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进山移植竹林和李树那段时间,也曾再去寻找那头胭脂虎,但没有见到它。也许那头胭脂虎听懂了他的叮嘱,在隐秘的洞府修炼,它应该早已突破二境修为了。

虎娃率领村民们在山中狩猎时,心情很是忐忑,他虽然已有打算,却不知道回去后怎么才能跟阿源姑娘开口、应不应该这样向她开口?如果他说了这些话,阿源姑娘会不会答应,甚至还会不会再理他?

虎娃却没想到道,就在他在回村的这天,族长凡伯和阿源本人却帮他暂时解决了这个烦恼。

就在虎娃带着收获的猎物,率领狩猎队伍从山中返回村寨时,翠真村的族长凡伯来到了阿源姑娘的院门前。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还没有开口说话,阿源的声音就从屋中传来道:“子凡族长,你进来吧。”

阿源是被凡伯救回来的一位外乡姑娘,此刻竟直呼族长之名。而看凡伯的神情,竟然是要等阿源姑娘开口恩准,他才敢走进去。阿源就坐在屋中,身边的桌案便是她和虎娃平时一起吃饭的地方,对面还空了一张座位。凡伯却没坐下,毕恭毕敬地站在三步开外。

阿源姑娘没有起身相迎,只是抬头看了凡伯一眼。阿源的神情仍是那么淡淡的,她就坐在眼前,给人的感觉仿佛又很遥远,无形有种令虎娃感觉无比熟悉与渴望的气息,而这种气息,又仿佛只有虎娃才能感触到。

第038章、仙谷(下)

对此地村民们而言,哪怕阿源姑娘只是淡淡地看过来一眼,脑海中就莫名有种被审视的感觉,无形中就不敢乱动也不敢乱说话。但她只是一位柔弱的村寨姑娘,看上去是那么平凡,甚至没人意识到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其实阿源姑娘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只有虎娃才会自己跑进这座院子。就连族长凡伯是得到恩准后才敢进来,而且看神情也绝不敢与阿源姑娘同席而坐,因为他是整个村寨中唯一知道阿源姑娘真正身份来历的人。

阿源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凡伯躬身答道:“今年的仙谷已收割完毕,照例为您留下了这些。”说着话将一个小袋子以双手呈到了桌上,袋中装的就是仙谷,约有几十斤。

各村寨种植的仙谷是严禁私留的,并没有赤望丘弟子看管,每个村寨的族长就是监督者。这东西对普通人有害而无益,就算私留也见不得光,假如被查出更会受到严惩,没想到凡伯这位族长的胆子好大,不仅监守自盗,而且居然将这袋仙谷送到了阿源这里。

阿源姑娘看了那袋仙谷一眼,淡淡道:“如今我已经用不着了,但我还会将它炼化成熟,就留给你服用吧。你年事已高,精气神早已过巅峰,修为想更有精进已经很难,但长年服用此物,仍可助你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你此生突破大成修为虽无望,但还有望突破三境。”

凡伯微微吃了一惊,面露惊喜之色道:“难道您已经…?”

阿源姑娘摆了摆手:“已经七年了,这里的仙谷第七次收获,其灵效虽多少也有所助益,但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如今我已另有机缘,这仙谷的些许灵效更是可有可无,就不必再浪费了。我尚未迈出那一步,无论有何种灵药之外助,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修炼。”

她的话虽这么说,课凡伯眼中的惊喜之色却更浓,低声道:“老奴要恭喜您了,看来修炼中的困扰已解决,接下来就是潜心修炼的功夫。”

阿源姑娘又一指桌上那袋仙谷道:“此物待我炼化之后,你便拿回去自己服用吧,也算是对你这些年辛苦的一点报答。…往年你都是将仙谷放在家中,待我暗中施法自然炼化成熟,今天为何特意送来,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凡伯看着那些仙谷有些犹豫地说道:“我的修为,我很清楚,本就资质一般,迈入初境年岁又太大了,修为至此已再难寸进。这些仙谷既然姑娘您用不着,炼化之后不如赐给有缘者,或许更符合您的心意。”

阿源微微一皱眉:“有缘者?”

