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杠纳闷道:“您是怎么知道的?…是的,我也病了,回来后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祖父告诉我,因为凡人的身躯难以承受巫神所赐的神力,这是一种考验,只要挺过去病自然就好了。最终我挺了过来,幸运地掌握了神力。”
虎娃:“那是什么感觉?”
奔流杠:“最初的感觉在浑身发热时就有了,肌肤变得极其敏感,仅凭手摸体触,就能分辨出各种细微纹路,就似出现在脑海中一样,还能察知冷热变化以及常人察觉不到的微风。等我病号之后,这神异之能便保留了下来。
祖父说,这是体窍已开,可沟通内外之兆。我也不明白沟通内外是什么意思,却能体会到那种感觉。族中有秘传仪式,在密室中静心冥想巫神,可察觉身中血肉腑脏,渐渐打开周身诸窍。我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大,每天都感觉很饿要吃很多东西,也总有精力须发泄。
我一度闯了很多祸,力气却变得越来越大,筋骨变得越来越强壮,有一阵子浑身剧痛,被折磨得都快疯了,但后来还是硬挺了过去。仍然是按照族中自古秘传的仪式,仿佛真的能够沟通内外,触觉可以延伸,凝神间能隔空触物…”
听到这里,虎娃又突然问道:“你说当初和你一起去的六个孩子,回来后就夭折了两个,那么剩下的四人呢?”
奔流杠伤感道:“那时的族人,比如今多得多,总计足有千名。我们都经过挑选,是族中最强壮也最机灵的孩子,从小几乎都没有生过病。那四人后来都活得时间不长,在几年内先后因为各种原因夭折,活得最久的一位也没有超过十八岁,死在部族迁徙的途中。”
虎娃:“你在仪式上喝的汤药,知道药方吗?”
奔流杠摇头道:“我不知道药方,在奔黎部中,也只有大巫公知道,是历代大巫公掌握的秘密。在祭典上服用它,可以沟通巫神。我参加的那次祭典,奔黎部的大巫公虽然没有出现,却派人把制好的药送来了,现场煮汤饮用。”
小妖叽咕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方才不是说,那药方是神农天帝所留吗?在神农天帝的年代,世间哪有什么巫神?”
奔流杠解释道:“我所知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或许是巫神从神农天帝留下的传承中找到了秘方,并加以改进,然后又教给了我奔黎部的大巫公…”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了。
虎娃伸手道:“你那根短杖,也是祖传之物吧?给我看看。”
奔流杠从怀中取出短杖交给虎娃道:“这是我奔流村一族,世代相传的族长信物。”
此物是一根骨质短杖,约有李子粗细、一尺多长,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的抚摩,表面光滑有一层自然的包浆,通体呈深黄色,布满了细碎如牛毛状的断纹。它并没有被炼化成能与身心一体的法器,但多少也经过了法力祭炼,算得上是一种天材地宝,其物性可以延展神识,并使神识控制更为精微。
虎娃将骨杖还给奔流杠道:“最后一问,什么是听话蛊?为何村中有人想用听话蛊来对付我等?”
奔流杠大惊失色道:“听话蛊?哪有什么听话蛊,这里更不可能会有人想用蛊物对付诸位贵人!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太乙开口打断他道:“我等坐在屋中,亦能听见村民私语,方才有人暗中密谈,提到要找机会对我等下什么听话蛊,你这位族长能解释一下吗?”
太乙直接用了神念,将一段谈话印入众人的脑海,是两名男子的声音。其中一人道:“那几个上部贵人,能帮我们保守秘密吗?杠爷别让外人给骗了!你家婆娘这些年还养没养蛊,手里有没有听话蛊?”
另一人有些惊恐地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家婆娘会制蛊了?听话蛊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别慌,这里又没外人。我是听我家婆娘说的,你家婆娘的外婆,是从南边嫁过来的,就会养听话蛊。我还听说了,当年你肯上门跟她过,就是因为被她下了听话蛊。”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可从来没有中过什么蛊!”
“你先别着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家婆娘还有剩下的听话蛊,让族长找个机会混在饭菜里对付今天来的那几个人,他们不就会乖乖听话了吗?”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两名村民的密谈,奔流杠父子是满头冷汗,赶紧又跪下叩首道:“诸位贵人,请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也不知道这回事。这只是村民私下里瞎琢磨,他们也只是琢磨而已,根本不敢真的这么做。”
虎娃淡淡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听话蛊?”
