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的嘴角露出笑意,敖广原是赤望丘收服的鱼妖,亦是玄源的属下,他方才分别向三个人磕了头,却将玄源放在了虎娃前面,分明就是讨好的意思。东海并不在奉仙国的辖境内,那是巴国的地盘,若是水情有异也应当禀报巴君,所以敖广最后又把少务给捎上了。

公开说的话是这样,暗中的神念却有另一番解释。

敖广这几年一直在那深潭水府中清修,如今已突破了七境修为。可是那深潭中实在有些枯燥,有再多的宝贝,天天看恐怕也会看腻了。如今巴原已定,也不会出太多的事情了,他觉得也没必要天天守着那小世界的门户,所以想返回东海。

敖广本就是东海中的鱼妖,方圆七百里的东海便是他的道场,前辈仙家留下的深潭龙宫虽好,但毕竟不是自己的。敖广还想在东海中打造自己的龙宫洞府,把三水先生许诺分给他的宝贝也都带着。

但是他想这么做,必须要征得玄源和虎娃的同意。所以趁这个机会,他也以私人的名义跑来祝贺了,还挑选了自己的几件宝物做贺礼,希望玄源和虎娃能答应他的请求。

玄源点头笑道:“你这几年在步金山中辛苦了,修行既有成就,可另择福地建洞府清修,但勿扰巴原民众生息。”

敖广赶紧叩首道:“谢奉仙国后,谢玄源宗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两个人,其实这都是玄源人的尊号,而且他也清楚玄源并不喜欢别人叫她玄煞,只是巴原上的人们早就都这么叫习惯了,但他开口叫的还是玄源宗主。

少务又问道:“敖广先生,你说东海水情有异,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天大殿中的座位安排很有讲究,虎娃的宝座很宽,他与玄源并肩而坐。这是在巴国王宫中看不到的情景,少务可没有哪位妃子能与他并肩坐在朝堂上的宝座上,或许当年的命煞可以,但命煞从来没有参加过巴国的朝会。

国君宝座当然是在高阶之上,面对着殿中群臣。同样在高阶左侧有两个座位,分别坐着少务和盘瓠,右侧有个座位坐着崇伯鲧。瑶姬虽参加了虎娃受册封的典礼,但并没有参加今日的朝会,如今已经返回炎帝仙宫了,否则她在崇伯鲧身边亦应有座位。

此刻崇伯鲧身边还并列了两张座位,坐的是山爷和水婆婆,虎娃特意安排的。山爷原本谦说不必,甚至不想参加这场朝会了,可是水婆婆却把他拉来了,与国君并坐过过瘾。

听闻少务之言,敖广很简练地答道:“水高一尺。”话中有神念,就算普通人也能大致听懂,至于神念中那些复杂的含义,在场的众高人皆能明白。

第075章、水情有异(下)

水高一尺,乍听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河流和湖泊随季节涨落,冬季枯水与夏季洪水,历年水位的波动很大,皆远远超过了一尺的范围。但敖广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东海中修行有成的鱼妖,百年来的水情,没有谁比他更熟悉。

如今是初夏时节,东海的水面正在上涨,而敖广只去了一趟便发现了异常,他甚至能够察觉出自己不在的这几年,东海水位变化所留下的各种痕迹。从去年春天开始,东海的水位就在缓缓上涨,以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方式。

表面上看,随季节变化的规律并未改变,可是每个季节的平均水位都在上涨,到了去年秋天趋于稳定,就是比百年来的正常情况高出一尺。去年整个冬季枯水时如此,今年从春季到初夏亦是如此,它并不是某段时间突发的一股洪水,而就是持续的整体水情的变化。

少务有些紧张地问道:“于民生何涉?”

敖广答道:“东海涨一尺之水,其实关系不大,只是低处很多滩涂将长年不再露出水面。据我所知,这百年以来,东海亦有数度水情变化,比如亦有好几年时间水势持续盛于平常,这本非异状。可是像这种悄然变化,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而巴原天时并无异常。”

那个年代的河流和湖泊,绝大多数地段并无堤坝,人们会将村寨建在尽量靠近水源的地方,但依据自然地势选择的都是相对高处,以避免被洪水淹没,开垦田园时亦是如此。

如果只是整体水面高出一尺,影响确实是不大,只是有些在往年枯水时露出来的滩涂如今在冬季也会被淹没了。

敖广纳闷的是水情变化的成因,水位既能莫名漫涨一尺,谁又能保证不会继续变化呢?东海的形成,是大江流入巴原受到了巫云山脉的阻隔,东海水涨当然是因为大江来的水更多,既然巴原的天时并无异常,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大江的上游、远在巴原之外的西荒高原上。

虎娃沉吟道:“既如此,太乙,就再辛苦你一趟了。”

虎娃打算派人去西荒深处的高原上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太乙是最适合的。想当年太乙刚刚突破大成修为时,就曾远行西荒高原,也遭遇了不少凶险,到达了高原深处的西海。

少务起身拱手道:“那就多谢太乙先生了!”