她的目光似让凡伯感受到某种压力,但凡伯还是硬着头皮道:“老奴说的就是虎娃啊,就算这外乡人另有来历,以您的身份与修为,也不必在意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只有他看见您便学会了种植含蕊花,想必是有仙缘的。

他来到翠真村后所做的一切,我也都看在眼里,并无丝毫的恶意。这样一个人能得您的青眼,竟能与您天天同席而坐。可是以姑娘您的修为,为侣者也应有仙缘,何不将这些仙谷留给他呢?”

阿源姑娘微露嗔意道:“你想操心我的私事吗?”

凡伯赶紧低头道:“老奴当然不敢,姑娘您的私事绝非我可过问,但有些事情也许是旁观者清。老奴看见了您是怎样待那后生的,那是他的缘法,其实也是您的缘法。也许老奴看见的只是凡缘,但老主人当年说过,仙缘亦从凡缘起。”

阿源姑娘收起怒意,仍淡淡说道:“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但有些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其实你说这番话也是出自私心,当我看不出来吗,你是对那虎娃心生感念。”

凡伯头低得更深了:“是的,我在翠真村已经做了多年的族长,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关心这个地方、这里的族人。虎娃那孩子来了之后,为族人做了那么多事,给整个翠真村带来了这么多的改变,这是此地之福。我当然对他心生感念,希望他此生能有仙缘。”

阿源姑娘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你倒是个知好歹的人,不忘知恩图报,所以想帮他一把。难怪师尊当年告诉我,你完全可以信任,所以我才会来到此地隐居。可是你想帮他求仙缘,那便去帮他,怎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说出方才那些话?”

凡伯抬起头道:“阿源姑娘,您千万不要误会。老奴确实有私心,但这私心是为您着想。您既不愿意回去,难道永远就隐居在这翠真村吗?我虽修为低微,但也曾听老主人说过,于空境中迷失于天地灵息,修为难得精进;寄情于凡尘人烟,亦未尝不会也迷失于凡尘。

他恰好来到这里,每日能与您同席用餐,老奴都看在眼中,这未尝不是与您的缘法。那日我看见他与您并肩于花丛中走回村寨,形神之吻契宛若天成,因此心念忽动,有些话早就想对您说了。

可是他尚是凡人,与您天差地别,所以老奴亦无法开口。既然仙缘亦从凡缘起,如今既有机会,为何不引他踏上仙路呢。至于姑娘您的心思,老奴不敢妄测,也更不敢干涉您的私事,只是说几句旁观者之语。”

阿源姑娘望向门外,似是自言自语道:“有些话若不与你说,那世间便无人可言了。我第一眼看见他,便心生难言之感触,仿佛早已熟识、有难言之亲近心,却不知为何,又生莫名难近之心。我已知你是怎么想的,但不必再提了,这些仙谷已炼化成熟,你拿回去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放在桌上的那袋仙谷竟然已被炼化完毕,成为可服用的灵药,阿源姑娘施法时不动声色,亦毫无痕迹。凡伯又惊又喜道:“看来您的修为成就,已有望超过当年的老主人。…可是这些仙谷,您真不打算给虎娃吗?”

阿源姑娘:“这仙谷的事就不必让他知晓了,否则反而令其凭添疑惑,你只需操心村寨的事情即可。”

凡伯收起仙谷道:“老奴明白了,以姑娘您的修为身份,将来他也不必在意这区区仙谷,反倒是老奴想多了,而且考虑得不妥。有些事情,此刻还不适合让他晓,万一泄露出去什么消息,您也不便继续在此安然隐居。”

凡伯身为翠真村的族长,为何会私留仙谷,而阿源姑娘还能将这仙谷炼化成熟。这些隐秘之事如被虎娃知晓,他定会困惑不解,且不说该如何解释,若不慎传扬出去,也会招来难测的后果,不仅对凡伯和阿源不利,对虎娃本人恐怕也不是好事。凡伯说自己考虑不周,就是这个意思。

阿源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些,总之你也确实想多了,记住,此事往后不要再提。…你来找我,一定还有别的事,都说出来吧。”

凡伯有些犹豫地答道:“宏远已经走了,今年仙城朝圣之事,翠真村需另派精英。”

阿源:“每年的仙城朝圣,宏远已连去了三次,依然一无所获,再多去恐也无益,就算他不走,也该换别人试试了。…但这是翠真村的事,向来都由你这位族长自己决定,我从不干涉。”

凡伯:“我原先已有决定,可是听了姑娘您方才的话…”