奔黎部已久不养蛊,或者说不制“听话蛊”这一类的蛊。根据自古秘方,捉各种毒虫置于瓮中,互相吞食,最后剩下的那只就是所谓的蛊。此时蛊已发生了变异,这种催生变异的方式不一定会成功,若是侥幸成功了,却会有特殊的效果,能用以害人。
这些毒虫并不是随意选择的,须寻找特殊的品种,按秘传的仪式与搭配顺序投入瓮中,甚至还要以精血培饲,才有可能养出所需的蛊。以不同的秘方制成不同的蛊,就似修士炼制灵药一般。
这样的蛊也被称为“妇人之蛊”,据说只有女子才能养蛊、制蛊,其秘法只传女不传男。又有传说,这是巫神教给族中女子防身自保的办法,至于实情究竟如何,那只有天知道了。
奔黎部如今不制蛊,或曾经有过制蛊的历史,如今已经失传了。可是生活在更南地域的山黎部、飞黎部尤其是蛊黎部,族中女子仍有制蛊的习俗,这种事都是在极为隐秘的情况下进行。
奔流村没有迁居到此地之前,也曾与其他部族有过通婚,蛊术也许就是由这些外部女子带进来的,只在其本人的女性后代中秘密流传。
至于听话蛊,顾名思义,可能就是中蛊之后便会听话。奔流杠曾听祖父偶尔提起,有女子用听话蛊,可迷惑男子留在身边,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奔流杠也从来没见过。
虎娃摆了摆手道:“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们也可以去休息了。”奔流杠父子躬身倒退着告辞,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屋中只剩下了虎娃等人。
太乙一伸手,房梁上突然飞下来一个木匣,虽无太多华贵的纹饰,但打造得也非常精致,不知是何时以神通摄来。他以神念道:“我搜了那户人家,还真发现其院中有堆放杂物的小屋,地面浮土下埋了一块石板,石板下面压着一口大瓮。但瓮中并没有养蛊,已有好几年没被打开了。
我又搜了他家中其他的地方,于隐秘处发现了这个木匣。匣中有两包药散,应该就是他们所谈论的蛊,却不知哪一包才是听话蛊?”
匣子打开,里面垫着干草,还有两包用质地很特殊的叶片包起来的粉末状的东西。一包呈灰白色,闻之有腥味;另一包呈淡粉色,微微带着诡异的香气。
虎娃并无神通法力,只能以肉眼观察,皱眉道:“蛮荒部族,给各种东西起的名字都很简单,叫不叫‘听话蛊’并不重要,只需搞清楚它们有何效用。”
第022章、蛊(上)
太乙:“这灰白色的药末,以元神感其物性,食之能令人迷离恍惚,下蛊者说什么可能就会听什么吧,这也许就是听话蛊。至于这淡粉色的药末,食之能令人兴奋舒畅,甚至还有些许催情之效,但是这药方不全。”
叽咕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全呢?”
太乙解释道:“这只是我根据物性推导出的效用,实际上谁要真把它吃了,初时身心舒适,但过后不久便会觉得恶心难受,只有在闻到某种气息时,才会重新感到兴奋舒畅。
若有女子让男子吃了这种蛊药,再在身上带着某种东西散发出特有的气息,自能令那男子愿意听话,看来它也是听话蛊。”
虎娃:“能确定其效用以及炼制之法吗?”
太乙:“仅凭感应,我也只能大致分辨出这么多。想要搞清楚其确切的效用,最好亲自尝一尝。但若不知秘方,很难按照原样炼制出这种蛊,倒可以用别的办法模拟出类似的效用。”
叽咕兴奋地说道:“好好好,我来尝!”
侯冈摇头道:“你还是算了吧,先让太乙试试。以他的神木原身、化境修为,倒也无惧区区蛊毒。”
叽咕:“难道以我的修为,就怕了这些蛊毒吗?”
虎娃:“你倒是可能不怕,但你吃下去有用吗?能分辨出其确切的效用以及炼制手法吗?”
叽咕有些泄气道:“哦,那还是让太乙先来吧!”
太乙取了指甲缝那么一小撮灰白色的药末,就以桌上放的清水送服,闭目凝神片刻,好像是觉得不过瘾或者是药力不足,又取了双倍的份量服下,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这里面的东西,的确有各种毒虫,而且发生了异变,但也加了别的料。
比如我就能分辨出一种菌类,此菌在巴原西荒中也有,若生食会中毒,恍惚间会出现种种幻觉,甚至会感觉神魂离体而出随风飘飞。普通人若服用过量,恐怕就醒不过来了,最终将口吐白沫而亡,而这蛊药中居然有成分能解其毒性。
此菌可能是喂养毒虫所用,也可能是晾干磨成粉后,添加到这药末中的。此蛊药若少量服用,确实可使人神智恍惚,当别人说话时,就似脑海深处的冥冥之音。嗯,别看直接这么闻着有点腥,但如果用做调料加在肉汤里,可使汤味更鲜美…”
叽咕:“你是不是吃馋了呀,要不要再给你弄点肉汤?”
太乙:“我这不是想将其效用尽量分辨清晰嘛!”说着话又取出那淡粉色的药末服用少许,闭目凝神片刻后,又睁开眼睛道,“此蛊方不全,服用后会使人心情舒畅、自觉精力充沛甚感愉悦,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头晕目眩、恶心难受。
这是正常反应,若是挺过去、药性消了,也就没事了。可是在药力发作感到难受之时,若闻到一种特别的对应气息,又会觉得欢畅莫名,身体的反应会使心中暗生欲念。若如此反复数次,甚至数月经年之后,恐怕就离不开那带着特有气息之人了,甚至无须再继续用蛊。”
侯冈点头道:“可能将这两种药末合用,再添加缺失之物,才是完整的听话蛊。既是妇人之蛊,若用得巧妙,真可以让男人听话啊!竟有人想拿这种东西来对付我们,且不说我等会不会中蛊,就算中了蛊,他们又怎么解决后患?”
