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务:“理正大人尚在国都,届时自会赶到,但事先不会参与问案。…你既派兵师截住了报信之人,是否已经审出了一些结果?”

第068章、习以为常(上)

骁阳答道:“据兵师回报,那人是给丁弓氏族长以及丁弓注在桥山宗的几位师兄弟报信去的,并无什么特别内情转述,只是告知野凉城之事。”

少务又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骁阳:“那说明对方若得到消息,自知如何提前准备,可能会抹灭相关线索,也可能有人将趁机逃匿。”

少务:“那又应该如何做呢?”

骁阳答道:“丁弓注欲给谁报信,就应将谁提拿到堂。我先前未得国君之命,无法在洗风城拿人,而如今若公然传令拿人,又恐走漏消息。”

虎娃插话道:“你倒不必担忧这些,我已经派人去了,将相关人等就地拿下,此刻差不多该回来了。”

话刚说到这里,门外亲卫禀报,羊寒灵先生到了。骁阳抬头只见一位黄衫女子走进堂内,向少务及虎娃等人拱手行礼。虎娃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羊寒灵答道:“按照老爷您的吩咐,我已将丁弓注在桥山宗的一干师兄弟拿下。”

虎娃:“有没有先审问一番。”

羊寒灵:“我动用了一些拷问手段,已审清结果。三年零六个月之前,就是老爷率大军不战而取红锦城前夕,桥山宗有四名修士曾到达红锦城一带。当时武夫丘下令封山,而南荒妖族并未戒备,来往山野与城廓如常。

他们四人偶遇蛇纹族女子阿南,跟踪至僻静无人处将其劫持,并趁乱带回巴室国。那蛇女不肯屈从,遭受诸多凌辱折磨。后来他们回到桥山宗,密藏蛇女于洞府,被师兄丁弓注所知。丁弓注欲得蛇女,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假意装作陌生人,将她从凶徒手中买下。

那蛇女根本不知挟持她的四位凶徒是何来历,更不知他们与丁弓注的关系,而丁弓注也确实付了钱财给四位师弟。那蛇女的名字原先不叫阿南,被劫持后却自名阿南,应该是怀念南荒难回之意。

丁弓注得到蛇女,初时也常常鞭笞。后来他又示以些许恩惠善待,阿南逃脱不得终于认命。她被丁弓注视为禁脔,并无机会与外人接触,这些年除了府中亲眷,也没有外人见过她,因而此事不为人知。”

虎娃:“那四名修士呢?”

羊寒灵:“已经被我废去修为,带回野凉城中。至于丁弓氏相关族人,他们(也)跑不了,可由骁阳城主下令提人到堂。”

骁阳赶紧道:“我已得国君授命,这就传令洗风城,尽快将丁弓氏相关人等提拿到案。”

盘瓠插话道:“城廓之责是拿下凶徒,不会插手修炼宗门之事。可是出了这档子事,武夫丘断不能放过桥山宗,我等身为武夫丘弟子,也不能让师尊他们操心吧?”

少务沉吟道:“桥山宗那边,我会命北刀将军动手,以武夫丘弟子名义灭其宗门。…国中的事,就看骁阳如何当众审明真相,理正大人如何宣判了。”

虎娃又说道:“还有一个案子,也在那天先审了吧,不必烦劳理正大人,都由骁阳城主宣断。”

他说的当然是长耳和披绒之案,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彭铿氏大人刚刚归国,怎么就让自家的奴才给打劫了呢?那俩妖物确实不长眼!羊寒灵咳嗽一声道:“老爷,藤金和藤花求见,想向您当面请罪。”

虎娃板着脸道:“是你告诉他们——那告状的人是我?”

羊寒灵:“非我所说,是他们自己猜到的。”

虎娃哼了一声道:“还算他们不笨,能猜到是我。…既然如此,他们也应该明白我想做什么,暂且不必私下见我,公堂上再见吧。”

盘瓠也咳嗽一声道:“师兄啊,其实此事错也不在藤金、藤花。你这么干,会把他们吓坏的。”

虎娃:“再不给个教训,岂不是更要翻天了!”