阿源姑娘打断他道:“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方才的话不必再提起,你原先是怎么决定的,就怎么做便是了。”

凡伯低头道:“我原先决定让虎娃代表翠真村,参加此次仙城朝圣。”

阿源姑娘看了他半天,最终开口却说道:“我知道了。村寨的事有由决定,我说了不干涉便不干涉。”

凡伯还没有来得及再多说什么,村寨里传来一片呼唤之声,有人在找他这位族长。原来虎娃带着狩猎队伍回来了,打到的猎物要当场分配,须由族长主持。

众村民在三叠池旁召唤,只见族长凡伯从村子东边走了过来,先率众在祭坛前的空地上祭奉了祖先,然后将猎物分给各家。身为狩猎队长、又是在打猎中出力最多的虎娃,当然分得最多——半扇鹿,还有一张完整的鹿皮。

拿着肉和兽皮回去,在以往这都是虎娃最高兴的时刻,因为他又可以到阿源姑娘那里献宝了,而阿源姑娘又会做一顿美味。可是今天他已打算要离开翠真村,在琢磨怎么向阿源姑娘表露心迹,却不知结果会怎样,心中难免非常忐忑。

恰在这时,族长凡伯走过来道:“虎娃,我有事找你。”

虎娃站定脚步道:“什么事,您尽管开口。”对这位当初主动收留他、并给他提供过很多帮助的族长,虎娃的一直相当恭敬。

而凡伯的笑容有些神秘:“好事!去你家慢慢说。…时间还早,不会耽误你和阿源姑娘吃饭。”

第039章、仙城朝圣(上)

凡伯要找虎娃谈的事,是让他代表翠真村参加今年的“仙城朝圣”。关于仙城朝圣,虎娃先前也曾听说过一些零碎的传闻,据说是在每年秋收之后,凡是白额氏的村寨与部族,都会挑选一位最出色的年轻才俊,护送各地供奉赤望丘的物资到达“仙城”。

非白额氏一族的外人,哪怕身份再尊贵,也没资格参加。

所谓仙城,据说是仙家所居的城廓,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传闻中语焉不详,因为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没这个机会。每个村寨每年只能派一个人,这几年翠真村派去的都是宏远。而在宏远之前的另一个人,如今也已经离开了翠真村,他留下的房子,便是虎娃所住的院落。

至于赤望丘为何会组织仙城朝圣之事,人们的说法也不尽相同。有人说是为了护送供奉给赤望丘的物资,所以各村寨派出的都是身体最强健的人,且年纪不可超过三十岁。他们运送的物资除了仙谷,还有赤望丘其他各种所需之物,包括各城廓、各部族、甚至是樊室国的供奉,这么一大批财货,当然需要护卫周全。

可是这种解释显然也不太对,谁敢在打劫供奉赤望丘的物资,无论哪路山贼都没这个胆子。况且就算需要人护卫,哪能依靠这些普通的族人?

还有一种解释可能更接近于实情,因为运送的东西多、路途漫长,还要经过很多荒凉险峻之处。像赶车、喂马、装卸这些粗活,总不能让赤望丘上的仙人们来做吧,所以需要身强力壮的普通族人效劳。

能为赤望丘上的仙人们效劳,对白额氏族人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去仙城朝圣,更是一生中难得的经历。假如被赤望丘中的某位仙家看中了、能收为传人,那更是梦寐难求之事。

至于仙城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没去过的人当然说不清,去过的人则为了保持某种神圣与神秘感,往往也不会多言。翠真的族长凡伯,就曾代表翠真村多次前往仙城朝圣,从十八、九岁一直到年近三十,每年都是他。

仙城朝圣是难得的荣耀,每个村寨每年只能派一个人,但对于全体村民而言,也并非人人都想去、都能去。根据历年的传闻,前往仙城的道路艰险漫长,运送货物长途跋涉十分不易,有人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赤望丘要求——各村寨、个部族须挑选体魄最为健壮的年轻人。

凡伯却私下对虎娃介绍了所谓仙城朝圣真正的内情。很多人的猜测没错,赤望丘确实需要健壮的劳力,将各地供奉的物资运到指定的地点。但是众人到达仙城之后,赤望丘会派来高人举行仪式,指引他们迈入修炼门径。

