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巴室国中,有六个人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文字、可以传递复杂的军情信息,分别是虎娃、盘瓠、少务、瀚雄、长龄、伯劳。至于工正大人伯劳所习文字,也是长龄先生教的,出自少务的特别叮嘱。
侯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收到那字条者不可能是小先生,他会被师尊您的御神之念吓一跳的。”
仓颉笑道:“应该是少务收到,就让他吓一跳好了。我们所打的招呼,他也会转告的。”
…
虎娃正坐在车中北行,闭目入定涵养神气,忽听盘瓠说道:“师兄,我方才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虎娃睁开眼睛道:“是谁?”
盘瓠:“侯冈,仓颉先生的传人侯冈!假如不是我化为人形后、天赋神通更进一层,还真不容易在这么纷乱的地方察觉他的气息。”
虎娃闻言赶紧挑帘向后看去,大道上的行人来往,已望不见仓颉与侯冈的身影。
…
无论各国使用何种情报传递手段,别说是在当时的巴原,就算是几千年后的世界,情报也总是有或多或少的延时。人们得知某消息时,该事件已经发生了。所以要想策划一场军事行动,必须提前预料到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
在相穷于龙马城集结大军、整装待发之时,巴室国的使者终于到达了郑室国都。这位国使身负重任,身份也很尊贵,是巴室国的理正大人好髯氏。好髯大人亦是一名五境修士,想当年曾是一名城廓中的共工、后来成为了国工,再后来受后廪之请、担任了掌管一国刑罚狱讼之事的理正。
此番出使郑室国,好髯大人也是临危受命。在前往郑室国都的路上,明显能够感受到郑室国前来护送的军阵战士充满敌意的态度。因为此时前线的战报已经传到各城廓了,巴室国突然攻下了白果城,并举大军压境,郑室国亦已下达了战事总动员令。
好髯大人并没有带卫队,在这种情况下他带多少护卫也没用,身边只有几名照顾日常起居的仆从,这场面可比当年出使的北刀氏要寒酸多了。但是他的卫队长、三境修士龙散一直跟随身边、同车而行。
根据礼法,国使必须有护卫,其职责不仅是保护同时也是监督。好髯干脆就带了这么一个人,龙散这名卫队长便象征着整支卫队了。越临近郑室国都,大战将临的气氛便越浓重,龙散不无担忧地对好髯道:“理正大人,您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使郑室国,万一谈崩了,恐怕处境不妙啊!”
好髯手抚颌下漂亮而浓密的二尺长须道:“放心好了,我们此行不会有危险的。除非郑股想立刻挑起国战,否则他就不可能杀了使者。而你我进入郑室国以来看见的情形,郑室国想举国为战尚需要时间筹备,就算是为了拖时间他也会稳住我国来使,尽量与我们先谈判。”
龙散:“就算如此,郑室国君也绝对不会对我们客气的!”
好髯笑道:“你都把人家给揍了,对方给你点脸色看,又算得了什么?如果郑股想威吓来使,那反倒说明他心虚,并不想承受举国为战的损失。…龙散,我听说你也去过武夫丘,是吗?”
龙散答道:“是的,我曾在武夫丘上做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杂役弟子,很遗憾并未登上主峰。但在武夫丘上的岁月并未白费,我至少将开山劲修至武丁功之境,归国之后,又突破初境得以修炼。…主君曾在武夫丘上为杂役弟子三年有余,后来又登上主峰成为剑煞先生亲传弟子,真是令人佩服万分啊!”
好髯微微点头道:“你佩服主君,而郑股则是害怕他,所以才会想到去刺杀主君。我听闻郑室国的镇国大将军,亦是武夫丘正传弟子出身,是这样的吗?”
龙散:“郑室国如今的镇国大将军芮川,是十五年前从武夫丘主峰下山的。”
好髯:“你知道的情况还挺多!你也是采风大人队饮的属下,是吗?”
龙散赶紧点头道:“看来这些事都瞒不过理正大人您,我确实是采风大人的属下,跟随您出使郑室国,就是要观察一路所遇的各种情况。”
好髯:“那你就好好完成使命吧,不必为我的安危担心。如今最怕我出意外的,反而就是郑股!”
