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摇头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去挑起各部之争的,人多反而不便,但也需提前做好准备。叫人将云起、古令、贤俊这三位道友请来,他们恰好还在奉仙城,我要向他们借三件神器。再召集三百名勇士…不不不,还是三百头猪吧,明天就得准备好。”
玄源笑道:“你如今已是国君,一声令下举国从命,三百头猪当然没问题。就算家猪凑不齐,赤望丘中还有那么多弟子呢,去蛮荒山野抓野猪也能给你抓够了。”
以虎娃的身份,既然已经向负责调解、公断各部之争的中华天子说明了情况,实在用不着再给蛊黎钟什么交待,更用不着特意跑去一趟。他和玄源对事情的性质也判断得很清楚,吴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绝不仅是为了给一个废物儿子报仇,而且少甲辰也确实该死。
水火不容的重辰部与共工部对峙于大江北岸,也共同形成了压制九黎诸部的屏障,可如今这个平衡被打破了。丹朱先与共工部结盟,又收服了九黎诸部,假如九黎诸部完成整合发展壮大,再通过丹朱与共工部联手对付重辰部,那么重辰部在将来的处境会临非常不利。
所以重辰部不想被动等待形势越来越不利的变化,已主动出手破局了。九黎内部完成了整合,又斩除妖邪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但如今毕竟立足未稳,还没有来得及发展壮大。重辰部应是打算先将他们打残了再说,至少是给予重创,让九黎在很长时间内缓不过气来。
重辰部敢大举进犯九黎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伯羿斩除了妖邪。大妖与邪修尽除,固然是为九黎诸部将来的发展扫清了障碍,但凡事有利也有弊,它同样使九黎诸部在面对外来的强敌时,失去了强有力的依仗与屏障。
那些大妖和邪修所占据的地盘,很多是南荒中的宝地和要地,不仅九黎诸部族人不得侵犯,外来人也同样不能进入,这就相当于一道道屏障了。而且伯羿斩杀的大妖中有好几位强大的神将,像凿齿那样的神将自不可能再帮助九黎族人出手,可有的神将仍是能请动的。
那几位强大的神将占据宝地与重要的路口,禁止九黎族人涉足,并每年索取供奉,的确成了沉重的负担。可是九黎诸部若遇到了强大的敌人,在肯付出足够的代价的情况下,还是能请求那几位神将出手的,可如今它们都已经被斩除了。
从九黎内部来说,这是好事,除了去尾大不掉的祸患,但遭遇强大的外敌时,也等于失去了制衡的手段。重辰部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决定大举入侵。
玄源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虎娃出面就能平息事态,他只能把自己也卷进去。若是如此,少务也不可能选择别的立场,便等于将巴国与巴原也卷进去了。但虎娃还是打算去一趟九黎,并不是与谁交待什么,而是去保全奔流村族人,假如他不去的话,那些人最终难逃一死。
可是虎娃为何要借三件神器,又为何要找来三百头猪?次日便有了答案。
虎娃也体会到了国君权势所带来的便利,一声令下,次日中午三百头猪便凑齐了,并被集中到了城外指定的地点,个个膘肥体壮。
原本奉仙国能在半天时间内凑来三百头家猪,可是经办官员觉得其中有几十头猪太过瘦弱,便又派人在山野中抓来了更强壮的野猪替换。
第076章、奔流之殇(下)
见臣民办事如此尽心且有效率,虎娃褒扬之余也只得苦笑,因为这些猪越壮硕,他将要做的事情便越困难。
这是一片开阔的野地,闲杂人等早已回避。虎娃站在半空挥手祭出一片黑雾,正是借自贤俊的神器妖墨;紧接着又扔出一枚四四方方的石印,落地之后竟化为了一座洞府,是借自云起的神器石屋。
一阵风卷过猪耳,这些猪就像受到了什么召唤,发出哼哼的叫声,争先涌进了洞府中。虎娃于半空再一挥手,黑雾升起笼罩住洞府,光影变幻间洞府竟消失不见,平地上只有一团灰蒙蒙的雾气。
虎娃最后祭出了从古令那里借来的神器夔角,只见一条独角夔龙冲进入雾气盘旋着发出一声清啸,然后驾驭着这团雾气飞到远方的山野中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又闻清啸之声,那条夔龙又飞了回来,雾气散开露出洞府,三百头猪又跑了出来。