没过几天,野凉城中的事情便传开了,据说骁阳城主要审丁弓注,而且已得到国君的授权,竟将丁弓氏一族的相关人等从洗风城提拿到野凉城了。还有一件案子也颇引人关注,就是有人指控彭铿氏大人府上的两位先生在城中劫掠,并出手暗中害人性命。

八天后,城主府门前的广场上已挤得水泄不通。大堂中有亲卫排成了一条警戒线,防止居心叵测之徒趁乱滋事。城主登堂问案是允许民众旁观的,但今天来的人太多了。

骁阳城主很担心国君的安全,可少务本人却坚持让民众围观。骁阳城主坐在堂上,案边另设了两个座位,左边坐的是国君少务,右边坐的是彭铿氏大人虎娃,少务身后还有一黄衫女子侍立。羊寒灵的主要职责当然是暗持神器保护少务,她同时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用神念将堂中发生的事情传到外面去。

来的人太多了,绝大部分民众是挤不进大堂的。少务在广场中安排了不少大嗓门,得到羊寒灵的神念转述之后,这些人便将堂上的情况及时对民众宣讲。

骁阳城主首先审第一个案子,长耳与披绒被提拿到堂。这两名妖修在牢里待了十天,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也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见到骁阳城主便怒喝道:“骁阳,你什么意思?真当彭铿氏大人府上好欺吗!我等只是买下了两件东西,钱货已讫,怎能反受诬蔑?”

骁阳城主倒也干脆,先命府役抡刑杖啪啪将两名妖修打跪,这才开口道:“就是巴室国学正、彭铿氏大人十日前当堂指认,你们二位在野凉城中公然行劫,并暗使阴损法力,能使人在数月后暗伤发作、性命难保。”

两名妖修的脸顿时就黄了,看向了坐在大堂边的虎娃,难道他就是彭铿氏大人吗?而广场上的民众听见大嗓门转述,也是一片哗然之声。长耳和披绒一上堂就搬出了彭铿氏大人的名头压人,万没想到告状的就是彭铿氏大人。

骁阳城主废话亦不多,命辅理大人又转述了一遍虎娃指控的事情经过,最后问道:“长耳、披绒,这些情况是否属实?”

两名妖修已经傻了,愣愣地看着虎娃道:“您就是我家老爷,您为何…”

虎娃冷冷打断道:“我倒想问问你们为何会那么做,又为何敢那么做?你们当日撞见的人是我,此刻才会如此惊慌,若我并非彭铿氏大人,今日又当如何?…我行游数年未归,府上由藤金、藤花主事,如今却有人仗我之势胡作非为。城主大人,我想传藤金、藤花到堂听审。”

藤金、藤花早就来了,听见召唤赶紧来到堂上,噗通一声跪下道:“老爷,弟子有错,向您请罪!”

叫虎娃老爷,他们却自称弟子,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虎娃板着脸道:“既到堂上,应先拜城主大人。…然后再说清楚,我府中为何多了这两个人?他们仗势行凶,是否是受你们指使?”

藤金、藤花也有爵位在身,照说可以登堂不拜,但此刻哪还能计较,立刻叩拜城主大人,然后交待了事情始末。长耳与披绒是从原相室国之地来的,也是有几分神通的散修,经高人指点,特来投奔彭铿氏大人府上。

藤金、藤花怜其修行不易,就将人留下了,如今虎娃封地不小,且家大业大,很多事情也需要仆从打理。长耳和披绒非常聪明机灵,不仅眼光准,而且擅长讨价还价,藤金命他们负责为彭山封地采办各种日常所需之物,倒也是人尽其才。

但藤金、藤花也时常约束仆从,老爷不在家,门下万不能仗势妄为、做出不利于老爷声望之事。这两名妖修正是有所顾忌,所以才会选择在僻静无人的巷子里动手,而且抢了东西还留下一小粒黄金做掩饰。

藤金与藤花还有些内情没有当众说出来,但虎娃也能听懂。长耳和披绒是妖修,藤金、藤花感其出身相类、妖修混迹世间修行不易,同时他们身怀神通修为、做事十分得力,这才将之收留到府中的。