好髯到达郑室国都后,被安排在客馆中居住。客馆周围全都戒严了,只见院里院外皆有军士护卫,刀枪鲜亮杀气腾腾。就连君使大人上个茅房,都会有数名长刀出鞘的军士虎视眈眈地“保护”着。假如换个胆小心里又没底的人,估计会被吓得腿都发颤。
第050章、国战(下)
在客馆中住了三天之后,好髯才被郑股召见。在王宫中见礼已毕,郑股怒气冲冲地喝问道:“少务不宣而战,派大军犯我国境、占我城廓,竟然还敢派使前来!”
好髯坦然答道:“非我国不宣而战,而是贵国白果城城主白伯乙率先挑起战端,竟率人潜入善川城夜袭军营!因郑君谋刺我国主君、屠灭我国商队之事,国中民众皆义愤难平。郑君尚未给一个交待,又在边境挑起战事,我军怎可不还击?”
郑股:“少务既已开战,派你来又为何事?”
好髯笑了:“我国大军攻占白果城之后,并未继续开进,就等着郑君接下来怎么做呢!”
好髯就是来谈停战条件的,首先白果城已被巴室国占据,两国就以羽屏山重新划定疆界,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其次郑室国要严惩当初参与行刺的凶手,将那些人都交给巴室国处置。为了表示道歉,郑室国还应赔偿巴室国一大批粮食、布匹、牛马、军械等物资。
郑股当然不能立刻就答应,此次召见只是走一个过场仪式,接下来另派辅正大人与好髯专门商谈。这是一个互相指责、恐吓与扯皮的过程。与此同时,郑股又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兵正大人兴竹说道:“白果城已被占据,巴室国大军推进到羽屏山一线,那里本就易守难攻,若不开国战并取胜,已经拿不回来了。若真能让巴室国停战休兵,这个条件倒是不妨答应。
至于巴室国索要的财货军械,现在给他们等同资敌。我们可以先答应,但以一时难以筹集为名,要在两国正式休兵之后才分批送去,具体数目还可再商谈,但应尽量缩减。就是要交出凶手这一条,恐怕很难办。”
郑股突然说道:“少务有证据指出——究竟谁是凶手吗?”
理正大人摇头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们只是抓走了野黄和白叔辛,口供中指认出与此事有关之人,只有副兵正黑锋。”
郑股沉着脸道:“既然如此,倒也不难办,恐怕就要委屈黑锋大人了。”
在场群臣一阵默然,郑股这分明是要灭口的意思,但在如今形势下,又不得不为之。今天这场君臣相商的秘密会议,黑锋亦未能出席,看来郑股是早有打算了。兵正大人兴竹有些不忍地开口道:“主君,您应厚恤黑锋家人及宗族,就说这是黑锋私自所为,已被您在盛怒中下令斩杀,如此也能给少务一个交待。”
理正大人小声道:“既然不是交活人给巴室国,未必真的要杀黑锋,就说国君已斩了他便是。少务要的只是这个脸面,其他的要求才是实利。”
郑股面无表情道:“此事再议,至于另外两个条件,可以与使者商谈,先将巴室国稳住。我们的备战也需要时间,能不大战则是最好。相室国那边已传回消息,相穷答应出面调停,而我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等相室国有所动作、少务大军北撤之时,便是我们的转机。”
好髯在郑室国都呆了七、八天,谈判初步达成的结果是:郑室国将割让白果城,赔偿一大批财货军资。但这批物资要在三年内分三次交付,第一次赔一半,在少务撤军之后,后两次各赔四分之一。
至于当初行刺少务之事,是副兵正黑锋自作主张。可惜巴室国的使者来晚了,郑股听说消息,一怒之下已将黑锋给斩了!
这些都是郑室国做出的承诺,郑股又一次召见了好髯,并在神坛前起誓。可这些承诺与少务先前提出的条件有差异,超出了好髯所能答应的权限,好髯要归国请示少务。在少务没有正式回话之前,两国约定暂且休兵。
所谓休兵也是一句废话,因为巴室国本来就没有继续进攻,而两国都在进行战事总动员,做着迎接一场国战的准备。郑室国不论想不想打,调重兵布防是必须的。谈判最重要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并等待相室国插手“调停”。
就在好髯离开郑室国都、返回巴室国之时,相穷突然起重兵攻破了望丘城的关防边境、率大军长驱直入。相穷的行动完全超出了郑股的预期,并不是在边境袭扰,劫掠财货或占据城廓,而是要直扑巴室国都!