虎娃收起了三件神器,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此番施法消耗极大。玄源在一旁小声道:“来去皆十余里,如果只想将这仙家洞府挪移到远方,以夫君的法力,一次也就是三十余里,不可能将他们直接从九黎带到巴原。”
虎娃点头道:“这比我想象的要吃力,若非修为更进,就算知此手段也很难施展出来。一次三十余里,将奔流村族人全部带走、暂时转移到安全之地也勉强可以了,再多费些时日、多耗些法力、多做几次挪移,也能把他们带到巴原来。”
多费些时日、多耗些法力、多做几次挪移,虎娃话说得轻松,玄源却倒吸一口凉气。她很明白想做到这一点是多么艰辛,又需要怎样的大气魄与意志。
虎娃今天尝试的手段,就是怎样将奔流村举族迁走,用三百头猪做试验。举族迁移并没有什么困难,假如虎娃派高手保护,也能寻找道路将他们送到巴原。可那样路上难免出现很多伤亡,更重要的是无法掩饰行踪,很容易就会被高人追查到。
所以虎娃想了个办法,要毫无痕迹地将奔流村族人悄然带走,哪怕仙家高人也追查不到任何线索,他使用了洞天神器。
如果仅仅需要洞天神器,也许羊寒灵手中的啸山印更合适,可是虎娃还要将神器所化的仙家洞府挪移走,单纯依靠洞天神器是办不到的。无论是啸山印还是石屋,落地展开之后才能化为仙家洞府,收起来随身带走的时候就相当于一件空间神器。
如果把那仙家洞府收起来,里面的人也就活不了了,所以只能整体挪移,而理论上洞天神器展开后又是挪不走的。也就是虎娃才能想到另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而且真能施展出来。
用神器妖墨铺地化为一片虚拟的山川,将洞天神器展开在妖墨上,然后幻化神器为夔龙将妖墨给托走,也就相当于挪走了仙家洞府,而且可以不留任何痕迹,将躲进洞府里面的人也全部带走了。瞬间穿行空间而去,以虎娃如今的法力,一次能挪移出三十里。
三十里,凡人步行可至,但虎娃是瞬间穿行空间将人挪走,没有任何可追查的线索。既然要施展这种手段,啸山印就不如云起的石屋合适了,因为那石屋与妖墨、夔角是得自黑白丘仙家洞府的同源神器,才能配合施展得如此精妙。
其实理论上,虎娃用他为太乙亲手炼制的大道宝瓶也可以。谁也说不清大道宝瓶究竟是哪一种神器,它就是虎娃所独创的,可于斗法中收摄对手,同样可以将奔流村的族人都收进去,似空间神器又似洞天神器,却又与寻常的空间神器或洞天神器都有所区别。
但虎娃若使用大道宝瓶,却很难将那么多人一起收摄带走,还不如眼前的手段好用,再说大道宝瓶是太乙的随身神器,太乙将随崇伯鲧去西荒高原探查天时异变。虎娃不用任何神器辅助,仅用仙家随身空间结界神通,带走几个人也没问题,但同样带不走那么多。
虎娃的确是打算去一趟九黎,但他并不想卷入各部纷争之中,该说明的情况,他已经通过那枚玉箴托卢张向中华天子禀明了,此去只是为了保全奔流村一族。
说实话,虎娃完全可以不去理会这些人,当初早已帮过他们了,但是感伤奔流杠父子之死,虎娃还是想把当初的事情继续做完、做好,毕竟他也参与了此事,目的就是为了保全这些无辜的村寨族人。
奔流村族人却不可能知道,仅仅是因为族长父子做出的选择,让远方的这位仙家动了一个念头,便会付出这么多努力、耗费如此之巨的仙家神通法力、还动用了三件神器。
虎娃试练大神通成功,随即便离开了奉仙国,在飞天赶路的途中缓缓恢复法力,他并未与同样返回九黎之地的蛊黎钟同行,离开前和少务打了声招呼。
虎娃不可能用这种手段一直将奔流村族人挪移到奉仙国来,至多带着他们穿过蛮荒进入巴原,这么一个村寨的族人很好安排,在巴原西南边缘随便划一片地方让他们定居即可。
虎娃已离去,负责“收猪”的奉仙国辅正大人梁羽看着空地上到处乱跑的三百头猪,小声问玄源道:“宗主,这些猪怎么处理呀?都已经花钱从民众那里买下了,也不好再送回去了。”
玄源:“崇伯鲧已驾云辇远去西荒,但他从族中带来的三百勇士、随行仪仗以及车队民夫还在奉仙国,少务带来的亲卫也在,就犒赏这些勇士吧。”
…
虎娃御夔角化身为一条夔龙,隐匿身形穿行于云端,并没有以全速赶路,等神气法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恰好来到了如今奔流村一族的定居地。
