妹大肆参加名门宴会,照顾周到,王蓿才知傅郎君不是不会热切待人,只是心里有个亲疏罢了。

  她远远的见过那位傅氏小女娘一面,心里却不解,又替阿缨不值——都从未见傅郎君带阿缨参过筵宴、呵护如此。

  他疏亲而近远,真是奇怪。

  直到出了华林园那档子事,王蓿才明白其中缘故。

  “傅家纵容外庶女,笃而无礼,确实欺你太甚。”

  王蓿说罢,又苦笑道:“我如今还在孝中,未来如何,心也淡了。可阿缨,我的婚事,我自己又如何做得主。”

  簪缨讶异:“傅氏主母不堪,傅骁辞官,傅则安降品,难道王氏还没有替你退婚的意思?”

  王蓿微微一笑,目中透出哀婉之色。

  当初阿父还在时,这门婚事尚且是堂叔一言定下的,如今只剩了她与阿母,看似一门亲恭孝悌,活得与本支姊妹无二,说破了,还是逃不开寄人篱下四个字。

  簪缨才问出口,自己便回过味来,王家这是仍在观望!如今太子还在位,傅家未来如何尚未可知,莫如牺牲一个不甚重要的旁支侄女的婚姻,去做个“无伤大雅”的赌注,非但无损,还能得到重诺之名。

  她想起前世王蓿出孝后,苦苦在闺中等着傅氏来娶亲,眸中霜色微凝。

  她轻轻地握住三娘的手。

  三娘是一个好姑娘,好人不该因他是个好人,因他心软良善不害人,便被人害,被天欺。

  软弱并不是一种罪过。

  至少她不认。这世道也不该如此。

  “会好的。”簪缨声音很轻,落在虚处的目光甸如沉石。

  乐游苑在宫城向北三里处,南渡之初,曾作皇家御用的药圃,而今便是王孙贵族的游园,依傍着钟山与覆舟山,北有玄武湖,风景独到。

  马车辚辚,触目已能望见青山华林,是近及苑囿外围了。

  顾细婵觑见王家姊姊神色恢复了从容,终于可以把快要扭断的脖子收回来。

  只是余光一晃的功夫,她又咦了一声,视线定在园林的北方。

  那里影影绰绰伫着一片高楹宫宇,然而只有半截子,拿绢幛半围不围的,瞧着不大好看,也不知是何处。

  她拿指一指,王蓿对她解释:“那是年初时动工,为陛下寿诞所修的行宫,前几日却不知为何停工了,白撂在那里。”

  她不知道这里头的事,簪缨却心知肚明,唇角微勾。

  她顺着帷帘瞥去一眼,心想王家办人事的时候还是老道的,特意将宴会定在这乐游苑,云集的宾客一抬眼,便能瞧见那座修了一半的行宫,就不知庾氏此刻心里,是何滋味。

  众位小娘子的侍女仆婢皆在后头下车,在外轻敲壁厢,提醒女娘们可以下车入园了。

  三女携衣联袂,正欲下车,忽听车外一人唤道:

  “阿缨。”

  王蓿的身子微僵。

  簪缨眸底霎那沁出冰雪之色,拉着三娘稳当地坐了回去,对阿婵轻道,“再等一会。”

  而后便听车外任娘子的声音响起:“傅郎君今日来到此地,不大合适吧。还是你们一门祖慈孙孝,有样学样,特意给我们小娘子添堵来了?”

  杨柳岸畔,一个头戴漆纱素冠,身着黑绸襕袍的年轻男子立在王氏帷车之下,正是傅则安。

  经历了一场家中变故,他冠玉般的面庞瘦削下去,唇色白薄,眸光颓靡,倒将一身风姿衬得更萧荦了几分。

  他目光盯着紧掩的车帷,声音微哑:“阿缨,你莫误会。我此来……并不为别的,此前确是傅府行事荒谬,是我们偏心自负,对不住你……我,只是想当面同你确认,你若决意要与傅府断绝,我便、便延请宗族耆老,明日,便在祠堂决意此事。”

  他眼睛里布着殷红的血丝,说话时眉心郁结。

  这些日子他守在祖母榻边侍药,心里想的却全是祖母那凌阿缨的一幕。他将傅家对待簪缨的种种不公,翻来覆去想了个遍,越想,心里越悔。

  他心里是断不愿意让阿缨失了名籍的,这对于一个初长成人的小女娘来说,太残忍了。

  ——可这残忍,又何尝不是他们一步一步造成的。

  所以这若是阿缨所愿,他不敢再求她回头,愿意为她达成。

  只是要当面问过她的意思。

  前几日,傅则安去乌衣巷拜访,府外的值守拦着不通报,他这才会到此地来等。

  他等了半晌,车里只传出平平的四个字:“我必依约。”

  傅则安乍然听到阿缨的声音,不再温软,也不再亲昵,就如对着个最最陌生的人,鼻腔一酸。

  忽便想起自己曾经斥她不知礼,不温顺,不顾大局,还用《庄子》比她……

  “阿缨,大兄错了。”

  “这话可是错了。”

  任娘子立在车厢外抢白,抱臂冷笑道,“我们小娘子与郎君、与贵府再无关系,这声‘大兄’大可不必,郎君也万莫再呼小娘子闺名,没有这个规矩。”

  “要说傅郎君也是真心体贴人,之前口口声声要将小娘子剔出族谱的,是你们傅家人吧,而今做出这大度样子,倒像你们要成全小娘子的心愿了!快快收起此态,好腾出地方给你们那心尖上的二娘子入籍,一家子骨肉团圆为上!哦,是了,今日傅郎君何以没带上你那位好妹妹一同来?想是这几个月的名门大宴,郎君都带她走遍

  了吧,该露的脸都露够了,该结识的贵人都结识了,该攀附的交情也都攀上了,所以腻了,看不上眼了吧?”