相穷当然不是要为两国调停,而是趁两国大军对峙之机,利用郑室国拖住少务的重兵。
…
少务在金沙城中整军已毕,一直在等待人和消息,人当然就是虎娃和盘瓠。少务若攻入相室国,是一定要将虎娃这位“小先生”带在身边的;至于盘瓠,少务也早已答应,要让盘元氏将军为领兵之先锋。
至于消息,就是从善川城、望丘城以及郑室国传来的情报。他已派好髯大人为国使出使郑室国,当然要掌握郑室国的动静。郑室国求和,并且讨价还价以争取时间、等待转机,少务不仅得到了好髯的回报,也得到了队饮大人属下的回报,两方面的消息是一致的。
少务在南境屯集重兵欲举国攻伐,实际上却是采取的守势,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稳固后防,并没有主动进攻的打算。他又派使者回话,答应郑室国的求和条件,但郑室国赔偿的第一批财货军资,要在今年冬至之前运到巴室国,然后巴室国才能撤军;两国之间重新划定疆域,以羽屏山为界,白果城正式回归巴室国。
相比好髯出使郑室国的回馈消息,少务更早得到的是瀚雄从善川城传来的战报,由三只不同的岩鸽送达。为了防止出意外差错,传递这种重要军情,当然不能只放一只岩鸽,同时放三只,且所携带的消息内容完全一致,才能确保军情无误。
但其中一只岩鸽送来的消息却让少务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它竟莫名携带了一道御神之念。少务亦是一名四境修士,当然能够清晰无碍地解读,是两位自称是仓颉与侯冈的人,对小先生和他的灵犬表示问候,并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再把酒言欢、畅谈天地万物纹理之妙。
仓颉对虎娃以文字传递军情的手段表示赞赏,并希望将来若有机会,可将为文之字传授天下百姓。——这些并非话语只是意念,能在一张布条上留下这种意念,并让少务可以清晰解读,至少也有七境以上修为,而且少务也知道这位仓颉先生是谁。
瀚雄以文字传递的军情,别人是看不懂的。而这样的岩鸽,被人半途截住的可能性也极小。不料这只岩鸽不仅被高人半路拦截,而且对方完全能读懂布条上的文字,这就意味着少务的总体战略,很可能已经泄露出去。
万幸的是,仓煞前辈并没有插手巴原各国争斗的意思,只是借此机会给虎娃和盘瓠打了声招呼。少务早知虎娃与仓煞有结交,但没想到仓煞前辈及其弟子侯冈还会特意问候,看来他们的关系很亲密,虎娃深受这位前辈高人的赏识和青睐。
在瀚雄自善川城发来的军情到达之后、国使好髯大人回禀的情况传来之前,少务又接到了从两个不同地点传来的战况急报,亦是由岩鸽所送达。——相穷已率大军攻破了望丘城的边境关防!
少务早就料到了相穷会动手,但他也没有料到相穷的速度竟会这么快!三国皆风起云涌,各种状况是同时发生的。当然望丘城的战报传来之时,虎娃和盘瓠尚未到达金沙城!