朝会进行到这时,也就该散了,可崇伯鲧却突然皱起眉头,抬起头目光似穿过屋顶望向远处的高空。片刻之后,虎娃亦皱眉道:“竟有人此时飞天赶到奉仙城,咦,还是老熟人?”

有人飞天而来,在奉仙城外落下云端,并未掩饰踪迹,引得民众一片惊呼。这段时间,飞天赶到奉仙城的高人可不少,但大家都很自觉地没有惊世骇俗,隐匿身形在城外落下云端,皆如常人一样走进城廓。

而此人却不同,显出身形直接从云端飞落,城内外的民众都看见了。但他亦知礼数,并没有直飞入城,而是落在城门口向守城军士通报,自称来自帝都平阳,奉中华天子之命,有急事通知崇伯鲧大人。

既然虎娃已有察觉,就没有着急散朝,仍坐在王宫里等着,不久之后便有人来禀报此事,虎娃宣来者进殿,居然又是历正宫礼官卢张。

虎娃离座走下高阶,笑着相迎道:“卢张大人,帝都平阳一别后,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卢张赶紧向虎娃行礼:“彭铿氏大人已成奉仙国君,可喜可贺!”卢张知道崇伯鲧来巴原是要册封三位国君的,但他事先却不知其中有一位国君竟是虎娃,虽感到有些惊讶,但也为虎娃高兴。

但卢张可不是来祝贺的,而是奉命向崇伯鲧宣布天子诏令:江河水情有异,皆因西荒高原天时有变。中华天使崇伯鲧大人册封三位国君后,乘云辇赴西荒高原,查明天时异变成因,并见机出手化解。

听到这份诏令,众人皆吃了一惊。东海水情变化,他们刚刚是听敖广禀报的,这说明大江水情有异。而穿过中原之地的大河,其上游源头亦在西荒高原,若西荒高原天时有异,同样会影响到大河水情。帝都平阳那边也察觉到了,所以派崇伯鲧去调查成因。

天子朝中有那么多高人,为何偏偏要派崇伯鲧去呢?在平常情况下倒也能说得过去,因为崇伯鲧恰好在巴原,离江河源头的西荒高原最近,而且他的修为足够高,又带着轩辕云辇。

但如今的情况显然并不寻常。先是在册封典礼上有刺客射出那样的一箭,崇伯鲧的应对策略是不点破那人用的是伯羿的箭法,也不问俘虏的口供,但私下里一定要调查的。今日蛊黎钟又找来了,重辰部将要与九黎开战,此事居然还牵涉到了虎娃。

少甲辰并不是虎娃杀的,蛊黎钟真想平息事态,实没有必要再把虎娃卷进来,那样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以虎娃的身份,他卷进去了,也就意味着巴原三国这一系的势力都卷进去了。

如今西荒高原天时有异,中华天子则命卢张跑了这么远的路,紧急通知正在出使途中的崇伯鲧去西荒高原。总让人感觉这是特意要将崇伯鲧远远地支开,令其无暇顾及很多事情。

但是这些话,却没法直接问卢张,就算问了,卢张恐怕也搞不明白,他只是个传话的。之所以派卢张来传达天子诏令,恐怕也是因为卢张与虎娃很熟,不会遭到冷遇和疑忌。

虎娃只得礼节性地说道:“卢张大人奔波辛苦,正可在奉仙国中多留几日,好生休息一番,也让我这位国君好生款待。”

卢张却摆手道:“我不是不想在这里多留几天啊,可是国事紧急,我要立刻返回帝都向天子复命。”

卢张这次可够累的,没有轩辕云辇,这么大老远地赶来立刻就得回去,好让帝都朝中确认崇伯鲧大人确实已经领了天子诏令。崇伯鲧微微叹了口气,起身道:“既如此,我离开奉仙国后就立刻赶往西荒高原。但还有一事应叫卢张大人得知,亦请卢张大人禀明天子。