此处在原先蛊黎部地盘的西偏北方向,位于原修蛇领地的边缘,修蛇被斩杀后,这一带也成为黎民可以开拓的新地域。虎娃早就在蛊黎钟那里问清楚了地点,原先也曾来过这里,以他的修为,元神世界中自有清晰的天地景象,是绝不会找错的。
可是站在半空望去,仍是一片荒野景象,根本看不见村寨的踪影。这里是一片地势起伏不大的平原,原先的丘陵以及茂盛的植被,都在伯羿和修蛇那一战中被摧毁了。
南荒气候湿热,相比大江以北并不适合居住,而这里已经是难得的相对宜居之地了。经过了两个春天,很多树木已经重新生长出来,有些新生的植被都已经有一人多高了,在这初夏时节呈现出一片青翠之色。
无论谁飞天经过这里,恐怕都不会察觉到任何异状,但这恰恰不正常,村寨在哪里呢,奔流村族人开垦的田地怎么也没有痕迹呢?虎娃落下云端显出身形朝前方走去,眉头越皱越深,突然挥手祭出了石头蛋,化为剑阵笼罩住远处的一片空间。
剑光四射间,仿佛有一片巨大的泡影被绞碎了,露出了村寨与田地的痕迹。有人以大神通造了一个幻境,笼罩住了奔流村新址所在,而且还不是简单的幻境,更带有封闭空间的法阵,至少要有九境地仙修为才能施展。
幻境掩盖了村寨中的景象,而那封闭空间的仙家法阵则隔绝了村寨中的气息,不将其打破,便不可能感应与察觉到其中的情形。虎娃举步走入村寨中,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眼神中掩饰不住悲切与愤怒,收回石头蛋握在手中,连手都在轻轻发颤。
这是一个正在建造中的村寨,有很多竹木搭成的棚子是临时住所,但旁边已凿石垒土正在修建坚固的永久性房屋,而外围的寨墙已经建好,那坚固的石块垒得十分用心。可见奔流村族人就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新家,这段时间都在不辞劳苦地精心建造着村寨。
所有族人都在村寨里,但已全部断绝了生机,就倒毙在平日生活的各个位置。他们的身体表面看不见任何伤痕,被大法力瞬间取命,那封闭空间的仙家法阵似乎也有延缓时间变化的效果,所有的尸体都未腐坏,他们就像刚刚死去一般。
但这些人死得并不平静,大多带着惊恐的表情,有人正在张口呼喊,有人在跪地求饶,有人向屋中奔跑却倒了门前,仿佛时光就凝固在了他们临终前的一瞬。他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看见了行凶者,却最终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命运。
走到村寨中央,刚刚修好不久的水池边,虎娃看见一位年轻女子靠在一棵树下死去,怀中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婴儿,而他们身前是一条狗,保持着扑击而出的姿势倒毙。
那条狗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它也本能地感觉有人会威胁到主人的生命,在临死前尽力扑了出去,却无力改变什么。
不仅是人,村中所饲养的家畜都未能幸免,甚至连只活着的苍蝇和虫子都没有,在那幻境和空间法阵曾笼罩的范围内,一片死寂,所有生机断绝。
第077章、假如虎娃没有路过奔流村(上)
很难形容虎娃此刻的感受,他没有像在册封典礼上遭遇刺客那样一怒冲天,但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压抑得可怕,那深邃的怒意与哀戚却已渐渐收敛到眼神深处,他仿佛又重新走在触动心魔的定境里。
屠村灭族的场景,曾是理清水给虎娃种下的心魔。修士从三境突破到四境,必须堪破心魔考验,但堪破心魔并不代表这一切就结束了,修行中的所有考验都是贯穿始终的。
虎娃当年刚刚到达巴原时,所路过的第一个村寨是白溪村,恰好遇见了“流寇”欲屠灭村寨,尽管当时他的修为尚浅、神通法力尚弱,亦挺身而出邀集灵宝等壮士守卫白溪村,最终斩尽了装扮成流寇的那支城廓军阵。
到底是什么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连妇孺都不放过,竟然一只活物都没留下,这甚至远比屠村灭族更可怕。不论是什么样的仇恨,用得着施展这种手段吗?