虎娃和盘瓠毕竟不会飞,他们由善川城赶往金沙城,要从南向北穿越巴室国国境。如今大道上车马行人众多,他们也不能总是一路疾驰,因此耽误了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好髯氏出使郑室国而回,相穷则已经攻破了望丘城的边境关防。
相穷为人,在某些方面并不值得称道,但也不得不说,他在另一些方面表现得非常出色,很有全局的战略眼光。他的战略就是要进军神速,且不让巴室国与郑室国和谈成功。
至于少务后来派使者回复郑股、答应其求和条件,都是他出兵相室国之后的事情了。少务此刻接到的战报有两份,一份来自望丘城前线,守关将军报告,他们受到了相室国大军的攻击,来敌势不可当,请求国君赶紧调大军援助。
另一份战报来自孟盈丘,由岩鸽携带了一张没有画任何符号的布条,上面亦有一道御神之念,其大意是——如巴君所愿,相穷已率大军犯境。
这道御神之念就是命煞留下的,她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孟盈丘并不直接插手国事纷争,但她会把最新的情况通知少务。神念能传达远比文字更复杂丰富的信息,相穷的军队数量、装备情况、进军的准确日期都附在了这道神念中。
推算时间,相穷举兵是五天前,等到少务接到战报时,恐怕边关已破、望丘城亦不保了。少务召集身边的大臣与将领紧急商议,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051章、将欲取之(上)
少务要将最新战报送达全国各城廓,告诉民众相室国趁人之危、率大军偷袭,更重要的是把另一些消息送到相室国中。不仅要让相室国民众知道,他们的国君已经率大军攻进了巴室国,而且已经战败被擒。少务已举大兵接管相室国各城廓,并正在安抚各地民众。
这些显然不是实情,目的就是为了动摇相室国的军心民心。有很多只岩鸽从金沙城中飞出,都是向北而去、飞往相室国的方向。相穷既然可以派人在巴室国中潜伏,后廪及少务当然也可以做同样的事情,两国皆已谋划多年。
后廪早就派人以各种身份潜入相室国各城廓,就在当地训养岩鸽,今年春季,又通过各种方式将这些岩鸽送到了金沙城。一旦在金沙城中将之放飞,这些岩鸽将携带消息回到它们在相室国各城廓中的巢穴。
这些岩鸽腿上没有绑布条,只是在羽毛上染了一点洗不掉的红色印记,它们传递了同一个信号。潜伏者在相室国中宣扬的,是少务早就提前交代好的内容。少务要赶在相室国的采风官到达各城廓、传达最新战报之前,将自己欲传播的消息先散布出去。
少务虽然还没有正式进军,但情报战已经打响。接下来这位国君又做了一个决定,将在金沙城中举行一场临时的国祭,祭奠那些在守卫边关与城廓中阵亡的军士;这同时也是一场誓师的仪式,鼓舞已集结的大军奋勇一战的决心。
属下们去安排次日的国祭了,少务身边只留下仓正大人红魁。红魁小声问道:“相穷动兵,早在主君的预料之中,您为何面有忧色?”
少务皱眉道:“我还是小看了相穷,他想打乱我与郑室国的和谈是必然的,但起举国之兵攻破关防,速度竟然这么快,出乎了我先前的预料!我原本担忧相穷不会像我预想的那样做,但父君在世时曾说相穷一定会像今日这么做,而孟盈丘的命煞宗主也说相穷一定会起兵的。可他的大军真的杀入国境时,我却更希望他能来得慢一些。”
红魁:“这既说明相穷很会把握战机、对战事亦早有准备,同时也说明他太过自大轻敌。既然主君早就做好了安排,为何还有此忧虑呢?”
少务:“我们事先虽已尽量撤出望丘、平谷、野凉三城的人丁与粮食物资,亦令各城廓接到战报就立即通知境内不及撤离的民众进入山野躲避兵祸。但边关以及各城廓守卫将士,却不可能不奋战阻敌。他们会败在相穷之手,沿途也有不少民众会被相穷大军裹胁,每念及此,心中难安。”
红魁:“这都是那相穷举兵所为,我们最佳的回应,就是将来击破相室国、生擒相穷以治其罪。相穷已经动兵,事不宜迟,主君打算何日起兵?”
少务:“彭铿氏大人与盘元氏将军尚未赶到,所以我才会说相穷发兵太快。”
红魁:“但主君也不能贻误战机、按兵不动只等他们。”
少务:“我早已派人在相室国中散布消息,消息在各城廓传开也需要时间。我决定五日后进军、就在金沙城等他们五天!”
红魁:“主君命我坐镇金沙城负责后勤辎重,若是彭铿氏大人与盘元氏将军五日内未到,待我见到他们时,立刻转告主君的命令,让他们轻车快马追上您。”
聪明如少务者,亦不能事先料到所有的情况,比如相穷的出兵速度之快,就是他没想到的。将虎娃带在身边,原本是少务的战略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但如今国战已经展开,无论有没有虎娃,他都必须得动手了。