今日蛊黎部伯君蛊黎钟大人来了,转告了重辰与九黎的冲突,因吴回之子少甲辰身亡而起。至于少甲辰是怎么死的,详细经过就在这枚玉箴中,是奉仙君亲手交给我的。如今我不能立刻回帝都复命,请卢张大人一定要转呈天子,以助天子公断此事。”

卢张当天就走了,可谓来去匆匆,他不仅带走了虎娃炼制的玉箴,还带走了另一件东西。那也是虎娃让他带回帝都的,并再三叮嘱,一定要私下里亲自交到伯羿本人手中。

但崇伯鲧却没有立刻动身,若远去西荒高原,原先的随从不可能都跟着了,只有崇伯鲧本人乘轩辕云辇而去,各种琐事都要提前安排好。

卢张离去后,虎娃在王宫偏殿设宴“款待”蛊黎钟,在座的人不多,有虎娃和玄源,还有崇伯鲧与太乙。这五人至少皆有化境修为,其实也用不着吃东西了,所谓的设宴只是礼节性地做个样子。

虎娃身为地主,本应先说一些欢迎的客套话,可入席后他却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蛊黎钟看了半天。其他人见奉仙君如此,也不好先开口。他的目光仿佛有刺,蛊黎钟似是被盯得受不了了,良久之后终于开口道:“奉仙君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这张老脸又有什么好看的?”

虎娃却没接这茬,开口便是单刀直入:“若交出奔流村一族,便能平息事态,我不信伯君大人不会那么做。这里已无外人,说实话吧,奔流杠父子如今怎样?”

蛊黎钟当即一怔,低下头道:“老夫惭愧,奔流杠父子为保全族人,在我来之前便已身亡…”

事情果然不像在朝堂上公开说出来的那么简单,在重辰部要求蛊黎部交出奔流村一族时,蛊黎钟当然不能公然答应,但他却把消息透露给了奔流杠父子,告诉了他们事态的严重性,并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事情的真相。

当重辰部第二次再派使者来质问时,奔流通主动站了出来,承认少甲辰是自己亲手杀的,当时的情况是迫于无奈,因为少甲辰不仅要杀他,而且还要残害无辜的奔流村族人。奔流通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他给少甲辰偿命,此事与奔流村其他族人无关,然后当场自尽。

奔流通确实是一条有担当的汉子,否则当初也不会突然发难杀了少甲辰,可他未免想得有些太天真了。随便站出来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名,重辰部就会放弃追究吗,奔流通的一条命怎么可能与少甲辰等人的命相比?

重辰部使者不信这只是奔流通一人之事,仍然坚持要拿下奔流村全族拷问。这时奔流杠族长安排好了族中事务,给全村每户人家都做了交代,然后也找到重辰部使者,承认是他协助奔流通杀了少甲辰,此事与奔流村其他族人无涉。

杀了少甲辰之后,害怕重辰部的追究,他们才强令族人一起逃亡。说完这些之后,奔流杠便毒发身亡了,他来之前就已经服了毒药。

第076章、奔流之殇(上)

奔流杠就是来送死的,奔流通死了,他亦生无可恋,只是尽最后的努力保全族人。但是这位族长也不是白给的,他用自己的命给蛊黎钟以及九黎五大部出了道难题,使他们不好公然牺牲奔流村一族。

假如重辰部想要一个交待,奔流杠父子就给了这个交待,而且奔流杠临行前已经叮嘱族人统一了口径,无论谁再来查问这件事,大家都要按照他的说法交待,把事情全部推到他们父子身上。

奔流杠父子的供认以及自尽,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公开发生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少甲辰残害无辜的奔流村族人、被身处绝境的奔流杠父子所杀,奔流村一族逃回南荒请求蛊黎部的庇护,而奔流杠父子已以死谢罪。在这种情况下,蛊黎钟再把奔流村族人交出去,恐怕九黎民众也不会答应了,奔流杠父子之死,已激起了黎民之愤。

而重辰部当然不肯就此罢休,找两个人来自尽,这就算交待了吗?重辰部不仅要求将奔流村全体族人抓回去查问真相,更要九黎诸部交出少甲辰。

奔流杠父子不是已承认把少甲辰给杀了吗,重辰部怎么还向九黎要人?但站在重辰部使者的角度,难道奔流杠父子说什么、他们就得信什么吗?