而这种仪式,就连很多参加者都不明其中玄妙,只知他们在聆听仙家教诲。

这是自古以来,赤望丘在白额氏族人中挑选传人的一种方式,让每个村寨与部族将最出色的年轻才俊都集中送过来、赐予仙缘。但能否真正成功地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则要看每个人的资质、悟性与缘法了。

比如宏远已经连续去过三次了,但至今都未能成为一名初境修士、拜入赤望丘门下。而凡伯年轻时更夸张,他一连去了十一次,最后一次才有幸迈入修炼门径。但他此生修炼的潜质实在有限,亦无望拥有太高的修为成就。

凡伯向虎娃介绍仙城朝圣时,谈到了自己的往事,还无意间提到了当年指引他仙缘的那位高人名号。此人名叫参寥,并非如今的赤望丘五老之一,而是白煞的师兄。他在山中修炼的岁月已相当长久,但潜心清修不为外人所知,甚至如今的很多赤望丘弟子都没有听说过。

若论宗门辈序,白煞其实是如今赤望丘五老的长辈,星煞与赤望丘五老从传承上看是同辈。参寥也有一名非常出色的亲传弟子,便是玄煞。至于参寥本人的修为,当年已有七境九转圆满,甚至只差一步便可突破至化境。

凡伯似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或许是因为赤望丘高人所修炼的秘法,突破化境后的神通太过强大,所以在从七境突破至八境的过程中,所经历的考验格外难以渡过。参寥受此困扰多年,而白煞却在他之前突破了化境修为。

至于从初境到化境都是怎么回事,凡伯也对虎娃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这位族长本人的修为不高,但见识倒是不浅。虎娃原先以为玄煞与星煞一样,也是白煞的弟子呢,关于这位高人的师承,就连少务收集的情报中都没有明确的介绍。没想到今日却在凡伯这里听说,原来玄煞的师尊另有其人。

就在参寥的亲传弟子玄煞修为大成后不久,参寥便于闭关中殒落了,或许是寿元已尽,或许是历劫未成。总之这样一位高人,如今竟在巴原上籍籍无名,而迈过登天之径的艰险,由此可见一斑。

介绍到这里,凡伯难掩哀戚之色,长叹一声似是回过神来,又对虎娃道:“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怀旧,感慨当年往事,一时竟说了这么多。关于赤望丘中事情,本不是你我能妄谈的,你不要告知他人。”

虎娃赶紧点头道:“这我当然知晓,仙家之事,我也不会与人妄谈。…可是这仙城朝圣,是白额氏族人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的机缘,而我只是一个流落于此的外乡人,您为何会要派我去呢?”

凡伯拍了拍虎娃的肩膀道:“虎娃,因为我看好你啊!”接着又面露忧愁之色道,“你知道吗,每年每个村寨中必须派一个人,而我当年之所以去了那么多次,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人可派。我参加过仙宫朝圣,路途确实太过艰险,身体抗不住的根本不能去。

你看看如今翠真村的村民,年轻人中谁能比得上你呢?你可是在山野中独自过了一个冬天!你此番代表翠真村前去,就算得不到仙缘,亦可无恙而回。若是换作他人,还有谁更合适?前几年都是宏远代表翠真村去的,是你把他气走了,假如你不去,我还能找谁?”

怎么能说是虎娃把宏远给气走了呢?可是听凡伯的语气,分明是赖上虎娃了。虎娃苦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并非白额氏族人出身,这也没关系吗?”

凡伯突然凑近了,表情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道:“通常来讲,这是不可以的,但如今,你已经不是外人了,只要我派你去便可。而且今日之赤望丘,传人早已遍布巴原各地,不再仅限于白额氏族人,你去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一个好机会,虎娃,我想问你——你喜不喜欢阿源姑娘?”

看着凡伯的表情,虎娃总有一种感觉,这位长者在算计自己,但这种算计应该并无恶意,他这位二境修士,确实也很难在七境高人面前耍什么心眼,而虎娃自有神通手段,能感知他凡伯内心真实的情绪。

可是凡伯的最后一句话,着实把虎娃问愣住了,他的脸不禁就红了,过了好一阵才低头答道:“当然喜欢,但是…”

虎娃不得不说实话,可还有很多情况没法跟凡伯解释清楚,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而凡伯并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又拍着虎娃的肩膀主动道:“这就是对了,我也能看出来,阿源姑娘待你与他人不同。

你以为谁都能让她天天做饭啊?在见到你之前,这简直是想都别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