虎娃听完后冷笑道:“他们是挺有眼光的,一眼就看中了我的东西;也挺聪明的,在城廓中劫掠,还知留下后手掩饰狡辩;用那么一小粒金子,就想强买我的竹杖和葫芦,的确挺会讨价还价。你等虽警告过他们,不得仗我之势欺人,却并未细查其人心性与行止。

还有一点你们没有弄明白,这世间不仅不可仗势欺人,不仗势亦不可欺人。他们这么做,真正可恶的不是败坏我的名声,而是在残害世间无辜之人。

而你们两个糊涂家伙,看似会过日子,却也不想想,我府上用得着两个专擅钻营牟利的奴才,到集市上与人讨价还价,以神通眼光占人便宜?打着为彭铿氏大人府上办事的名义,与人讨价还价,又有谁敢与之争利?如此已是仗势!仗势之事习以为常,自会养出欺人习性。

你等是修士,拜在我门下得传秘法,修成神通法力,又有彭山宝地为修炼道场,此生所获已远超常人想象。修行如此,却不惜所得,只知心有不足,乃大忌!”

藤金、藤花连连点头,心中已经暗暗决定,以后再派人出门办什么事情,若无必须的理由,千万别再打着彭铿氏大人府上的名号了。

虎娃又抬头看着骁阳城主道:“城主大人,藤金、藤花是我府中的管家,他们行事不端,我身为家主也有责任,请您责罚。”

第068章、习以为常(下)

骁阳城主愣了愣才开口道:“此事与大人您无涉,您数年未归,甚至都不认识他们,而苦主又是您本人,所以本城主只能劝您,今后应注意管束门下。…而您府中之人若乱国中礼法,本城主也绝不会放过。”

这时少务插话道:“彭铿氏大人方才之言,本君亦深有感触。国中百姓诸多不端之事,我身为国君也当自责,此案既发生在巴室国中,就有我的责任。”

少务这一开口,就等于表明了身份,话说得极有分寸,实际上也是在当众宽慰虎娃。虎娃和骁阳城主皆起身行礼道:“主君言重了,我等有愧!”

堂前围观以及广场上看热闹的民众发出轰然之声,大家事先并不知道少务来了,此刻方知不仅是彭铿氏大人,国君竟然也到场了,而且就坐在堂中听审!此刻不论能否看见少务,从堂前到广场上,所有民众都向着一个方向下拜行礼、叩见国君。

少务早知会有这个场面,起身抬手道:“诸位免礼,不要打扰了城主大人继续问案。”

大堂内外重归平静之后,虎娃又一指藤金、藤花道:“城主大人,他们该如何责罚?”

重新归座的骁阳城主很干脆地说道:“每人杖责二十!”

众人都吓了一跳,城主大人这也罚得太重了吧!长耳和披绒犯的事,与藤金、藤花并无直接关系,身为府上的管家,他们也谈不上管束不严,用人失察倒是有点,按常理,受家主一番斥责也就差不多了,怎么还得挨板子?

但听了虎娃刚才说的那番话,大家也在心里琢磨,好像还真有道理。这两位管家错在何处,彭铿氏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所以城主大人也就没有再多说。但二十刑棍未免太重了,若是身子骨不好的人,府役行刑又没留神,也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藤金、藤花却二话不说,甘心领罚,两侧府役上前,噼啪噼啪各打二十刑棍。受刑时人是趴着的,刑棍打在后背和屁股上,声音十分响亮。

藤金和藤花皆是妖修,筋骨之强悍远胜常人,这二十刑棍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在公堂上被削的主要是面子,这与关起门在自家受罚的意义完全不同。

众目睽睽之下、国君眼前,行刑的府役也不敢下手太轻,至少要打得有声有色、打出威严和架势来,府役们都出了一身汗。而藤金与藤花既不敢不叫疼、又不敢叫得太惨,等板子打完了,虎娃才点了点头道:“起身退下吧!”