  车厢里,顾细婵与王蓿顾及簪缨,都不作声。

  顾小娘子轻轻摇动她的衣袖,王蓿则心疼地握住簪缨指尖。簪缨却是对她们抿唇一笑,摇了摇头,神情间并无伤感之色。

  为没心的人伤心,多余,也不值当。

  车外,傅则安目色闪动,一声不吭地领受。

  都是他应受的。

  他……确实从未带簪缨参加过任何宫外的宴会。

  过去他总觉得宫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阿缨受着保护,便不会被伤害。可曾几何时,阿缨也曾求过他领她出去玩的,是他碍于宫规,不曾答允。

  曾几何时,阿缨连见生人都腼腆,今日她却要在与太子退婚后,顶着议论一个人面对这么多陌生人。

  傅则安很想陪着她一同进乐游苑。

  可那样一来,她身上的非议只会更多。

  “阿……小娘子,园中的芍药坞景色很美,杏坛与篁台也雅致……”

  傅则安立在车盖打下的阴影里,声音发哽发疼:“你别多吃酒,别靠近水边,别怕……那些郎君女娘多是和善的人……”

  任娘子听他絮絮叨叨,真是不懂了,这些不合时宜的关心和过时不候的找补,如今还有什么屁用。

  她正要开口赶人,车帘子忽而挑开。

  傅则安猝然便看见半张冰清雪冷的脸。

  疏清风骨,不颦不笑,迥不似从前。

  他红着眼眶,千言万语,唯有躬下身去,一揖到地。

  “簪缨,对不住。”

  簪缨一眼都没看他,掀帘也不是为了听他说话,身子向后靠去,露出王蓿的脸。

  他真正对不起的哪里是她。

  傅则安起身便看见王三娘,山眉如岚,正脉脉看着自己,似有无尽言语,又似心灰意冷。

  他心神一悸,无地自容地再度揖手:“三娘,对不住……”

  王蓿目光轻漾。

  簪缨刷地摔下帘子,再不理会此人,命帷车再向前驶出一箭地停下。三女这才踩着踏凳下车来。

  视野豁然开阔起来,入目满眼,红香绿玉,远方山似莲花艳,近处水流明月光。簪缨望着那山色清奇,心中喜欢,不由遮扇远眺,口中问:

  “那是什么山?”

  接引的王氏婢奴笑道,“回小娘子,是覆舟山。”

  簪缨一愣,在她身后的任娘子也变色,王蓿立即反应过来,忙令那小奴退下,引簪缨看竹看水。

  顾细婵年纪小,唐夫人在海上沉舟罹难时,她才刚出生,不大晓得此事,却是张望着驰道边上那一长排的车驾出奇。

  “紫绛油軿车、青盖云母犊车……咦,这是公主与皇子仪驾啊。”她扳指头想了想,转头问王家姊姊,“想是二皇子与五公主也受邀过来了?”

  她人不在京城,可对于皇族仪仗、士族谱系的了解,亦是从小习背,了如指掌。

  王蓿的面色尴尬起来。

  王家与二皇子一派走得近,这样的场合,自然落不下他们。

  簪缨不以为意,“无妨,咱们过去吧。”

  却说此日的乐游苑内,青槐随拂,绿柳逐风,高台低榭,锦帐凉亭,樽中石榴,案上葡萄,无不齐备,及至大族高宾,无不早至。

  王谢两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半数皆在这里了,这在寻常的聚会中极其少见。为的,还是对那位只闻其名而不见其真面目的傅家女娘好奇。

  此女被皇后养在内宫多年,足不出宫,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随着她与太子殿下退婚之事广为传

  扬的,便是当日太子对小傅氏说的那句:她不如你。

  没几人见过傅簪缨,却有许多人都亲眼见过那位名叫傅妆雪的女娘。

  中人之姿而已呵,也未见得出奇。

  太子既说自家的未婚妇不如她,而那日参宴的王氏老夫人却赞傅簪缨“形佳骨娴,色清质好”,难免好奇孰是孰非。

  ——要知王老夫人的眼界独高,可从不轻易夸人。

  谢家妇程蕴,与王家妇谢霜这一对姑娣,相见寒暄,同坐一处。别家夫人有好信的,前来拜问:

  “您二位夫人是见过那位傅娘子的,敢问比之那小傅氏,何如?”

  性情爽朗的程蕴先笑了,“快别这么比,说是云泥之别,都玷低了那云,侮及了那泥。”

  王夫人容德端庄,慢慢理了下卷草纹深衣制缘的袖口,曼声缓言:

  “夫人可听说大司马的祖上,曾出过一位卫玠郎君,人称玉人,时人皆曰:‘王氏三子,不如卫家一儿’。”

  那位好事的夫人一听涉及大司马,悚然一静,哪敢在背后议论那一位,讪讪不敢高声:“河东卫氏的容相风骨,自是不可比拟的……”

  王夫人道:“我膝下那三个女儿,比之傅女,亦当如是。”

  谢夫人听了笑道,“你过谦了。”

  然而京城人都知道,王丞相的这位夫人最是风姿谨肃,不激不随,但凡出口之语,绝不夸饰,亦不虚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