虎娃叹道:“部族野民,哪能想得那么长远,他们是被吓着了心里发慌,所以想到把我等先控制起来再说。却也不看看我们侯冈大人的形容服饰,必是来自中华大部的贵人,若是无故失踪,想必定会有人来寻,很容易就查出破绽。
但在很多情况下,如此偏远之地,偶尔路过之人因此留在了村寨中,外人难知其行踪,也不可能再找来。”
太乙又补充道:“其炼制手法,应该就是催生毒虫变异而得蛊,想成功却很难。我虽不知其秘方,但分析其效用,也能炼制出类似的灵药…”
虎娃摇了摇头道:“以你的修为,炼制类似的灵药并不难,若想对付什么人也根本用不着这种手段,随手施法即可。但你别忘了这些蛊药是村寨中的普通妇人所炼制,也算手段非常了。若是其他修士服之,又会有什么后果?”
太乙分析道:“这淡粉色的蛊药,二境修为服之亦有感觉,但可缓缓自行化解。而这灰白色的蛊药,有四境修为方能自解。”
叽咕:“那我也能吃了呀,快让我也尝尝,都等半天了!”
虎娃笑道:“那就让叽咕尝尝吧,顺便看看他的神气运行有何变化。”
…
次日天还没亮,虎娃等一行四人便驾车离开了奔流村。他们驾的就是少甲辰昨日所乘的车,马也没换,车已经修好了,走的便是少甲辰昨日来时的路。
说来也巧,虎娃他们恰好也是四个人。侯冈的样子,就像个大部贵族家的少主。这样的权贵子弟出门,身边往往得带个管事的,负责打理各种俗务,包括算账收钱之类的,而太乙的样子正好合适。至于叽咕,当然是护卫了,而虎娃则是侍从。
沿着野林间的道路走了二十多里,并入了另一条大道,虎娃等人向西行不远,终于看见了另一座村寨。他们并没有停留,驱车直接从村寨外经过。村寨边以及田地中的民众纷纷弯腰行礼,应是认出了这是少甲辰的车驾。
马车奔驰而过,人们不容易看清车中人的面目。为了稳妥起见,太乙还施了个法术,使人们看见的就是昨日少甲辰等人的形容装束。假如重辰氏派人追查少甲辰的下落,行踪线索如此明显,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昨日已死在了奔流村。
这就是虎娃昨日告诉奔流杠的办法,毁尸灭迹并不能阻止重辰氏追查到奔流村,当人们都认为事实是另一种情况时,才会忽略真相。
…
奔流杠父子站在村外的路口,遥望着马车离去。奔流通长出一口气道:“他们终于走了,奔流村也安全了,不必再冒险远徙。”
奔流杠却摇头道:“这只是给了我们谋划远徙的时间,使他人暂时想不到少甲辰失踪与奔流村有关。秋收之后囤积足够的粮食,趁着云梦巨泽水位退去,赶紧举族迁走吧。”
奔流通纳闷道:“阿大,我们为何还要走?不是已经没事了吗,难道你是信不过那几人?”
奔流杠的眼神中又流露出深邃的悲哀:“我不是怀疑那几位上部仙家会故意泄密,但他们只是过路者,对我奔流村一族并没有什么责任,只要将来稍有不慎、在某些场合说漏了嘴,我们奔流村仍有没顶之灾。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些年来,族人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就算没有少甲辰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的,我们沦为重辰氏之奴,几十年来的处境就是任打任杀。同样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
想当初,我跟着你爷爷流落至此时,总共还有六百多名族人。族人们在这里又有了下一代,你就是在此地出生的,但如今族人们也只剩下了三百多,我不敢再想象将来。我心中一直有逃走的想法,可惜没有勇气,昨日的事,终于让我做出了决断。”
奔流通:“可是我们往哪去呢?”
奔流杠:“往南走,有些地方可能还需要造筏渡水。南边是器黎、飞黎、蛊黎、山黎等大部的地盘,我们无论依附哪一部都可以,总之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奔流通:“可是我也听爷爷说过,想当初我们所居住的地方遇了水患,随后又与飞黎部的村寨起了冲突,才被迫迁徙到这里的。”
奔流杠:“如今早已时过境迁,我们只是落难的黎民,依附其他的大部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听阿大说过,我们奔黎部是九黎各部中处境最好的,很久之前便与重辰氏结盟,大巫公还得到了中华天子的封赏。
可是我们奔流村一族,处境却是奔黎部各支中处境最艰难的,既如此还不如早点脱离,就算依附其他大部定居,总比如今生死都不能保证要强。秋收后便走,趁着冬季远行,我们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做准备。”
奔流通:“可是族人们都已经忘了昨日的事情,好端端的,他们又怎能愿意迁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