藤金、藤花呲牙咧嘴地乖乖起身,没有继续站在堂前,而是跑到虎娃的身后侍立。这时就听羊寒灵以神念暗道:“你们要谢谢骁阳大人,他是故意重罚的,这场板子打完了,就算是当众做了了断。谁也不好继续拿此事为借口,攻讦你们以及彭铿氏大人。

有了今日之罚,而且国君就在当场,也能为国中各城廓今后处置立下礼法之规。彭铿氏大人府上的事尚且如此,若国中其他人府中出了类似的事,就断不能轻饶、更不能不处置。而一般人可没你们这么好的身子骨,如此便是最好的震慑。”

藤金、藤花悄悄点头以示明白,骁阳也算是他们的同辈兄弟了,当然清楚这位城主不会害他们。明明是长耳和披绒犯的事,虎娃首先自责,国君也感慨了一番,然后藤金、藤花各挨了二十刑棍,接下来又该怎样处置那两位正主呢?

骁阳城主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宣判道:长耳、披绒于城廓之中公然劫掠,就当时情节,本该受流徙之刑。可是彭铿氏大人另有指控,他们行劫时留手段暗伤于人,其隐患将于数月后发作、能危及性命,如此当处斩刑。按常例,应上报国君,待获准后行刑。”

各城廓断案,可以定死罪,但不能擅自行刑。像这样要砍头的刑罚,判完了都要上报国都、到理正大人那里复核,最终经国君批准后才可执行。但今天好办,国君就坐在这里呢,少务开口道:“准!就于野凉城南门外当即处斩。”

长耳、披绒惊恐哀呼,或喝骂或求饶,但他们的法力和神通变化都被封印,此刻挣扎不脱,随即嘴又被堵上了,然后被推出大堂、押送南门外斩首。虎娃对羊寒灵使了个眼色,羊寒灵悄悄点了点头,施展大神通使了个障眼法。

长耳和披绒是妖修,斩首时一刀下去原身立现。羊寒灵施法稍做掩饰,让民众看见的还是人身,只有四境以上元神清明的修士,展开元神才能看清那是妖物原身的尸首。行刑者是国君带来的亲卫,而此刻跑出城看斩首的民众却不多,大家仍聚在广场上,因为还有一个案子没审呢。

指认者是彭铿氏大人、而国君少务就在堂上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被提拿到堂的一干人犯皆面如土色,审问的过程非常顺利。其实案件的内情早就查清楚了,此刻只是过堂公审。

但这次过堂的意义却很重大,要将查清楚的事让国中民众都知晓。少务给了骁阳一个很尴尬的机会,就由他来当众审问清楚。丁弓注、桥山宗四修士、丁弓氏一干有关人犯,依次过堂接受问讯,最后由骁阳城主总结案件经过。

事情到了这一步,甚至比审长耳和披绒还要利索,就差最后的宣判了。城主骁阳却离座到了堂前,向少务下拜道:“此事牵扯我的姻亲家族,定罪量刑之时,臣应当避嫌,特请主君恩准。”

少务点头道:“你且退下吧,传理正大人登堂。”

骁阳城主此刻是不得不回避,少务也答应了他的请求。虎娃是在这里告的状,骁阳城主在这里把案件审问明白,却不好由骁阳城主来判。因为无论骁阳城主怎么判,别有用心者都会找到攻击的借口。有人会说判得轻了、是骁阳城主故意徇私;也有人会说判得重了,骁阳城主为保全自身而不念亲族之情。反正人嘴两张皮,说什么话的都会有,也不必负什么责任。

留着长须的理正好髯大人登堂,做了最终的宣判:劫持蛇女的桥山宗四名修士,斩;知情不举反与凶徒合谋的丁弓注,斩;丁弓氏一族中直接牵连此事者,视为合谋同罪,亦斩。丁弓氏全族,削世袭爵位、削氏族封号,皆流徙西界山。

丁弓注担忧得没错,如果这件事情被彻底查清了,就是桥山宗灭门、丁弓氏灭族之祸。所谓族罪,处罚也分三等;第一等是举族尽诛,这是最重的;第二等是与罪行直接相关者伏诛,其余人皆受罚为奴;第三等是直接相关者伏诛,而其余族人流徙、此族不复存。

好髯大人宣判时,定的是第三等的处罚。如此论断,多少也是揣摩了少务的心思,国君肯定不想让骁阳城主今后太难做人,而另一方面,也是兼顾了巴室国如今的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