在重辰部的领地中,有很多人都看见少甲辰的车马离开奔流村之后,又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进入了九黎的地界。重辰部也打听到了,后来有四个人很像少甲辰及其随从,确实到达了蛊黎部的村落。

因此重辰部的使者也有理由怀疑,少甲辰来了蛊黎部,可能是自己来的也可能是被人劫持的,总之就再没有回去。重辰部现在就是逼蛊黎部交人,否则不惜刀兵相见、血洗蛊黎部为少甲辰报仇。

蛊黎钟这边就难办了,除非他能证明那四个人的身份,但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就算蛊黎钟能证明来到养草村的是侯冈、太乙、叽咕和虎娃,也不能证明重辰部族人在领地道路上看见的不是少甲辰。

蛊黎钟是了解内情的,只有虎娃能站出来说明情况,才能让重辰部没有理由继续追究下去,否则仅仅交出奔流村一族也是不够的。可是蛊黎部又不好直说请虎娃站出来承认当初的身份,并解释是他而非少甲辰驾车经过重辰部的领地进入了九黎之地,所以只说前来求助。

听完之后,玄源没有说话,只是瞪着蛊黎钟,目光凌厉,面色显然不善。而崇伯鲧开口道:“蛊黎伯君,奔流杠父子尚知不要牵连恩人,宁死也没有说出奉仙君等人之事,而你却想让奉仙君站出来顶这件事。须知以奉仙君的身份,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蛊黎钟低头道:“重辰部来势汹汹,我也是迫于无奈。不敢强求奉仙君做什么,只求奉仙君指点老夫该怎么做?”

虎娃瞟了他一眼:“我再问你,奔流村一族,是否说出了我与侯冈等人之事?”

蛊黎钟答道:“奔流杠父子至死未提,而其他奔流村族人想必是得了奔流杠的交代,也都没有说出来。但若他们落入重辰部之手被严刑拷问,有的人恐怕就不会还不开口了。”

太乙突然插话道:“可是就算奔流村族人说出来有这么回事,他们亦不知我等四人的身份,当初在奔流村时,我等四人可没有交待来历。”

虎娃却摆了摆手道:“我已将事情经过,托卢张大人转告中华天子,并没有打算隐瞒回避什么。想当初我等路过奔流村,后来做的事情,只是怜奔流村族人无辜,想尽量保全他们、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既然我已经遇到了这件事,而奔流杠父子以及奔流村族人又是如此态度,我也想尽力继续保全他们。蛊黎伯君,你且回吧,本君该怎么做,不用你求亦不用你教。”

将蛊黎钟打发走了,崇伯鲧起身道:“奉仙君,我明日就将奉帝命赶往西荒高原,这件东西你且拿着。你若真打算去九黎与重辰之地,必要的时候,便将它交给重辰部君首吴回。”

崇伯鲧拿出来的是一枚玉环,他的衣着简朴,浑身上下并无多余的饰物,这玉环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竟是一件神器,想必亦是信物一类的东西。崇伯鲧被远远地支到了西荒高原,但他也担心虎娃会跟重辰部起什么冲突,特意给他留下此物,或许有用。

虎娃亦起身道:“太乙熟悉西荒情况,就让他随您一起去吧,有什么事还能帮点忙。”

崇伯鲧亦未推辞,道了声谢便和太乙一起离去,殿中只剩下了虎娃和玄源夫妻二人。玄源开口道:“夫君,其实你去了也没用,该打照样会打起来,你不仅无法平息事态,恐怕还会使事态更复杂。”

虎娃叹息道:“我当初刚刚进入中华之地,并不了解太多情况,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仅是我,侯冈亦是如此。”

玄源:“侯冈毕竟十五岁就离开了部族之地,那么多年都没有回去。…中华纷争将起,有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少甲辰之死不过是个借口。”

虎娃:“我不想理会什么借口不借口,既然遇到了这件事,就要交待明白,这就去九黎一趟。”

玄源:“若是奔流村族人开口便将你的事给供出去了,我倒不建议夫君再理会他们。但奔流杠父子至死未言,我也清楚以你的性子,定想继续保全奔流村一族。只是此行可能会有麻烦,你将太乙派到西荒,是否要我陪你一起去,或者再把善吒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