虎娃站在水池边闭上眼睛良久无言,在平复激荡的心神,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传来道:“奉仙君,你,你,你怎会做下这等事情?”
虎娃转身望去,村口处走进来五个人,正是刚受天子册封不久的蛊黎钟、飞黎望、器黎干、山黎狻、木黎户等五位伯君。他们望着满是尸体、一片死寂的村寨,皆是一脸震惊之色,已经站定脚步抽出了法器。
虎娃感应到了危险,这五位大巫公虽无地仙修为,但也皆是化境高手,各代表了九黎的一支传承,拥有诡异莫测的神通,当他们结阵对敌时,虎娃也难抵挡。而且来者并不仅是眼前的五位高手,其中两位大巫公拥有本命蛊虫,那两只同样强大的本命蛊虫亦悄然潜近。
眼前的场景没法不让人误会,他们来到时发现整个村寨的人刚刚死去,只有虎娃站在村寨的正中央。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会认为虎娃就是凶手,但好歹虎娃也是一国之君,且对九黎诸部有恩,所以才没有立刻动手。
虎娃却没有什么惊慌的神色,他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陷阱,而自己恰好一脚踏了进来。
凡人想算计仙家几乎不可能,因为在普通人面前,一位九境地仙就似无所不知,亦能推演出未来的种种变化。可是一位仙家算计另一位仙家呢,情况就很难说了,往往是有心胜无心。
眼前这个陷阱让虎娃都栽进来了,其幕后人物绝不简单,恐怕早就了解各种变故,而且也料到了虎娃可能会有的反应。虎娃将怒意与哀戚收敛,心神渐渐平复,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来这里想将他们救走,但赶到时,他们都已经遭了毒手。”
这不是解释,就是描述事实。飞黎望开口道:“奉仙君,您的意思是说,这些人不是你杀的?”
虎娃:“当然不是我!…蛊黎钟,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虎娃说话时目光一直盯着蛊黎钟,仙家神念亦将其锁定,仿佛对方稍有异动,他就会出手。另外几位大巫公当然都不傻,听出了话中另有含义,都看向了蛊黎钟。
蛊黎钟怒道:“你要老夫解释什么?”
虎娃:“这是一个陷阱,我不知是何人布置,但若没有你的配合,对方也不可能引我入局!”
很显然,有人知道蛊黎钟去奉仙国找虎娃,而且也能料到虎娃若听说了奔流村一族遭遇的变故,定会赶来此地,甚至还料到了九黎五位伯君恰好会撞见这一幕。虎娃就是蛊黎钟引来的,而另外四位大巫公,今日也是被蛊黎钟领来的。
蛊黎钟脸色也变了:“彭铿氏,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这些人吗?”
虎娃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你,否则我刚才就已经动手了。”
蛊黎钟激愤地上前一步道:“动手?你以为老夫怕死吗?”
另外四位大巫公都吓了一跳,因为蛊黎钟这么一动就打乱了方才几人保持的阵式,面对虎娃这种高人,他们必须结阵方能与之相持,赶紧都跟着上前一步。
飞黎望连连摆手道:“奉仙君,此事恐有误会,您说人不是您杀的,当然就不是您杀的。…其实就算您想杀人灭口,也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
虎娃眉头一皱:“杀人灭口?”
山黎狻苦笑道:“奉仙君,我也看出来了,这是栽赃的陷阱。此事若传出去,就算我等相信您不是凶手,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呢?奔流杠父子已死,只要杀光了奔流村族人,就没有任何人能证明您曾参与谋害少甲辰一事,您就可置身事外。”
虎娃来之前,绝对没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他真的是想救人的。可是山黎狻说的也是事实,杀光了这些人,虎娃就可以不必卷进这场冲突了,谁也无法指认他曾经到过奔流村、又做过哪些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以虎娃的身份,谁也不可能再去找他的麻烦。
虎娃反问道:“我已将一枚玉箴托人呈给中华天子,记录了当日奔流村发生的事情经过,并未回避什么。既如此,我又何必杀人灭口?”
假如这是一个陷阱,布置它的人不会傻到以为九黎五位大巫公会真将虎娃当成凶手。可是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天下民众会怎么看就很难说了。五位大巫公赶到村寨时,发现所有村民刚刚死去,而虎娃却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他怎会没有嫌疑?而且连动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